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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妮可被震耳欲聋的瀑布声吵醒。她花了很久来想那究竟是什么噪音,在她试着移动之前尚毫无头绪。
  这时她感觉到罗伊。他的手臂环着她的腰,两人都侧睡着,她在前,臀部抵着他腰间。那噪音是她丈夫的鼾声。
  她双脚被夹在他腿间。她缓缓抽身离开他,正欲翻身俯卧,这时他收紧环抱,将她拉回身前。
  这个动作差点要了她的命。她觉得脑袋可能要裂成两半了。她赶忙静止不动,胃部立刻平息下来,她的心则否。亲爱的上帝,昨夜发生了什么事?她记不起来了。
  她同丈夫共眠,这是她唯一能肯定的事实。其它还发生什么事她全然不知。
  她是灌醉了他,还是自己醉得不省人事?妮可闭上眼睛,脑中轰隆作响,她没法想这么多。或许她再多睡一会儿,便可以清醒而记起来。
  数分钟之后罗伊醒来。晨光从未曾掩上的窗户滤进来,他抬头注视妻子,发现她仍闭着眼睛。他心想,她可能装睡躲避他。
  他轻轻拱她。她呻吟。
  “妮可?”他低唤她的名字。
  她的反应仿佛他是用吼的,双手飞快地掩住耳朵。
  这么一动令她作呕。她慢慢睁开双眼转头看他,她的第一个念头是他看来不像有病。不,他似乎神清气爽,而且快乐。一缕头发垂落额前,令他显得孩子气。假如她有力气,早就把他的发丝拨回原来的地方了。看来这男人不需要太多睡眠,他眸中满是笑意,仿佛已准备好面对这世界。
  他心想,她看来像个鬼。她那双布满血丝的眸子让人看了难过。她脸色泛青,这是饮酒过度的结果。他的妻子今天早上可有得罪受了。
  他盯着她看的时候,她又睡着了。他倾身吻她额头,然后滚到一旁下床。这动作惊醒了她。她紧抓着被单,以免发抖。
  注意到她的举动,他问:“你不舒服吗,妮可?”
  他再不停止吼叫,她就要死了。“我很好。”她低语。
  他笑,妮可的声音听来气若游丝。
  这人早上特别多语,她誓言要在这个破绽上下功夫,罗伊连着装时都不停地自言自语。天啊,他兴致真好。她恨不得塞住他的嘴。她知道这是很不好的想法,但她不怎么在乎。
  罗伊吼着说再见,然后又故意摔上门。然而他的残忍行为尚不只于此。他在楼梯底找到嘉莉,吩咐她送食物到夫人房里。
  十分钟后,嘉莉将早餐端给女主人,妮可自床上一跃而起。她在间不容发的一刻冲到痰盂旁边。
  她费了整个早上来恢复体力,到中午时分才觉得舒服多了。最后她终于穿上一袭绿衣,但当嘉莉指出她的脸也发绿时,又换了下来。深蓝的长裙好多了,至少那侍女是这么说的。
  她连发根都痛得没办法让嘉莉编辫子。侍女替她梳开打结的头发,并以蓝缎带将长发束在脑后时,妮可一直咬着牙。
  “你要不要把昨晚的情形告诉我?”嘉莉问。
  “我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事。”妮可低语。
  “今早你下他的床时几乎一丝不挂,一定有事。”
  “哦,天啊,我一丝不挂?我想不起昨夜的事了。我该怎么办?”
  嘉莉耸耸肩。“那你得去问他,不过你最好先出去散步,新鲜空气会让你头脑清醒。”
  “好,我要出去。说不定等我脑筋一清楚我就想起来了。”
  嘉莉点头。“小姐,你不觉得有点虚脱吗?”
  “我脑子里一片虚脱。”
  “我不是指这个。”嘉莉说。她将斗篷递给妮可。
  “那你是指什么?”妮可问。
  “别管了,”嘉莉说道。“你去呼吸新鲜空气吧。最后你总会全部想起来的。”
  妮可但愿侍女的话属实。她想记起自己跟罗伊说了些什么,她更想知道卧房里发生了什么事。清冷的空气确实令她头脑清醒。她觉得好了许多,但仍然什么也记不起来。
  她在丈夫自外城回返中庭时瞥见他,她忙赶上去。“罗伊,我想问你昨天晚上的事。”
  “什么事?”
  她朝他靠近了些,免得被人窃听,随后垂下视线。“你是不是喝多了?”
