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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浅愁轻怜 冤家路窄


  一侧,无缘大师枯干的面庞上也展开了一丝牵强的微笑,他仰首朝东方的鱼肚白瞧了瞧,低沉的道:
  “寒施主,天将佛晓,吾等可以上道了!”
  贺仁杰再度抱拳,诚挚的道:
  “上天佑你多福多寿,寒兄,愚夫妇先行告辞了。”
  杜妮缓缓朝寒山重一福,转身上马,夫妻二人又向周遭各人施礼,在寒山重洒脱的抱拳相还下,这一对鸳鸯骑已徐徐行去,映着朝霞的第一线光芒,他们的骑影逐渐消失于突起的坡陵之后。
  寒山重吁了口气,喃喃地道:
  “这一对夫妻……”
  盘坐在地下的司马长雄活动了一下双肩,恨恨地道:
  “院主,只因为他们这一误会,却引出了多少麻烦,连钱琛也冤枉死在他们同伙的那些人手中……钱琛原已皈依佛门了……”
  寒山重微微叹息,道:
  “世上之事,难得尽如人意,长雄,江湖上的杀伐最是露骨的代表了人类贪婪凶残的本性,既已生活在这里面了,生生死死,也就当做是必经的途径吧,当然,谁也愿意在到达终点前多延迟一会……”
  无缘大师已经走过去为钱琛收尸,他用一柄弃置地下的单刀在掘着泥土,动作沉重而缓慢,自钱琛死去到现在,这位大和尚一直没有说什么,但是,从他的举止里,却可以看出他心绪的悲悲凉落寞。
  寒山重闭闭眼睛,大步行到无缘大师身边用戟斧帮他挖掘,一面和缓的道:
  “大师,佛学视死亡为解脱,正是一个人丢掉臭皮囊永归极乐之时,在那无忧之境魂魄当能自在逍遥,胜似凡尘之生老病死诸般苦楚,大师却为何心思沉重悟不透这一关呢?”
  无缘大师抬眼瞪了寒山重一眼,又弯下身去继续工作,过了好一阵,他才低悠悠的道:
  “寒施主说得对,只是有一点……唉,佛理虽然精深博奥,但是,老僧却也是个人啊,一个平凡的人……”
  寒山重微微苦笑,沉默着与大和尚掘好了一个洞穴,他到梦忆柔身边拿过一条毛毯,裹着钱琛尸体平置穴中,缓缓将泥土推上……
  无缘大师垂眉闭目双手合十,站在这简陋的坟前低声祈祷,朝阳已现,曙光映照着大和尚的面容形态,有一股特异的寒凉与肃穆的气息。
  良久——
  寒山重已扶着司马长雄上了马,梦忆柔与郭双双,也准备妥善,待无缘大师缓步朝这边行来,寒山重口中一连串的发出一片尖锐的呼啸。
  咆哨声在清晨空气中传播得极为遥远,似水面的涟漪,一圈圈的回荡开去,而当那尖锐的遗韵还在人们的耳膜微微震动,山谷那边,一声隐隐的马嘶已随风飘来!
  寒山重面露微笑,发出一声只有像父亲对儿子般充满了喜悦与情感的呼唤:
  “比雷……”
  这两个字甫始出口,他突然转过身来,急切的道:
  “大师,追日呢?”
