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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爱与诗


作者:宋非
(一)

  这是光一样纯粹的渴望亘古不变地照在白昼和黑夜的流转之上

  -----宋非《二泉印月》

  我常常想起一个研究法国诗人阿波利奈尔的日本朋友。他曾经告诉我,在日语中“死”和“诗”的发音是相同的,意义也是不可分割的。
  对不朽的诗和艺术来说,爱和死,是最永恒的主题。正是对爱和死的沉思,使作品超越了时代,进入了纯粹的,无时间的存在之中。
  在我的想象中,盛开的樱花象雾一般,灿烂得仿佛不真实。那寂静中纷纷飘落的粉红色花瓣,把树后面的开阔的天空暂时地掩盖了起来。樱花开放时的绚丽和凋零时的感伤同时地涌到了我的情感之中。
  德国大诗人里尔克说:“极端的美总是带有死亡的气息”。
   
(二)

  熔五彩的骨架
  补总是漏下阳光的天
  用鱼骨之形
  衔接夜与昼的交合之地
  不停地数
  我们离开和要住进的空屋
  成了生命中最蚀骨的嗜好

  ------宋非《禁忌》

  “这夜,多么的黑暗,寒冷和漫长!”人类的一切精神活动都是为死而进行的;死的感受是“个体意识”从“因陀罗网”一样的“集体无意识”中挣扎而出的必然结果。个体意识就象一束光,而集体无意识则象包围着光的无边黑暗。光所照的范围越大,黑暗的边界就越广阔,死的意识就越强烈。
  基督教中的“原罪”意识就是光对黑暗的恐惧,是有限的生命对无限的时间的对峙。但是光再强,最终仍然要归于黑暗。
  人类为了弱化无边的死之黑暗,建立了以下的机制:1)承认体意识和集体无意识之间的差异和分裂,但用宗教的形式掩盖住死所象征的集体无意识之深渊。基督教就是如此,十字架是人的两种冲突状态:生(~
  站立)和死(平躺)的象征。而基督用他的血和肉覆盖在生与死的对立上,从而救渎人所携带的严罪,减轻人类的恐怖。
  2)否认生与死的差别,确立“现世”为唯一的存在。这是儒家思想的核心。“不知生,焉知死”否定了生死界限,现世中人和人的精神-物质利益相互作用原则--伦理成了唯一的准则。按照梁漱冥的说法,中国是伦理社会,按我的认为,儒家思想就是伦理的神化和形而上。在儒家思想中,人常常是“虽生犹死,虽死犹生”。伦理的规则一方面使生存于其中的个人忘却了死的恐惧,把希望寄托在一代代子孙的繁衍上,但另一方面否定了个人意志存在的合理性。所以,中国文化中以放弃个人思想的自由,或者个体消失为代价,从而换取不直接面对死的恐怖。
  3)在看到生死差别的同时,否定生的意义,只承认死的唯一性。现世是易变的,不真实的,令人痛苦的。唯有集体无意识是永恒的存在。这是佛家思想的取向。
  但是,近一百多年来,人类对死的解决机制从根本上崩溃了。在西方,尼采宣告“上帝死了!”。在中国,鲁迅指出,中国发黄的经典上写的只是两个字“吃人。是以,有“五四”运动,有“文化大革命”。这一切都反映了中国文化深处的焦虑和幻灭感。实际上,人类缺乏意义定向的危机才正在开始显现。
   
(三)

  多情人于沙漠的枯骨上
  插珍奇的紫藤花一株
  花萼奇长低垂
  在驼铃中摇曳
  长达三尺六寸

  --------宋非《轮回--3》

  爱是个体意识在确立自我的基础上,想体认集体无意识,达到完整的渴望。所以,爱是对死的认同,是在有强烈个体意识下对自我的放弃的欲望。爱使个体的生命脱离开“集体意识”,冲破社会的整体压抑的真正动力。这是为什么集权社会非常害怕有人陷入爱的缘故。因为爱使一个人认识到他/她不仅仅是社会的成员,更重要的是完整的自我。
  性则是通过生物的繁衍机制来抗衡死,代表生物最原始,也是最根本的欲望;非常神秘的是:爱和性总是处于不可分离的冲突之中。
  爱显现了死的许多特征,死是自我意识的消亡,完全,永恒地回到集体无意识之中。而爱则是主动,短暂地抛开自我意识,进入无意识之中。因此,爱是一次又一次的死之练习。爱的高峰体验中最重要的就是自我的放弃,而达到瞬间的忘我之境。爱和性的冲突就象燃烧着黑色火焰的大海上开放的红色的玫瑰,呈现出极端的孤独和绝对的美。爱和性的冲突在意识世界中显现为偶然性。
  诗的本质就是爱和性的冲突在意识世界的呈现形式,因而诗性就是偶然性;诗人的天才在于:进入和承受爱和性的极端冲突,在此冲突中回到语言之根,将语言还原为感觉,把每一首诗都构建为一个独立,自足的世界。当此冲突以自我意识为载体时,就是王国维在《人间词话》称为的“有我之境”。而当自我意识仅只是一面象叔本化描述的“绝对之镜”,照见爱和性的冲突时,就是王国维称之的“无我之境”。必然性是意识世界的组织规则,如果我们完全遵从必然性,我们就成了空心人,和群体人,我们看上去享有一切自由,而本质上我们没有任何思想。这种情形正是现代社会的普遍特征,人产生了对偶然性的极端恐惧,不再具有真正意义上的诗性。海德格尔就深深地意识到了现代社会的这一危机。
  但是,体验爱与性的冲突,体验偶然性也是非常痛苦和令人恐惧的。这一点可从任何伟大诗人的生命历程中找到证据:里尔克的哀伤,荷尔德林的流浪,波德莱尔所歌咏的《恶之花》,兰波所崇尚的暴力反抗。应该说,海子的卧轨,以及顾城的悲剧都与爱和诗的偶然性,不确定性有关。尽管很多人指责他们的死有其它的原因,但是我想这些都只是生命中最深的冲突----爱与性冲突在日常世界中的显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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