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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苦行禅师


  苦行禅师俗家姓戴,父亲戴浴航,系甘肃张掖县之富商,母张氏,性至贤淑,三十岁始生禅师,一脉单传,自然爱逾性命。
  禅师名伯阳,字晏,七岁束发授书,天资极高,塾师何奇誉为神童,赞不绝口。十三岁,文名极盛,远近皆知,与戴家比邻而居的系一刘姓富商,表字鸿运。这商人,家财倒有不少,但个性至为悭吝,最近丧妻不久,由于缺乏中馈,立即续弦,继配齐氏系一屠户的女儿,模样儿倒有几分俏丽,体态也自风流,只有一种,性格残酷,非常泼辣。你想,她天天看到的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耳沾自孺,无形中养成一种残酷的性格,既残酷,跟着而来的就是泼辣。这道理,正合着那「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的一句俗话。但是话又得说回来,坏的地方照样的出好人,屠户人家还不是一样的有仁慈文静的佳子弟,任何事情都有其特殊例外,自不能一概而论,抹煞事实。
  刘鸿运的前妻有一女儿,芳名惠贞,这女孩承受了生母朱氏的性格,生得异常婉丽。朱氏原系世家出身,敦诗习礼,赋性温和,对丈夫的悭吝行为深感不满,每多讽谏,常谓:“人生如白驹过隙,百年不过弹指一瞬,应以有限之年华,作济世利人之事业,如专事聚敛钱财,饱一己之私欲,宏杨朱之异道,珍惜一毛,待大限临头,依然是两脚一伸,盖棺论定,既不能以一己之财富续命延年,反因刻薄寡恩受人指责,甚或因此而广结仇怨,招来子孙无妄之灾,以一念之差,抱无穷之憾,实为智者所不取,何不利用自己的富余财产周济贫困,广结善缘,抱人溺已溺之心,怀悲天悯人之念,纵不能移风转俗,亦不至行止有专。佛云: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天道循环,报应不爽,这道理,我们一点也大意不得呢!”
  无奈言者谆谆,听者杳杳,刘鸿运悭吝成癖,纵有贤妻规谏,一时怎可以改变过来?朱氏性格虽佳,但身体却至为羸弱,平素信奉观音大士,为了默求病体康复,信念更坚。
  惠贞受了娘的影响,虽然年龄只有十岁,也常到大土堂前焚香膜礼,默求大土慈悲,使娘多福多寿。
  戴刘两家比邻日久,又都是商人,虽然刘鸿运生性怪吝,但是有了贤内助,替丈夫遮盖的事情不少,所以彼此往来无间,相待甚欢。戴伯阳与刘惠贞,年貌相若,两小无猜,双方的父母又认为门当户对,只要男女成年后,秦晋之好,绝无问题。
  戴伯阳与刘惠贞同年,论月份,男比女约长半岁,男女两方都长到了十二岁,男的生得英姿挺秀,女的却落得一貌如花,虽属童年,但双方爱恋之心与时俱增,刘惠贞对自己男友更是百依百顺,彼此来往无间,毫不避嫌。家长方面也认为事成定局,小时打得火热,婚后情分更坚,彼此来往,有益无害,自然不去管他。
  无奈二人魔障重重,情感虽好,鸳盟无份。原来惠贞的母亲朱氏患的是血崩之症,妇道人家得了这病,只有九死一生,不管你信奉大土如何虞诚,但人体的血毕竟有限,朱氏知道自己大限将临,有一晚,把女儿唤到床边,泪流满面地道:“贞儿,为娘有很多的话要对你讲,希望你好好记住,否则,事出突然,变生肘腋,想讲也来不及了。”
  惠贞泪流满额,悲声道:“娘,你有何训示?女儿自会—一懔遵!”
  朱氏叹了一口气,抚着惠贞秀发,幽幽地问道:“痴儿,娘的病,你想可以好么?”
  惠贞毫不思考地答道:“娘,你的病,我想一定可以好得了的,漫说医药有灵,就是观音大土,也不会使我幼年失母!”
  朱氏听了,怔了一怔,随口苦笑一声道:“贞儿,你的话虽然不错,无奈,药原医假病,佛渡有缘人。在数难免,在劫难逃,根据数的道理,以及慈悲大土的指示,讲句使你伤心难过的话,娘的病,不惟不会好,而且很难熬过明日了。”
  惠贞听了,扑在朱氏的怀里,失声长恸道:“娘,你也太忍心了,贞儿尚未成人,幼不更事,一切的一切,全赖娘的爱护有加。您如撒手不管,虽然还有父亲可以继续把我抚养成人,但是幼年失恃,您想,那是一种什么情景?贞儿宁愿少活十年,也不愿娘就此弃我而去。娘,您我同求大士的慈悲,让您仍在尘世中稍作羁留吧!”
  她们母女正缠绵排侧的当儿,小丫环蕊珠端着煎好的药,恭恭敬敬地走到床边,见她们母女两人,满脸泪珠,不觉怔了一怔,随又庄严地一笑道:“夫人,这是秦大夫开的药方,秦大夫医道圣手,闻名遐迩,活人无数,老爷远道把他请来,据他说,夫人的病易于治疗,不过以前的大夫,未能对症下药,把病稍为拖重了一点。他临走时还一再地嘱咐,这帖药一定可以生效,吃完了也就不用再吃其他的药了。这药果然芬芳扑鼻,有异寻常,有了这种好大夫,也可说是天大的缘份呢!”
  朱氏听了前半段话,面现喜色,听到后半段,什么「吃完了,也就不用再吃其他的药了」,不觉神色一变,但随即恢复笑容,点了点头道:“果然是世之名医,不同凡俗,珠儿,你就把药摆在桌上吧,早点回房睡,不用侍候了,我和小姐还有话要谈,老爷今儿在朋友家中,也不用打点他了,这药我今晚吃一次即可,明天再吃第二次。今晚你可尽情睡一觉,明天的事够你忙的了。”说完话,翻身在床内摸出一个小包,将包打开,拿出一只金环,约有二两多重,递给珠儿,道:“你跟我多年,无物相赠,把它给你作个纪念吧!”
  珠儿大吃一惊,禁不住热泪双流,忙跪下叩首道:“夫人的恩典天高地厚,这金环,婢子愿它长年戴在您的手上,如果给了婢子,那无异于白白把它糟蹋了,还是请夫人把它收起来。”
  惠贞忙把金环接了,对珠儿道:“娘既把此物给你,你就把它收下吧,生病的人不能多讲话,你赶快回房休息好了,娘这里由我来服侍。”说完话,就把金环交给了珠儿。
  珠儿接过金环,满脸带着泪痕,快快地离开了。
  惠贞忙服侍娘把药吃了,勉强一笑道:“秦大夫的药可能与众不同,娘吃过了感觉怎么样?”