  “没有。”
  “我有。”
  他以拇指托起她的脸。“是的、你有。”
  他一脸郑重,但并未生气。“我不记得发生的事,”她低语。“我做了什么?”
  “你说话。”
  “那你做了什么?”
  “我听你说话。”
  她让他看见她的不悦。“请不要为难我。告诉我,我说了些什么,我想要记起来。”
  他决定让她等一等。“这件事我们今晚再谈。”他宣称。他企图自她身边走开。
  她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拜托你,”她低语。“现在只要回答我一个问题。”
  他回身向她。“好吧,”他同意。“你想知道什么呢?”
  她不敢看他。“昨晚我是否让你高兴了?”
  她羞涩的语气及绯红的双颊,都在告诉他她问的是什么。她想知道自己是否在床上取悦了他。他将两手交握背后,等她抬头看他。当她终于看了,他摇头。“并不特别高兴。”他宣称。
  她如遭重击。“如果我让你失望了,很抱歉,”她低语。第一次通常都会有点……不舒服,不是吗?”
  “不会吧。”他语气较硬。“对你来说应该很容易。”
  她惊喘一声。这人真没良心,她眸中盈泪。“我又没有经验,罗伊。”她喃喃道。
  “是没有,我很清楚你是没有经验。”他回道。
  “这让你不高兴了?”
  “当然,”他慢慢说出。“妮可,不管有没有经验,对我说实话都不应该不舒服。”
  她睁大眼睛。亲爱的上帝,他们说的居然不是同一个主题。她如释重负,但这感觉并未持续多久。罗伊微笑。这时她认定他是故意误导。
  “我指的不是说实话。”她喃喃说道。
  “我知道。”
  他真是个生性残忍的人。她决定就此结束这次谈话,转身欲走。他抓住她的肩膀,强迫她回头。“我说过了,夫人,这件事我们今晚再谈。”
  他突然拉她入怀亲吻时,她仍在对他皱眉头。数名士兵正路过,但当罗伊加深这个吻,她浑然忘却还有观众。她太乐在其中了,除了回吻他之外,什么事都不关心了。
  他终于退开。“我喜欢你响应我的方式。”他喃喃说道。
  她倾向他。“谢谢,很高兴能讨你欢喜。”
  他对着她的头顶微笑。“明天我去接杰堤和尤里。这是不是能讨你欢喜?”
  他得到的答复是紧紧的拥抱。
  这时修格呼唤罗伊,引起他的注意。妮可马上放开丈夫急忙奔回屋里。杰堤和尤里即将回家令她兴奋得几乎无法自持。有太多准备工作要做了。她决定杰堤可用她的卧房,尤里则和他们夫妻俩同睡。
  等罗伊与她在餐桌旁聚齐时,她把房间分配的情形说给他听。他摇头,浇了她一盆冷水。“尤里睡你的旧房间,杰堤要去和其它的士兵住。”
  “但他是我弟弟呀,”她争辩。“难道他不该……”
  当他伸手覆住她的手挤捏时,她放弃争辩。修格在看着他们,妮可料想丈夫不愿当着朋友面前吵架。
  “这件事我们迟一点再谈。”她说着朝修格一笑。
  “不,没什么好谈的,”罗伊答。“这件事就这么说定了。”
  他又捏她的左手。她带着甜甜的笑容仰望他,用右手狠狠捏了他一下。她的大胆令他吃惊,几乎笑了出来。
  “我明天就要去伦敦了,”修格宣布。“我希望今晚能跟你下最后一盘棋,妮可。”
  “如果你又输了,会不会生气?”她问。
  修格露齿而笑。起初她以为是笑刚才逗他的那句话,后来才发觉他将他们夫妻这场无声的战役看在限内。她一直想把手抽开,但罗伊不肯放。
  “我从不动气,妮可,”修格扬言。“不过,反正无关紧要,因为我打算赢这一盘。到目前为止,我都是陪你下着玩的。既然明天就要走了,我已决定要让你惨败。你最好准备生闷气吧。”
  她嘲笑他的自负。罗伊微笑。“我很不愿意让你失望,修格,”他插嘴。“不过妮可吃完饭会很忙,她和我有事要商量。是吧?”