  无缘大师神色黯淡,低哑的道:
  “老僧保护无力,追日宝马已在老僧跃出谷口之时被一阵巨石击毙,老僧将它置于枯林之内……”
  寒山重怔在那里好一阵,唇角在轻轻的抽搐,无缘大师踏上一步,歉疚的道:
  “寒施主,老僧知道此马之矫健不凡,更明白此马为浩穆院中的良驹,但是,唉,当时情况危急,救人要紧,老僧只有暂将地马匹之事搁下……”
  低沉的笑笑,寒山重苦涩的道:
  “没有什么,只是在下与此马相处已有数载,日子久了,总会生出感情,它虽一头畜牲,却也懂得忠义之道,自它幼犊开始,便一直在浩穆院中卖力,历经大小数十战,有两次乘它的骑土战死,它犹负创累累的奔逃回来……这是一匹好马,生也在浩穆,死也在浩穆……”
  叹口气,寒山重没有再说下去,司马。长雄也垂首无语,空气里浮漾着一丝哀伤,直到一阵擂鼓似的蹄声迅速接近
  叱雷来了,远远的,它的鬃毛倒竖,昂首扬蹄,像腾云驾雾一样,以惊人的速度奔驰而近,寒山重凝视着叱雷,直到他这相依为命的坐骑将一颗硕大的头颅钻进他的怀抱中。
  有一种特殊的慈爱光辉映现在寒山重的面容上。这种神情是十分突出而罕见的一个人对一匹马,他搂着叱雷的头,轻轻用面颊摩挲,充满了一股怜惜,抚慰的意韵……
  无缘大师牵过一边的“莹雪”马与另两匹坐骑,目光朝满地尸体扫视了一遍,不禁摇头长叹。
  寒山重低低地道:
  “上马吧。”
  他自己翻身上鞍,缓缓领先行去,在山谷入口,他再下来为各人清除了一条巨石叠堆的通路,在东方的一轮红日照映下,一行人鱼贯行出了山谷,昨夜的血战宛如一场梦魇,隔着这条山谷,已似乎成为一件遥远而淡渺的过去了。
  山谷外,是一条蜿蜒而宽敞的驿道,寒山重夜里曾经来过,他行马在行列的最前面,得得蹄声,敲不散他微皱的眉宇,那张俊俏而精悍的面孔上,仿佛笼罩着一些看不见,却感得到的烦郁。
  梦忆柔驱着坐下的“莹雪”快步跟上,她经过一夜的惊骇,神色间显得憔悴而疲乏,低怯怯的,她道:
  “山重……”
  寒山重回过脸来,向梦忆柔歉然一笑,伸手握着她的小手,双眉稍稍舒展了一些,道:
  “累不?”
  梦忆柔摇摇头,温柔的道:
  “不累,山重,你一定很疲倦,待会找个地方歇歇好吗?”
  点点头,寒山重道:
  “昨夜可惊着你了,别否认,我看得出来,小柔,你不知道我心中多不安,以后我一定尽量减少这种长途的跋涉,更要你多在家里待着,小柔,每在血雨腥风里,我老记挂着你的安危……”
  梦忆柔深情款款的凝注着她这冤家,感慨的道:
  “有些时,山重,我真恨你为什么不是一个最平凡的人,恨你身上缠着那么多办不完的事……”
  寒山重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慢慢地道:
  “我会欢喜的,为了你,这种生活也该平缓些时了。”
  犹豫了一会,梦亿柔壮着胆子道:
  “山重,那匹叫追日的马儿死了,我看你很伤心,我……我觉得你对马匹的情感太深厚……”
  寒山重望向两旁向后移动的景色,低沉的道:
  “马儿也通灵性,只要是真正去爱它们,小柔,畜牲也知道忠于它的主人,比起一些见异思迁,反复无常的小人要来得强,它们不会临危退缩,弃主不顾,在最紧要的关头,它们与主人共生同死,齐进齐出,前面便是一座绝壁,只要它的主人要跳下去,它也丝毫不犹豫的跃下,我的叱雷就不止一次在生死艰困之间与我相依相扶,不是它,只怕我的灾难将更多……”
  梦亿柔如水的双目一眨,悄细的道:
  “假如是我,我也会这样……”
  寒山重哧哧一笑,紧了紧自己握着梦忆柔的五指,道:
  “当然,我就是再爱叱雷,也及不上爱你的千万分之一,小柔,这是一种性质上迥然不同的情感,你不要与一头畜牲争风吃醋……”
  梦忆柔轻啐了一声,嗅道:
  “难听死了,你别臭美,谁和它争风吃……晤,难听死了……”
  无缘大师在后面牵着司马长雄坐骑的缰绳缓缓行着,这时,他“唉”了一声,古怪的道:
  “好了,直到现在才看见你们二位真正开了心,方才就好像谁在和谁赌气一样都板着面孔,活像城陛庙供着的判官像……”
  寒山重撇撇唇角,一笑道:
  “大和尚不要嚼舌根,在下刚才只是在想着一件事情,表情上可能呆滞了一点,却不是在生谁的气……”
  司马长雄全身僵硬的坐在马背上,怪不舒服的转动了一下脖子,他像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似的道:
  “院主,咱们是否直回浩穆院?”