  朱氏紧握着她的手,凄惨地一笑道:“痴儿,不要存任何幻想了,任何人的血都是有一定的,妇道人家染上了血崩症,如不能调法止住,那是准完。秦大夫话里有因,不仔细听,根本察不出来,他也知道娘已熬不过明日了,这帖药不过是应应景儿,不是娘狠心抛弃你,而是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为娘续命,你知道吗?”停了一停,指着案上一座三寸多长的碧玉大土像继续说道:“这座玉像是一件至宝,由于你外祖父中年弃家慕道,塞外遇着了一位番僧,收他为徒,传道九月,翩然而去。临走时,送了他这座佛像,再三地告诫他,这是一件不可多得的佛门异宝,必须好好地珍惜。但是它的用法却已失传,据云那是一种十三诀,却载在另一件至宝天龙竹杖上,这对宝物的主人原是盛唐时一得道高僧,道成飞升之后,至宝却流落人间以赠有缘。番僧从波斯富商中获得此物,因爱你外祖父慕道心坚,侍候维谨,特举以相赠。十余年前,你外祖父在祁连山麓普觉寺中坐化,坐化之前,我去看他,他看了我一眼,叹了一口气道:“妮子,福薄无寿,生不遇时,老僧也无法救你,这座玉像却须经过你的手,由你持赠有缘,让二宝重逢,西归极乐。”说完这话,就把玉像交给了我,当时我似懂非懂,牵着他的僧袍,只有落泪的份儿,忽听他瞪目一咤道:“蠢儿,卅载红尘,不过弹指一瞬,臭皮囊何需依恋?得大解脱始能还我真如,只要不忘却本来面貌,届时老僧自会接引,须知一念情痴,陷老增坠入色相,罪过罪过。”说完话,只见他玉筋低垂,从他身上散出一股莲花香味,人已蒙我佛慈悲,接引西归了。从那时起我就贩依大主,本欲青灯长伴了此一生,后来你外祖母强自作主,把我嫁给了你父亲。十余年夫妻之情,他待我总算不薄,一生衣食无缺,做母亲的尚有何求?十八岁时生了你,而今你也有十二岁了,整整卅年,正如你外祖父所讲,这不过是弹指一瞬,而今解脱期近,续命无缘再相逢,只有期请来世。隔壁邻家子戴伯阳,与你年貌相若,他人虽幼小,但文名极盛,你二人自小青梅竹马,彼此投缘,再隔数年,即可以论婚嫁。不过,据娘默中暗察,你二人神清骨秀,不类红尘中人。你父亲眼似桃花,命中带煞,恐难获善终,为娘多次默求我佛慈悲,总想代为化解,结果均无反应。一念痴愿终属徒劳,数中安排已成定局,为娘只好付之无可如何!大士玉像关系你仙业至巨,为娘死后,理宜好好把它收藏。像在人在,像亡人亡。待与天龙竹杖合并出现,你劫运之期即将届满,事属非常,一点也大意不得。”
  惠贞含着泪点头应允,因时已夜深,只好服侍娘睡了,自己也睡在娘的身旁。这女孩年纪虽小,但思想成熟极早,发育也快,在这种生离死别的关头,满怀心事,哪里能安睡得下,朱氏虽怀念丈夫与娇儿,但因是垂死的人,精力消耗已尽倒下后,即昏昏沉沉地睡去。贞儿睁着眼,就着房中的灯光,不时望望娘,只见地面自如蜡,形容枯槁,虽然如此,但还隐透着以往的秀丽,满脸的慈祥,口中还不时发出若断若续的呓语:“贞儿,娘要走了,你……你……你不久也得……离开这……这个家,娘真痛心万分。爹,还是让我再带她几年吧,孩子太可怜了……”
  由于这几句话,惠贞知道娘确是太爱自己了,母女感情出自天性,虽弥留之际,犹念念不忘自己的儿女,这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珠儿也是一个有心的孩子,天刚亮就把第二副药煎好了,朱氏吃过药闭着眼,静卧养神,惠贞把珠儿唤到门外,将一切情形轻轻地都告诉了她,并叫她通知账房陈先生,准备娘的后事,又着珠儿把娘最心爱的衣服拣了出来,并还得知会自己的男友速来家中,见见娘最后一面。这孩子慌乱中带着沉静,温柔中含着刚劲,行事颇井井有条,童年如此至为难得。只听得珠儿全身打颤,热泪盈眶,知道事情刻不容缓,忙遵着小姐的嘱咐,分别办理不提。
  上午,刘鸿运从戚友处返家,账房陈先生将病人的情形作了一个详细的陈述,刘鸿运听了这讯息,也吓得慌了手脚,急忙吩咐了几句,赶紧往自己的内室跑,贞儿见了爹爹,禁不住泪流满面,刘鸿运握着爱妻的手,见她人已熟睡,迹近昏迷,肌无血色,樱唇惨白,鼻息微弱,知道病人膏官,难有起色,想起了十余年夫妻间的恩爱处,泪珠儿簌簌下落,连爱妻的面上也流得满处都是,这一落泪,又把朱氏从熟睡中惊醒了。
  她睁开那双无神的眼睛看了看自己的丈夫,脸上也挂了一丝丝的笑意,不过那种笑不是欢愉,而是苦笑,笑得比哭还难受,她有气无力地说道:“你回来了,我病势至为沉重,精力业已消耗殆尽,如果再迟一点,说不定这最后一面也无法相见了呢!做妻子的很抱歉,不能与你白首偕老,生时可能有很多的事不能尽如你的心意,更必须请你包涵。贝儿年纪还小,今后她的一切全赖你照顾了,希望你看在做妻子的份上,凡事尽量地宽恕与爱护,钱财方面更必须看得开、想得开。果能这样,家道定必兴旺无疑,妾在九泉也可以安心了,不过世事无常,变化靡定,是否能尽如人意,那就无人可以逆料了。”说完,一双无神的眼睛把她丈夫看了一眼,嗫嚅半晌,始继续说道:“你脸上气色似乎愈来愈坏,印堂青而带赤,应主无妄之灾,凡百事应该拿定主意,决不能粗心大意或草率从事,如必续弦,应该选一三从四德的女子,不过,这一点在于你自己的福命了,一点也勉强不得。”停了停,又道:“续弦一家,我希望你最好不要躁进,如能熬过今年,广行善事,皇天有灵,可能为你降福消灾!”
  病人的话说多了对病情只有损无益,所以她最后几句,已说得力竭声嘶,幸好戴伯阳的母亲何氏携着自己的儿子一同来探视,彼此客气下几句,何氏又安慰了病人一番,但仔细察看了病人情况后,心中也就有数,这一来倒反无话可说,呆坐一旁,也不禁为病者伤心。
  戴伯阳站在贞儿的旁边喊了一声伯母,眼泪儿早已夺眶而出,朱氏携着他的手,睁着那失神的眼光把他看了一看,又用手拉着女儿,也把女儿看了一会儿,满脸神色凄然,幽幽地长叹一声道:“果然是天造地设一对璧人,无奈造物弄人,丝萝无份,不过终能同登极乐,也总算佛祖慈悲,因祸得福了。”
  说完,她取下手上一对玉圈,一只给了贞儿,一只给了伯阳,并嘱道:“这对圈子也是汉代古玉,名贵不凡,你两人一个一只,未来与你们一生的遇合,可能有点小帮助呢!”
  伯阳谢过了伯母,即把圈子藏在衣袋内。
  刘鸿运站在旁边半晌未语,等两个孩子把圈子收好了,却满脸正经向惠贞道:“这圈子你得好好把它收藏,一只玉圈,小户人家得了它,半生衣食可以无缺呢!”