  他捏住她两只手,意思是不许她有异议。妮可不喜欢他的眼神,也不喜欢他绷着脸的神情。每当他要对她说教,便是这副德性。
  修格不想就此失去最后一次和妮可对弈的机会。“那我请求你。”他告诉罗伊。
  妮可觉得这位男爵看来像刚被抢去糖果的小男孩。她不想在临别前夕令他失望。
  “我可以速战速决,”她告诉罗伊。“打败修格不需要多少时间,我们下棋的时候你可以在一旁说教,丈夫。”
  她觉得这是十全十美的办法,但罗伊显然不同意。他一皱眉就显得很严厉。“我不是要说教,”他扬言。“我们有事要商量。”
  她不悦地瞅他一眼。她本想哼一声的,但那不是淑女的作为。“就像那次去伦敦,你一路讲、我一路听的那种商量法?”她不让他有时间回答,而是转向修格说:“我觉得那是说教。”
  修格努力不要笑出来。妮可似乎故意要激怒丈夫而罗伊对妻子也有不满。他放开她的手往后一靠,再将双臂交叠胸前,眸中几乎喷出火来。
  要保持笑容并不容易,不过她拒绝认输。那男人明明是要对她说教,她非要他承认不可。“我只不过是陈述观察的结果。”她宣称。
  他的妻子竟在客人面前同他争辩,完全缺乏管教。即便修格是他的知己,毕竟仍是客人。她该有足够的理智,不必把外人扯进来。
  “你们可以下棋,”他说。“但只能下一盘。你同意吗,修格?”
  他的朋友已奔向壁炉去取炉架上的木制棋具,一边摩拳擦掌,蓄势待发。”
  妮可含笑转向罗伊。“我也同意。”她说。
  罗伊竖起一道眉毛。“同意什么?”
  “只下一盘。”
  “我并未征求你的同意,妮可。”他说时带笑。
  她摇头。“有时我觉得你是最难相处的人,罗伊。”
  “仅仅有时候?”
  艾丽过来清理桌子,妮可则庆幸有人来打扰。“我衷心希望你的情绪能改善一点。”她向丈夫低语,起身去帮忙艾丽用以躲避丈夫的怒容。
  桌面一经拭干,修格便将棋盘放在中央,排放棋子。一只木制棋子跌落地面,妮可惊叫一声:“千万小心,修格。这些棋子是家父亲手雕刻的,我不希望有所损坏。”
  修格拾起棋子端详,随后以衣袖擦拭。“它跟新的一样。当真是令尊刻的?你看看,罗伊,真是巧夺天工,看那头盔刻得多精细。令尊有一双巧手,妮可。”
  罗伊取过小人像凑近炉火,以便看个仔细。妮可走过。站在他身边,一手搭着他肩,倾身同他一起看那颗棋子。“看见黑王后王冠上的裂口没有?我还记得是怎么回事。爸爸一面刻这个棋子,一面讲一个我们大家都听过不下十遍的故事。他说完笑得太开心,割到手指,这里也裂了一块。”她益发前倾,扒在罗伊肩上把棋子上的小缺陷指给他看。
  她愉快的口气令他备觉温馨。“虽然那个故事你已经听过无数遍,还是会和你父亲一起笑吗?”他问。
  她先对他笑笑才回答,双眸中的火花令他胸口抽紧。他喜欢看她无懮无虑的样子,他想。“我们当然笑作一团。母亲说如果我们不笑,爸爸会难过。”
  “那么他的感受对你母亲而言很重要吗?”
  妮可点头。“正如你的感受对我而言也一般重要。”她神色一正。“你为何一脸讶异?”她问。“妻子应该关心丈夫,本来就是天经地义。”
  她似乎阻止不了自己。他凝视着她的神色极为专注,好象她刚刚说的是外国话似的,她想舒平他的眉心,便踏起脚尖亲吻了他。
  他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震慑住了。她不好意思起来,往后退开,想在两人之间放些距离,但他不让她走。他伸手抓住她的手臂。
  “说说其余这些棋子的故事。”他粗声命令。
  “你是真想知道,或仅是出于礼貌?”
  他露齿而笑。“我这人不懂礼貌?记得吗?我很粗鲁的。”
  他在挪榆她,他眸中的火花亦如此暗示。“你知道吗?”她说。“你的眼中有美丽的银色火花。”
  见他摇头,她才发现自己正说出心里的想法。她的脸更红了。她同修格隔桌对坐。“你有没有注意到白王后微微左偏?杰堤想把它的底座修得更漂亮。当时他才八、九岁,所以爸爸没对他太生气。他说杰堤只是想帮忙。做这副棋的时候家里每个人都出了力。”
  “而你做了什么?”罗伊问。“哪个棋子有你的手工?”
