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千羽《南方之雄》
第三章 赴难险入白云寺

  好不容易盼到天黑,庞姑娘由店小二媳妇侍候用膳毕,倚灯枯守,如卧针毯,想到何沧 澜何其久也?必有因也?   忽然心血来潮,敢莫是遭到不幸,霎时周身充满了不安,恨不得披衣仗剑出外寻去,但 马上又否定?自我安慰:   “花七赏,身负重创,怎么也不是他的对手!他是掌门人呀!”   在胡思乱想中朦胧唾去……   半夜醒来,正交三鼓,床前油灯,油尽灯枯,灯心不及一寸,半明不暗,昏昏欲熄!   庞姑娘蓦然觉得已经夜央,而檀郎胡不归——   这一惊,真非同小可,顾不得重创未愈,霍然而起,挣扎下床!   想到这世界已经一半残缺,只剽大地而无碧空,只有蓝海再无屿岛!   两行清泪潜潜流下,一边披衣拿剑,一边抽抽咽咽地哭将起来!   她凄声低呼着:“沧澜!澜……”   已娇喘连连扶病步出房门,通道并不漆黑,一盏长明灯挂在楼梯口边堵上!照见对面的 客房!   那门单调而无表情,深深闭着,在今日以前,里面住着一位会说会笑话生生的俊俏郎 君,威武不群,他还是一派掌门人的身份?   但现在没有了,房里空空的,像座空空的坟墓,黄土漫漫……   那雄壮的人儿如今不知正躺在何处的地上,泅泅流出他的热血,或者如今已气绝多 时……   庞姑娘想到此身既已属君,青灯木鱼便是自己日后命运,更是泪下如雨,哭得像个未过 门的小寡妇,脑中忽起侥幸之想:   “也许他回来了,伯扰醒我,故不来会面,或者偷赖,根本没出去?”   她迷迷悯悯地推门,门只虚掩,退开一缝,这是最后的希望了!   庞姑娘又想看过究竞,又想不看,忧心仲仲,干头万绪纷至渺来!   强探头——   顿时柳眉倒竖,美目含嗔,气匆匆冲进去——何沧澜竟好端端的座在床上!   那只冲了两步,马上宛如被点中了要穴,忽然刹住!   通道上的灯光正落在何沧澜身上,照见他脸色惨白如金纸,黄豆大小的汗珠,滚滚落 下,一动不动地盘膝坐在床上,宛如一尊佛像!   上身坦露,栗肉坟突的胸膛上,有一黑点,一股污血浓黑如墨泅泅流出,左腹上划了几 条河流!   庞姑娘惨叫一声扑跑到床前,捶床哭道:   “我要杀他!我要杀他!”   何沧澜缓缓张眼,声音细小如蚊的说道:   “你何不早说,你杀不到他了——他已经死了!”   床侧,跟墨剑交叉相叠,还有一柄剑鞘斑斑的古剑,花七赏的青锋剑!   这话将初次堕入情网的庞怀芝,捉弄的心里甜甜的自在!   何沧澜在她心中建立了个永远打不倒的英雄形象,她要——占有他!   而她——自觉得应该属于英雄的!   糟塌过无数妇女清白的“千里姻缘”花七赏,在开封,首次无法凑足“吉七”之数,突 然消逝了,不知所终,——   茶馆酒楼、市街巷闻间,谈的都是这件事,没有人知道是何原因,除了在一家不大不小 的旅店里养病的一对年青男女。   花七赏是死了!   死状极为离奇,尸分两段,由脖子到腹下斜斜的被切开,照道理高手失招,是不该有这 种死法的,那骨路被斩处极为干净俐落,整整齐齐,是被什么样的前古神器所为呢?花七赏 知道,但他不会泄露这秘密!   只无声无息地躺在一杯黄土之中,亦不会悲伤青锋剑的离手失去!   只静静地等着,等着尸骨腐烂——   何沧澜绝口不提这次战搏经过,虽然猴儿精苦苦探问,她要分享他的光荣与光采!   只答道,他找到花七赏公公平平地比划了一场,一针换一剑,中针的拖命回来还活着, 中剑的当场气绝,那残尸是他亲自为他入土的!   庞姑娘很是伤心,更伤心的是何沧澜又恢复了掌门人的冷面孔,半天不说一句话,成日 价躲在房中睡懒觉,运功自疗:   但,每天必有一个时候,他会过房来探问庞姑娘玉体进境如何?那态度是很温柔的,定 够感动天下任何一个怀春的少女的心!   庞姑娘隐隐知道,在一声“我病好了”之后的次日,他就会失踪的!   是以每天都摇头蹙眉,连水米也不肯多吃,躺在床上装病,希望身体不要太快复原!   这日夜里,何沧澜从庞姑娘房中“问安”回来,掌上灯火,怔怔想道:“这小猴精委实 难缠,难到我也未免有情吗?”   “那天他中针之后,竞不顾性命巴巴地击树越城回来,我原可以省些力气,就地自疗挨 到天亮再回寓的呀,为什么?为的是怕她在见不到自己时会……”   他无法自解,心想不如练剑,于是费了一番手脚,把门窗紧闭,不让它透风,从箱匣里 取出一大束小蜡烛来,然后清除东西,以火烤烛,使蜡油滴到桌面,像农夫插秧似的,把浊 蜡烛整齐插上,横九纵九,足足有八十一根之多!   何沧澜盘膝闭目,凝神聚气,真气出自“玉环”,盘旋“巨阙”“神龙”之间,约摸一 柱香光景,霍然而起,依次点亮桌上方形密排的蜡烛——   空中无风,烛火笔直上升何沧澜一笑抽剑,静如山岳,凝立烛前四尺处缓缓舞剑,墨剑 越来越快,最后成为一团黑雾,急转如车轮!   何沧澜眼神浙趋昏浊,黯然无光,而墨剑不带啸风,不起气涡,桌上烛火笔立如前光耀 不惊!   斯乃何沧澜绝技之初肇,精华内敛,神光不露,元神聚萃,反扑归真,真气可奔如江 河,一泻千里,可柔和堰流,涔涔呢喃,练到极处,力足以开山,而貌似常人!   墨剑剑端渐聚轻姻,挥之不去,突然“噗”地一声,剑芒乍吐,长若五寸,望之宛如实 物,其状一似蛇舌,吞吞吐吐,跃跃欲前。   