  寒山重道:
  “不错,你有事么?”
  司马长雄青白的面孔上浮起一丝笑容,道:
  “长雄只是在想,那块南疆购得的璞玉,正是该雕‘五雄图’的时机了,院主,大约禹殿主也盼得慌。”
  寒山重一笑道:
  “约莫是吧,习武之人爱艺若狂,大家都想试试五雄图雕成功之后是个什么狠法儿,长雄,咱们回去就动手!”
  一侧的梦忆柔急道:
  “喂,山重,你就从来不告诉我那五雄图到底是代表什么意思,现在你可得说明一下子了吧?”
  寒山重笑笑,目光瞥向无缘大师及郭双双,二人也正期盼的瞧着他,于是,沉吟了一会,他道:
  “五雄图乃是一种五人联手合击的阵式招术图,其威力十分宏大,普天之下,能闯过此阵之一,恐怕,嗯,恐怕还没有一个!”
  宣了声佛号,无缘大师道:
  “寒施主,浩穆声威已是名震天下,没有哪个活腻味了情愿去招惹你们,但你们却一天到晚仍是精练技击阵势,这也未免有些太过紧张了。”
  寒山重理理头巾,道:
  “大师,树大自是招风,虎无伤人意,却预防人有害虎心,有备才能无患,这五雄图的阵势,只是一种防守的武学,若非敌人相逼,当然不会拿去攻敌,江湖风云诡异,瞬息万变,倒是留神一些才好。”
  众人一面谈话一面策骑缓行,当日头爬上中天,他们已来到一个十分热闹的市镇之外,寒山重朝这镇子打量了一眼,道:
  “大师,你可来过此处?”
  大和尚摇摇头,道:
  “看去却是十分繁华呢。”
  略一沉吟,寒山重道:
  “激战终宵,又走了半天远路,吾等还是于此处寻一客舍休息下来再说,长雄的伤要好好养一养。”
  无缘大师笑道:
  “寒施主,你自己也是脸色青白,双目失神呢。”
  寒山重揉揉脸上的肌肉,伸伸腰,领先行向镇内,在街上一些行人好奇的目光注视下,他们找着一家外面挂着斗大“和福”金字招牌的客栈住了进去。
  客栈里,西厢房一共有五间精舍,寒山重完全包了下来,又差店伙计到街上药铺去抓来五付上好大补药材,在为司马长雄换了伤药之后五个人一人服了一大碗补汤,然后,每人一间客房,闭门蒙头大睡。
  在寒山重的房中—
  他被一阵温暖而柔馨的气息弄醒了,这阵阵气息似是来自春风吹拂着的百花园中,又是香甜,又是软腻,嗯,像是一个人的呼吸,而且,更像一个女人的呼吸……
  寒山重仍旧闭着眼睛,安静的享受着这悄然蕴于不可言喻中的温馨,这股隐隐的芬芳,在他来说,是太熟悉,太熟悉了,有一段日子未曾浸漫于中,却又多么令人魂萦魂系啊。
  轻柔的,两张湿润而滑腻的唇片在他嘴角上游移着,啮咬着,有些麻痒痒的感觉,但是,却一直舒适到心底,茸茸的发丝拂搔着寒山重的面颊,像有几只多脚的小虫在蠕动,晤,那带着甜味的呼吸怎的又急促起来了呢?
  毫不动弹的躺在床上,他觉得一只软软的小手抚着他多日未刮的颔下胡碴,好一阵子,一个细如蚊的羞涩声音响在他的耳边:
  “喂,我不相信你还没有醒。不害臊,都掌灯了还赖在床上……”
  寒山重忍不住哧哧笑了起来,他伸臂用力拥着半伏在他身上的窈窕身躯,懒洋洋的道:
  “宝贝,你的疲劳倒恢复得快。”
  说着,他睁开了眼睛,晤,这一睁眼,却顿觉目光一亮,梦忆柔显然是经过了一番刻意打扮的,眉儿新描过了,有如两弯娇柔的柳叶,唇上淡淡点着一抹鹃汁儿,薄敷脂粉,身上换了一套水儿丝的翠色衣裙,波浪似的秀发高高挽起,如云似雾,一根金风钗儿斜斜插过,小小的串玉坠儿在鬓角轻轻的摇晃,衬着那剪水双瞳,挺秀的鼻梁,嫣红的小嘴,那一抹抚媚的笑魇,喂,美极了,也艳极了。
  寒山重长长的吁了口气,呻吟的道:
  “小柔,你要令我窒息了……”
  梦忆柔大眼睛一眨,嫩嫩的道:
  “怎么?不好看?”
