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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艾比在树丛中盲目地乱走。等她爬到山丘上时,已快喘不过气来。她不晓得爬这座山丘竟会那么累。
  艾比爬上一棵倒下的大树,从这儿可以看到阳光下闪耀的河流。
  她把头靠在树干上,心跳慢了下来。她呆坐了很久,看着白云飘过,悲哀地想着如果父亲还在世,事情怎会演变至此?
  “这不是我的责任,”艾比自言自语,“我不能阻止母亲做任何事。”
  她不断重复这句话,不一会儿,居然睡着了,因为她根本没听到林中第二位访客就站在她面前。
  “晦!”弗林开口。
  艾比抓着树枝平衡自己,“你来这里干什么?”
  “你没回来吃午餐,珍妮有些担心。”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这并不难。”弗林望着她好一会儿,眼睛因直射的阳光而瞇起来,“你想和我谈谈吗?”
  “不想。”艾比怀着戒心。
  弗林退后打量着这棵倒下的树,然后抓起一根树枝,轻松地坐在她旁边。“我只是想让自己多休息一下。”
  艾比没看他,若他知道她对母亲的婚事已投降…
  弗林靠着树枝,望向山谷,“这里很安静,是不是?微风、阳光下闪耀的河流。”他的声音懒散、平和,几乎有点催眠,“飘来的气味是玫瑰香,你见过整个山坡的野玫瑰吗?还有……”
  艾比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山丘下有一只小兔子停下来四处闻闻,它的鼻子动了动,然后开始大口地吃起草?
  “它的鼻子好有弹性,好象橡胶做的,”艾比自顾自地说,“我从来没想到——”
  “嘘!”
  艾比有半分钟不知道他在看什么,但后来在树的阴影中,一只母鹿慢慢移动,并停下来四处看看,然后她又看到一只更小的鹿移向母鹿,像在响应母鹿的样子,但那只小鹿没有母鹿那么优雅。
  “我以为鹿只在黄昏后出现,”艾比的声音比耳语还小。
  弗林摇摇头。
  母鹿慢慢地消失在树林里,小鹿紧紧跟在其后。
  待它们走开后,艾比叹道:“它的眼睛好象绒布一样。”
  “有一次半夜,我在这里看到一大群鹿就像小孩子一样在玩游戏。”
  “我不知道它们近看是那么美丽,谢谢你,如果只有我一个人,就可能在还没看到他们前,把它们吓走了。”
  弗林慢慢转向她。
  艾比从他眼中读出他的企图,便咕哝一些抗议的话,但他似乎没有听到,只是俯身亲吻她。
  问题是,她在半分钟后才明白,这实在不是接吻,而像慢动作的挑逗。当弗林的双唇温柔地移向她的唇,艾比体内的渴望被撩起;当他的手轻轻滑入她的T恤,抚摸她的肌肤,她竟颤抖地渴求他的爱。
  “我们现在连气垫都没有,真是可惜。”弗林在她唇旁喃喃道,“不过,下面倒是有片不错的青苔﹒﹒﹒﹒﹒﹒”
  艾比突然恢复理智:“我不是那种随便的女孩。”
  弗林抬起头看她一眼,艾比极不情愿让这美好的一刻消失,这男人真有某种特质,会让人迷上。
  艾比勉强从他怀中抽身而出,并不是他想要强抱?她,但艾比觉得有些头晕,便又靠着他:“我刚刚给妈妈祝福了。”
  “什么?”
  她快发脾气了:“嗯,好吧,至少是某种程度的祝福,我没别的选择,你不觉得吗?我不是说我赞成,因为我不会赞成,而且永远也不会同意,但我祝福她……”
  “你还真有风度。”
  他声音中的某种意味令她有点迷惑,她不太明白。
  “就像是大户给农人一个恩惠,哼,你给你自己一个奖章吧!但别想我会给你一个。”
  “弗林!只是因为我接受这不可避免的……”
  他摇摇头:“你什么事都没接受。而且,你把你的同意权当成恩惠一般——好象你有权利指责他们的生活。现在,你仍要坐在角落里闷闷不乐,在他们的余生中不断提醒他们,你有多么不快乐。艾比,你难道非得如此妨碍他们不可?可不可以不要再让他们觉得有罪恶感,试着给他们一个公平的机会吧!”
  艾比的血液直冲脑门,她突然明白他一直在操纵她、影响她、欺骗她……
  “所以,真相终于出现了,你终究赞成他们结婚,整个计划根本就是针对我,是不是?你一定知道法兰和妈妈常来这里,我猜你们是一起计划这件事的!”
