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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天缕奇谭


  江陵城郊不远,一座危崖峭壁的山谷,远远望去,宛如出水莲花,故称青莲谷。
  谷中荆森丛生,阴森潮湿,惯产毒物,因此荒凉恐怖,罕有人迹。
  谷口有一深潭,与江陵城外大河相通,潭水清澈,深可见底。
  是日,冬阳照彻大地,潭面水雾腾腾,谷中气流急转,刮得草木沙沙哀号。
  龙野载浮载沉的身子,随着流水飘浮到深潭,跟着水涡旋转。
  终于天无绝人之路,他被旋出涡流,抽在一方岩石之上,他被撞得震动了一下,痛苦地呻吟几声,竟悠悠醒来,然而浊流湍急,伤势抛经一夜的浸泡,更是大为恶化,痛澈心肺,周身乏力,虽然醒转又济何事?乌云掩日,天色为之一暗,更加了这荒凉地代的阴森气氛。他拭去脸上的水珠,双腿困苦的摆动,免力将下半身尤浮在水中高了些的肢体抬,打量了一下四周情景,但见潭水方圆数十丈,自身正在中央的一块小礁石上,不禁为之气馁,气血一出耀动,他又几乎晕绝,死亡的念头充满了迷糊脑海中,喃喃自言道:“人生如我,可谓毫无价值,孤然了立,又遭逢不幸我不如死……”
  一幕悲惨凄凉的往事,在他脑中展开,他突然想到血书上母亲迫切的期待,不禁心头一凛,暗自责道:“母亲破指为书,要我东海救父母,责任是何等重大!我岂能一死了之!”转念间,油然泛起了强烈的求生之心。
  他镇静了一下心神,开始思索求生的方法。蓦见一块浮木,随波漂来。
  龙野忙一探手,双臂搂住浮木,全身重量倚在上面,奋起精神,双脚一缩一踢,冲波破浪,推着那块浮木,如乘小舟,缓缓靠上潭沿。
  他带着湿淋淋,周身青肿的躯体,吃力的爬上了岸,长吁一口气,仰天躺下休息。
  黝暗的草丛中,忽传来一声厉叫,花草摇动,刷刷作声,他猛然大吃一惊,转头呆呆地望着身旁草地,不禁打个寒战头皮直要发作,全身发抖。
  原来在身侧丈余的草地上,一条长及尺余的百足娘蚣,逐渐爬行接近。外壳发出血红的光亮,光是那等长度,已是罕见,起码居有五年以上的气候。
  我的天呀!世上那有如此粗长的蜈蚣,不要说它咬上一口,单是被它毒气一喷,就得魂归离恨天!
  他想竭力避开,可是手足连分毫也移动不得,那条蜈蚣刹那间已爬近身侧,口里不时闪射出微弱的绿雾。龙野不由心寒胆落,但觉一阵呕心,忍受不住,他想张口大叫,却怕惊动它,对已更加不利。
  蜈蚣逐渐由地上爬到他的腋下,两丝长须在他腋下颊上扫来扫去。
  龙野最是怕痒,被它这一弄,即痒得想哈哈大笑,又骇得冷汗直淌,不敢作声。
  他究竟是胆大过人,虽然危在旦夕,但仍然睁大虎目,慨然待死之将到。
  那蜈蚣再度厉叫一声,眼间碧光,在他面前恍了几恍,猛然就要咬一来。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时,一只巨大无俦,黑毛茸茸的手掌一捞将蜈蚣抓去。
  龙野如逢救星,暗舒了一口气,宛如刚从阎罗殿逃出,暗叫侥幸。
  但他心中也不胜惊异,如此长大蜈蚣,何人敢捉,顺着那黑茸茸巨臂看去,不由更是胆战魂一,比见蜈蚣更为震惊了!
  但见那抓蜈蚣的竟是一位高达丈余,头如笆斗,两只铜铃似的眼睛,闪露绿光,两个大牙露出唇外,全身只有一条水渍淋淋的短裤,是一个厥状奇伟的巨人。
  龙野暗叫:“我的妈,神话中的鬼大王钟旭,居然显灵了!”