  “母亲和我被指定担任上色、打磨的工作。白棋是我做的,黑棋是母亲做的。”
  “这是一副美丽的棋,”修格宣称。他口气变得突兀,补充道:“不聊天了,妮可,下棋吧。”
  “你是客人,”妮可说。“所以你该先走。”
  修格颔首。“准备认输吧。”
  “我准备好了,”妮可答。她朝罗伊眨眨眼睛,再次得到一个讶异的反应。“有一些我最珍惜的回忆都与这副棋有关。这副棋是我父母唯一的遗物。我必须记得所有的故事,罗伊。以后好说给我们的子女听。”
  修格足足考虑了五分钟,才下了第一步棋。妮可只瞥了棋盘一眼,便将卒子移上前。
  “传统对你而言很重要,是吧,妮可?”罗伊问。
  修格用手指敲着桌面,思考下一步,他全神贯注地皱眉头。妮可低声回答,以免干扰修格。“是啊,传统对我很重要。你呢?”
  “永远说实话的传统对我很重要。”
  她不悦地横他一眼,这时看见修格又走了一步。她立刻响应。
  “可是其它的传统你觉得重要吗?”她问罗伊。
  他耸肩。’“我没想过。”
  “这盘棋对我很重要,”修格咕俄道。“别聊了,女人,你得花脑筋想你在做什么。”
  两名对弈者又各自走了三步,妮可才转向罗伊。他在看他们下棋,她并且注意到自己每走一步,他便微笑。她猜测他在想什么。
  “应该是很重要的。”她脱口而出。
  “什么?”
  “传统。”
  “为什么?”罗伊问。他朝桌子靠近些观察棋局。
  “因为对我很重要。将军,修格。”
  “你还不能将我。”
  她同情地看他一眼。“你的王后已经动弹不得了。”
  “才没有呢!”他哀声抗议。
  妮可藏起笑容,移动她的主教,然后将修格的王后由棋盘取下。
  罗伊不太相信刚才目睹的这一幕。一开始的两步之后,他原以为她先前得逞不过是侥幸,她的下一着迫使他不得不重新估量情势。这盘棋下得漂亮,“她”下得漂亮。
  修格两手托住头。“居然不到八步就赢了我。”
  妮可伸手轻拍他的肩膀。“你下得越来越好了,修格。”
  他直起身子。“才没有呢,”他哺哺说道。“是你好心安慰我罢了,妮可。”
  “我没有骗你,”她匆匆往丈夫的方向扫了一眼。“你真的进步了。”
  修格哼了一声。他起身中规中矩地朝妮可欠欠身,随即表示要上床了。“我会想念你的妻子超过我想念你,罗伊。”他边叫边大步往外走。
  “在宫里,修格是公认的相当好的棋手。”罗伊表示。
  妮可微笑,酒涡又出现在她的面颊上。“我比他更好。”
  他无法反驳这个趾高气昂的回答,她的确比他好。“是啊,你比他更好,”他承认。“不过我也一样。”
  “或许吧,”她略微容忍。“我不会向你叫阵。我赢了你,你会难过。”这句话令他惊讶而爆笑。“你赢不了我的,夫人,我没有理由难过。”
  她投向他的眼神暗示她并不相信。她起身打算把棋具放回壁炉架上,然而罗伊按住她的手加以阻止。
  “别动,夫人,我们该谈一谈了。”
  他却站起来。妮可轻叹一声,将长发拂到肩后,双手叠放桌面上,再抬头笑望罗伊。他已走到桌子另一边,现正居高临下俯视她。
  “我正洗耳恭听。”她宣布。
  “关于昨夜……”
  “如何?”
  “是你再一次企图操纵我,对吧?”
  罗伊耐着性子等她否认把他灌醉的图谋,然后他将逼她吐实,即使得耗上一夜也在所不惜。他已备好讲稿,句句皆合逻辑。
  “是的,罗伊,我的确是想设法操纵你。”
  她的欣然同意令他一时反应不过来,但他迅速恢复。“你的计划并未得逞,不是吗?”
  “是的。”
  “你还记得告诉过我什么吗?”
  她得抬头看他,脖子都酸了。她希望他坐下,要不就退后一、两步也好。“只记得零星片段,”她承认。“我相信我告诉你尤里是我哥哥的孩子。或者是你自己猜到的?”
  他正欲回答,又改变念头。“好了,妮可,”他斩钉截铁地说道。“你又在玩什么新的把戏?”
  “我没有玩把戏。”
  “那你为何这么好说话?”
