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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谷兴亚
  进入九十年代以来,俄罗斯的商业文学迅速发展。写一写带血的拳头和斑斓的枕头,既能给苦闷无聊的心以慰藉或刺激,又能给突然成了贫民的作家们募集点资金,可以说是各得其所。于是,大量包装精美的书刊杂陈于街头市场,成了都市的一道新的风景线。但是,如果把这些“畅销书”都一概视为文化垃圾,就要冒把婴儿与洗澡水一起倒掉的风险。至少,在俄罗斯近几年大量出现的侦探小说中,就很有些值得一读的东西。尼古拉·列昂诺夫的小说就是一个例子。
  我们对尼·列昂诺夫知道得还不多。只知道他1933年生于莫斯科,受过高等法学专业教育,在苏联民警局工作了十年,著有小说和电影剧本《皮亚特尼茨基大街上的小酒馆》、《奥米伽方案》、《濒死状态》、《殷红的血》等等。1983年他在《青春》杂志上发表中篇小说《死亡陷阱》,首次塑造了侦探古罗夫的形象。苏联解体后,他发表了《讨厌的警察》、《为时不晚》等小说,继续写古罗夫的侦破活动,从而推出了以古罗夫为主人公的系列侦探小说。
  八十年代中期,苏联还一直讳言国内有组织的犯罪活动。1992年俄罗斯举国上下便无不惊呼黑手党的猖獗了。1996年6月,法国《费加罗》报引用俄国内务部官员米·伊格洛夫的话说:俄国的黑手党已拥有四万家企业,掌握着俄罗斯一半的经济命脉。愈演愈烈的犯罪活动,为侦探小说提供了丰富的素材。
  《讨厌的警察》是俄罗斯文学中最早的一部写黑手党的长篇小说。它由三部组成,其中每部又都能独立成篇。许多人都不把侦探小说视为严肃文学,认为它们是通俗文学,只具有消遣娱乐功能,难登纯文学的大雅之堂。文革过后,译介苏联文学作品形成了一个持久不衰的热潮,一些重要的作品发表后不久就有了中译本,唯独侦探小说很少有人问津。其实,在严肃文学和通俗文学之间很难划一条严格的界线。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罪与罚》是写犯罪的,有谁现在还否定它的价值呢?瑞士当代著名作家迪伦马特写了不少很好的侦探小说,他曾公开宣称,反映犯罪现象是研究社会的唯一有效的方法。迪伦马特强调“唯一”未免失之绝对。不过,犯罪现象是社会各阶级、阶层利益冲突的集中表现,要了解一个国家、一个社会的面貌和众多阶层的心理,侦探小说确实能为我们提供鲜活生动的材料,这种体裁完全可以用来表现重大主题,揭示探索社会生活的严肃问题。
  《讨厌的警察》及时深刻地反映了苏联解体前后的社会现实,小说一开始就把我们带进了激烈冲突之中。苏联内务部的某将军竟是黑手党的走卒,犯罪分子公然招募正在追捕他们的警官,黑手党的老大原来是某部一总局局长,其助手竟通晓三种外语。正直的侦探被迫孤身奋战,一再遭遇交叉火力、十面埋伏。他既要缉捕罪犯,又要躲避自己的同事,真是惨烈悲壮。
  小说一反前苏联惊险小说的传统模式,毫无拖沓繁琐之感,而是情节紧张,跌宕起伏,引人入胜,但作者并不仅仅编造些离奇的故事,他力求在更深的层面上揭示现实生活的问题。位于市郊的政府别墅纷纷成了黑社会的巢穴,党政要员眨眼间变作了黑手党的老大或骨干,他们道貌岸然地坐在“公仆”的位置上,巧取豪夺,鲸吞国家资产,走私毒品,滥杀无辜,事实向人们展示,从人民公仆到人民公敌并不遥远,只需跨过“腐败”这座桥。这些将军、书记、局长、经理们出卖了人民赋予他们的权力,换来的是大量的金钱和奴才地位。广大普通群众则在贫困线以下挣扎。他们下班以后为寻找买得起的晚餐在各个食品店出出进进,排起长队,抱怨责骂之声不绝于口。
  列昂诺夫在《讨厌的警察》中成功地塑造了古罗夫这个真实可信的侦探形象。一提起苏联警察,我们立刻便会联想到克格勃,联想到叶若夫、贝利亚。不仅在我国,在今日的独联体国家里也是如此。苏联解体后,警察一度成了最不受尊重的职业,似乎是暴政和迫害的化身。这自然是有原因的,但并不完全准确,书中把警察与罪犯比作猫和鼠的关系。鼠害成灾固然是猫的失职,但老鼠还没有独霸天下,社会生活还得以维持,就说明并不是所有的猫都成了鼠类的同盟军。在这种状况下,那些忠于职守、同硕鼠们展开殊死搏斗的猫便更加难能可贵,令人肃然起敬,因为他们不但要有职业道德、良心,而且还必须具备特立独行的高尚品格和不屈不挠的钢铁意志,古罗夫就是这样的警察。这使他颇像美国著名侦探小说作家钱德勒笔下的菲利普·马洛。古罗夫也确实有许多硬汉派侦探的特征。他经常处于十分尴尬的境地,腹背受敌。人民群众的冷嘲怒骂,心爱的妻子离他而去,上司不时的申斥惩罚,黑手党的狙击追杀。他似乎是个独行侠,可以信赖的只有一个上级奥尔洛夫以及少数儿个下属,可他们又为庞大的官僚机构掣肘,想帮助他往往力不从心。他有非凡的智慧,卓越的逻辑推理能力,掌握了高超的技击术,但他毕竟不是超人,像小说中有人称呼他的那样。他无法神机妙算,预知一切。每破一个案子他都要闯龙潭入虎穴,遭人暗算,九死一生。他不媚俗,不谀上,不肯出卖人格和原则。然而,无论他内心如何苦闷,一旦发现重大案情,就像猎犬嗅到了猎物一样、立即生出一股不可抑制的冲动,马上奋不顾身地投入战斗。但他终归不像菲利普·马洛那样,生活在半个世纪前的美国。俄罗斯人民毕竟有很高的素质,一旦周围群众了解到事实真相,就会给予他深切的关爱,所以在关键时刻,总有一些人冒险犯难,帮助这位“讨厌的警察”,使他渡过重重险关。古罗夫是个有血有肉的人物,而不是硬汉派侦探的简单移植。他上下求索,不断思考这个正在剧变的社会,他对自己的职业有种自豪感,对自己本身则持一种无可奈何的自嘲态度,他有自己的苦恼,经常感到彷徨,无所适从。他有些狂放不羁,我行我素。在女色的诱惑面前,内心也荡起过波澜,但是古罗夫这一形象所体现的威武不能屈、困顿不能移的浩然正气感人至深。这是俄罗斯人的脊梁,这是俄罗斯民族复兴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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