  那怪人朝着手里的毒蜈蚣哈哈大笑,道:“你跑得了,如被你逃掉,我午餐要向谁要?”笑如雷,四壁山峰都为震动。
  那怪人继之喃喃自语,但声音有如古中怒呜,龙野只觉响似雷鸣,震耳欲聋,无法听清其所的说何语。
  那怪人突然蹭下,左掌紧握着蜈蚣,腾出右手乱捣乱抓,收聚了一大堆枯叶干草。那条巨大毒蜈蚣在他手中,乖得有如蚯蚓,卷伏不动。
  那怪人将蜈蚣横蛟子嘴上,两只掌心相合互叠,微微一搓,嚎得一声,火星四溅,那堆枯叶干草,居然冒出火烟,袅袅上升,即刻火舌吞吐,焚烧甚炽。
  “好厉害,这是那一门的妖术!”龙野骇然大叫,可是心中恐怖之感全消,反而觉得好玩起来。
  那怪人听得清楚,满脸滑稽地向龙野毗牙一笑。龙野毛发俱竖,头皮发炸,咕道:“糟糕!”敢情要向我打主意。”
  他想溜之大吉,但偏偏乏劲,动弹不得。
  龙野心中尽管害怕,那怪人却奇术叠出,双手各执蜈蚣一头,伸入火焰中,开始大烤特烤,盏茶之义,焦味阵阵冲出,然而他那只巨掌,却安然无恙。
  龙野一怔,暗道:“他在玩些什么把戏?”脑袋伸得长长地,感到万分惊奇。
  那怪人吞口唾沫,自语道:“好香。”抓起烤熟的蜈蚣往口中一塞.然后慢条斯理,似乎在享受这难得一尝的珍品。
  龙野一夜未进食物,适才因神经过度惊张,尚不觉饥饿,被巨人一句“好香”,顿感浓香扑鼻,饥火大炽,口中垂涎欲滴。
  几度想启口,讨些分享,猛然想起那是娱蚣,到口的话,重又咽了回去,同时一阵恶心,直想开口呕吐,但肚子空空,无从吐出。
  这怪人吃下蜈蚣后,似乎食欲大增,既黑又脏的手,横嘴一抹,喃喃道:“如果再有几只,岂不快哉!”说道,伸手在一丛密密的野草中,取出一长口袋,袋甚为大,大概放了不少东西。
  龙野莫名其妙,瞪着眼瞧,暗道:“那必是装着馒头豆饼之类,等下向他讨些。”心中想着,腹中不由饿得噜咕乱那怪人听觉极为灵敏,百步以外,落叶飞花,也难逃出其听觉。转身嘻视着他,忽地哈哈大笑道:“小子!别慌,老夫送些给你。”
  龙野心中大喜,慌忙颔首答应,心中咕噜道:“他怎的知道我肚子饿?”
  他霎霎眼睛,做了个滑稽的表情,但因长像凶恶,故看来厥状甚怪,令人好笑。龙野真想噗嗤笑出,又恐怪人不满,只好咬牙忍住。怪人拍拍长口袋,笑道:“哈哈!你猜里面是什么?得,得你眼睛别乱转,我告诉你就是。有些烧鸡,火腿,牛脯,很多,很多……”
  龙野听得垂涎三尺,暗喜道:“原来也有上等食品,我可以分享一饱啦!”
  怪瞥他一眼,从长袋中取出一团花花绿绿的东西,煞是美观,看也不看,往龙野口里就塞。
  龙野突然大叫道:“我不要……我不要……”不知那来的力量,竟然能滚出几尺,避过那四花花绿绿的东西,但因内伤未复,心脏喘息不停。
  “你不要,大家拉倒,我费了几天的工夫.才捉了仅仅这么一条,刚才还是忍痛送给你里!”
  龙野用极快的动作,扭头一瞥,唯恐那条竹节蛇,无声无息地咬他一口。
  那怪人眼睛直眨,忽然扮了一个鬼鬼祟祟的表情,低声道:“喂,你送你一条火腿,你爱不爱吃?”龙野暗道:“我才不再上当,你骗不了我!”头摇个不停。那怪人搔搔脑袋,笑道:“算了,所剩不多,我自己就不够吃,幸好你摇头,不然我可得挨饿一餐。”话尚示歇,果然从长袋中取出一条红得照人的火腿,龙野大叫可惜,只好干着眼,瞧他狼吞虎咽,最后实难控制饥火,干脆闭上眼睛,不看为净。
  忽然听那怪人叫道:“哦,你别动,火势正炽,我要烤你来吃。”龙野一听,心惊胆战,急急睁开睛睛,蓦的一只巨手向肩搭来,这下可骇惨了,暗道:“完了!”全身颤悸,动弹不得。
  母亲的血书,又急速掠过脑际,禁不住仰天长叹一声,眼泪夺眶而出。
  一个温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你生什么气?莫非穷途未衣生不逢时,咄咄,流泪了!”
