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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是的,巴特勒太太,我的确渴望找活儿。”乔·科尔顿说。这位建筑商年过四十,身材矮瘦;一头浓密的白发使他看起来相当苍老,一张脸饱经日晒风吹,粗糙坚韧。他双眉紧锁,眉宇间深深的皱折遮住一双黑眼睛。“我需要找活儿,但还没迫切到要替你工作。”
  斯佳丽差点掉头就走;她用不着忍受什么自高自大的穷白人那份窝囊气。但是她需要科尔顿。在战后繁荣的重建年代里,她卖木材给亚特兰大所有的建筑商,凭这经验得知,他是全亚特兰大唯一老实透顶的建筑商。她直想跺脚。都怪玫荔不好。要不是答应玫荔不能让阿希礼知道她在帮他的荒唐条件,她大可聘用任何一位建筑商,因为她会严密监督每一部分工程。而且,她最爱监督人干活了。
  但是斯佳丽不能让人知道她也有份。除了科尔顿,没有一个值得她信赖的人了。他必须同意接这个活儿,她必须诱使他同意。她伸出她的小手,搭在他的手臂上。套在小山羊皮手套里的小手,显得格外细嫩。“科尔顿先生,如果你拒绝我,我会伤心的。我需要一位非常特殊的人帮助我。”她以无依无靠的眼神看着他。可惜他长得太矮了。碰到跟你一般高的男人,女人想作依人小鸟都不容易。话虽这么说,往往最能保护女人的倒是这些矮脚鬼。“如果你拒绝了我,真不知我该怎么办才好。”
  科尔顿的手臂僵硬。巴特勒太太,你曾经卖过一次湿木材给我,之前你还说木材是加工过的呢。我可不跟欺骗过我的人作第二次生意。
  “那一定是误会,科尔顿先生。木材买卖这行业,我自己算是生手。
  你该不会忘记那段日子有多苦。北佬没有一刻不在威吓我们。那时候我真是吓得要死。”斯佳丽开始泪眼汪汪,搽得淡红的唇直打哆嗦,真是个被遗弃的小可怜。“我的丈夫肯尼迪先生在北佬驱散三K党一次集会中丧生了。”
  科尔顿那副直逼着你的,心领神会的眼睛令人发窘。他的眼光正好跟斯佳丽的打个照面,但他无动于衷。斯佳丽把拉着他衣袖的手拿开。该怎么办呢?她不能搞砸了,这件事可不能砸。他非接下这活儿”不可。
  “科尔顿先生,我答应过一位好朋友的临终遗言,”她的泪水意外地扑籁而下。“韦尔克斯太太求我帮忙,现在我求你了。”斯佳丽和盘托出实情——玫兰妮生前一直辅助阿希礼……阿希礼在作生意方面庸碌无能……他企图追随亡妻共赴黄泉……卖不出去的木材堆积如山……这件事必须保密……科尔顿举手打断她。“好吧!巴特勒太太,既然是为了韦尔克斯太太,我就接这活儿。”他放下手,伸向她,“我们握手言定,你将会得到建材最佳、品质最优的房子。”
  斯佳丽将她的手放到他手心。“谢谢你。”她说。她觉得仿佛获得了一生中最大的胜利。
  只过了几小时,斯佳丽便想起她并无意要每一种建材都用最好的,只是要用最好的木材罢了。造那些倒霉的房子将要花掉她一大笔钱,而且花的是她辛辛苦苦挣来的钱。更何况她的名声也不会因帮助阿希礼而好几分。大家仍旧会把她拒之门外。
  也不见得每个人都会如此。我结交了不少新朋友,比起那些因循守旧的亚特兰大旧相识来,他们可是有趣多了。
  斯佳丽把科尔顿交给她过目、待她批准的设计蓝图搁在一旁。房子的外形或是他把楼梯造在哪儿,对她有什么关系?斯佳丽还是对他的估价有兴趣得多了。
  她从抽屉里取出一本天鹅绒封套的访客簿,开始列出名单。打算开个宴会。一场盛大宴会,有乐师伴奏,香槟任人畅饮,还有穷奢极侈的无数美食珍馐。现在她已挨过服丧期,该是让朋友知道可以邀请她参加他们的宴会的时候了,而最妙的作法是先邀他们来参加她自己的宴会。