  她微微耸肩。“我答应过要对你坦诚的。”
  “而你认为昨晚就算对我坦诚?”
  “我本来就计划要把几件事告诉你,”她答。“我向你谈起我的家人,就是要对你开诚布公了。是的,我昨晚是诚实的,绝对是。”
  “可是你想先把我灌醉。”
  她颔首。“我以为那样你会比较容易接受事实。”
  他摇头。“你以为可以操纵我。”
  “随你怎么说,”她答。“我承认这是个愚笨的计划好不好,罗伊?你的目的是不是这样?”
  他点头。“这是个好的开始。”
  “那也是我坦诚的原因,我也想要有个新的开始。”
  “是吗?”
  她将视线转向自己的双手。“我希望你我能好好相处。”
  她若有所欲的语气吸引了他的注意。他打量她许久,想要判别她究竟是对他坦诚,抑或是再次企图操纵他。“这对你重要吗?”他问。
  “糗,是的。”她凝视他。“非常重要。”
  他相信她了,他正在微笑。
  “你觉得我的想法可笑?”她问。
  他不给她时间准备大发脾气。“我也希望能和你好好相处。”他浊声补充。
  她的一双眼睛讶然大睁。他的语气至为诚恳,然后对她点点头。
  她也点头。老天,她把他所有的虚张声势都拿走了。他突然觉得自已如同尚未熟悉职责的年轻随从一样笨拙。
  “勾通良好,那么我们达成协议了。”罗伊说。
  她再次点头,意欲起身。他一转身,两手交握背后。
  她重又坐下,她很清楚接下来是什么。她的从善如流丝毫不能阻止他,他又要说教了。“一个作丈夫的必须有绝对信心,他的妻子会永远对他诚实。”他宣称。
  “可是你从未结过婚,”她忍不住指出。“如何知道这话是真是假?”
  “妮可,一个人不必被火烧过才了解火能够造成的损害。”
  她心想这是相当奇怪的模拟,但丈夫脸上那副认真的表情令她保留了自己的意见。
  “我年纪比你大,”罗伊再度开口。“你必须相信我明白自己说的是什么。好了,妮可,说到信任……”
  天啊,他真爱教训她。他重又开始踱步,继续往下讲。妮可再次垂下头,在心中开出一张清单,列出杰堤和尤里回家之前必须完成的杂事。地板得好好擦上一遍,小尤里现在会爬了,她不希望弄得他膝盖脏兮兮的。她还要吩咐厨子预备几样杰堤爱吃的菜,这可以让弟弟高兴。明天晚上大家吃雉鸡和烤苹果,杰堤嗜吃雉鸡。等雉鸡烧好,她会帮忙厨子把缤纷多彩的羽毛再插回去,增加晚餐时的乐趣。
  “你不同意吗,妮可?”
  她听见自己名字的时候猛地抬头。罗伊瞪着她,显然在等答案。
  他点头,随即又开始。“婚姻好比一幅地图。”
  “好比什么?”她似乎难以置信。
  “一幅地图。”他又说了一次。“我指导你的时候,不要打断我。”
  他下这命令时并未提高嗓门,她也突然发现他从不曾大声过。罗伊是个自持自律的人。老实说,她忍不住要佩服他的律己功夫。他也很和气。
  她听了一段他的教训,又开始做白日梦,并且发觉他所说的一切都是为了帮助她适应自己的新身分。他希望她快乐。他的教训愈长,这事实愈明显。
  这人关心她或许同她对他关心的程度差不多。是了,她的确在乎他。假使她一点不在乎,此刻便不会坐在这里假装对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感到莫大的兴趣,她发现自己的行为和母亲从前不谋而合。爸爸喜欢一再重复那些老掉牙的故事,而母亲次次捧场到底。
  罗伊喜欢教训她,而如今她假装兴味盎然。
  传统正在延续。
  她心中充满温暖。想来她母亲会以她为荣,因为妮可也像她一样保护丈夫的感受。
  “所以,夫人,我相信你把每天打算做的事给我做个演示文稿是个好主意,”罗伊作结论。“这是让我们的日常生活井然有序的另一种方法。”
  “你是说你要我每天早晨站在你面前报告当天的计划?”