  龙野蓦地惊醒,见怪人瞧着他,那付热诚恳挚的样子,使他感到有点安慰,但他仍免不了冲动地道:“要杀便杀,请别多问!”
  怪人疑惑道:“谁要杀你?”
  龙野那俊美疲备的脸上,流露忿恨之色,愤声道:“我极恨命运多舛,假如我有机会能学成一身武艺,那时纵然技不如人,死在你手里,也无所遗憾!”说到此地,顿了一下,又怅然道:“但是如今,我只是一无所成,连母亲也保护不住,被人劫去,沿途还无端遭人误会,受无理的咒骂殴打,最后不明不白的做你的点心,我死也不甘心。”
  怪人皱眉沉思一会,耸肩道:“我几时说要杀你?”
  龙野闻言一愕道:“你适才不是说,要用火烤来吃么?”“哈哈,原来是你会错了意。”怪人哑然大笑,拿起手中的竹节蛇,抛弄了几下,道:“我是对小东西说话。哈哈……”
  龙野恍然醒悟,心中恐怖及悲哀之感也全消,反而觉得怪人天真无邪,十分可爱。噗嗤一笑道:“少见多怪,瞎猜疑,不过老丈那等作法,也实在吓死人。”
  怪人嘻嘻笑道:“你自居胆量不够,可别责怪人家。刚才所说的话,怎么语无论次?”
  龙野听他语气之中有些古怪,微一沉吟,迷惑道:“请教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怪人道:“你说什么母亲被劫?无理辱骂受欧等,一大堆不着边际的话?”
  龙野大声分辨道:“假如我的遭遇在你的身上,你会比我痛苦万倍。”
  怪人笑道:“你是被女人遗弃?”
  “不是,她是我的母亲。”龙野异常冲动道:“在十七年母亲被父亲遗弃,十七年后母亲也无故失踪。我为着寻找她,受到许多的欧打……”
  “别忙,你慢慢讲,让我多知道一点尘世上的琐事。”龙野发觉怪人问得极为真挚,空虚的心灵上,顿时浮上一丝温暖。同时心中凝结住的情绪,也因而发泻出来舒畅不少。
  他本来不是喜欢诉苦的那种人,于是很快地安静下来,简略扼要的将往事说出。
  龙野最后说出自己的抱负,坚决道:“华云海持技凌人,对我这种身无武功的人,使用重手法,我决誓死不跟他甘休。”
  “车蓬上的那位中年人,在我身上有救命恩。可是他劫走了我的母亲,等我东海救出父母之后,再作报答之计。可是我……唉……”
  怪人瞥了他一眼道:“他叹什么气?虽然你现时不懂武功,总可以拜师学艺啊!”
  龙野颓丧地摇头,叹道:“人海茫茫,那里拜名师?纵然名师在前,可是我现在身负重伤,连起身走路也无能为力,恐怕这个山谷就是我葬身之地!”
  怪人一双巨铃眼睛一直在眨动,嘻皮笑脸的形态,巳经好久没有现出来,好像心中在决定一件什么大事,龙野自己满腔愁思,故未曾发现过个放荡不羁的怪人,居然也怀有心事。
  龙野幽叹道:“岁月易逝,人生就如一场飘忽莫测的烟雾。我忍痛偷生,要不是一段重大恩仇横在心上,我真愿一坯黄土,与草木共朽。”
  怪人奋然道:“小子别气馁,我有一件宝贝能医治你身上伤痕。你想不想要?”
  龙野大喜道:“谢谢您老人家!”
  “哈哈你别慌,这件宝贝可不好受了!等下你别大叫大吵呀!哈哈哈……”
  龙野被这句话骇了一跳,慢慢问道:“莫不又是蛇虫之类?”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怪人忽然半吞半吐,道:“不过我是尊重你的意思,你说要,他就塞在你口里,你说不要,大家拉倒!”