  寒山重松开的手臂,纫细端详看着她,好一阵子,口中啧啧有声的赞道:
  “太好看了,太美了,我说不出如何来形容……我只怕你这美会不属于我……”
  轻轻捂住寒山重的嘴,梦忆柔不依的道:
  “瞎说,你明明知道我的一切都已属你,不论是身体或是内心……山重,你明明知道的……”
  寒山重拿过梦忆柔的小手亲了亲,伸伸腰坐好,梦亿柔望着他,低细的道:
  “为什么……山重,为什么不拥着我?”
  寒山重也注视着她,温柔的道:
  “伯弄皱你的衣裳,小柔,你这打扮是如此高雅脱俗,会教任何想亲近你的人都将感觉到是一种亵渎……”
  梦忆柔咿唔一声,缓缓凑上那张菱形的小嘴,寒山重无奈的笑笑,轻轻吻了吻,梦忆柔正待娇嗔,寒山重又低低的笑问:
  “怎么不多睡一会?好好休息赶起路来才会有精神,才会不胡思乱想,怕什么我对你冷淡啦,说什么我对你不关心啦等等……”
  哼了一声,梦忆柔轻轻打了寒山重一下,小嘴一噘道:
  “还说呢,咱们住在厢院前面,有一间小精舍,旁边还围着些斑竹,但是精舍里却像谁要断了气似的一声接连传出一个女人的哎哟声,那女人似害了病,可是她这一嚷不打紧,我和郭姐姐就都不用睡了……”
  寒山重一笑道:
  “怎的我没听到?”
  梦忆柔用右手那只玉葱般的纤纤食指在他额角轻戳了一下,羞着他道:
  “还好意思说?一睡下去我看你天塌了你也不会管,你住的房子又在最后面,怎么好打扰到你呀?”
  寒山重抓着梦忆柔的手指亲了亲,笑道:
  “为什么不找店掌柜去阻止呢?”
  怯怯的一笑,梦忆柔道:
  “我不好意思……而且,人家在旅途卧病,也是值得同情的事,又何必这样难为人家呢?”
  寒山重点点头,道:
  “小柔,我一直就知道你是一个有着好心肠的女孩子,现在,让我恭请你这位好心肠的女孩子去同进晚膳,姑娘,我有此荣幸么?”
  梦忆柔盈盈站起,一本正经的道:
  “看你昨夜护花有功,姑娘我就赐你这份殊荣吧。”
  寒山重大笑跃起,在梦忆柔的面颊上一吻,道:
  “小乖,你先出去,我换一件衣裳即来。”
  梦忆柔嫣然一笑,道:
  “可换快点啊,大家都已经起来了,刚才司马右卫还叫来客栈掌柜,交待他腾出一间雅室来准备用饭。”
  寒山重点头道:
  “嗯,不错,长雄负创,犹还不忘他寻常应做的一些琐事。”
  梦忆柔哼了哼,一面行向室外,边道:
  “你呀,一向都让人伺候惯了,哪一天我倒要你服侍服侍我……”
  寒山重打开行囊,哧哧笑道:
  “固所愿也……呢,固所愿也……”
  他迅速脱下身上已经污皱不堪的长衫,匆匆换上一套亦是纯黑色的丝质紧身衣,犹豫了一会,拣了一件宝蓝色镶滚着银白色宽边的长衫罩在外面,然后,他快步走到一张木几之前,木几上已摆好一盆漱洗用的清水及瓷杯,洗漱完了,他坐在床沿,开始套上他的瘦紧虎皮靴,而在这时,房门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吵嚷及叫喊之声,嗯,这声音愤怒而焦切,是梦忆柔的!