  她的眼睛在亚特兰大几个老住户的名字上一掠而过。他们全认为我应当为玫荔深表哀痛,所以邀请他们没有什么意思。我也不需要再穿丧服。她又不是我的亲姐妹,只是我的小姑罢了,何况初次嫁了查尔斯·汉密顿之后,我又嫁了两个丈夫,姑嫂的名份存不存在还是个疑问呢。
  斯佳丽垂头丧气。查尔斯·汉密顿已跟任何事毫不相关了,穿丧服也毫不相关?她是真心为玫兰妮哀悼的,这种哀痛将永藏心底。斯佳丽怀念这位温柔的好朋友,在她心目中玫兰妮占有的地位比她所了解的还要重要得多。这世界少了玫兰妮,就变得更寒冷,更幽暗,而且更孤寂了。斯佳丽从塔拉回来才不过两天,这两夜她尝够了孤寂滋味,足以让恐惧趁虚侵入她的心灵。
  玫兰妮在世的话,就可以跟她说瑞特走了。玫兰妮是她唯一可以把这种丢人丑事推心置腹、一吐为快的人。玫荔听了也会说些她要听的话。“他当然会回到你身边,亲爱的,”玫荔准会这么说。“他那么爱你。”这是她临终前说的,“要好好对待巴特勒船长,他是那么爱你。”
  一想到玫兰妮说的这句话,斯佳丽就觉得好过多了。如果玫荔说瑞特爱她,那么他必然是真的爱她,而不只是她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
  斯佳丽抛开心中的沮丧与愁闷,挺直背脊。她压根儿不必自甘寂寞,就算亚特兰大的老朋友从此都不再理她,那又有什么关系?朋友她有的是。宴客名单已经开了两页,而她才选到字母G呢!
  斯佳丽打算邀请的贵宾都是重建时期迁居佐治亚州的最有名、最得法的一帮专啃死人骨头发财的人。一八七一年重建政府撤出南方后,其中有一大批人跟着撤离,不过仍有大批人留下来享受他们专靠捡南部邦联的残骨发的大财和巨宅。他们已无意“回家”,他们的出身最好给人忘掉。
  瑞特一向瞧不起他们。每每斯佳丽举行盛宴,他总会痛骂他们是“人渣”,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开。斯佳丽认为他真蠢,还跟他这么说。
  “阔人比穷人有趣得多了。他们的衣着、马车、珠宝手饰也好看。如果你去他们家拜访,他们会给你美酒佳肴。”
  但是她的朋友没有一个家里拿得出斯佳丽宴会里那么精致的点心。斯佳丽暗下决心,这一次要办得盛况空前才好。她着手写第二份单子,题为“备忘录”,提醒自己要订购冷餐用的冰雕天鹅,和十箱香槟。
  还需要定做一套新礼服。待会儿到冰雕师傅家下订单之后,得立刻去裁缝店一趟。
  斯佳丽歪着头,欣赏着那顶复古式淑女帽的洁白褶边。前额的尖角造型真是非常相称。它突出了两道弯弯的黑眉和晶亮的绿眸,蓬乱的鬈发在招边两侧像黑缎似的。谁想得到丧服竟能做得如此好看?
  她对着穿衣镜左顾右盼,回头欣赏镜中人影。黑礼服镶边的黑珠子和流苏,令人满意地闪闪发亮。
  “普通”丧服不似正式丧服那么令人厌恶,假如皮肤白皙可以穿袒胸黑礼服,还是有很多花样可以变通的。
  斯佳丽快步走到梳妆台前,拿起香水在肩头、颈窝处喷洒一下。动作最好快一点,她的客人随时会到。楼下乐师正在调音。她的目光尽情欣赏着银背梳子与手拿的小镜子之间乱糟糟的那叠厚纸名片。朋友一知道她已重返社交圈,请帖就纷纷而至;未来接连有好几个星期够她忙的了。然后会有更多的请帖涌来,然后她又得办一场宴会答谢。或许在圣诞节期开一场舞会。是的,一切都还是那么美好。她就像从未参加过宴会的小姑娘,兴奋极了!这也难怪!屈指一算,她已有七个多月不知宴会的滋味。
  不过,除了欢迎汤尼·方丹归来那次。她微笑了,不由勾起了回忆。
  亲爱的汤尼,穿着高跟皮靴,骑上银马鞍。要是今晚也能来,该有多好!