何沧澜微一轻点,“噗”声响处,四尺之外的桌上,明烛已熄一支,其余秋毫无犯!   “啊!”   地一声,内外忽起微响,何沧澜左掌风出,刮过烛顶,烛火全熄,同时急窜至房门口, 开门路出!   猴儿精惊退三步,惊惧地看着凶厉的煞神,那神情似一只小乖兔儿!   何沧澜冷“哼”一声,眼神中的厉光收敛,立时消去,恢复常时神色,怒道:   “进来!”   庞怀芝不敢有违,乖乖进屋,一面低声急辨道:   “我睡不着,想过来看看你……”   何沦澜面带寒霜,反手扣上门,绝技他一向深藏不露,练剑数年,亦均隐秘从事,事关 未来祸福,复仇成败,端顿于此,绝不容外人知悉!   庞姑娘战战兢兢,像做错了事的小孩子,道:   “你不要生气,我不是诚来窥探你的私秘,天爷……你已成了剑仙了……”   何沧澜实在气她不过,这小猴桔,事事捣蛋,的是麻烦,立意吓吓她,狠道:   “你私窥隐秘,该当何罪?”   庞姑娘垂手低眉似笑欲泣的道:   “我无心犯错,愿束手就缚,听任贵派处理!”   何沧澜反而一征,半晌才知,小猴精把这事缠夹到江湖规矩上去了!   而自己却以为兄长身份责备不听话的小妹妹,这两者差别何啻天壤?   看她大病未愈吓成这个样子,亦觉不忍,他们总是青梅竹马的玩伴,虽然当日时时都受 她捉弄,如今想来却拟足珍贵,遂叹息的道:   “你回房吧,没有什么,可也不能乱讲一通,给我招些麻烦!”   庞姑娘如释重负的默然回去,那目光中却有欣悦惊震的复杂表情,因为她知道了他的一 个大秘密,大得足够称得起是一派掌门人——大宗师而有余!   庞姑娘去后,何沧澜越想越不妥,她那心事,他渐斯知道,但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神女有心,襄主无梦。   自己魂牵梦萦的都是远在金陵的尹青青姑娘,就不该跟这小猴精朝夕厮混,免得将来误 人误已,越陷越深,不克自拔!   自此而后——   何沧澜“问安”问得更殷勤,庞姑娘照例摇头,日子就在僵持中过去!   直至三月下旬,小猴精看看实在再不能说:“贵恙未愈”,说不得只好把头轻点!   次日;   何沧澜起了个大早,觑得对面房里静悄俏地,偷偷下楼,清理账目,离店出城!   自觉已经仁尽义尽,照顾她到复原,究竟他不想照顾她一生呀!   两匹黑驹沿街行去,他回首望着旅舍的二楼,一丝惆怅之情,突然袭上心头,虽然此心 可表天日,但辜负了一个青梅竹马的少女款款之深情……   实在是诸罪中最大的一项罪恶,但,此身不能一分为二,各酬所需呀!   想像中她那清彻的大眼睛中,当见到自己不告而别时,忽然滚滚而泪下数行!   北地春迟,扬柳四月不飞花!   但见芳草离离,亦自心畅春风拂衣,衣角飘扬,猎猎作响,辔铃经风一吹,响声清亮悦 耳!   何沧澜长鞭一挥,纵骑前奔,滚起一片尘头,升起身后,朝西而去!   沿官道疾奔五里,忽有所见,却是苦也,一颗心差点由胸膛里跳出来。   前面正有一朱衣少女,俏立在树下相待,手牵白马,马尾自在拂扫它那圆臀!   那少女不是那个——小魔星、小猴精,还会是谁呢!   庞姑娘轻盈跃上金鞍,笑靥如花,与何沧澜并辔而行,绝口不提何沧澜为何不辞而别, 想将她甩掉。   把自己如何机警,慢他一步离店,却早他一步出城的事,只谈些春来临的喜悦,状至自 然,更见温柔,就像两人乃一道离店出城一样!   何沧澜暗暗叹息着,只好巴望早日到达洛阳了!   两人快马加鞭,一路疾奔,这日——   西出郑州四十里,正当向晚时分,夕阳在天,昏鸦噪晚,苍茫的暮色宛如盗贼自官道旁 的树林里溜出来,林中点缀着数盏农舍灯火,那像是夜神的眼睛!   蓦地——蹄声“的的”一匹快马自后如飞奔来!   何沧澜勒骑闪在一旁,意欲让路!   庞姑娘不以为然,鼻头一皱,想道:   “他件件都好,就是伯事——从不惹是非!”   须臾,那快马风驰电掣,在十丈之外,可清楚看见骑士乃一佩刀大汉!   庞姑娘突然尖声叫道:   “邵成!”忙不迭扬经迎上前去!   邵成气喘如牛,闻声勒马停鞭,定眼一看,喜道:   “女庄主,你在这里,小的奉老庄主之命,找你多日,咱们庄上来了祸事,今夜老庄主 在白云寺,跟人揭过节,正少人手……”   庞怀芝惊问道:   “跟谁呢?”   邵成“叽哩咕噜”嚷了一堆名字,小猴精听得花容失色,急忙回头道:   “何沧澜,我父亲有麻烦了,你陪我去一趟好不好?   何沧澜一听,差点失声笑出,心想:“几时她已把我当作自己人了,“抱松居士”有 难,我不幸灾乐祸已算客气了……”   庞姑娘策马到他身侧,把腰肢扭得像鼓儿糖似的,向他求道:   “好不好嘛!好不好嘛!”   这情形便是当年她赖在师父怀中撒娇的形象,那时他小于真羡慕她们天伦之乐!   何沧澜忽一转念,心想:“惹得起“抱松居士”的人应该不多,小猴精既然慌成这样, 可见对手来头不小,这种人应该会会,到时候我来个袖手旁观,开开眼界也是好的!”遂 道:   “我跟你去看看!”   庞姑娘大喜,急令邵成带路,说道:   “事不宜迟,快走,你怎么知道我在此地?”   邵成扬鞭说道:   “小的奉命赶去配合刀阵,偶然碰到而已……”怒马飞纵,语音已竭,其他的话已听不 清了!   三人四骑披星戴月,望南赶路,穿林越田疾奔!   