  龙野犹豫不决,情知怪人不大讲究道理,怕他再来一套“蛇当火腿”的把戏,不过说不要,他真要有灵药仙品那倒又后悔不及。
  怪人眼珠转了几转,以极快的手法,龙野的胸前摸了一把笑道:“你既然难为情出口,我这人样样不好,就是最通达人情这一点好,这样罢!我将药品塞在你口内,你不要紧闭嘴唇,要就不必闭了。”
  龙野没有发觉到他在脑前弄了一下,正待请他将药品拿出来过目,再作决定,孰知刚一张口,再也合不拢去,好像下领脱开一样。那颗心不由卜卜大跳不停,真要是一条蛇从口中塞进去,那可怎办呢?怪人缓缓立起身来,仰天拜了三拜,口中喃喃自语,不知念些什么叽语,脸色庄重之极。龙野一对眼睛随着他移动的身躯,瞪住不瞬,心中嘀咕道:“这番药品必定不是蛇虫之类,看他神情那么严肃,可能是仙草灵芝之属!”
  怪人拜罢之后,细心地从适才所取袋的草叶中,又拿出一长口袋,大小长度相似,谁这袋的颜色是墨绿色。
  龙野暗为惊讶道:“他到底有几个口袋?”但见那怪人从墨绿色的长袋里拿出一个小罐,只有海碗那么大。罐内在移动时,发出水声,叮当作响。
  他出一口气,想道:“敢情是药水。害我空骇一阵,这人也恁地可恶,专要小题大做,作弄人家。”
  怪人郑重打开罐盖,以两指挟出一团水渍淋淋,脏秽如干粪的东西。腥臭之味随风吹人,令人作呕。
  龙野大吃一惊,差点晕绝过去,恨不得大叫不要,但他下额脱开,无法喊出。他痛恨在这万分紧要的关头,命运乖蹇,无端额骨脱开,嘴唇大张,那团脏秽如干粪的东西,原来是死是虾螟,臭而不闻。等不吞进肚里,不令人作三日呕,那才怪呢!
  怪人滑稽地瞥了他一下,缓缓蹭下,右手两指挟着虾螟的后腿,在龙野口上比了一比,道:“还好,塞得进去,不然可麻烦了。得,得,你小心眼珠瞪出来,我不强人所难,你厌恶它干脆闭上嘴唇。哦,你想要么?对啊,你嘴唇没闭上。”
  说着,手下可照章施法,徐徐将死是虾蟆的头,塞进他的口内。龙野但觉头皮发炸满身泛起鸡皮疙瘩。
  片刻工夫,他已忍受不住,有如掉在粪堆里,越挣越臭,他想尽方法想大吐一下,可是那怪人巨掌紧紧压在口上,叫他束手无策。
  这种痛苦真比一支利剑刺在颈上来得难煞。须知龙野这种铁铮铮的汉子,对于生与死,决不会皱眉计量,诚然他是一个无武功之人。但是目前这种情形,任何人处身在这般境况之下,也非得翻肠倒胃不可。
  又不知过了多久,在他精神恍惚中,忽然口中一滑,那只拳头大的死虾蟆是咕地一声,硬生生地滑进了肚子。怪人长吁一口气,像是完了一件艰难的大事,感到浑身轻松之极。
  龙野如在极可怖的朦胧中,清醒过来,大叫一声,飞跳起来,微蹭身子,想要吐个畅快淋漓,谁知连一口水也吐不出。但是胃肠却阵阵翻腾,令人真是难煞。
  怪人瞧他这份狼狈相,捧腹哈哈大笑。龙野啼笑皆非,忿怒道:“你这人……”他忽然大为惊异,敢情他发觉下额脱开,怎能说话,赶紧伸手摸一摸,却完好如初,同时身上几天来,所有的重伤,也全部霍然痊愈,不禁为之呆住,惊喜交集。
  须知大多受了伤之人,必得视其受伤程度深浅,然后慢慢按步治疗,才能痊愈,尤其是内伤,伤势太重,那么更应由高手,从旁帮助推宫过穴,然后再加上药物之功,方能奏效。
  龙野这次的伤痕,甚为严重,尤其在故乡小城,受华云海那记小天星一掌,更是伤及内腑,纵然有灵芝仙药,能否立即痊可,尚在未知之数。此时吞下那只死虾模,便立刻在不知不觉间,立即复原,这种奇迹,如何不教他惊喜若狂。
  龙野惊喜之后,不禁奇异道:“老丈,虾蟆为何有如此的功效?”