  他那捻转六连发左轮手枪的绝招儿,包准会让宾客大开眼界!
  她得下楼了——乐师正在合调,时间一定不早了。
  斯佳丽匆匆走下铺红毯的阶梯,但觉一片馨香,每个房间内的大花瓶都插满温室培养的鲜花,不由赞赏地多闻几下。当她一间一间巡视一切是否准备妥当,眼睛里不禁流露出得意的神色。一切如意。谢天谢地!幸好潘西及时从塔拉赶回来。她对指使其他下人做事很在行,连新来替补波克位置的管家都不如她。斯佳丽从管家递上的托盘里取了一杯香摈。至少他的侍候还不赖,而且穿着相当时髦,她就是偏爱时髦的玩意儿。
  就在这时,门铃声响了。她顿时满脸春风,把男佣人吓了一跳,然后走向门口欢迎她的朋友。
  将近一小时内,宾客川流不息,满屋都是喧噪的交谈声,难闻的香水和香粉味,绫罗绸缎、红宝石、蓝宝石的鲜艳色彩。
  斯佳丽嫣然巧笑地穿梭在混乱的人群中,同男宾打情骂俏,接受女宾过分谄媚的恭维。他们都是这么高兴再见到她,都是这么想念她,谁的宴会都办得不如她的这么够劲儿,谁的家都不如她的这么富丽堂皇,谁的礼服都不如她的这么时髦,谁的头发都不如她的这么油亮,谁的身材都不如她的这么婀娜多姿,谁的肤色都不如她的这么细白柔嫩。
  今晚真开心!宴会真是棒极了!
  斯佳丽朝那张发亮的长餐桌上的银盘银碟放眼一看,督促佣人随时添满食物。食不厌丰对她来说很重要,因为她永远无法忘怀内战末期几乎闹饥荒那滋味。她朋友梅米·巴特遇上她的目光,对她微笑示意。梅米手里正抓着吃了一半的牡蛎馅饼,奶油从她嘴角滴下,粘在她肥圆脖子上套着的钻石项链上。斯佳丽嫌恶地撇开脸。近来梅米发福得太不像样了,活像只大象。谢谢老天!让我能尽情大吃大喝,仍长不胖。
  她摆出一副令人神魂颠倒的笑容,冲着西尔维亚的丈夫哈里·康宁顿频送秋波。“哈里,你一定吃了什么仙丹妙药,才会看起来比上回见面时年轻十岁。”她幸灾乐祸地看着哈里缩进肚子。他还来不及松劲儿就满脸通红,转眼又变得隐隐发紫。斯佳丽见状,哈哈大笑一声走开了。
  一阵哄笑引起她的注意,斯佳丽飘然走近发出笑声的三位男宾。
  她很想知道有什么妙事这么好笑,即使是女士必须佯装不懂的浑笑话也罢。
  “……所以我对自己说,‘比尔,你恐慌,他得利,我知道老比尔要做哪一种人。’”斯佳丽转身要走。她原想今晚好好乐一乐,谈论恐慌不免叫她扫兴。不过,也许她可以从中学到一点东西。她就是睡熟了都比比尔·韦勒精神抖擞的时候精明,这一点她百分之百有把握。假如他靠经济恐慌获利,她倒想知道他的诀窍。她悄悄走近。
  “……这些愚蠢的南方佬,我搬来此地第一个碰到的难题就是他们,”比尔坦诚他说,“碰到一个人没有贪婪的天性你就拿他毫无办法,所以我把所有三倍获利的债券和金矿证券抛售给他们的主意彻底失败了。他们干起活来比任何黑鬼都卖力,却把辛苦挣来的血汗钱全换成债券以防万一,原来他们不少人早就有了满满一箱的债券这类玩意儿,都是南部邦联政府发行的。”比尔訇的一笑,引得其他人也跟着一起大笑。
  斯佳丽听了怒火直冒。的确是“愚蠢的南方佬”!她亲老子就有一大箱的邦联债券,克莱顿县的所有本分人也都有。她想走开,却被身后一批人围住,原来他们都是被比尔·韦勒的笑声吸引过来的。
  “后来,我才明白了,”比尔·韦勒继续道,“他们对票券并没多大信心。即使我使出浑身解数也没用。我搬出了走江湖卖膏药那一套,担保他们毫无风险,稳赚不赔。还是打动不了他们一个人的心。不瞒你们说,哥儿们,我的自尊大受打击。”他装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然后咧嘴大笑,露出三颗大金牙。
  “不用说,你们也知道,就算我想不出赚钱方法,我和露拉也未必会缺衣少食。在共和党人控制佐治亚的那段油水很肥的好日子里,我标得一些承包铁路的合同,即使我傻得竟然真去修铁路,我也捞足了,够我们阔气地享用半辈子了。可是我这种人是闲不住的,露拉看我无所事事,成天不离屋子,也开始为我着急了起来。谁料到——好家伙——大恐慌接着来了,南方佬全都把银行的储金领出来,藏在床铺底下。如今每栋屋子——哪怕是窝棚,都是赚钱的大好机会。我怎能轻易放过这个机会啊!”