  何氏听了,微微一笑,拉过惠贞的手,很慈爱地看了她半晌,也从手上落下两只光华夺目的金圈,圈子上不但雕刻着各式飞龙舞凤,而且刻着无数的珠宝。这对圈子,一见而知是价值连城之物,也分给两人每人一只,并笑嘱道:“我和朱姊妹彼此是一样心眼,希望你们二人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我也将这对圈子给你们两人作个纪念吧!”说完,对刘鸿运笑了一笑,也就不再说什么。
  刘鸿运心里有数,不觉满脸通红,朱氏看了这情景,眉头连续地皱了几下,似乎痛苦异常。
  何氏坐了一会儿,安慰了病者一番,带着儿子怏怏地回家去了。
  当日下午,朱氏大限已临,对着丈夫女儿,含着泪,万分依恋,尽在不言,长叹数声撒手西逝,惠贞哭了个死去活来,珠儿也哀痛欲绝,鸿运则一边哀痛,一边还得指挥下人们办理丧事。
  人既死了,当然不能在死者身上多花钱,于是成殓从简,棺椁从简,超渡从简,总算是自己的亡妻,不管用钱怎样心痛,毕竟花了百余两银子,虽说这数目在刘氏家产上占的成份很低,然而在刘鸿运的眼光里,百余两银子,数目上已经够大了。出丧的日子,亲朋好友看在死者生前份上,送葬的人特别的多,戴伯阳和自己父母也参加了出殡,尤其是戴伯阳看到贞儿哭得如带雨梨花,小小心灵上已刻上了老病死苦种种的创痕。后来身入佛门,自然受到了这种悲惨情景的影响不少。
  刘鸿运自发妻朱氏死后,感觉到异常孤独,同时家中铺面甚大,中馈乏人,缺乏助力,处处都感到不便,续弦的需要于是占据了整个心灵。当地蔑片王义与他素有来往,朱氏生前慧眼识人,坏的人与丈夫套交情,朱氏必严厉地规劝丈夫,晓以利害得失。刘鸿运对老婆倒有三分畏惧,不敢不听,这一来,王义倒很少在刘家走动,彼此交情虽有,却隐而不彰。
  朱氏死后,这蔑片可以说每天必来,刘鸿运平素对人很悭吝,惟独对这蔑片却另眼看待,虽不说有求必应,但多少总得周济他一点。作蔑片的人,最会猜摸别人的心事,他看到刘鸿运两眉深锁、万分苦恼的样儿,知道他谁是出于缺乏异性的慰藉,如果能为他找得一位女子,对了他的心思,偌大的一份家财,他随便高兴给你一点,包你半生穿着不尽。若能设一计谋,让女的接受刘家的产业,又能摆脱刘鸿运的束缚,而后设法获得这女子的心,那岂不是人财两得?
  蓦地想到齐屠户的女儿齐露儿与自己有说不清的关系,何不如此如此,保险她必赞成无疑。
  王义三步两步穿过了横街,拐了几个弯,穿了几条巷,不一会儿,已到了齐屠户的家。这房子式样相当的古老,所以显得异常黑暗,齐屠户夫妇住在右边,他夫妇两人除了杀猪卖肉外,所余的时间不是打牌就是赌,那齐露儿生得风骚入骨,见着那钱多的或人俊的,她总得千方百计勾搭上手。沉溺于牌赌的人没有几个不爱钱,不好色的。露儿长得亭亭玉立,腰细臀肥,双峰凸起,天生成一种吸引男人的胚子,凡到她家赌的人,几乎没有不输钱的道理。因为屠户夫妻本身就是老牌客,家中抽头放赌历史悠久,所以输的机会不多,即使手气坏输了几文,露儿借着送茶递烟,飞来几个媚眼,或挨着你身边看牌,那软绵绵的身子靠你几下,保险使你全身如触电流,赢来的钱还得输回去。如果你想作她入幕之宾,自然得花相当的代价,有时赢得的钱可能还不够一夜的费用,那就得第二次偿还。这女人不但骚而且荡,一经上手就会使你难舍难分。偏生她就有那股狠劲,难舍难分那是你个人的感觉,在她,你身上无钱,她连正眼都不会瞧你。不过这女的对蔑片王义却有另外一种态度,因这王义生得身强力壮,那样子也很讨女人的欢喜,床上功夫更是别饶风趣,把露儿治理得欲死欲仙,欲罢不能,这真是奸夫撞上了淫娃,自然打得异常火热。
  王义进了门就往露儿房里跑,这时正是忧秋天气,自然闷热异常,黑夜闹够了。白天最易疲劳,露儿露着一双玉臂,酥胸半露,两个乳峰随着那睡时娇喘起伏不定,撩人情思,最微妙的是那一双玉腿,不但白净,而且滑如凝脂。她虽然睡得香甜,嘴角却挂着一丝笑意,身上少女特有的香味充满了四周,这种撩人的睡态,把王义看得周身火热,宛如欲爆发的火山,只好扑上前,先吻一会儿再说。
  女的从睡梦中惊醒了,睁开眼见是心上人,玉颊上露出了迷人的微笑,然后一阵红晕,使玉脸赛似朝露,于是丁香款渡,难解难分。
  两人缠绵了好一阵,总算是雨歇云休,王义抚着露儿的秀发,笑问她道:“目前,有一桩很好的买卖,如做成了准赚大钱,不过得劳动你亲自出马,不知你是否愿意?”
  露儿娇等一声道:“你别拿鬼话骗人好不好?我女孩子家,会做什么买卖?”
  王义一本正经道:“这决不是一件开玩笑的事,只要你答应,事情是十拿九稳,一定成功。成功后,我和你不但可变成正式夫妻一对,而且可获得万贯家财,问题只在于你愿不愿意干?”
  露儿见他说得正经,知道绝非虚假,忙幽幽地问道:“到底是一桩什么买卖?叫我如何干法?你说出来与我听听,如果我认为可以干,马上与爹娘商量,只要他两人首肯,就立即采取行动,爹和娘要不答应,那我们也就别谈,你说可好?”
  王义点点头,不住称赞她道:“露妹,你人真聪明,说话也够爽直了,这件事在你无任何难处,两位老人家跟前我去说,包你一说即合,事情我坦白告诉你,南门大杂货店百合齐店主人刘鸿运最近丧了妻,续弦之心颇急,这事你可有个耳闻?”
  露儿听了,想了一想,嘴角间微含笑意,秀目向王义瞟了几瞟,慢吞吞地答道:“你可是叫我作人继配,慢慢地图谋人家财产,而后你坐享其成,落个人财两得,是也不是?”
  王义搂紧她的娇躯,满脸正经地说道:“刘鸿运身体并不结实,前妻人很正派,在时把他的生活行动限制得颇严,所以这多年来可以相安无事。你如嫁他,正可把你浑身解数全部施出,只要三四年的时间,以他那块料,必定会弄得骨瘦如柴,腰酸背痛,患上很严重的冲虚之症,然后把他那唯一爱女,甚至连隔壁邻家那小子,一齐想个方法除掉。刘鸿运因个性悭吝,不得人缘,你如能想法结纳他族中几个厉害人物,凭你那种巧妙手腕,加以我从旁暗中协助,一定可以玩弄他们于股掌之间。待正主鸿运一死,那时,你彰明照著地从事再醮,将他的家财半明半暗地带过来,我和你岂不是可以安乐地过半辈子?”
  露儿娇笑道:“计是好计,不过太毒辣了一点儿,爹娘跟前你自己和他俩去说。只要二老赞同,我个人是无可无不可,不过这件事如果成功了,就我来说纯粹为的是你,因为我目前家境,生活上并无困难,穿吃既不用愁,也就不用昧着良心去计算别人了,你道是不是呢?”