  怪人快活地笑道:“这是一种不传之秘,你不可乱教别人。”
  龙野忙道:“小可不敢。啊!我还未请老丈名讳?”
  “嘻,对呀!我尚未自我介绍。”怪人晃晃脑袋道:“我姓克名毒。你得好生记性,别忘了我救伤大恩呢!”
  “是,是。”龙野衷心地道:“小可绝对永铭不忘。老丈您的姓名煞是奇怪!”
  “是么?真泻气,凡是知道我姓名的人,都这样说,还好,认识我的人,倒是很少,恐怕除了师父之外,就是你了。”
  龙野听得有趣,心中就直发笑,但到底忍住了,而且看他说得十分认真似的,便疑问道:“这是怎样说法?倒要请问,请问。”
  克毒笑道:“这个么?说来简单,解释起来可会令你头昏脑涨,干脆你以后自家领悟。哎呀,我尽是跟你扯些废话,差点忘却告诉你一件大事。”
  龙野蓦地大味一跳,瞪眼如铃,急道:“是不是关于我身上的问题?”
  “对了,我这件事的确是你生死问题,而且得马上告诉你不可,你听不听?”
  龙野急如燥锅上蚂蚁,道:“我在听道呢,什么事快请告诉我吧!”
  “慢着,你得先向三跪七拜,发誓永远不违背我的教言。”克毒装出一副严肃模样,脸孔板得长长,但他那种滑稽形态,怎样也藏不住玩世表情。龙野已知面对的是一个了不起的奇人,不管是否戏言,就伏在地上跳拜起来。
  克毒嘻嘻笑道:“行,有点小聪明,做事不糊涂。那么我把真情告诉你吧!你适才所吞下的并不是虾蟆,只不过外形略似而已。他真名是虾枫蛙,可尊称为毒物界的太上皇,赋性致毒致阴,凡常人别说吞食,就是嗅到一丝毒气,就得……喂!小子你可不能哧晕呀!”龙野全身战抖不停,但觉肚子里胃肠绞痛,冷汗直流,痛苦之极。在他心灵上暗想:嗅到虾枫蛙的毒气,就得死去,这刻自己将它全只吞下,定连五脏六腑也得腐蚀烂掉,于是立时神经敏感起来,直觉肚子绞痛,其实他并未中毒。
  克毒一整脸色,收起嘻皮笑脸道:“他别紧张,自己哧自己,他既然吞食了虾枫蛙,我隐藏在胸中几十年的大事,非得空即告诉你不可。”
  “在三百年前的秋天。”克毒正色说道:“一颗极亮的银星,突然无声无臭地消失在天上,然而它并不是殒落,而是为着蒸救世上无数的生灵,自己甘愿历却凡尘。”
  龙野被他的话所吸引,精神转移方向,身上再不胡痛苦,克毒凝视他脸上,又道:“这颗银星有个外号,叫做天缕,真名没人晓得,它就是本门天派的本命星。”
  “本门开山祖师天缕丹士,在三百年前尊誉为天下之神。他不但武功超凡人圣,无出其右,而且能降伏世上各种毒物,当年武林中无论黑白道上人物,莫不崇敬他。”
  “他待人仁慈,济世活人无数,有一天游历南海,经过雾乡谷,突然脸色大变!”
  “原来那雾乡谷的东壁,有个三尺方圆的小洞,当地土人取名为天灾洞,天灾洞受阴阳日月之感应,产生地灵高压之气,经天地交泰,变成冷热回族气流。”
  “冷热回旋气流是一种特殊风名,它无声有色,跟普通常见的微风或狂风大异,它略呈雾状,却奇毒无比,凡是动物肉体和它接触,莫不立地化骨成灰。”
  龙野但觉这些都是闻所未闻,不禁听得出神,悄悄问道:“贵师祖就是看到这种气流而变色么?”
  克毒摇首道:“错了,这种冷热回旋气流虽比所有毒物更厉害百倍,但却不能造成灾害。它由天灾洞喷出之后,为空气一接触,立即开始吸收大气中的湿气,转化成雾点,与以不能流出谷外,只在谷中成涡状旋动,再碰到气温下降时,它由雾变成雨滴落地上,被大地吸吸四散,毒气由此化为乌有。”
  龙野迷惑道:“那你师祖何必大惊小怪?”