  寒山重微微一怔之下,本能的反应促使他旋风般掠出门外,门外是一道曲廊,围有朱红栏杆,梦忆柔正手捂着胸口靠在她自己房间的门框上,怒目瞪视着栏杆外一个身着大花牡丹儒衣的青年,那青年面色青白,尖嘴削腮,一副典型的油头滑脑纨绔子弟的色相:
  梦忆柔目梢子膘及寒山重的身影,已心神大定的一指那个仍然睁着一双馋涎欲滴的色眼的青年,恨恨的道:
  “你……你这人怎么如此不识礼教?人家不认识你你怎么可以说这些下流话?看你外表也像个正人君子,不想竞这般龌……”
  隔壁的房门此刻也“呀”然启开,青燕子郭双双匆匆奔出,她赶忙跑到梦忆柔身边,急促的问道:
  “什么事,柔妹妹?”
  梦忆柔气得脸色发青,咽声道:
  “郭姐姐,这人……这人他欺侮我……”
  郭双双倏忽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她狠狠的瞪着那犹在摇头晃脑的青年,愤怒的道:
  “喂,你这人是吃了狠心豹胆,竟敢耍这种无赖到姑娘们头上?今天你不跪下叩头谢罪,姑娘决不与你罢休!”
  那青年眯着眼睛,背着手走向前面一步,口里啧啧有声,半晌,他仿佛忽然记起了什么似的一个半转身,斜着一侧肩长揖到地,尖声尖气的道:
  “两位美娘子在上,小生这厢有礼了。”
  这一着弄得郭双双与梦忆柔皆不禁一怔,那年青人又捂着嘴那么扭捏的嘻嘻一笑,憋着嗓子道:
  “二位姑娘俱是国色天香,倾城倾国,一位是解语牡丹,一位是出水白莲,一位胜过西施,一位赛似王娇,一位强过杨玉环,一位气死赵飞燕。嘻,小生何幸,今日得睹芳颜,啊一一真是何幸啊何幸。”
  梦忆柔移眸一瞧,寒山重不但没有过来,反而半倚在门上在强忍住笑,她不由气得一跺脚,大声道:
  “你不要满口胡言,我们根本不认识你……”
  那年青人一拂衣袖,手中已多了一块大红绸巾,他朝梦忆柔娇滴滴的一挥绸巾,扭扭身子,道:
  “姑娘,相逢何必曾相识?唉,同是伤心客里人”
  郭双双瞪大了眼睛,缓缓退后一步,楞楞的道:
  “柔妹妹……我看这家伙神智有点不大正常……咱们还是不要理他……”
  年青人不依的“嗯”了一声,嘴巴一扁像要哭一样,又那么变化迅速的用大红绸巾一捂嘴,嗲声嗲气的道:
  “这位姑娘,你不要随意评损小生,小生又没有得罪过你,怎么说小生神智不清呢?唉一一人哪,就是这样,只要稍稍热情一点,人家就会以异样的眼光来看你,唉,其实,小生的心地却是无比善良的呢……”
  郭双双哼了一声,啐了对方一口道:
  “我看你是得了癫痴之症了,在这里胡说八道信口雌黄,你这叫善良?这叫下流,无耻,不要脸!”
  那年青人愣了一愣,两眼突地大睁,尖声高叫:
  “什么?你!你你这贱婢敢骂我不要脸?好呀,我这条小命是不想要了,竟敢当面辱骂我笑西施俞俊?哼,我倒要给你几分颜色看……”
  当然,寒山重自出门第一眼,就看出栏杆外此位仁兄正是笑西施俞俊这块活宝,像他这样男女不分的形态举动,普天之下,恐怕只此一家,别无分号了。
  此刻,寒山重悠闲的走来,微微拱手道:
  “俞兄请了。”
  笑西施俞俊正待发威,闻言之下不禁一怔,他急忙转过身来,疑惑的朝寒山重打量了一阵,一鼓嘴,道:
  “你是谁?少爷不认识你,怎么过来乱答腔?”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
  “俞少爷是贵人多忘事,少爷不认识我,我却认得少爷你呢。”
  俞俊楞楞的瞧着寒山重,好一阵子,他蓦然尖叫一声,像见了鬼一样跳了出去,张口结舌的指着寒山重:
  “你你你,你是那小马夫,臭马夫——”
  说到这里,他突然又泻了气似的颓唐的道:
  “你骗我们,其实,你就是寒山重……”
  寒山重再一抱拳,道:
  “不敢,在下与俞大少久违了。”
  笑西施俞俊用大红绸巾蒙着嘴,惊悸的道:
  “寒山重,你你,你要干什么?我母子二人并没有得罪过你,你这般模样却使我心惊肉跳……”
  寒山重十分欣赏对方这份坦白,他哧哧笑道:
  “在下并不想于什么,虽然令母子二位当年对在下不够好,可是,嗯,在下尚不记怀。”
  他又笑了笑,问梦忆柔道:
  “小柔,这位俞大公子方才是怎么回事?”