  “是的。”
  她双眸讶然大睁。“可是这样就没有惊喜的空间了,丈夫。”她指出。
  他一脸骇然。“当然没有了。看在上帝分上,妮可,我说的话你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她猜想他已谈过不许轻举妄动的部份,她不敢发笑。“糗,”她脱口而出,试图安抚他。“我受益良多。我只是想知道你对……惊喜的观感。”
  这借口在她听来薄弱得可怜,但罗伊却似乎满意了。她总算笑了。“你快说完了吗?时间不早了,嘉莉答应今晚就寝之前替我准备洗澡水。我不想让水变冷。”
  他允许她离开,她朝门口走去,两腿殭硬。天啊,她在那儿坐了多久?
  她回头向罗伊道晚安,注意到他正将棋具放回炉架。她等他回过身。“晚安,罗伊。”
  他凝视地良久。“今晚你跟我睡。”
  他严厉的口气不容她争辩,但也并未吓坏她。不,他只是要她明白他心意已决。
  不过,她也打定了主意。是该有婚姻之实的时候了。她固然有点害怕,但她心中明白罗伊绝不会伤害她。
  仆人已将木制浴盆置于她的房中。妮可好整以暇地洗了个澡,同时不断提醒自己一切都将顺利。当她发现自己竟在教训自己时,甚至还能发笑。
  嘉莉四下张罗,表现得像是代理母亲,不过等她确信妮可已完全了解即将发生的事,便不再提这尴尬的话题。
  然而妮可并未向嘉莉吐露全部的事实。这些年来,她对婚姻行为只有一些片段的资料,她母亲亦只说了个大概。
  不过,罗伊该知道如何做……只要她能鼓足勇气走出自己的房间去找他,她想道。
  嘉莉替她梳好头发,协助她穿上睡饱。“我不相信他昨晚跟你上了床,”女仆低语。“如果是你就该有难过的感觉。”
  妮可点头。“我相信他没碰我,”她低声回答。“那会有损名誉。你知道,我逐渐了解我丈夫的思考方式了。在我处于那种……无助的状态下,他不会碰我的。”
  妮可系好睡袍腰带,她里头还穿了件白色棉质睡衣。她起先穿的是一件扎实的内衣,但嘉莉劝她脱下来。
  从她房间到他的房间似乎走了永恒之久,不过她并未迟疑。她拉开门急忙走进去。
  罗伊跪在炉前。他光着脚,并且打了赤膊。当他拾起一根粗柴添入火中,宽肩上肌肉的动作令人印象深刻。
  她站在原处注视他良久,同时做了个感恩祷告,因为他仍穿着长裤。她不愿羞红着脸展开这一夜。罗伊会注意到的。
  她感到脚踝处窜过一阵冷风,便掩上门,转身看见罗伊倚在壁炉架上,盯着她瞧。
  她试着微笑。
  他并未报以微笑。“你在想什么,丈夫?”她问,他阴暗、近乎不详的表情令她忧虑。
  “我在想我娶了个绝色美女。”
  她的心开始猛跳。“谢谢。”她上前一步。“你可知道,这是你第一次赞美我。”
  他摇头。“不对,还有另一次。”
  “哪一次?”
  “我说我认为你假扮修女十分聪明的那一次。记得吗?我们在修道院见面的时候。”
  她微笑。“我记得,但我不认为那是赞美。”
  “为何不是?那比任何赞美你外表的言语实在得多。”
  她完全迷糊了。“为什么实在得多?”
  “女人对自己的外貌无能为力,”他说。“不是漂亮就是不漂亮。但个性却是另外一回事。你现在明白了吗?”
  “我明白你是故意让我迷糊,”她宣称。“不过我仍然高兴你觉得我有吸引力。哪一种赞美比较实在并不重要。”
  她并且高兴自己的声音并未发颤,她的腿就不那么听话了。她不希望罗伊晓得她对即将发生的事感到有点害怕,和十分尴尬。她现在是他的妻子,不是什么愚蠢的小丫头。怎么,此刻她甚至觉得自己脸也不红了。
  她面红如火。罗伊长叹一声。妮可正不顾一切地想掩饰自己的恐惧,不过即使隔着房间他仍看出她肩膀的哆嗦。她正把腰带扭成结,这又是她害怕的另一迹象。
  “我是否该把门锁上?”她问。
  “是的。”
  她点头。她踢掉鞋子走到床边,匆忙中竟忘记门仍然没锁。
  妮可停步,突然紧张得咕哝个不停。“对一个人本性的赞美是更重要的,因为他必须抉择如何做人,但对外表的赞美不值得太过重视,因为外表无法选择。昨晚你并未同我上床,对吗?”