  克毒郑重道:“你有所不知,那冷热回旋气流虽不能为害生灵,但敞师祖天缕丹士到达雾乡谷时,它已将成为世上最大灾害。原来在一千年前,有位善人,他怕这股冷热气流终有一天会酿成人世大害,于是异想天开,踏遍四流捉到一只七线金背蛙,抛入雾乡谷,企图用七钱金背蛙克毒天性,收摄冷热气流……”龙野口中嚅嚅欲言,克毒忙示止道:“喂,我知道你要问什么?七线背蛙也是蛙属一类,因为它背上有七条极光亮的金线,产量极少,却能克服天下所有毒物,凡是毒物碰到的,莫不摇首乞怜,结果还是当它的点心。可是七线金背蛙虽是任何毒物的克星,却独惧冷热回旋气流,下谷不到一个时辰立即嘶叫几声,化成一堆死灰。那位善人目睹自己千辛万苦才捉到那么一只稀世神蛙,就这样白白死去,当时痛心之下,晕绝过去,身躯就掉下雾乡谷,他坠落之惜地好在七线金背蛙之上,因此他的死灰正好盖着蛙灰。”
  龙野不知何故,替善人同情起来,克毒又叹道:“那只七线全背蛙骨灰中,一粒遗卵却安然无损,经过数百年后,吸收善人骨灰的养分,居然变成幼虫,这种幼虫并不是蝌蚪其形状介乎蛙与蛤蟆之间,名为蛤枫蛙。”
  这的确太神奇了,简直是神话,龙野听是耳竖目瞪,称绝不已。克毒瞧他一眼,继续说道:“蛙枫蛙在未化育前,对于冷热气流已具低抗力,成形后更能吸收,久之,便在体内结晶成一颗透明红丹,但由此一来,体质大变,本是克毒的神蛙,却成为害人的毒蛙,不要说将他吞食,就是被他吐出的白烟粘着,轻的当场毙命,重者不但毙命,而且全身蚀化,形成一团有形无质的淡烟,无论人畜嗅到这种淡烟,便立即死亡……”
  龙野面如死灰,有气无力,道:“我吞下的就是这只蛤枫蛙?”
  克毒诧异道:“是的,天下那来的第二只蛤枫蛙?”
  龙野强笑道:“我死后,请你念在相遇一场的情份上将我遗体埋葬在没人到达的高峰,免得遭害别人,令我在九泉之下不得安心。”
  克毒哈哈大笑,道:“别忙,死不了,你静静的再听,自会明白蛤枫蛙的妙处。
  蛤枫蛙不单能直接害人,更糟的是他修成功候,它吐出的毒气,有使冷热气流体质变轻,飘飞出雾乡谷为害世人,敝师祖天缕丹士,发觉再过二十年给枫娃即潜修将成,那时冷热气流一出谷外,世上生灵便得受害无数。
  敝师祖大惊之下,自知世上能人虽多,但能降服蛤枫蛙者,恐怕除了他之外,实难找第二人。
  敝师祖自持本门独步内心法“乾坤二线功”以及“蓝天星火掌”两项绝技,能克尽天下至毒,悍然不顾冷热气流闯落雾乡谷,正好,蛤枫蛙现出谷中地面。
  蛤枫蛙突见生人,这是他脱化成形以来的第一次,凶性大发,鼓目张嘴,吐出一道白烟,疾向敝师祖卷来。
  敝师祖昂然不惧,双掌运劲,在胸前合盘运力一搓,施展“蓝天星火单”,登时掌发之处,火星,火星四溅,一道熊熊火炎疾射而出,将蛤枫蛙之白烟挡住,那消片刻工夫,将白烟烧得压了回去。”
  龙野乍舌道:“简值是斗法么。啊,蓝天星火掌大概是早先你双掌一搓,便使身前那堆枯木起火功夫?”