  王义大笑道:“我的心肝宝贝,你用不着发假慈悲了,你身旁的知心人儿只要有一晚少给你几个钱,你会给人家一个痛快才怪!”
  露儿扑转身,提起粉臂轻轻在王义身上捶了几下,笑骂道:“我把你这烂嘴舌根的昧心郎先揍一顿再说,几时人家少了钱我没有给人家痛快?再说,你争日吃的喝的,大多是我供给,这还不算,甚至你逛窑子也得向我这儿取钱,我待你的情份总算不薄,你不但不感激,还调侃我,该不该打?”
  王义轻轻地打了自己几下耳光,连道:“该死该死,讲这话,真辜负了你一番心意。”说完话,两人又扭做一团。
  当日下午,王义与露儿把这计划向齐屠户夫妇一商量,那还不是一说就合,毫无异议。
  刘鸿运这日无精打采地坐在内室,低着头,似有说不出的难受,王义满面春风地走了进来,问了一声刘大哥是不是又在怀念亡嫂,随又很恳切地劝慰了一番,并邀刘鸿运去他义父母家中走动,以免闷坏身子。那种关怀确实使刘鸿运异常感动,毫不犹豫地接受了他的邀请。
  所谓义父母,自然是指齐屠户夫妇了,刘鸿运随了他,到了露儿家中,见房子虽然暗一点儿,却布置得异常整洁,厅堂内摆了一张朱红桌子,桌上还放着一瓶幽兰,芬芳扑鼻,白壁上也满挂着各种字画,是否出自名家手笔,刘鸿运对此道可是知道的很少。
  进了客厅,见过了齐屠户夫妇,生意人自有他们的一套,交谈之下,相见恨晚,谈了一阵,齐屠户的妻子笑向王义道:“你的朋友很少约到我家来,刘员外的光临确使我们小户人家生色不少,我叫露儿做几个菜,彼此随意小酌,你可得叫刘员外赏脸。”说完话,满脸含笑地走进内室张罗去了。
  不一会儿,仆人端来了四个盘子,一阵香味使人馋涎欲滴,鸿运一看,原来是一盘五香酱鸡,一道素味口蘑,一盘炸鸽,一味香油鸽蛋。摆好后,继之而来的又是六道大菜,虽然尚未入口,看到菜的情况便知道那是色香味俱臻绝顶的应时名烹。屠户的妻子已从屋内走了出来,满脸笑容邀请鸿运入席上坐,客人坐定后,王义笑向齐屠户的妻子道:“刘兄不是外人,义妹为何不一同就坐?”
  齐氏笑道:“这孩子十余岁了,什么事都是过分规矩,过分拘束,女孩儿家理应如是,所以老身也未使苛责。不过今日的来客情形不同,刘员外与义儿情同手足,露儿也就应视同兄长,若避嫌疑,不但显得生疏,而且在礼貌上也属不合,义儿,你进去把她唤出来吧!”
  王义忙遵命而入,一会儿,兴冲冲地跑了出来,道是露妹尚须稍事梳洗,即可一同入座,特请刘兄先饮数杯,待会儿自愿罚酒谢过。齐屠户夫妇一瞬此言,忙举杯邀饮,殷勤劝客,酒过三巡,蓦地门口绣帘一卷,忽然出现一个淡红装束的性感美人。只见她发卷绿云,翠黛含香,瑶鼻樱口,面赛银屏,眼角间春情荡漾,举止若柳絮飘风,摇莲步,摆柳腰,俏生生地走到酒席筵前,只看得刘鸿运两眼生花,暗中喝彩。
  齐氏夫妇笑向他女儿道:“露儿,这位是刘员外,也是你义兄好友,能得他移玉此间,自属不易,你替为父母的敬他几杯薄酒。”
  露儿瓠犀微露,就桌前拿起酒杯,向刘鸿运敬了一杯,又敬过了父母义兄,连箸都未动,放下杯子即欲返房,俨然是名门闺秀,她母亲一把携着她的手,笑道:“孩子,不用害羞,随着为娘的坐吧!”
  露儿似带着满脸娇羞,挨着她母亲身旁一同用膳,偶而向着刘鸿运似有意似无意地看一眼,那眼光简直充满着磁性,吸住了刘鸿运全部的内心神。
  刘鸿运从此不再唉声叹气,大部分的时间都消磨在屠户家里,可是每次去,屠户夫妻碰巧都在家里,刘鸿运并不是偷香圣手,虽然齐露儿对他深情款款,媚眼横飞,但他总碍着她的父母在堂,提不起勇气向她显示爱意。
  总算是机缘到了,有一天,齐氏夫妻因为有位至亲过七十大寿,人生七十古来稀,无疑得热闹一番,遂一同到他家祝贺。碰巧齐家唯一的仆妇也因事外出,只留着露儿一个人在家看守,刘鸿运送了客厅,露儿正在忙着打扫,一见是刘员外,顿时笑靥迎人,劈头一句道:“你今天来得真巧,家中只有我一人看守,正感寂寞,厅堂尚未收拾干净,何不到小妹房中静坐片刻,待我收拾完毕,即来相陪。”刘鸿运大喜过望,如奉纶音,立即掀帘而入露儿的香闺,房中收拾得洁净朴素,幽香扑鼻,撩人情思。
  刘鸿运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见桌上摆了一本写字簿,一切文具俱全,不要小看露儿,她也颇知文事,这一下使刘鸿运对她增加了不少敬意。每个人都有一份好奇心,那就是喜偷看女人的笔墨,他打开了露儿的习字本,见里面所写的东西还真不少,有的是女四书中的几段,有的则是几首唐诗,也有是不成句子的几个单字,看情形,她的目的是练习写字而已。
  露儿的字写得当然不算好,但还称得上工整清秀,翻到第六面上,见满篇写的都是刘字,鸿字与运字,再翻一面,写的却是诗经一句「一日不见,如三秋兮」。紧接着则是什么「终日望君君不至,举头闻鹊喜」。还有什么「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等类词句,不一而足。看得刘鸿运如醉如痴,亦惊亦喜,对露儿那份感激简直无法形容,恨不得把她抱了,让两个身子合而为一。前妻的思义与弥留之际所嘱咐他的话儿,他一古脑儿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巧就巧在正往下翻之际,身后忽然伸来一只玉掌,只一下就把那本子夺过去了,背后却紧压着两个软绵绵的东西,一股幽香中人欲醉,紧接着却是一阵银铃似的笑声,又有什么「乱笔涂鸦,自不能污大雅之目」几句娇声俏语。
  原来刘鸿运看昏了头脑,耳目失灵,露儿何时走到他的背后,他一点也不知道。这时见她晕生玉颊,似喜还嗔地依偎在自己身旁,忙不迭手地搂着她的纤腰,诚惶诚恐地对她道:“露妹,我能获得你这样垂青,真算是三生有幸了!”他双目中蕴含着热泪,自有道不尽的感激话儿,满以为得一知心腻友,自可终身无恨,哪知道眼前的俏丽佳人竟是心如蛇蝎的淫娃荡妇。