这是一个星宿满天的良夜,上弦月弯如飞刀,高挂碧虚,发着薄薄光辉,满天星斗,饰 珠镕钻,催灿如宝盒弥盖四合!   一个时辰光景,三人穿入荒山,“白云寺”已隐隐在望,巍峨怪石之中,一片亭台楼 阁,广凡数亩!   何沧澜暗吃一惊,想到:“如此规模,怎生从未听人提起?”   走近一看,方知其故,原来那寺庙空具规模,只剩壳子,触目尽是败坦残壁,是以香火 暗然,鬼气森森,看其建筑似非中土之物,乃是元入留下的喇嘛庙!   邵成并不下马,穿过庙门,何沧澜亦步亦趋跟进,来到中殿!   这殿相当于中土梵宇之“大雄宝殿”,虽遭兵焚,仍剩六、七成规模,甚是壮观,里面 人声寂然,却火光烛照,门外有一色七、八匹快马,想是思齐庄中庄丁所有!   殿里闪出一人,大刀霍霍,低声叫道:   “邵成!你这时才来?”乃含叱责之意!   暮见庞怀芝在后,欣喜情溢眉宇,恭声道:   “女庄主!”   庞怀芝竖指轻嘘一声,扬手示意何沧澜跟来,自往门里走去!   只见大殿中生着一堆柴火,火舌熊熊,上架木架,烤着两头全猪,旁边还摆着好几坛 酒,火堆左侧,一排大桌,坐着七个牛头马面的江湖高手!   右侧则孤单单一桌一椅,“抱松居士”就坐在那里,有她师兄梅应龙侍立身后!   她“嘤咛”一声,急扑上前,那中州一鼎微露笑容,轻握着乖女儿的手,梅应龙侧头低 问:   “师妹,怎的知道赶来?”   散立在老庄子身后的八个佩刀庄丁,见女庄主驾到,神色都为之一振一喜!   庞姑娘眉目一扫,真是闻名不如一见,见面胜似闻名,个个形象诡异,包君只见一面, 终生难忘!   第一个是彪形巨无霸,虽大马金刀坐在椅上,却似站着,可见其身材之高,金刚怒目, 胡须全白,身旁竖立六尺高三尺宽的奇形兵刃“金胄盾”!   这盾厚达三寸,挥舞时何异铜墙铁壁,首尾收束如柱,正是支六尺长矛!   此人乃是世居金沙江,以“护身摩云金胄盾”威镇一方的“羿”家主人,羿超公!   第二个是瘦长如鹤,尖脸青渗渗的,两眼闪闪烁烁,宛如萤火,一根乌油油的竹骨仗亦 插在地上,正是“粘字诀”大行家——从皮西。   紧邻其旁,是他的浑家胡不烟,“华篮带媚”她空有一个好名字,身形肥硕约有乃夫三 倍大,国字脸上横肉四挤,身着男装,真乃女中丈夫,巾幅不让须眉,他们夫妻两人,形状 各殊,有点男女易性,阴阳倒置,亦仍不配,居然白头偕老,该算有缘!   这“带媚”凡事出头欺压乃夫,十足的河东狮,唯一憾事不是膝下无儿,而是唇下无 须,因为枯杖翁凡事让她,武林中或以为其技不如妻,其实论身手,胡无烟还是逊一等。   这第四位,乃是北方武林重镇,山西大同府,铁翎寺方丈大师叔;颓头陀——巴雷法 师,他以“三十六路降魔方便铲”起家,佐以不畏刀枪的横练工夫,乃当今武林唯一由外家 入门而挤入高手之林的好手!   以上四位,年龄均在七旬以上,亦均已归隐,近二十年来从未出面,但再过来的这一位 却是个儒冠朱履的中年书生,眉清目秀,中庭饱满,丰神爽朗,翩翩欲仙!   庞姑娘看到他,大吃一惊,想道:“名满燕赵的冀北大侠怎么也跟我们过不去?”   她对冀北大侠“一笔判”索石椎,一向特别注意!   因为她自己的帝子剑很短,一笔判的剑更短,还不满—尺,“游星剑”剑招中兼带点 穴,而索石椎即以专点“五阴穴”成名,这五阴穴是晕、轻、重、麻、哑、死等穴之外,一 吃点中,重则真气被破,散功而亡,轻则真气四散,终生残废!   “一笔判”对阵之际,一不出掌,二不刺剑,倒拿匕首,专用独门点穴工夫,以剑柄敲 “五阴穴”,他貌虽似中年,实与庞剑豪相若,为人公正不阿,成名甚久!   乃北方地面上唯一不死不隐的好手,却不知为何也找庞剑豪的碴儿?   冀北大侠下手,乃是凶名昭昭的“浮罗道人”,此人左目伤明,乌啄嘴下拖山羊胡,左 肩斜搭“冷玉剑”,着手“八十一路风雷剑”号称遇敌从未使完,内家功力已达飞花摘叶之 境!   此外,独坐一旁远离众人,还有一个,竟是——活尸冯伦!   他身上那股味儿,任是高手也不敢领教,只好请他远坐一例!   七人之中,冯伦年岁略小无几,功夫虽不稍让,但辈份终是稍差一肩,其余六人,均是 本门第一人,而他上面有管头师父——老冯伦在,因之不客气地请他“回避”!   他们的形状名字,庞姑娘全听过,却不知竟会联手找他父亲的晦气。   在庞姑娘打量彼辈的当儿,他们均纷纷侧目视看门口的来人!   只见那文士小伙子,一身秀才装束,不华不寒太阳穴一平如纸,两眼神光不露,分明是 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但他腰挂铁钢,手提宝剑:   何沧润神色自若,扬目扫视全场,眼光停在中座神像上面!   这喇嘛庙乃供奉着“湿婆大神”,青面獠牙,金睛朱发,银盔金甲,共生八手,狰獠异 常,何沧澜注目良久,才微微一笑!   人家以为他故弄虚悬,那知你在收敛怯意,深自运息,镇定心神!   庞剑豪剑眉一扬,冷哼一声,他对这往日家中的小厮,有种内心的不屑!   身旁的庞怀芝甚是担心,生伯父亲不满何沧润这种一身是胆的英雄气慨!   首先坐不住的是活尸冯伦,见这掌门人驾到,猛喷一口白雾,霍然而起,伤势已愈,今 夜不杀这厮,何颜再见师尊?   浮罗道人单眼凝视何沧澜手中宝剑,未免一惊,“青锋剑”乃花七赏的宝刃,剑在人 在,剑亡人亡,怎会到了这厮手中?   其他众人眼光落在那腰畔“墨剑”上,心中都知此人是谁!   