  “别净说废话了,比尔,你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我等你结束自卖自夸,快快说到正题上来,都快等得不耐烦了!”阿莫斯·巴特“呸”的一声吐口痰,表示他已耐性全失。可惜准头不够,落在痰盂外。
  斯佳丽也快失去耐心。巴不得掉头就走。
  “别急啊,呵莫斯,我这就要说啦!用什么方法才可以叫他们把床铺底下的钱乖乖奉上?我不是福音传教士这类人,我比较喜欢坐在办公桌后面想点子,让我的雇员去冲锋陷阵。我目前正是那么做,坐在我的皮转椅上,望着窗外,只见一支出殡队伍走过。我顿时计上心头,佐治亚家家都有亲人阵亡吧。”
  斯佳丽大惊失色地瞪着比尔·韦勒,听他描述如何致富的诈骗手段。“作母亲的和守寡的,最容易上钩,而且上钩的人比什么都多。她们一听我的雇员说邦联退伍军人要在全国每个战场上造纪念碑,为了让她们的子弟留名丰碑,眼睛眨都不眨就马上拿出床铺底下的钱。”这种手法比斯佳丽想象得到的还要恶劣。
  “你这只狡猾的老狐狸,比尔,算你天才!”阿莫斯失声大叫,众人一听笑得格外响亮。斯佳丽反感得直想吐。那些子虚乌有的铁路和金矿固然同她丝毫无关,但是被比尔·韦勒骗去钱财的母亲和寡妇,都是她的同胞埃此刻他可能已派他的手下去骗贝特丽丝·塔尔顿、凯思琳·卡尔弗特、迪米蒂·芒罗,或克莱顿县其他失去儿子、兄弟、丈夫的妇女了。
  她的尖叫声像把利刃刺进笑声。“我这辈子还没听到过这么下流。
  龌龊的事。你真叫我恶心!比尔·韦勒,你们全叫我恶心透了!你们对南方人——对无所不在的正派人根本就是一无所知。你们一辈子就只知道动歪脑筋,不干正经事!”她伸出双手,用胳臂推开围在韦勒四周那帮惊愕的男女宾客,然后边跑边在裙子上擦手,仿佛要擦掉碰到他们身子而沾上的污迹。
  饭厅与盛满精致点心的银盘、银碟就在眼前;闻到了掺杂着油腻汁酱和溅脏的痰盂那股浓烈气味,她就不由作呕。斯佳丽想起方丹家饭厅点着煤油灯的餐桌上,摆着简简单单的饭菜:自家腌的火腿、自家烤的玉米面包和自家种的蔬菜。她跟他们是一路人,他们才是她的同胞,这些粗俗下流、狗屁不如的男女根本不配做她的同胞。
  斯佳丽转身面对韦勒和他的听众。“人渣!”她破口大骂。“你们全都是人渣!滚出我的房子!滚开!我看到你们就恶心!”
  梅米·巴特不识相地企图安抚她。“别这样,宝贝儿……”她伸出珠光宝气的手说。
  斯佳丽后退一步,躲开她伸过来的手。“尤其是你,肥猪!”