  露儿极妮作态,用妙目注视了鸿运半晌,始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逼:“任何事似乎都有一个缘,来我家的客人实不算少,小妹均无动于衷。但从见了你以后,平静的心产生了无限的涟漪,这种心事,小妹身为女子,自然未便出之于口。今日,你如不偷看我那涂鸦笔迹,也许你还不知道我的心早已倾向着你。”说完,那柔弱无骨的胴体,又向刘鸿运进一步的紧靠。
  这一来,温香偎玉,使刘鸿运的全身如触电流,胆子也就愈来愈大,干脆双手用力一抱,把露儿整个身子楼在怀中,手也渐渐地不老实,在露儿身上抚摸起来。那女人本来是荡妇一个,各种巧合也无非是事先的安排,使刘鸿运慢慢上钩,惹得他欲火上升,她才半推半就宽农解带,双双上床,白昼在房中干那不可告人的丑事。
  云雨既罢,露儿装着娇羞不胜,把头伏在鸿运的怀里,嘤嘤啜泣道:“妾廿四年儿女贞操,因一念爱怜,受君摧残尽尽,此身固已为君所保有,如以蒲柳之姿不足以奉巾帚,则愿寒山古刹,贝叶红鱼,青灯长伴。果蒙佛祖慈悲而登乐士,亦必跪莲花座下,求缔鸳结于来生,以偿此愿。”这女人既狡且艳,誉为男人的魔障,真是一点不假。
  隔了没几天,刘鸿运再三再四地恳求王义,请他作月下老人,俾自己与露儿得以红丝系足,永缔良缘,王义摇摇头,认为他年事过高,露儿的父母必定难以同意,结果,刘鸿运只好忍着痛,给了他一百两纹银,还打拱作揖地再四恳求,然后王义似乎碍于情面,勉强首肯一试。
  一试未成,两度无功,露儿在鸿运的怀里撒娇觅死,只急得刘鸿运像热锅上的蚂蚁,束手无计,只好又塞了王义两百纹银,这才算是带来了莫大的喜讯——二老首肯,聘银一千。
  第一句话确使刘鸿运喜在心头,笑在眉梢,可是听了第二句,则又无异于晴天霹雷,令他耳鸣眼花,于是一再要求王义,使其恳求齐氏夫妻酌情减半。王义摇摇头,认为三度奔波已口枯舌烂,要求减价,无异于将婚姻视同买卖行为,莫说义父母听了不会首肯,就是自己也认为这样作,简直看轻了义妹,并且婚姻大事,关系终身,要想获得美人青睬,所去聘礼愈多,则女方愈认为盛意可感,未来的情份自更见坚定。刘鸿运无可奈何,只好忍痛牺牲,打点了银两,选择了黄道吉日。除银子外,又送了不少衣料首饰,总算是把露儿聘定了。
  不到一月,就迎娶过门,自然也大大地热闹一番,不在话下。
  露儿于归刘室后,对丈夫自然使出了浑身解数,蔑片王义暗中自然是雨露同沾,原行来的老账房陈先生,露儿认为他不够精明,枕边上献计更换,刘鸿运被她治理得服贴异常,有言必采,于是借点小故辞了老陈,换来老友王义。惠贞虽然年小,却也知道不妙,几度向父苦谏,无奈人小言轻,得来的是两记耳光,一顿臭骂。
  一瞬三年,刘鸿运在家道上业已败落了不少,自己的身体又患了极度冲虚之症,腰酸、背痛、眼花、耳鸣、早泄、阳萎,诸般症状纷至沓来。露儿对丈夫更加恩威并济,上了床,像蛇一样地把丈夫缠着,不眠不休,一点不如意则寻死觅活,大吵大闹,刘鸿运只好百依百顺,上表称臣,确实达到了「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至高境界。
  这二三年,苦只苦了贞儿,她虽然对自己的亲父继母曲意承欢,但换来的只有冷落与斥驾,俗语说:「最毒妇人心」。对荡妇淫娃而论,这话儿是一点不假,露儿虐待惠贞用的方法也很特殊,打骂只能算是家常便饭,最主要最难耐的要算那精神虐待。珠儿被后母遣走了,父亲整天缩在后母房中,继母见了面则铁青着脸,吹毛求疵,动辄得咎,自己在整个的家庭中找不到谈话的对象,你想,这对年轻人是一种多大的打击。
  戴伯阳对贞儿的遭遇至表同情,有时溜进贞儿的房中私相慰藉,很奇怪的是露儿对这年轻孩子,却表示得异常亲近与关怀,久而久之,戴伯阳对于这位心上人的继母,倒产生了不少的好感与尊敬。
  有一天,伯阳又溜进贞儿的房中,恰巧碰到了刘鸿运,戴伯阳走上前喊了他一声世伯,刘鸿运根本未予理睬,铁青着脸,冷冰冰地对他说道:“你的年纪已不小了,也该学点礼仪,贞儿已是个大姑娘了,你可以随便在她房中出入吗?漫说我家的女儿尚无意高攀,就算是非你不嫁,在未成婚之前,也不许可这样随便!”说完话,怒冲冲地走到妻子房中去了。
  惠贞听了父亲的话,只有落泪的份儿,看着自己身畔立着的檀郎,只见他两行热泪,一脸青白,弄得去也不是,留也不是。
  露儿从房中走了出来,似乎满脸含着同情与怜悯,着实安慰了伯阳一阵,并说丈夫虽然不同意你们的婚事,但她极愿竭力从中斡旋,日久终必如愿,叫伯阳不必操之过急,也不能把长者一时气愤之语怀恨心头,贞儿处仍应常来,娓语温情,确也使人铭之肺腑,何况伯阳尚未成年,哪有不心存感激呢?只好谢了又谢,怏怏地回转家中。
  人生每每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戴伯阳受了一肚子闷气,只能怨自己倒霉,这还不说,偏生他的父亲因为饮食不慎,又患上了极严重的痢疾,红白交加,医药罔效,不到半月即与世长辞。惠贞幼年失恃,他自己却变成少年失怙了,真是一双两好,遭遇相同,他母亲悲痛逾恒,他自己更伤感万分,好不容易,惠贞也偷来了两次,见过了伯阳,也见过了他的母亲,伤心人对伤心人,还不是彼此作楚囚含泣,热泪轻挥。
  第二年阳春三月,刘鸿运的身体业已由虚转痨,一病不起,惠贞焦急万分,戴伯阳只好硬着头皮溜进惠贞家中,对心上人略施慰藉,走到惠贞房中,只见她拿着一尊玄玉佛像两眼流泪,啜泣不止,伯阳见了,招呼了一声惠妹。贞儿忙揩干眼泪从椅子上起来,四目相投,半晌不语,伯阳虽有千言万语,倒也不知从何说起。想了很久,只说道:“惠妹,放宽怀一点儿,老伯的病只要药石相投,相信不久即可获痊愈。”
  贞儿听了苦笑了一笑,取了一把靠椅让伯阳坐下,伯阳把那尊佛像赏鉴了一阵,只觉得那至像栩栩如生,隐蕴光华,哪里知道那是佛门降魔至宝一件,关系着武林劫运及自己证果西天呢?