  克毒笑道:“亏你小子眼力不差,不过刚才仅用一二成威力,当时蛤枫蛙目睹自身冷热气流精华,加以数百年来不断用体内丹气修得的白烟,为敌所制,大是惊怒,腹部大鼓,尽力吐出白烟,声势更加疾厉的卷来。
  敝师祖不敢小看对方白烟,凝神隐身,连运蓝天星火,和白烟拒抗。
  就在这时,一条黑影偷偷进谷,家师祖和蛤枫蛙恶斗争雄之际,心神凝一,毫未觉察。那人目睹其状面色一喜,眼露凶光,轻轻欺上,猛然使出至狠毒前的功夫“阴功一指”
  向敝师祖背后命门穴戳落。”
  龙野忿怒道:“这是那来的免崽子?真是鸡犬不如!”克毒悲愤道:“这人是极毒韦无良,他不但浑身都是用毒质浸炼,阴险毒辣,而且野心勃勃,想创立九毒帮,称霸天下武林。但本门天缕武功,却是他唯一克星,尤其蓝天星害毒气,但碰到这种掌力,准保能克制他,若打在他身上,他便得功破身亡。
  由于此受原故,极毒韦无良,知要称霸武林,便要先除这支眼中钉,但他却不敢正面各敝师祖冲突,于是他即想暗杀敝师祖,只是苦无机会,好不容易碰到这种良机,他岂肯放过,贯足功力,一指戳下,企图一举成功。
  敝师祖天缕丹士正在专心和蛤枫蛙择斗内力,蓦觉风声袭体,心中叫声不妙,极毒韦无良一记“阴功一指”狠狠实实点在命门穴上。
  敝师祖痛哼一声,鲜血当场夺口而出,他惊怒交集,强提一口真气,旋身全力击出蓝天星火掌。极毒韦无良猜想不到敝师祖中指之后,尚有这等威力,闪避不及,已被击中,惨叫一声,沧惶逃走。
  敝师祖一掌矿世毒功后,也不加以追击,只觉得自身一出气促,头脑眩晕,敝师祖大惊,沧然离开雾乡谷。原来他在击败极毒韦无良之时,因命门穴受到巨创,乾坤二线涣散,登时吸进了一缕蛤枫蛙的毒烟。
  他出谷后立即找一块清幽而人迹不到之地,运转乾坤二线功,疗治伤毒。
  这种内功是特殊的行气法,各其他派行功之法完全不同.他将真气运行全身的路线,分成乾坤正副二线,相沿着动静两脉分流,最后在气海汇聚,化成一股热流。这股热流能将体内之毒逼出。
  可是“阴功一指”是至狠至毒,错非敝师祖那等功力,不然早已功破身亡,再加上蛤枫蛙之毒,乾坤二线功再奥妙也无法一时能治愈这两种奇毒。
  可是敝师祖天缕丹士,凝神澄志,排除心中杂念,毕生所学,俱—一掠过脑海,但却无一举除破这两种奇毒的方法,只有勉力维护心脉荀延残喘。”
  直到第三年后才从一部毒经真方悟得:“有阴有阳两两会师。无动无静,一脉独流”解毒之法。立即按法行动,登时天君通泰,心神俱宁,十年之后,性命才拾了回来。
  敝师祖医愈毒伤后,立即再进雾谷乡,想消除蛤枫蛙。但它自当年得蓝天星火后,便惧怕敝师祖再度捉它,赶紧缩藏在天灾洞内,不敢出来。
  敝师祖无可奈何,只有取守株待免方法,七年就这样过去头一天晚上,蓦听蛤枫蛙大叫一声,声如裂帛,登时风飙怒起,冷热回旋气流宛如潮浪澎湃,开始上升,如蛤枫蛙再叫一声,便有溢出谷外之危机。
  敝师祖在谷上目睹此情形,大是恐惶,始晓得蛤枫蛙已成火候,赶紧绕谷飞转,同时使出蓝天星火掌,将上升的冷势回旋气流压沉,一蛙一人相持一昼夜,蛤枫蛙才又无声地躲入天灾洞。
  从此每月中旬子夜,蛤枫蛙必出洞仰天大叫,而且一次比一次更厉害,敝师祖渐感不支起来。
  龙野听到这里诧道:“贵师祖何不干脆下谷把他除去?”克毒摇头道:“这时蛤枫蛙已成火候,功力深厚,已非敝师祖所有克服,而且平时它躲在天灾洞中,此没涧深及地心敝师祖无法下洞。
  到敝师祖百岁那年,因他想如此相持下去,最后必定压不住蛤枫蛙的叫声,冷热回旋气流终有一天会溢出雾乡谷,为害世上生灵,于是百姓呕心厉血,苦思捉蛙之策,最后因脑力与体力损耗过度,劳瘁逝世。