  梦忆柔余恨未消的哼了一声,气咻咻的道:
  “你还问呢,都是你不好,人家在外面等你,这个人忽然从那边精舍里走了出来,一双眼睛转也不转的直勾勾,盯着人家,先是出言轻薄,继则意欲……意欲动手,幸亏人家闪得快……”
  寒山重撇撇唇角,淡淡的道:
  “俞少爷,此位姑娘乃是在下未婚之妻:那一位么,嗯,亦为在下义妹,尊驾如此行为,可是大大不当了。”
  笑西施俞俊心头一跳,急忙道:
  “寒……寒山重,我不知道她们和称的关系,而且我也并没有做什么,你不可听信一面之词……”
  寒山重神色一沉,冷然道:
  “不管她们与在下是否相识,你都不该做出此等轻浮下流之举止,俞俊,记得往日你曾有过不服我寒山重之狂言,现在,如果你尚有兴,寒山重极愿奉陪你共走几招!几招!”
  说到此处,寒山重狠厉之色毕露的道:
  “假如寒山重在十招之内不令你尸横就地,寒山重即此退隐江湖,永不复出!”
  仿佛一下子掉在冰窖之中,笑西施俞俊似发了寒热般不住抖索起来;他异常明白寒山重在武林中的赫赫威望,及他本身所具的惊人艺业,多少比俞俊更为强悍超绝的奇才异土都栽于寒山重手中,多少横行一时的江湖枭雄霸主也慑伏于他的浩威之下,俞俊,他又算得了什么呢?在对方所经的大风大浪里,他不过只是一个小小的涟漪罢了,那微不足退的一圈波纹啊。
  在死亡之前少有人能夷然不惧,生命诚是可贵,没有人愿意毫不珍惜的舍弃;蝼蚁尚且贪生,何况是一个活生生的,对这世间还有着深刻留恋的人?
  俞俊十分想稳住心腔的狂跳,想提起勇气与对方硬拼一场,但是,他试了几次都失败了,一肚子的所恼气抵不过一肚子的畏怯,他自己知道他还想活下去,他也更知道若与寒山重拼斗的结果定会与他活下去的希望相反!
  寒山重冷冷的道:
  “俞公子,如何?”
  似一只泻了气的球,俞俊颓丧的道:
  “别,寒山重,别这样,我打不过你……”
  寒山重双目如冰的注视着对方,缓缓的道:
  “你认错了?”
  俞俊用大红绸巾拭了拭眼角,抽噎了两声:
  “我……我认错了。”
  “嗯”了一声,寒山重语气和缓得多的道:
  “俞俊,你的本性并不坏,只是你母亲太娇纵你,以至养成你这种十分不雅的习性举动,只要以后能改,你仍是一个有前程的人。”
  俞俊低下头来,用绸巾捂着鼻子,神态似是极为伤心,寒山重平静的道:
  “你母亲呢?你怎会来在这里?”
  又抽噎了一下,俞俊泪汪汪的抬起头来道:
  “我……唉……我母亲病了……”
  寒山重怔了怔,道:
  “病了?什么病?”
  俞俊委屈的揉搓着绸巾,泪盈盈的道:
  “我娘是被人打伤的,我与娘也被人家一路追赶下来,就是现在,对头大概还在到处追拿我们逃命的娘儿俩啊……”
  寒山重瞧着他,沉着的道:
  “对方是谁?又怎么会如此赶尽杀绝?”
  笑西施俞俊那么可怜的长叹了一口气,怯嫩嫩的道:
  “唉——说起来,可就话长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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