  彼此静坐了一会儿,伯阳正待起身告别,蓦地珠帘一卷,齐氏很慌急地走了进来,手里却拿着一纸药单,见了伯阳,很亲切地打过招呼,即向贞儿道:“这是城中最有名的何大夫所开的药方,说是你父亲的病必须赶快治疗,迟则不及,这帖药关系重要,你赶快设法把药捡来,再用文武火将药煎好,为娘已急得毫无主张,你替我张罗一阵吧!”说完话,很匆忙走出房门,忽然似又想到了什么事,扭转身子,笑对惠贞道:“我真健忘,你爹爹常说本城药店以万和最有名,不仅所选药材均是上料,而且价格上也比较其他药店为廉,谁去,你可顺便知会他一声。”
  伯阳接过药单,笑对惠贞道:“万和离此不远,既是世伯需此孔亟,我反正无事,就便稍效微劳吧!”说完,取了药方就走,惠贞赶忙取了一两纹银,但心上人早已走远,露儿似乎满面含着赞美与感激。
  当日下午,惠贞煎好药,亲自端了服侍父亲吃过,正待出房,只见父亲连呼肚痛,一会儿便汗出如浆,人在床上连翻带滚,大声呼痛。齐氏回到房中,见到这种情形,只吓得慌了手脚,赶忙着惠贞把王义请进来,待篾片进房,鸿运已声嘶力竭,圆睁两眼,口鼻间津津冒血,全身抽搐了一阵即与世长辞。
  贞儿吓得死去活来,父亲吃了自己煎过的药,突然发生这种悲惨情形,确实使人困惑,继母齐氏更是哀号欲绝,她苦求王义,认为自己丈夫死得可疑,请求报官相验,以明死因真相。
  当日下午,县府就派来了仵作,验尸的结果是吃了砒霜毙命,刘齐氏便请人作了一张状子,认为戴伯阳与女儿惠贞有合伙谋毙自己丈夫的嫌疑,原因是婚事受阻。因恨成仇,合伙预谋,毒死人命,尤以惠贞大逆不道,悖绝人伦,戴伯阳热恋成奸,乘机置毒,若不绳之以法,则无以正人伦,崇天理。反正刘家有的是钱,王义用刘家的钱办自己的事,手头上自然是阔绰异常,衙门里上下一打点,请求严办,又买通了刘姓的几个无赖与讼棍,大张声势,碰上张掖县那位县太爷胡莱,虽是科甲出身,但却爱钱如命,作事确属名副其实「胡来」一通。戴家虽然也有的是钱,但是严父见背,人去情亡,这种事族人也就袖手不管。种种因素一遇合,对这两个少年男女,确实不利,他俩在刘鸿运死去的第二天就被县府逮捕,不到一月就定为大辟,只等秋后处决。伯阳的母亲何氏既哀丈夫新丧未久,复痛娇儿招来横祸,呼天抢地,无路可投,顿觉人生趣味索然,反不如一死可求解脱,虽属妇人之见,毕竟也是无可如何,当晚就用绳索一根在房中悬梁自绝,待丫环仆妇天明发觉,人已气绝多时。
  不到十天,刘鸿运的家里又传来一桩怪事,王义不睡在自己的账房,而死在齐氏的房中,主母与账房死在一块,而且死得也不雅相,两人赤条条的一丝未挂,王义已被开胸破腹,露儿则被人割断了两乳及隐私处,血淋淋地躺在床上,人出气绝多时,白壁上却留下了几行大字:
  奸夫淫妇,图谋家产,断人子嗣,毒害夫邻,罪不容诛,女者割其淫具,以绝其淫为,男者则剖腹裂胸,以绝其恶,不有奇罚,焉能伸人间正义,以警刁顽?余本佛门弟子,啸傲烟霞,偶尔小憩人寰,管几桩闲事,与之所致,不达不休,虽陷身犁锄,永堕阿鼻,自非所计,特留数言,除彰死者恶迹外,并使世人知有所警惕也。
  这一来,轰动了全城,同时狱中又传来戴伯阳与刘惠贞双双失踪的消息,牢中走了待决死囚,县太爷知道脱不了干系,只好挂冠封印一走了之。刘戴两家双双都落个家败人亡,只原奸夫淫妇一念贪婪所起,然而天理昭彰,果报不爽,奸夫淫妇,横尸榻前,末始不能不大快人意,就此表过不提。
  戴伯阳自捕下狱后,经过数堂审问,终于苦打成招,供认药内砒霜确系自己所下,问及惠贞是否与谋,伯阳虽死不认,严刑苦逼,把一个生龙活虎的孩子弄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最后,他实在无法支持,只好说就算男女两人合谋吧,这样案情就算是确定了,男女双方,一律问斩,只待秋后执行。伯阳认为问心无愧,虽然愁苦,却也处之泰然。有一夜三更已过,牢门蓦地霍然自开,进来的却是一个童颜白发的和尚。
  他满面笑容将戴伯阳身上戴着的手镣脚铐用手拂了几拂,镣具即纷纷断落,又从身旁取出丹药两颗交给伯阳,令他立即吞服,伯阳接过吃了,忽觉一股阳和之气从丹田发出,直达四肢,使全身舒适异常,如释重负。伯阳即在狱中拜倒,并叩问和尚姓名,和尚笑答道:“我本昆仑七老之一,排行第三,法名太虚长老,路过祁连,因山麓有一金竹寺,系好友金竹禅师主持,无心造访,他却留我小住,偶尔谈及你那奇资美质,商请老僧解渡有缘,我想金竹老友玄门真诵自成一家,论道力并不在我之下,何以不自己收你为徒,偏令老僧多事?此意道出后,他却坦白告我金竹寺无门无派,徒众极少,你将来与挽救武林劫运有关,如入金竹寺,纵然承受了他一身本领,行道江湖时也会觉人单势薄,实力不够,故着你投在老僧门下,他也不寄身事外,愿与我合二人之力,造就你一身玄门武功,你意如何?”
  伯阳大喜过望,不觉喜极而泣道:“此次无妄之灾殃及慈亲,使弟子百念俱冷,果能蒙大师收留,俾列门墙,誓必身入佛门砥志砺行,如背誓言,明神殛之。”太虚长老将他一把拉起,笑道:“此非善地,本便久谈。就此随贫僧同往金竹寺吧!”说完,携着他的手出了牢门,只见周围墙高丈数,四周警卫森严,伯阳不觉胆战心寒,太虚则视同无睹,袍袖摆处,平地已拥起一阵劲风,托着伯阳身躯逾墙而出。
  伯阳惊喜异常,含笑问道:“恩师,这是一种什么功力,数丈高的围墙,可以带着一个不会武功的人一跃而过呢?”
  长老笑道:“这是玄门中一种最高的飞行之技,名日临虚飞渡,这种绝技我昆仑派在江湖上颇具盛名。心法易于速成,迅速亦易臻绝顶,我从明日起即传你昆仑内功心法,你将坐功练习后,即可从你金师叔那里领受他那金山派的绝传,他那独门杖法与佛门的阿傩真气,确系武林一绝。我曾和他印证武林绝学,激战三日夜,他用阿傩真气,我用乾元罡力及护身神功,相持了两昼夜,来个功力悉敌。最后比兵刃,我用的是剑,他用的是杖,激战了一昼夜,仍然是高下难分。他学的确是玄门正宗,功力又厚,怎么样我也没有胜他。比过了,本来可以拉成平手,他却笑道:“常闻昆仑彻气临虚之法技压武林,小弟却学过佛门遁空之术,那并不是一种符咒,而是一种纯粹武功,我和你同登祁连之巅,互相印证印证如何?”我以前尚不知道这位好友怀着各种绝技武学,功力方面居然能和老僧并驾齐驱,而且胸怀磊落,心地光明,对人又是那么爽直文静,不觉对他更加敬重。当下毫不考虑地答应了他,两人谁也不再同谁客气,双方袍袖一展起在空中,彼此都如风驰电掣,眨眼间,天山峰顶业已在望,我忙把真气一振,加速飞行,他也拼了最后一口气,尽量加快,到达峰顶,他落后不到一寸,彼此算是心服口服了。你能得两派真传,如勤加锻炼,他日行道江湖,很难遇到对手,必须好自为之。”
  两人边谈边走,毫不寂寞,引为遗憾的是伯阳从未练过武功,长老的脚步虽然已尽量放慢,但跟着他走要想不落后,仍然是吃力异常,伯阳暗想:“这哪里是走,简直是飞步快跑嘛!”