何沧澜在江湖上声名不甚响,但在这批热中“紫府秘发”的高手中,却是热门人物!   他微一扬手,阻止行将动手的冯伦比道:   “手下败将,何以言勇,咱们的梁子暂且按下,你尚有兴,等下再算,如何?”   语气冷静,虽然年龄不大,十足有掌门人的味道!   冯伦心想:“也是有理,先干正经事再说!”遂气呼呼的乖乖又坐下了!   何沧澜这派头,激怒众人,不承认他有平起平座的资格!   羿超公虎目一睁,倔傲仰头,并不正视,声如洪钟说道:   “小子滚开,这里还不是你撒野之地!”   庞姑娘樱唇微张,脱口娇叫道:   “他是掌门人呀!”   何沧澜是她请来的,她不能听任别人作弄他!   胡无烟鼻孔喷出两道冷气,妇人骂街殷的道:   “掌门人更该懂得规矩,架梁子也要挑个地方”,说着,笑了一声,指着“中州一鼎” 道:   “庞剑豪,你越老越不长进,还动帖子请人么?”   浮罗道人最是阴险,冷冷放出一箭,声音沙哑着道:   “芝麻大的掌门人,还吓不了人!”   庞剑豪身为主人,无端被脸上摸灰,颜色一变,双眉一耸,长髯拂动反唇相讥:“你们 原说八个,只来七个,我还当是花七赏请来的人呢?”   言外之意是说你们要惹我庞某人,单人不敢,竞需八人联手,今日七人到场,另外一个 花七赏,不知何故误卯了!   庞姑娘芳心一颤,低叫一声:“爹爹”,又忙回头看着何沧澜,神色可怜,不好明说, 请他稍回避一下!   何沧澜抛高“青锋剑”一尺,再抓住,冷冷瞥了殿中烤猪一眼,假意转身就走?   枯杖翁沉不住气,声如破锣,起立喝道:   “且慢,你小于好生在外面等着,老夫有话问你?”   这句话说到其他人心上,他们冷嘲冷讽,无非瞧不起他那股子傲气,又故意出难题给庞 剑豪作,那里真想轰走这“沉陵派”的掌门人呢!   为了“紫府秘笈”,找还得找他,更何况他自己送上门来?   何沦澜仰天清啸,声如鸾映,道:   “留我不难,摆桌椅来,替我设上一席,不凭什么,但凭这个……”   说着,手中“青锋剑”一挥,眼睛盯了神像前的玉杯一眼,知道这事故之原因,可能出 在这“宝物”之上!”   羿超公呼地站立,喝道:   “你蹬老夫同坐,勿乃太早!”   何沧澜“呵呵!”笑了声,指着神像前冰晶透明的酒鼎,豪气干霄道:   “诸位萍水相逢,为的无非是案上酒爵,花七赏不来已误卯定了,有剑为证,小于不 敏,理当补此遗缺而有余,那位比花七赏高明太多,此事过后小于原再奉陪一局,也不嫌 多!”   此语一出,举座皆惊,皆因这句话说得厉害异常,明伤在席群丑,你等所盼望之人,已 被宰了,本掌门功力高于花七赏,自不在话下!   暗中也伤了“抱松居士”,本掌门人也可能是,或者有所资格找你晦气来的!   “抱松居士”为了不示怯暗惹七个高手,端桌奉椅,希望能以奇谋摆平,否则不堪设 想!   何沧澜硬是要争这个分庭抗礼,独树一帜的地位,因为扯穿了大家无非为了“宝物”谁 也不比谁是圣人,高明得那里去,你们拿得,小于也有资格拿得!   不服的人,自己斟酌,假如比花七赏高明的,只管冒上来!   他算准众人必不会反对,因为他们皆希望他能站在他们一伙去也?   花七赏的死活谁要去管他?活着的才能互相利用,死了的磋叹一声已算不错了!   何沧澜猜得不错,这场祸事的祸根就是湿婆大神座前那透明的酒爵上!   这玉爵原产在西方和闻名叫“夜光琉璃彝”及玉石精英所制,干百年难得出一个,琉璃 只形容其透明而已!   以之盛酒,冬温夏凉,无需暖火加冰,端的是件奇珍宝物!   本是元宫旧物,流露民间,最近为西安一殷商所得,特请“威远”镖局护送回原籍,那 知事机不秘,为黑道朋友知悉,伸手要这红货!   “威远”镖局总镖头余英恳请“中州一鼎”出面排解!   黑道朋友自认惹不起他,虽积愤在心,终无奈他何!   这事本可揭过,不料,为正到中原探听“紫府秘笈”消息的羿超公知悉!   当年庞剑豪替康松筠寻仇,曾无端捣过他的老窝!   此仇不报,何颜立于天地之间?   恰好遇到这几位旧识一齐谈起,都认为左右无事不如找找目无天下士的庞剑豪的晦气, 于是硬拢此事,替线上小辈出头,无事生非了!   这一来可苦了“中州一鼎”龙剑豪,本来“思齐庄”尚未开庄,江湖事原可不管,不想 因为却不过情面,竞惹来这涛天大祸!   那七人之中便任何一人,他单打独战均可无虑,但以一敌二却难保不败!   思齐庄人手又少,勉强把老黄、两小和八个庄丁组的“方鼎刀阵”算上,并只五人而 已!   大小姐逃得无影无踪,老黄需守家,所以此地成了三比七的场面!   这地点是羿超公挑的,庞剑豪自知大事不妙,根据郎中不愿把死人往家里送的理由不愿 在家里裁斤斗,故不愿更动,死活豁上了,那知无巧不成事,女儿倒自行摸来了!   桌椅原多着,梅应龙、庞怀芝因为有尊长在场,辈份低,没资格陪坐,侍立在“中州一 鼎”两旁,便宜了何沧澜,他属一派常门人,理该坐一张椅子!   烤肉香气四溢,令人垂涎欲滴!   庞剑豪吩咐庄丁献肉奉酒后,起立朗声说道:   “诸位都是庞某旧识,睽别二十载,今朝有幸聚于一堂,总是有缘份,不管所为……为 何,都值得共饮一杯!请!”   众人各饮一杯“中州一鼎”再道:   “因为时日匆促,地处倡僻,招待不周,尚请原谅!”   浮罗道人首先发难,自言自语说道:   “喝酒要用那璃璃彝才够味!