  他花了一分钟才把脑筋转过来。“是的,我昨晚没和你上床。”
  她集中精神除下睡袍。“我知道你没有,”她低语。“不过我必须问问。”
  她将睡饱叠好,放在床脚。
  “你要我现在就钻进被窝里去吗?”
  “你想要吗?”
  她低头看看床,又抬头看看罗伊,最后又看着床,眉心皱成一团。罗伊心想,她那副模样仿佛他正要求她解决全世界的难题。
  “我相信自己现在还不想上床。”她终于回答。
  “那就不要。”
  她转身朝他皱眉。“你为何这么好说话?”
  他咧嘴而笑。“听说甜东西比酸的容易招虫。”
  “谁会说这么好笑的话?”
  “你说的,”他答。“昨天晚上。”
  他可爱的笑容令她恐惧稍减。“我醉了。”她答。她以手指顺顺头发,努力集中精神谈话。“我对自己的行为感到惭愧。我保证绝不再发生这种事。你注意到今天晚餐时我只喝水,对吧?”
  他大笑。“我只注意你没有一点后悔的样子,”他慢慢说道。“我注意到的是这个。”
  她微笑。她开始放松,因为罗伊似乎并不急于与她上床。或许他明知她有点紧张,有意给她时间摆脱恐惧。
  这个可能令她剩余的恐惧也消失了。她走过去站在他面前。此刻他居高临下矗立眼前似乎也不再让她困扰了。不过他裸露的胸膛却令她心乱。天啊,他真是个英俊的魔鬼。她腹中出现一个温暖的结。他的肤色如铜,身材伟健,胳臂上的肌肉成束贲起,胸膛宽阔,大部份为黑而卷的毛所覆,随即收为一条窄线消失在裤腰之下。光是看着他便令她微微喘不过气来。这种反应很愚蠢,她告诉自己,因为她早已数度目睹他不穿上衣的模样。
  不过,当初他并未动念与她上床,现在他想了。
  妮可注意到他胸膛中央有一条长而窄的疤。她触摸疤痕的顶端,指尖顺之而下。他肋骨下的肌肉因她的触摸而紧缩起来。
  “这一击原该要了你的命,”她低语。“你这辈子可真不简单,罗伊,受过无数次伤居然还活着。”
  要专心听她说话真困难。她的手指正在他的腹部画圈圈,羽毛般轻柔的爱抚令他心跳加快。
  她喜欢触摸他。他肌肤上的热度令她惊讶。他全身结实,但又温暖。她认为他的躯体也正反应了他的精神。战场上的罗伊冷面无情,跟她相处时却是温柔的。是了,这副战士的身体里保护着一颗仁慈的心。
  她双臂环住他的腰拥抱他。
  他圈住她,将她拉得更近,她面颊贴在他胸前。“罗伊,你能不能说明一下即将发生的事?”
  她羞涩的语气令他莞尔。他亲吻她的颈项,渴望她的嘴。“不能。”
  她往后仰以便直视他眼眸。“你不肯告诉我?”
  他伸手托住她的下巴,不让她将脸别开,随即缓缓俯身。他在她的嘴前说道:“我做给你看,妮可。”
  她无暇考虑这主意是否高明。罗伊捉住她的嘴,占据了她全副心思,这个吻毫不温柔。它火热、潮湿、充满占有欲。
  两人的呼吸声--他的浊重,她的浅促。与心跳混合成激情的前奏。
  他温柔的攻势持续良久。他决心好整以暇,享受每一次爱抚。妮可若是准备接受进一步亲呢,自会让他知道。
  罗伊两腿分撑、继续靠着炉架,漫不经心地品尝妻子甜蜜的嘴,不久便解除了她的羞涩。
  “妮可,脱下你的睡衣。”
  他必须将她的手臂扯离颈项,她才能依言而行。她垂着头,转身慢步走向床畔。她讶异于自己的腿竟然还撑得住。他的吻给她留下虚弱、飘然的感觉。她将睡衣自头顶拉下时,心跳如雷。她匆忙把睡衣往床脚一甩,便掀开被单钻进去。
  罗伊脱掉自己剩余的衣物,视线始终不离妮可。她仍然紧张,紧闭着双眸不肯看他。他的裸体显然令她尴尬。他为妻子的纯真而莞尔,同时吹熄蜡烛。炉火在妮可脸上投下柔和的金光,除此以外他什么也看不见,因为她已将被单拉至下巴。
  他走到她身旁,掀开被单。他不曾给她时间遮掩或闪避,便已来到她的上方,两手分撑在她的肩侧,以免将体重加在她身上。
  躯体接触到她,几乎粉碎了他的自制。这是他仅有最美妙的经验,她周身如此柔软,他突然渴望抚遍她的全身。他的心开始猛击胸腔,而至不得不深呼吸以求恢复自持。
  两人身躯的首次碰触令她忘我。
  罗伊吻她的额头,看着她。他等她睁开眼睛,对她露齿一笑。“感觉很好吧?”