  这孩子也有一股横劲,尽管汗流满面,他决不要求长老放慢脚步,长老不时向他微笑点头,并从身上取出三枚火枣送给伯阳道:“这三枚火枣,系一海外老友所赠,据云食此可以增进不少功力,刚才你已吞服了本门小还丹两颗,已获固本培元之效,再加上这个,就无需再吞服什么灵药了,你脚力不行,奔跑不动,待我来助你一臂之力便了。”说完牵着伯阳的手,向前行进。
  戴伯阳自从给长老拉着了手,全身似乎感到被一股力量托住,两脚不由自主地向前奔跑,他暗想:“师父道力真高,带一个不知武功的人行驶,轻功提纵术该是多么困难!我必须痛下苦功,要锻炼得和两位师父一样才行!”他拿了一枚枣子放在口内,只觉得浓香扑鼻,入口生津,那味道实在甘美无匹,此时他腹中正稍感饥饿,于是把另外两枚枣子一口气吃完。说也奇怪,食完这三枚山枣,不但肚子里立刻毫无饿意,而且感到全身活力充满四肢,不由得向恩师流露出万分感谢。
  太虚长老向着他笑了一笑,脸上充满了慈爱之容,但并未讲什么。
  蓦然长空一声鹤唳,声音清越,响彻云霄,戴伯阳抬头对空望了一眼,就着那蒙蒙月光,觉得鹤背上似乎坐了两人,至于是男是女,凭自己的目力就无法辨别出来。
  他满含笑意望着恩师,很委婉地问道:“师父,这是哪一门派,养着这种灵禽?背上骑着两人尚能搏风前进,我想那鹤主人的功力,确也不见了。”
  长老笑道:“千年灵鹤功力确是不凡,至于那鹤主人的武功,更是深不可测,不过以她那种个性,确使武林中人无法和她接近罢了。此事说来与你有关,事属天机,老僧自不能预为泄漏,可以告诉你的是,她那性情那举动不但无一不酷肖乃师,而且青胜于蓝,这丫头比起乃师更加难惹!”长老停了一停,继续说道:“目前,你有两条路,可以任择一条,第一条,你可打消那出家之念,我仍收你为俗家弟子,艺成之后,即下山找你那儿时旧友,结婚成配,待传宗接代之后偕妻归隐,做一位陆地神仙,享尽人间雅趣,这条路你意如何?”
  伯阳低声一叹道:“尘世间险恶重重,为名利争夺可以不顾性命,尔虞我诈,极目寒心,既然在修为至境上必须做到物我两忘,又何用于传宗接代,结婚成对?忘我何有她,恋她作甚?这条路,弟子是不愿走的了。”
  长老笑道:“第一条路既不愿走,那么你就准备走第二条路吧,这条路是从师之后即须受戒,勤参上乘,证果西天,你那儿时同伴,目前也就不用想她了,如果机缘好,功参造化,说不定彼此可同登乐士,那无异于一二两条路同时到达。”说完长老想了一想,禁不住哈哈一笑道:“一落言诠,即着色相,真是无边罪过。”
  他们两人边走边谈,倒也不觉寂寞,忽闻长老一笑道:“金竹寺到了。”
  伯阳往前一望,只见前面山麓腹地之上,黑巍巍的有座古刹,黑夜之中,虽然带点月色,也只能稍得一点轮廓,无法获知全貌。长老携着伯阳已达到古寺围墙的木栅处,原来寺的外围,利用天然地形,岩石、古木,并略加人工修饰,做成了一道围墙,由围墙通入寺内,必须经过一道木栅,此时木栅已闭,除非逾墙而入,则只好坐待天明。伯阳一切依靠长老,逾墙与否,自己毫无定见,只好拿眼向长老看着。太虚微笑一声,似知其意,但并未说什么,即探手衣袋中,摸出两枚铜钱,只见他用指一弹,一枚铜钱已起在空中,随复将第二枚弹出,两枚铜钱在空中撞击后,发出铮的一响,其声清脆。须臾,木栅门无端自启,门口却站着一位年青僧人,笑向太虚道:“一见那青蚨问讯,准知是师伯回来,不用说,师伯身旁站立的一定是那位刚从县府狱中打救出来的师弟了。师父犹在方丈室中用功打坐,迄未安歇,说不定为的是等候师伯了。”
  太虚拉着伯阳,为他引见那位年轻僧人,笑道:“这是你大师兄竹叶增,功力极高,用功维勤,暗器方面已能飞花却敌,摘叶伤人,祁连一带提到他的大名,可说是妇孺皆知。你从金师叔锻炼武功艺业时,可从你这位师兄处扎好基础,知道没有?”
  伯阳忙拜见了这位师兄,又请他以后多多指教。
  竹叶僧一把将他拉起,携着他的手笑道:“师弟果然是瑶池九品,人间美质,又能得到师伯和师父两位老人家的垂青,得两派真传那真是天大的喜事,昆仑派高手如云,师伯又是昆仑中坚,今后与师弟切磋研究的人,自然不在少数,像我这点功夫,与武林中那些奇人异上相比,简直是流萤之火,不足与皓月争辉,不过师伯叫我为你扎基础,这一点我还办得到。”他又望着太虚一笑道:“师伯,你那临虚飞渡、百步登空以及佛家的降魔剑法,也该教给我了吧?”
  太虚笑道:“你这孩子真不知足,拳功方面,我因为磨不过你,已经倾囊而授,不想你却又在轻功剑术方面转我的念头,干脆我收你为寄名弟子,你师弟到昆仑的时候,你和他一同来,我是彼此不分,一样传授,总该可以了吧!”