声音虽细若蚊虫,但众人均清楚听到?   “道兄迫不及往!”庞剑豪微笑着道:   胡无烟拍胞说道:   “龙剑豪白藕红莲,本是一家,你仗着手底下有两下子,适得道上朋友没饭吃,两眼泪 汪汪,怪可怜,这样可不成,依我看你,乖乖的把那捞什子双手奉上,我们也不难为你今天 的事就算揭过了!”   梅应龙怒形于色,乃师虽未回头,却似背后长有眼睛,轻“啧”了声,示意他稍安勿燥 一面道:   “从大嫂,这算你的意见,还是大伙儿的意见?”   姜究竟还是老的辣,“抱松居士”这话说得大有学问,乃要挑拨他们窝里反,因为“一 笔判”索石椎侠名颇著,找自己碴儿,想来只是拘于羿超公的情面,当不会容忍胡无烟的高 见!   巴雷大师那里不知其意,口诵一声佛号道:   “阿弥陀佛,咱们别越老越不成话,这里有三个晚辈在场,别教给他们坏榜样,徒以口 齿争胜,依老纳愚见,不如在手脚上评理!”   说毕,他没忘了补饮一杯,他是不忌晕酒的!   这巴雷大师平生刚愎自用,脾气跟手中方便铲一样硬,嗔念未破,四十年前以成名人物 苦战新手庞剑豪不下,引为奇耻大辱,所以今日才插上一脚!   庞剑豪,表面虽不动声色,心中却怦怦作跳,这批牛鬼邪神归隐之前,全曾较量过,年 来自己虽练就“回魂功”!   但人家伯亦有新花样,本来是七比三之局,现在女儿虽已赶到,但对方亦变了一个形成 八比四,这等于要一敌二,如何是好呢?   但庞姑娘却不担心,她算准是七比五,因为何沧澜是非帮自己不可的!   始终埋首努力吃肉的何沧澜,突然放下酒醉,道:   “今日之会,除区区之外,座中尽是豪英,所谓有智不限年少,无智徒只年老,若在手 脚上打打杀杀,未免俗得狗咬狗,区区浅见,不如各露一手绝艺,以定胜负何沦澜反正行家 眼中藏只剪,孰强孰弱,一目了然!”   说罢,抬头望了巴雷大师一眼,又道:   “嘿嘿……好让后辈小于,瞻仰前辈究有多高的风范2”   刚才巴雷大师口中的三个后辈当中,有一个是指他而言!但以掌门人分厅抗立,只是听 了不甚入耳,谁是小辈、谁是后辈、江湖无辈!   “一笔判”闻言,频频顿首,意思说:“是极、是极!”却仍不置不词!   庞姑娘可乐开了,喜上娥眉稍,如此一来,自然是思齐庄沾了大便宜,不必混打乱杀一 通,心付:“我就知道他会帮我!”   众人,本来谁都不服谁来领导,不便承认今日是联合阵线,以多为胜,只得默然!而 且,这是表现自己的成就最佳机会,只有活尸在一旁吱吱嗽嗽道:   “敌我双方阵线已明,如此岂非便宜了庞剑豪!”   何沧澜口露笑容道:   “区区若非技压群伦“酒彝”自愿放弃,谁要是不能令区区口服心服,也休想保有 它!”   他根本就不想“琉璃彝”说来轻松,最后一句又咬了庞剑豪一口,要逼出他的绝技来, 否则,他是不肯白帮忙的,你总得拿出点东西来瞧瞧!”   众人虽觉似乎吃亏了,但群龙无首,谁敢大包揽说这酒彝应归他所有?但又无更好的方 法来反对!   庞剑豪见无人对这小于的厥词反对,以手加额,大有头痛之状,可也不得不从命何沧澜 这事对他利多于害,否则,吸人大家乱杀一通,立命清理场于,并作纸签,好决定先后!   抽签结果,巴雷大师第一,冯伦第二,竹仗翁第三,浮罗道人第四,何沧澜第五,其他 依次是庞剑豪,一笔判,羿超公,胡无烟殿后!   巴雷大师身形一耸,翩若巨乌,落在两造中央,口诵佛号过后,向思齐庄庄丁道:   “贵管家,借宝刀一用!”   邵成伸臂使劲,大刀破风而去,巴雷伸手一接,也不见他如何作势,只听“当啷……” 三声,大刀分为三段,跌落地上!   这一手还吓不住这些大行家,巴雷伸手拣起两段,合什拜佛,掌中夹着大刀断片,闭目 运功……   庞剑豪凛然大惊,心付:“这秃驴临老改练内家?”   约数盏茶光景,巴雷满脸通红,两臂火热,突然断喝一声,双手欲开还合,大刀微坠半 尺,断处已恢复原状!   他再度加工,未几又镶上另一断片,双手微一搓磨,笑道:   “贵管家借步,大刀还你,只是薄了一点而已!”   邵成依命上前,接过大刀,巴雷却道:   “且慢,请往老袖头上不客气招呼过来!”   羿超公白髯四飘,心知老友要大大露脸了,邵成鼓其全力,猛砍三刀:“匡、匡、匡” 三声过后,手臂酸麻,而头陀无恙!   巴雷大师在喝采声中,得意洋洋归座!   活尸冯伦一蹦一跳来到殿中央,臭味扑鼻,个个皱眉恶心,胡无烟尖叫道:   “冯伦,你行行好,你那手天下皆知,换件新的吧!”   冯伦仰天嗽叫,自觉体面十足,心意一说,吩咐备一盆水来。   活尸的底细,何沧澜总算全知,心想他不喷雾薰人,还有什么花样好耍,因此更聚精会 神注意,只看他跪在地上,离水面五寸高,动也不动!   俄而,一班冰冷雾气,透自冯伦指端,迫降水面,众人虽离他颇远,亦觉寒意袭人,白 雾越来越浓,成一烟柱,联在铁盆和尸手之间,盆底之水,受冷结冻体积膨胀,蓦听“崩” 地一声,盆破冰落,活尸嗽叫一声,凯旋回座!   其次轮到竹仗翁,他吩咐庄丁装冰于盆,置盆于头顶,却不起座,只拱手向浮罗道人 道:   “道兄请!”   浮罗道人,知道其中必有道理,仍抄巴雷大师旧法,向庄丁供刀!   大刀劲射处,只见浮罗道人不趋不避,等那刀近身一尺,突然弓指一弹,刀断横飞,众 人只觉眼前一幌!   浮罗道人星掣风驰、疾扑抓刀,等定睛一看,不觉同声叫好,原来他双手前抓后扯,已 将两片断刀抓在手中!   