  “我没有对他们任何一个人说过这件事。”弗林重叹:“艾比,我一开始就很清楚地告诉你我的立场,他们都是成年人,我对他们该做什么没有任何意见。”
  “哦?是吗?那你干嘛假惺惺地和我站在同一条阵线上?”
  “艾比!我没有骗你,一开始,我几乎是完全和你站在同一条阵线上。他们是奇怪的组合,我得承认这点,但你待他们的样子好象他们是需要管教的小孩。过了一阵子,我开始同情他们,他们看起来是那么快乐——至少你不在他们身边时。谁能说他们不是幸福的一对着再说,我通常和失败者站在同一边。”
  “你当然站在失败者那一边,”艾比不假思索,“因为你自己总是其中一员!”
  艾比一说出就立刻后悔,不论她有多么愤怒,这么直言实在很残酷。事实上,她一点都不认为他是失败者,弗林有非常难得的天赋,并不纯粹是他的艺术,而是他独特的思想使他总是胜利者,即使处于挨饿边缘,弗林永不会自怜或居于劣势——因为他就是拒绝以此等眼光看待自己。
  弗林久久望着她,然后从树上跳下离开。
  艾比唤道:“弗林!”
  他一定听到了她的叫喊,但还是离开。
  她闭上眼睛,不看不想,但没多大帮助,整个世界还是天旋地转。
  不管她有多愤怒,说那些话实在很糟,而且也很笨。她不过是让弗林更加肯定她是个没心肝、没感情的势利鬼而已。
  我不是,艾比小声地在心里说:不完全是。
  眼泪终于流完了,但对自己的厌恶感仍在,主要是她不能再拒绝事实——弗林实在太了解她了,他完全正确;她是个自私、孩子气,而且很不友善的女儿。
  但发生的事已无法改变,她揉揉眼睛,坚定地告诉自己:随便他怎么看我。
  但在她的心里仍有一丝恐惧,只是她还不愿承认。
  艾比下午回到帐篷时,没看到法兰和弗林。
  珍妮放下手边的书,看了艾比一眼:“回来的正是时候,来帮我做晚餐。”
  艾比拿起刀切花椰菜:“法兰和弗林去钓鱼了吗?还是去做别的事?”
  “法兰去钓鱼,”珍妮打开一包红萝卜,“弗林回镇上去了。”
  艾比惊讶地眨眨眼睛。
  “他没有告诉你,他有个约?他忘记今晚要和位客户见面,商谈佣金的事。”
  原来弗林回到帐篷后就编了个简单的故事,
  他甚至没告诉他们起过争执。艾比不知该高兴还是惊讶,她倒不希望见到他,然而…没有弗林,露营也不好玩了,没有玩笑、没有静静春动物的时刻……
  我希望他回来,我不要他生我的气,我要事情回到原来的样子。
  晚餐后珍妮坐在火堆旁看书,法兰坐在她旁边,手拿一块木头和小刀。艾比没事做也没东西好想,便坐在那儿看那块木头在小刀的雕琢下逐渐成型。
  “你是怎样决定要雕成什么样子的?”艾比开口。
  法兰抬起头,似乎不太确定她在跟他说话,“每块木头都有它自己的特点,而我只是笨拙地执行,直到它展现出应有的风采。”
  法兰利落地削削这边、削削那边,艾比看着它的形状愈来愈明显,在半小时内,它就成了个人偶,但他的头绝望地低下。
  弗林说她故意要使他们有罪恶感,这实在不是真的,她并不想让他们觉得不愉快——至少不是有意的。然而,很明显地,法兰对现在的状况并不满意,因为这种沮丧正从他刀下表现出来。
  “你说这是笨拙?”艾比道,“它很美!”
  法兰把刀放在一边,仔细地研究着那个人偶,“它没什么特别。”他举起来要把它投入火中。
  艾比惊呼:“不要!可以给我吗?”
  法兰耸耸肩,把那个人偶给她。
  在昏暗的光线下,艾比研究着这个粗糙的人形,心中觉得这样简单的线条竟能流露出这么深的痛苦。
  “妈妈的珠宝盒。”她突然说,“我记得曾在母亲房间看过一个精致木雕的珠宝盒,那也是你雕刻的,是不是?”
  法兰点点头:“我也做了一个给你,但珍妮觉得……算了,没什么。”
  她觉得我还没准备好去欣赏,艾比暗想。
  她紧握手中的人偶,看看法兰和珍妮愉悦而惊讶的表情。如果当弗林听到这件事,他一定会知道她是真的在尝试……
  良久,她听到自己说:“我准备好时,会让你知道的。”
  法兰微笑,仿佛懂她的心:“好的。”
  艾比跳到母亲身旁:“你在这种光线下看书,会把眼睛看坏的。亲爱的珍妮女士,想和我一起散步吗?”