  他闭目之前谆谆将救世大志交给先师,由先师丁思汉继续他的遗志,一面用蓝天星火掌抵御冷热气流外溢的危机,另一方面苦思捉蛙之策。直到他一百五十时,才由那句:“有阴有阳,二线会师。无动无静,一脉独流。”真言中悟创一种奇门神功,叫做“天缕无形指”,克服蛤枫蛙。同时他更思及如能吞食蛤枫蛙,再运转乾坤二线功,利有体内真气磨除其毒质,那它的内丹,对于练武者,必有不可思议的奥妙。
  但就在这时,他也阳寿终了,这个遗志只好交给我去完成。终于精诚所致,金石为开,在两年前蛤枫蛙才被我用,“天缕无形指”所制服。
  可是我提蛙之际,忽然发现天灾洞另蕴藏一种减世危机。原来天灾洞能喷出冷热回旋气流的主要原因,是他引出地底无质之火所致,这种无质之火在我捉蛙时,默算出三年之后,必定由天灾洞爆发冲出,那时宇宙之内,将为冷热气流所害,是以我赶紧进入中原,一方面寻找镇压地心无质之火的宝物“太乙精英石”,另一方面在寻找得到宝物之后,要用我百年苦练真气所得的一缕精华血液渗入宝物,同时抛下天灾洞。但这缕精华血液是我性命安危之宝,那时我恐怕不能生存世上,所以要找一个弟子继承天缕一派,使天缕派能永存武林。”
  克毒说到此外处,脸色严肃已极,稍顿又沉声道:“因为他性格体质甚合我心意;所以不惜以本门三代所得的蛤枫蛙给你吞食疗伤。”
  龙野心头一凛,福至心灵,起身整好衣冠,立即跪落克毒身前,行礼如仪,再次三跪九叩后,朗声道:“莫干山龙野参拜恩师!”
  龙野说完,仰头凝视克毒,突见他仰天长啸一声,响彻云霄,宛如墓暮古晨钟,回荡不绝。
  “春”袅袅地莅临大地,不久又冉冉而逝,“夏”在人们挥汗雨如中溜过,“秋”寂寞的随着落叶飘然远去。
  在一个黑夜,江陵城外的青莲谷顶上,两条人影冉冉升起,这不用说就是克毒师徒两人。克毒脸色沉重无比,眼光凝视长空,道:“天缕银星,再与皎月普照大地,老朽虽埋骨雾乡谷,已无遗憾!”
  龙野背负天缕派镇山之宝“蜈蚣剑”,仰头一瞧,只见天空一片宁静,皎月银光,笼罩大地,在它之旁一颗天缕银星,光化闪闪,与月争辉。
  克毒回顾龙野道:“我要赶紧回到雾乡谷,用太乙精英石镇厌天炙洞之无质地火。这一年多来亏你志心苦练武功,虽然目前他尚未学得本门全部心法。但精要已尽习得,相信在江湖不会逊人太多。”
  龙野黯然道:“师父,我们就此永别么?”
  克毒面容一整,凝视龙野一眼,才道:“天命劫数,无法换回,不过三年之后,你将体内蛤蛙之毒完全逼净,只剩内丹时,再往南海雾乡谷找我,那时如果当存人世,将再授你“天缕无形指”以及“奇元八大剑”最后四式,万一劫数驻定,我会在那里留下秘决给你。”
  龙野突然想到一件事,问道:“当年极毒韦无良祖师击中一记蓝天星火掌后,结果怎样?”
  克毒沉思一回,道:“我个未行走江湖,不大知道,不过人中原二年多来,尤未听过有他的后裔,你以后行走江湖多注意就是。”
  龙野心中一动,道:“他们那派武功有什么特微?”
  沉先毒沉吟道:“他们是厉害的武学是“阴功一指”与十二招“暗云突阴剑法”。他停了一停,道:“他好自为之。”
  突然振臂长啸,巨大身形一恍已然消失。
  龙野沉重地正欲迈步走开,蓦然山崩地裂般的巨响一声登时一陆狂飙猛烈吹起,四境山壁,俱为震动。
  龙野始而吃惊,继而美慕之极,敢情这种巨响狂飙是克毒起身时长啸的回声激起。
  龙野怔痴一阵,才迈步踏向江陵城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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