这手弹指功夫和轻功,确可傲视武林,浮罗道人很是自傲,再耍两次,每次身形均如狸 猫扑鼠,手到刀来!   这时,竹仗翁从头顶上取下冰盆,说声:“献丑!献丑!”盆中热水滚沸,白气腾腾!   何沦澜微凛,想道:   “这老儿的功力不在“青山公”之下了。”   庞姑娘频频顿足,因为下一个就是他呀,何沧澜想得出神,并没发觉!   直至羿超公叱道:   “小子怕了,就别上!”   何沧澜始才惊觉该轮到他了,脸色佛然不悦,本来只想胡乱舞剑搪塞,这时,顿改主 意,雄心勃勃,要令这批牛头马面们知道,他掌门人,不是白封的,须知天外有天,人外有 人。   大殿里,门窗紧闭、鸦雀无声,神座案上,一密排八十一根小烛,左右两边并有木椅挡 风。以防由破处以入夜风摇动!   何沧澜向邵成轻声吩咐几句,开始缓缓舞剑——   剑走“六合剑法”,自不值识者一笑,但剑无啸风,有形无声,却教众人个个膛目,轻 之念均全收起,代之以讶异:   “何物小儿,内功已达炉火纯青之境!”   烛火时而幌动,那是来自夜风,非干墨剑!   庞姑娘看众人神情,心中喜兹兹地很是得意受用,却赂感遗憾:   “那天她见到的是刀路,今天怎会是剑法,这剑法的招式没有那刀好!”   她那知何沧澜练绝技时,一向是以“六合剑”、“八卦刀”乃是新学,为慎重计不敢轻 用,生伯出丑!   突然,在众人凝神注目之际,邵成叫道:   “六八!”   霎时,墨剑剑端宛如春蚕呈丝,“扑”地一声,吐出一缕剑气直射案上,烛火阵中,第 六排第八根应声熄灭,而其余闻风不动!   “五三、一七、三九……”,根根依数应声而灭!   众皆凛然,各有心思,浮罗道人想道:   “这厮已可隔空点穴,比自己那招高明!”   羿超公想道:   “精华内敛之际,意在心底,无视无听,这厮居然意在心身,假以时日,伯不达到一心 两用之境!”   胡无烟却是不信邪叫道:   “二八”,第二排第八根烛火立即熄灭!   巴雷大师曰:“二九!”   浮罗道人曰:“四三!”   竹杖翁曰:“七一!”   庞姑娘娇声叫道:   “——!”   室中一时人声吵杂,各人纷纷如法泡制,烛火连熄十数根,屡试不爽!   竹杖翁脸上阴晴不定,眼睛凶光闪烁,宛如烛火,忌才妒能之心,油然而生,暗思此子 不及早除去,将来龙行在天,那还得了!   浮罗道人,比竹杖翁有过之而无不及,嫉妒像一条蛇,咬着他的心,蓦然,提口真气, 聚在璇玑,天突穴之间,预备蓦作“狮子吼”趁何沧澜心神专注之际,淬不及防使他真气四 散,伤胆害脾,走火入魔!   庞剑豪则抚然无语,心付:此子小时碌碌,大时了了,例以时日,真非池中物,但他年 齿能有多大,功力怎会臻至此般佳境,非试他一试不可……   三人各怀心思,各有打算,蓦听“中州一鼎”开气吐声,喝道:   “九十!”   何沧澜正达飘飘欲仙之境,灵台一尘不染,依言吐剑,忽觉有误,小错已成!   烛火只有九九,那有第九排第十根!剑风吐处,“嗤!”地一声,吃掉“九九”!   众人神色各异,羿超公神以稍弄,呼了一口气,似释无限重负!   庞姑娘一则一喜、一则一忧,喜的是“满招损”“谦受益”,何沧澜锋芒太露,能犯小 错,总比被人嫉妒的好,忧的是,老爹出声捣蛋,恼了他可怎么好?   浮罗道人,怒形于色,至此方舒,喉头一咽,散去真气!   何沧澜没有护法,伤敌良机,杀人立威之机已失之交情,岂非可惜!   若浮罗道人发出“狮子吼”,他可能回剑剑芒疾吐,将他立斩当前,花七赏便是一个榜 样,那有他逃出剑下的可能!   在座诸人,谁也没有他这番无敌不克的功力,便连庞剑豪也不成!   何沧澜一笑收剑,左掌微翔,轻风拂烛,瞬眼全寂,拱手道:   “遗笑方家!”他不知在无意中,已激起多大的波澜!   小猴精欢呼一声,意欲拍掌,一见场面不对,马上住口!   殿里殿外没有掌声,没有喝采,因为众人的心,都沉甸甸的不自在,沉重得很!   许久之后才恢复正常——   众人都把眼睛集中在庞剑豪身上,他要不能使众人口服心服,琉璃彝已非他所有了!只 见他起立朗声道:   “诸位珠玉在前,庞某不懂什么,表演个杂耍,聊博诸君一笑!”   只见邵成等三个庄丁,捧出一桌,放在殿中,上置一个大铜盆!   庞剑豪卷袖缓步而出,双手悬空,离水面三尺,蓦然一合拍,叫声:   “着!”   铜盆中的水,升起一条水柱,久久不落!“抱松居士”五指微动,或扬起,或按下,或 左拨,或右推,那圆圆一股水柱,渐渐分出臻首柔荑来,赫然是一美女!   庞剑豪伸手牵引,“水仙”身姿娜炯回环漫步,袅袅婷婷宛如摈出洛水!   蓦听他再声“着”,几丝回风透自指端,不绝如缕,穿水而过!   霎时水仙衣带飘扬,翩翩起舞……   座中众人,均是行家,知“中州一鼎”双掌开合,运劲成风,簸动水柱,使其变形,幻 出“水仙”,有如雕木,塑泥般的自然!   拉起一股水柱不难,只要运掌成风,风中贯气,气吸水面即可,要水柱不落,亦非难 事,只要提吸住即得,但要“水仙”幻化成形,随意挥动,动荡如真人,却非有异术特技不 可,并非人人有为!   要知练家子,出掌成风,风极雄浑,只直不歪,而要塑造这“水仙”,风力不但要四面 八方吹来,且要增减如意,分毫不差!   如何沧润所表演者,只能来劲力成束,暗击一点,他现在却能使几十股功力,由四面八 方集中而来用以固定水型脱落,虽然距离较近,可也是一项功力已登峰造极的表现!   