  “唷!我从没……”梅米·巴特声音发颤。“我决不能忍受别人用这种态度对我说话,就算你跪着求我,我也不会多待在这里了,斯佳丽·巴特勒。”
  一阵推挤,大家气冲冲地一哄而散。不到十分钟,客人走得精光,大厅空荡荡的,只留下满地碎屑。斯佳丽两眼不往下看,径自走过洒满一地的酒菜、破盘和玻璃。她必须遵循母亲生前教导,把头抬得高高的。她想象自己回到了塔拉那时代,自己头顶着一厚册写韦佛利的小说,把背挺得和树干一样直,下巴和双肩呈九十度垂直,一步步爬上楼梯。
  要像一名淑女一样。母亲这样教导她。斯佳丽的头昏昏沉沉的,两腿发抖,但她仍未歇步。淑女疲倦或沮丧的时候,是不会流露出来的。
  “她骂得正是时候。”短号手说。这组隐藏在棕桐树后方的八重奏乐队,曾力斯佳丽办的多次宴会奏过华尔兹。
  一名小提琴手不偏不倚把口痰吐在盆栽棕桐树里。“太迟罗!与狗为伍,惹蚤上身。”
  楼上,斯佳丽正俯趴在缎子床罩上,哭得伤心欲绝。她原本以为今晚的宴会能让她玩个痛快呢。
  那天夜深,大宅恢复原来的幽静,斯佳丽下楼喝酒,帮助睡眠。除了长桌上摆着精心布置的鲜花和烧剩一半的蜡烛,丝毫不留大宴宾客的痕迹。
  斯佳丽点燃蜡烛,吹熄手上的煤油灯。她为什么要像小偷一样,在黑暗中偷偷摸摸的?这是她的房子,她的白兰地呀!她高兴做什么就做什么。
  她挑了一只杯子、一瓶酒,放到餐桌上,在首位一张扶手椅上坐下。
  这也是她的餐桌呀!
  白兰地那股令人松弛的暖意流贯全身,斯佳丽吁了口气。谢天谢地!再喝一杯,神经总不至于这样紧张了吧!她再次斟满小酒杯,手腕一扭,把酒灌人口中。万万急不得,她边斟酒边提醒自己。淑女不是这副猴急模样的。
  她呷第三杯。金黄色的烛光照映着光亮的桌面,烛光好美啊!空杯子也很美!斯佳丽把它拿在手上玩弄着,杯面上的雕花散发出彩虹般的绚丽色彩。
  屋子似坟墓般阴森死寂。当她倒着白兰地时,听到瓶口碰上玻璃杯,了当一响,吓了一跳。这表示她还没喝够,不是吗?她仍然觉得很兴奋,睡不着觉。
  蜡烛愈烧愈短,酒瓶逐渐见底,平时被斯佳丽抑住的想法和往事纷纷出笼。事情就是在这个房间里开始的。餐桌同这张一样空荡荡,上面只摆着蜡烛和盛着白兰地酒瓶、酒杯的银盘。瑞特喝得烂醉。他一向都能控制酒量。斯佳丽不曾见过他真的醉成这样。可是那天晚上,瑞特却烂醉如泥,而且态度粗鲁。对她说了一些好怕人、好伤人的话,把她的手臂拧痛了,害她大叫出声。
  准知后来……后来瑞特就抱她上楼,进她房间,强迫与她温存。不过瑞特用不着逼她就范。当他抚摸着她,亲吻着她的嘴唇、颈前和身体时,她才苏醒。她经他抚摸,浑身发热,渴求更多的满足,她的身体奋力拱起,一次接着一次迎合他的……那不会是真的。她一定是在作梦,但是她从来没梦想到真有这种事情过,怎会梦见这种事情?
  淑女决不会有那种狂野的欲望,也决不会做出她做下的那种事。
  斯佳丽尽量想把这些念头推回心中阴暗、拥塞的角落,那角落专藏无法忍受和无法想象的事。可是她受够了,不能再喝了。
  的确有那回事!她的心在狂喊,的确有过。不是我凭空编造的。
  她母亲悉心教导她说淑女没有兽性的冲动,她的头脑却抑制不了肉体渴望再次体会销魂蚀骨、听任摆布的狂热需求。
  斯佳丽用手捧住涨疼的胸部,可叹她的手不是身体所渴求的那双手。斯佳丽颓然将手臂摊放在面前桌上,头偎着手臂。她陷入了欲望和痛苦的浪潮,折腾得她六神不安,折腾得她向烛光荧荧、空寂无人的房间断断续续地叫喊。
  “瑞特!瑞特啊!我需要你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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