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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看到第一块“葬礼”招牌,我便停下了车子。我走进镶着清漆护壁板的黑乎乎的屋子。一个身着端庄的男人站在办公桌后面接待我。他五十开外,大腹便便,使他显得格外庄严。他摘下仿玳瑁眼镜,宽宏地指着一张乌木椅子,对我说:
  “请坐,先生。”
  “谢谢。先生,我来是想安排一个葬礼。我儿子今天早上死了。”
  “请接受我的……”
  “他现在在儿童医院。他还是个婴儿。”
  “让我向您了解一些情况。”
  他在乱七八糟、五颜六色的纸堆里翻寻出一张印着字的纸来。
  “是个男的……名字……孩子的名字……出生于……您有自己喜欢的教堂吗?……我想最好还是拉萨尔的圣洗约翰教堂……我打个电话问问什么时候能安排得上……照我的意见,最好是星期三上午……
  “喂,喂,是圣洗约翰教堂吗……我是沙皮先生,有个葬礼……一个孩子……星期三……好的……上午八点半……等等,我问一问……好,可以……那就星期三上午八点半,我马上过来安排……再见
  好啦!您都听见了,同意星期三……当然……有点早,但其他时间都占满了……棺材嘛,您要哪种……我们有各种各样的,您看,这是样品目录……这种样式是最简单的,这也是,挺不错的。这还得再……我觉得中间的那个不错……”
  我同意了。
  “这是实芯橡木做的,四个镀金把手,漆成白色,里面有枕头和被单,顶上有一个镶框刻字的牌子和一个光滑的金属十字架,上面固定着耶稣像……当然,一切都由我们负责,尽管放心……要我给您算算得花多少钱吗?棺材费、服务费、弥撒费,包括给教堂的募捐,抬棺材的费用、市政税、请出席仪式的神职人员、额外费用……总共需要一千五百元左右……您能接受吗?
  我同意了。
  “好,那就星期三八点左右在儿童医院的休息室里见……一切都井井有条,您什么都不用管……啊!我忘了,殡葬公司……如果您同意的话,我就打电话给跟我合作的那家公司,我们明天去您家看您……您什么时间可以接见公司的代表?……”
  “噢……我不知道……明天上午吧……”
  “明天上午,很好,十点左右……他们有现存的墓穴……不会有问题的……再见,先生。”
  我走了过去。我听了,但没听见;签了字,但没有看签的是什么东西。我没有讨价还价就同意了。这场会见不但没有使我生气,反而使我平静下来。
  出于礼貌,我去教堂跟教士打了个招呼,葬礼将由他来主持。他向我提了几个问题,我详细而平静地回答了。他老实地向我承认说,对这种事他不知道怎么说好。我对他的坦诚表示了感谢。
  当我回家时,帕斯卡尔呆在安娜身边,照看着她睡觉。开门声把她惊醒了。她朝我笑笑,盯着对面的墙壁,似乎失神了几分钟。我们喝了一杯茶,权作中饭,然后便准备去医院。安娜选了一件绣花的内衣,最漂亮的一件羊毛小背心、两张尿布、一个襁褓、一顶小圆帽、几双鞋和一个玩具,收到的第一个玩具。她几乎没有哭。我强迫她多穿衣服,然后在帕斯卡尔的陪伴下,走出门外。
  在医院里,我请她们等等,自己走进登记处。今天早上见到过的那个职员又让我在几张单子上签字,并另外给了我几张,让我去收银处。结完账后,我找到安娜和帕斯卡尔,三个人在接待小姐的带领下,来到离另外几栋楼有点远的太平间。
  门关着。我按了门铃。一个年轻的小伙子,穿着一身白衣,打开门,招呼我们。我告诉了他我的名字。他让我们进去:
  “在这里等一会,我会回来找你们的。”
  我们听见一扇门开了,一辆推车推过来,门又关上了,发出冰库的门那样的关门声。门卫几乎马上就过来,请我们跟他走。
  这是一个人没有窗的小房间,雪白,冰冷,只点着一支蜡烛。角落里有张床,上面安放着爱德华,身上包着白色的裹尸布。
  我们抽泣起来。我把安娜紧紧地抱在怀里,不管她如何反抗,硬是把她拉到外面。帕斯卡尔赶紧过来扶住她。
  我把我们带来的衣服交给那个面无表情的保安。我把那个玩具,背上有棕色图案的白色小羊羔交给他,叮嘱他一定要把它和孩子一起放在棺材里。他有些困惑。玩具掉在地上,他赶紧捡起来,朝我笑笑。要是在别的场合,我非跟他急不可。
  整个晚上,我们都在接待亲戚朋友。他们发自内心的悲伤使我们痛上加痛。十点左右,客人们都走了,只剩下我和安娜。我们太累了,怎么也睡不着。很久了,我们还在回忆最近发生的这些事情。死亡突然把它们变成了回忆。
  凌晨两点左右,安娜给了我一杯咖啡。我擦掉她脸上的泪痕。
  她喃喃地说:
  “死个孩子就这么简单,这么平常,让人难以置信……”
  她继续说着……我听着……我再次直到黎明才睡着。安娜睡着得比我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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