  珍妮毫不犹豫地把书放在一旁:“好呀,去哪里呢?”
  “告诉我你们要在哪里盖小屋。”
  她们在微光下漫步,珍妮似乎一点都不想说话,而艾比则害怕开始说话。难道要挽回母女间的亲密感已经太迟了吗?
  珍妮停在空地中央说:“这里,不管河流水位有多高,这里都会很安全,但又离河水挺近,可看到景色,而且我们不必砍掉很多树。”
  “这里很美。”
  珍妮似乎没听到:“房子面对着河,所以我们在冬天时能利用太阳能,并能使用所有有效能源﹒﹒﹒﹒”
  艾比伸手碰到母亲的手臂:“我是真心祝福你们,不是客套地说说。”
  艾比在微光中看见母亲眼中泛起雾般的泪光。
  “我很高兴你改变心意,亲爱的。”
  艾比快速地笑:“这不是变魔术,但我在努力。”
  “那正是我所要求的,”珍妮低语,“我需要你,艾比……”
  艾比内心深处的某处突然裂开:“你知道吗?你以前从没这样说过。”
  “说我需要你吗?我当然需要你,乖女儿!”她把艾比拉进怀里,“你从哪里有这种想法,觉得我不需要你?”
  艾比靠在母亲肩上,轻轻地摇头:“我不知道,但你从来就不需要任何人,甚至当爸爸去世时,你仍是勇往直前。”
  “也不完全是这样。”艾比试着把心里从未表达出来的感觉说出来,“我觉得你不想要我在你身边,所以你送我回学校。”
  “奥,艾比,不是这样的!”珍妮靠在一根木头上,“我习惯一个人,我只是害怕如果让你留下,我会变得依赖你,会想永远跟着你——这都是身为母亲不该做的事。”
  艾比皱眉:“这是什么意思?你习惯一个人?你有爸爸啊!”
  “是的,我有华伦,在我们结婚的那些日子里,他每天工作12小时以上,所以我几乎参加每个上门来的活动,这奇怪吗?我总得找些事来消磨时光。”她低头望着自己的手,“我很抱歉,我以前从不谈这件事,因为我不想抱怨,或是说你爸爸坏话。每个婚姻都有它妥协的部分,虽然有时我觉得自己让步太多,但我从未因自己的选择而不快乐,华伦是个很特别的人,但我不能让你以为他是圣人。”
  艾比紧紧拥住母亲的肩,她到现在才明白母亲无奈的另一面心情。
  周日下午他们拔营准备离开河边,弗林还没回来,艾比有点担心了。弗林应该已经木生气了,但如果看不到他,她又怎么向他说对不起?
  艾比告诉自己,一切都会很顺利。弗林不是那种会记恨的人,他现在应已了解那时很生气,并非真有恶意。只要让她有机会道歉,告诉他这点,他们就可和好如初。
  她只希望快点回去,而且她已想好她的道歉词了。
  艾比走到弗林住处,看到窗户中没有灯光,她还是想上去碰碰运气,也许他画得太专心了,天色变暗也未察觉。但没人开门,她只好放弃。
  她告诉自己明天还有机会,但心里仍然是有点闷闷不乐,她不想再拖到明天。
  然而,她没办法,因为不知道弗林到底跑到哪去了。
  她在回家路上碰到鲍德。
  他先看到她,快跑过来:“珍妮告诉我你出来散步。”
  艾比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他走到她旁边:“嘿,艾比,我很抱歉上周五把弗林说成那样。”
  艾比注意到他十分认真,也许她该给他一点微笑:“我想我们那时脾气都有点欠佳。”
  他似乎松了口气:“很高兴找到你。”
  至少有人想见她,这还不错,艾比想。“想到公园走走吗?”
  “当然,这是我这周唯一能见你的机会。”
  “事务所这么忙?”
  “有位资深合伙人这周要到纽约进行重大的协商,他希望我能协助他,也算是种在职训练。”
  “那很好。”
  “下周找回来,我们再找时间聚餐。”
  艾比摇摇头:“下周是格林艺术节活动,我已答应帮忙。”
  鲍德皱眉:“那表示你又要和弗林在一起?我知道你是为珍妮而忍耐他——”
  “艾比!我有话跟你说!”莎拉忽然出现。
  艾比道:“可能是艺术节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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