盆中美人,或开眸或垂首,无不微妙微肖,把众人看得如醉如痴!   庞怀芝,梅应龙暗暗得意,今霄大难已过!   突然——   庞剑豪两手一压,风协斜削,候地“水仙”幻灭,水珠不溅!   众人一看,水中那里一清见底,那里还有洛神!顿时暴发一阵喝采,自叹弗如!   喝采声中“一笔判”起立朝庞剑豪拱手,然后朝众人稽首示歉,一言不发,飘然他去, 来时不着一语,去时不置一词,赢得起、输得起的是大侠风范!   胡无烟悻悻然的撇唇道:   “庞剑豪,你师门的“回魂功”教你练成了?”   说着,拉起骨瘦如柴的丈夫竹杖翁就走!   羿超公自倒一杯酒,朝前一伸,朗声道:   “庞剑豪,老夫敬你一杯,“乱扫疑云”。”说着“咕噜”一口仰脖子灌下!   庞剑豪潇潇洒洒的满饮一盅,道:   “老君敲门。”!   羿超公“呵呵”笑了两声,再倒一杯,道:   “羚羊挂角。”   庞剑豪毫不思索道:   “女娲补天。”   羿超公神色一变,举杯邀饮,道:   “鸥俏摄蚤!”   “中州一鼎”伸掌手抚杯沿,沉吟良久,道:   “消遥四海!”   羿超公闷哼一声,提起金胄甲就走,他们两人,似在行酒令,你一句,我一句之间,已 斗完一场!   何沧澜见曲终人散,一走就是四人,此时开溜,正是时候,收剑动身!   庞剑豪向女儿以目示意,小猴儿精喜道:   “你等一会!”   巴雷大师、浮罗道人,冯伦等亦正走到门口,闻声回头,异口同声冷笑道:   “中州一鼎,你敢留我!”   庞怀芝看闯了祸,急忙摇手道:   “不是你们!不是你们!”   三人哼了一声,摆首就走!   何沧澜缓缓转过身来,庞剑豪傲然危立,两人俱不动声色,都是从骨子里傲出来的人, 庞怀芝暗道不妙,慌了手脚,不知如何是好!   照理,以两人辈份,两人过去的历史……   何沧澜应该温文谦恭,执后辈之礼!   但是,他不能,在经过那么多波折之后,好不容易才争得足够分庭抗礼的资格,他岂肯 以掌门人的身份事人!   况且,他与庞剑豪当日有杀身之恨,今日又有为他解围之德,当年他欲置八岁一个小孩 子于死命,可知其心胸之不宽宏2而今事实证明何沧澜乃可造之材!比之他那宝贝徒儿,高 明太多了……   他不肯先行礼,庞剑豪佛然不悦,冷哼一声!   何沧澜冷冷一笑,随身就走,这份无礼,触怒了梅应龙,语含侮辱的道:   “且慢,阁下欠鄙庄一把宝剑?”   何沧澜仰天大笑,狂态可掬,微一作势,青锋剑脱手而出,直射梅应龙,晃出庙门!   这是庞怀芝当日赢来的,可怜!她师兄还念念不忘,已是无耻之极了!   何沧澜当日若非顾儿时青梅竹马的旧倩,便有十个庞怀芝也被斩了!   庞姑娘一见弄出这种场面,急得要哭,飞身欲追,乃父扣住其手,小猴精挣扎再三,忽 然爆发出一阵哭声,伏在老爹胸膛哭个痛快!   一且幸福的希望,如今俱成泡影,他们摧残了一个少女的爱心!   “中州一鼎”按抚其发,喟然一叹!是悔!是梧!   梅应龙双手剪背踱起步来,青锋剑拖在他身后,像多了只狗尾巴!   可惜,庞怀芝与他只有兄妹之情,而且还怀疑是他的亲兄妹呢!因为那“应龙”两字的 命名,不应只是一个怀念词而已!   何沧澜战战竞竞走出庙外,却发现七个高手分作鸟兽散,不找自己麻烦,很感意外,他 不知这是事出有因的!   “一笔判”服气,无颜再事留连!   羿超公在论剑之际,妄走险招,身陷险境,被“中州一鼎”用“回魂功”辅佐“游星 剑”,以“逍遥四海”一招,在理论上击中其背,吃了哑吧亏,急欲检讨战局思索解法。   竹杖翁真功夫在枪杆之上,不容表现,只以真力烧开冰水,抛砖引玉,太过稀松,被老 婆拉着耳朵走了……   何沧润如释负重,独自快马加鞭,快速逃跑,奔往洛阳……   他要寻找的人以现在说应是个落魄的武师,他往这个圈访寻准备错不了那里去!   无奈有些人伯事不肯多说,这事竞相当棘手!   费了三天,才打听到他可能的住址!   他知道那人即遭到凌迟酷刑,而无能为力!已是无朋无友,苟延残命……   在洛阳西南十五里,有一水南村,傍山倚水,只是个不足百户的小村落——   此时已是四月,春草渐绿、杨柳抽芽,溪水澄碧、绕村而西、白鹅戏水、渔翁整网,融 融乐也!”   这日——   辔铃叮当,来了一人两骑,引得一群小孩子傍马奔走,嘻戏惊奇,这书生客气地打听杨 平的住址,他们乐于指引!   “巡八方”杨平住在村西,非倚邻而居,孤零零数椽茅舍,外围竹篱,篱里是菜圃!   何沧澜紧系马在树,登门求见,应门的村妇,一见他身佩长剑,吓得魂魄出窍,回身就 跑,不敢自作主张,差遣小孩叫丈夫回来!   不久,一个三十上下的庄稼汉急奔回来!   何沧澜知他必是“巡八方”杨平的儿子杨洛儿,遂朝他切切秘语……   杨洛儿半信半疑、又惊又喜,引何沧澜登堂入室,来到最偏僻的一间内室,朝门里叫 道:   “爹,有人找你!”   房里呻吟一声,声音凄楚,令人汗毛倒竖,何沧澜推开杨洛儿道:   “请回避一下,我不会对令尊有所不利!”   杨洛儿无可奈何退去,目泛凄容、泪洒胸衣……这人对老爹是福是祸由不得自己了!   何沧澜推门进去,扬目一看,斗然有揽心之痛,榻上老头,脸无血色,四肢不全,赫然 是一“人最”!室中药罐处处,药香扑鼻!   “巡八方”乏力的瞥了何沧澜一眼,惨号一声,以为青天白日下见了鬼魂,浑身颤抖激 动,身体扭转,如有手脚定是向床榻里缩去……   何沧澜趋近床榻急声道:   “老丈勿惊,我不是神枪手任志琛,而是他弟弟!”   “巡八方”声音抖动,摆动着两只残臂,喘嗫道:   “任家……惨遭……灭门,应该……无后……”   何沧澜简单地述说了些当年母子脱险经过,又自我介绍道:   “我是“沉陵派”掌门,欲雪父兄之仇,身手尚不错,老丈请勿见疑,亦无需惧怕请将 我哥哥生平的事相告!”   那知,“玩陵掌门”四字,对可怜的伤残老头毫无影响,他只一股劲儿疑神疑鬼……   何沧阔无奈,伸手靠在杨平断了的残肢上,证明自己并非幽灵!   杨乎目有所见,肢有所触,不由不信,才渐渐稳定下来,突然老泪纵横,冤从中来,哭 道:   “任志琛……志琛,害得我好苦……”   何沧澜不好置啄,口风一转,问道:   “老丈愚后一次看到我哥哥是什么时候?”   “巡八方”默默细数两眼开合,怔望着屋栋,心思超越了时光与山川,从记忆中搜寻逝 去的岁月已不存在的光荣,茫茫感喟道:   “二十年了,不是二十年,最后一次见面是二十一年前的事了,也是这样的春天……”   何沦澜暗呼了口气,长久渴望的声音,终于有了回响,遂静静听”巡八方”细诉乃兄生 平的英雄事迹!   “那时候,我还年轻,你哥哥单剑毙五凶,英名远播,我们一起在徐大师(徐寿辉)手下 作事,他是头儿,我是副手,一起在中原联络各方豪杰,图谋举事响应!   不料陈友谅那小子不怀好心,南方派人要神枪手星夜赶回护驾!   我去找他时他已走了,只有一位扭儿,是的,一位女客,说你哥哥同他师父一起出 去……”   任志琛在徐寿辉手下作事,何沧润原听母亲大概提过,是以对(朱明)得有天下并无好 感,因此胆敢进宫盗宝。对今日的皇帝老儿并无敬意!   何沧澜听“巡八方”突然停止,急问:   “一位女客?你那夜里有没有再碰到他?”   “没有,我留下口信,也走了……后来他回南方,已经太迟,徐大帅倒了,不久,府上 就出了事,可能是陈友谅手下的人干的!”   何沧澜对他所知道的情形并不满意,失望的道:   “你不知道究竟何人所为?陈友谅手下没有能人,而且也不必偷偷摸摸干!这个我想过 了!不应是他们那一伙,一定另有其人!”   “巡八方”缓缓点首,感慨万分的道:   “那姐儿也是这样说过……”   “那扭儿后来怎么了?”   “巡八方”突然生起气来,叱道:   “你怎能这样称呼她,你哥哥要不出事,她会是你嫂嫂!”   何沧澜不敢开口拨撩他,“巡八方”继续说道:   “她得知噩耗之后,年纪轻轻的拿着一把剑,四处寻仇,后来也不知流落到那里去 了!”   这简单的几句话里,展示着一个破灭的爱情故事,有种出奇的悲哀感受,扑击着何沧 澜,感到十分惆怅,半响再问道:   “这位姑娘姓什么?师门呢?”   “我仅见过两次面,只记得她姓尚,是庐山派的!”   “庐山派?”何沧澜默默记住,又问:   “我哥哥的师门呢?外界很少人知道。”   杨平思索了一回,才道:   “姓尤,是峨嵋逐徒,使铁旗,他们师徒感情很好像是亲兄弟一般!”   何沧润频频点头,搭然若失,仇人姓名,仍是个迷,岂不苦恼?良久一振,精神道:   “我在山东,偶然听说你为了我哥哥的缘故,饱受折磨……”   “巡八方”杨平脸上露出一丝凄惨的苦笑,似已在命运下屈服,经何沧澜再三催促,他 始道:   “徐大帅倒台后,树倒捆猴散,旧日朋友死的死、逃的逃,没人掌大旗,便散了伙,我 四处糊口养家,自信也没干过伤天害理之争!   鼎革之后,埋名隐姓,解甲归田,本想平淡名利,了此残生,不料有一天,房三峰却找 上门来!这厮三十多年前,犯在你哥哥手里,废了一条臂膀,记根在心,另投名师,发誓复 仇,不料汝兄,一死了事,他报仇无门,就折磨我泄愤了!唉……”   “他抵死不信任志琛已死,硬要我说出神枪手藏身之处,我打不过他,他把我四肢每年 一段,分作十年截断……”说至这里,老泪温湿,哽咽不能成声!   何沧润道:“你怎会任他宰割,逃之天天不行吗?”   “家徒四壁携家带小,逃到何处为生?而且他已言明,就是天涯海角,他也不放过,那 时可要诛我全家!   而且这厮也不知在那个帮会得意,七年前吧,小儿东攒西凑借到一笔款子,正等迁徒, 忽有喽罗上门恫吓,原来吾家在监视之中,已寸步难行……”   说到这里,叹口气再道:   “不逃也能,逃了可得全家尽死,不逃只我老头子一年苦两个月,惯了倒经得起:”   何沧澜仍然不忍,想道:“听他语气,似感还很便宜!”因问:   “这房三峰,每年什么时候来?”   “不一定,总在四到六月之间吧!”   何沦澜于是在他家住下,从四到六月或者更长,一定要替他将这事了结才能安心离去! 他自信有这个能力!   五月下旬的某日深夜,水西村在月光的抚慰下睡熟了,月亮,像个金球,投射下柔和奇 异的光明,在茅舍、在村路、柳树上!   村之一角,一间茅舍中门户洞开,门里黑漆漆的,像个黑洞,里面藏着奇形的怪兽,似 有亮晶晶的眼睛,透过爬满密叶长蔓至花的篱巴,向外张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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