  天啊,他仿佛颇为自得,而且快乐。不过罗伊的表现并不像为肉欲而疯狂的男人。当这份体认在心头落实,她开始放松。“我觉得很奇怪。”她承认。
  奇意已经离开她的眼眸,此时他的妻子面带不悦。但不知她心中又转着什么念头了。
  “你真的想要我吗,罗伊?”
  他差点失笑,她的口气似乎颇为懮心。努力表现得毫不心急终究是值得的,他告诉自己。倘使妮可对他身受的折磨,以及他的意图稍有了解,八成会晕厥。
  “我当然想要你。你难道感觉不到我抵着你?对你的渴望令我周身疼痛,妮可。”
  她双眸大睁。“你会痛?”
  听出她口气中的恐惧,他咬紧牙,又发出一声叹息。“怎么了,妮可?”
  “我们没办法配合的。”
  他抬头再度凝视她的眼眸。她不是在说笑,她的眼神确实担心。他的笑容满是柔情。“啊,我们能配合的。”他以沙哑的低语向她保证。
  他在她颈侧深呼吸,温热的气息令她两腿打颤。“我很高兴你想要我,”她低语。“我该怎样帮你?”
  他亲吻她泛红的面颊,又吻她的鼻梁。“告诉我你喜欢什么,妮可,我希望取悦你。”
  她温柔地抚摸他的脸。“我也希望取悦你。”
  这时他的嘴覆住她,这个吻热而湿,极度煽情。
  “别挣扎,妮可。”他低语。
  他吻得愈久,她愈放松。罗伊有意给她时间,让她的身体适应他。等她终于开始爱抚他的肩膀,他心想她的痛可能已经消失。
  她的自制一去不回。她似乎无法抓住任何心思,体内筑起的压力令人无法承受。她希望罗伊停止,因为她忽然害怕起体内那泛滥的感觉,但她又不愿他停止,这令她益发心惊。
  “罗伊,我不……”
  他以深吻制止她的抗议。“没事的,爱人,别怕,我会保护你。”
  他抚慰的言语去除了她的自制和恐惧。他会保护她,妮可的心接受了她的脑袋理不清的思绪,任由这感觉主宰一切。
  她自知将在他怀中碎裂。她不在乎。当一波又一波的快感冲刷过来时,她呼唤他的名字。她的高潮如此激烈,令她痛哭出声……
  她筋疲力竭却又愉悦,更对刚才发生的事大感诧异。她闭上眼睛,试图把那美妙的一幕想个清楚。
  罗伊花了许久才恢复过来。他不想动,两人缠绵的气味仍在四周回荡不去。他喜欢,他也喜欢自己留在她身上的味道。
  天啊,他好满足。将妮可拥在怀中的感觉好正确,仿佛她一直以来就是属于他的。
  “罗伊?”
  他咕哝作答。
  “你压到我了。”
  他心有不甘地翻身仰躺。她偎倚在他身边,以他的肩臂为枕。
  她的手指爱抚他胸腔。“我让你开心吗,丈夫?”
  他的手覆住她。“你让我很开心。”
  她等了许久,想听到更多赞美,最后低语道:“还有呢?”
  他打个呵欠。“还有什么?’”
  她再度等待他给她更多赞美,他则等她说明她想要的是什么。
  两人皆无语。不久妮可便开始自觉脆弱了。她哆嗦着翻身避开罗伊,她开始为自己放荡的行为感到羞愧、他的沉默玷污了两人美丽的结合。
  妮可拉高被单背过身,泪水盈满她双眸。她不明白为何想哭,但就是想。她但愿罗伊不会发觉自己的愚行。他会要求解释,而既然连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何如此伤感,自然更不可能告诉他。
  “妮可?”
  他低唤她的名字,声音因激动而沙哑。“回来。”
  “为什么?”
  “你属于这里。”
  这无论如何说不上是赞美,但她所感到的喜悦却是相同的。她转回他身边,罗伊拥住她,紧紧拉向自己。
  仍然没有赞美或是热烈的爱情告白,不过他倒是亲吻了她的头顶。
  只不过是个小小的吻。
  但已足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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