  这一下只把竹叶僧喜得打跌,慌忙拜了四拜,爬起来笑道:“我如不用这招趁火打劫的法子,要获得师伯绝传,那简直比登天还难,如今算是放心了。”说完,不觉手舞足蹈。
  蓦地,右侧的悬岩上发出了一声阿弥陀佛,岩顶上也出现了一位中年僧人,头带紫莲冠,身披满绣着金竹叶的青缎僧袍,足踏登云履,面如冠玉,举止温文。只见他肩不抬,足不动,人却如柳絮轻飘似地落到门前,口中笑骂竹叶僧道:“萍儿,你对武功常妄动贪念,居然在你师伯跟前也用上了脑筋,不怕佛祖见罪么?”说完,又笑向太虚道:“师兄,你为何轻易上这孩子的当,他学了我那点微末之技,在江湖上多大的乱子他也敢惹,我经常告诫地,金叶寺在江湖上无门无派,我既无兄,也无师弟,更没有其他可以拉得上关系的同门。目前江湖上门派林立,哪一门哪一派都有不少的高手,只要得罪了人,闯下了祸,凭我师徒两人,可以说是人单势孤。在这种情形下,我谆谆言来,他却听之杳杳,昆仑派执武林牛耳,高手如云,有了你这靠山做他的师父,以后那还不是如虎添翼,恣意闯祸了么?你真是八十岁的老娘,倒绷孩子,无事找事,惹魔火自炼金身了。”
  太虚把两道寿眉一扬,冷笑一声道:“师弟,你确是菩萨心肠,佛祖真个慈悲尔,使你的涵养修为锻炼到了至高无上境地,这一点,愚兄确远不及你。不过你得知道,道高一丈,魔高一丈,独善其身,事有未能,武林劫运重重,杀机四伏,不说别的,阴山五子功力已臻化境。据云十年前,他们即在阴山玄风洞内获得了那部武林奇书、魔家至宝——《蚩尤九幽宝典》,那里面的功夫,只要练成了一种,即非等闲。这五个魔头原在江湖上即很少走动,泰山派的长辈云天一鹤邓云飞,功臻化境,傲视武林,千峰掌力自称无敌,骊龙剑武林一宝,手创云天剑术,据云冠盖武林。五年前,他听闻此讯,不听同道劝阻,竟敢独上阴山,想采取那阴山特产,也是武林中可望而不可求的玄冰雪藕,结果是阴山溅血,一去不回。从这次事变发生后,江湖上更见不到这几个魔头的踪迹。我和你这点功夫,决不敢自诩就是那五位魔头的对手,但是,这是玄门正宗,绝不是旁门异道,合你我之力,尽量把几个孩子教好,长江后浪推前浪,一辈新人胜旧人,未来在挽回武林劫运中,安知他们不担任要角?”
  金竹叶禅师面色一整,合什为礼,向太虚谢过道:“谨谢师兄训谕。”又对竹叶僧喝道:“你还不谢过再传恩师的慈悲?”吓得竹叶僧赶忙跪下磕了一个头。
  太虚笑道:“师弟,你把孩子们教得礼节真多,不怕他们磕坏了头吗?”又指着禅师笑向伯阳道:“这也是你的嫡传恩师,你恭恭敬敬地磕几个头,才是正理,只求他把那一身玄门秘技尽量传你,对你未来成就关系至大,切不能大意放过。他为人较我严谨,多磕几个头,自可多得一好处,拜师大礼,明日就在本寺正式完成好了,这几个头,算做见面礼吧!”
  戴伯阳赶忙跪在地下,向金竹叶禅师恭恭敬敬叩了四个头,并喊了一声师父。
  禅师一手把他换起,双目如电似地把他上下一打量,笑向太虚道:“这孩子不但是武林异质,而且是天生的佛门种子,未来的成就恐怕还在你我之上呢!”说完话,想了一想,蓦地啊了一声,笑道:“你看,我们只顾讲话,忘记了夜色已深,萍儿最近弄了一坛百花酿,虽然你我并不嗜酒,但去弄几色素菜,到我那客厅内,略饮几杯亦尚无不可,我还得要问那泰山派云天一鹤是怎么死在阴山派的手中的?我无事绝少外出,除了你外,也很少有人来往,可是云天一鹤却与我颇有渊源,虽然没有和他会过面,但关系总算存在,你如不顺便谈及他的死,我一点也不知道呢!”
  太虚笑道:“你既有百花酿,还可准备素菜,不是老僧嘴馋,肚子确实感觉有点饿了,站在寺外讲话,也不是待客之道,你这主人就先领路吧!”
  金竹禅师笑了一笑,和长老并排走着,围墙之内,范围很广,地势也起伏不平,不过每处都顺着自然之势略加人工修饰,加以松柏桃李之属四处皆有,许多亭台石山星布各处,称得上风景如画,仙境无殊。金竹寺建筑在一陡坡之上,前殿显得特别高,由栅门到前殿,有一条极为宽敞的紫青色石板路,上了殿,禅师带着他们从侧面绕到殿后,伯阳就着月色往殿后一瞧,只见殿后是一片极大的紫竹丛林,方丈室是一所单独的房子,具有上下两层,就在殿后的不远之处,香积厨立于左面竹林之内,虽在夜晚,尚有炊烟袅袅。竹林中还散布着不少的房屋,一律都有青石路由后殿直达,进了金竹禅师的住所,踏进门就是一座大厅,厅内已摆好一桌素筵,两个清秀的小沙弥早在筵前侍立着,见了长老禅师,都合什为礼,状至恭谨,禅师笑道:“你两人不必多礼了,把酒坛打开,侍候师伯饮酒吧!”
  禅师让长老坐了首位,自己主位相陪,又着伯阳、寄萍两人坐在两侧一同用酒,竹叶僧笑道:“还是等师伯与师父用过了,我和师弟再一同吃吧!”
  长老摇摇头,笑对金竹禅师道:“你的规矩真大呢!孩子们吓得不敢和你同桌!”
  金竹禅师笑道:“规矩不大一点,这孩子可真敢上天!”又向金竹僧道:“你吃过了,当然不饿,等一等固属无妨,可是你师弟连日来就没有吃饱过,你不坐,他也不好坐,我知道你虽然不嗜酒如命,但是确也喜欢饮几杯,就算今天特殊,你陪你这位再传恩师痛饮几杯吧!”说完,用眼望了望伯阳,只见他满脸诚实,温文如玉,不觉心中大为嘉许,忙笑道:“你就在右面落坐吧!”
  史寄萍和伯阳只好一同坐下。
  饮酒间,太虚长老问及禅师与云天一鹤如何互有渊源?
  禅师笑道:“那是十年以前的往事了,泰山为五岳之一,气势雄伟,风景绝佳,我久想一游,未得其便。那时,我恩师须锻炼一种九转丹砂,他与九痴上人系莫逆之交,九痴培有一种古玉芝兰,系一种旷世灵药,我恩师想要他一叶作为药引,因彼此既然交称莫逆,要点灵草想来自无问题。我长途跋涉,到了泰山,好不容易找到了千峰洞,碰巧掌门人九痴上人云游外出,云天一鹤也不在洞中,出来接待的是上人的大弟子石颂样(也就是仟峰老人)和云天一鹤邓云飞的儿子邓珏,当时我详述了来意,石颂祥却索阅家师的来信。我走时也未想到会这样不碰巧,遇不着掌门人,更想不到一枝兰叶人家会看得那么严重,只好说,走时匆忙,未及备书,如蒙赐一叶,返寺时,当面陈师尊,专函致谢。那石颂祥却推说如无书信,实不敢擅自作主,掌门人十日之内,可以回山,可在洞中小住,等他回来,对他一说,想无问题。当时我计算了一下开炉日期,如再等一日则时间已过,我恩师十年准备苦功,岂非废之一日?然不等,空手有返,任务未成,也不是道理,只好默求我佛慈悲,让九痴上人早日回洞,当晚在客房安歇,心中郁郁不乐,想不到邓云飞的儿子邓珏为人热情,晚上却陪着我,着实安慰了一番。我见他秉性温和,人又热诚可靠,不觉把内中心意和盘托出,想不到他竟折节订交,和我结为生死之盟,结果我长他八岁,做了兄长。当晚,他就把这事告诉了他师兄。有他作主,石颂祥自然无法可说,不但芝兰叶给了我两片,连那百难一见的仙实也赠了三颗,我当时深受感动,遂把师门秘技金豹掌循环十五式传授给他,他也传了我一套千峰剑术,翌日约我登临泰山,他显露了一手踏雪无痕的轻功绝技。论年龄,他比我小了八九岁,论功力,不过略比我稍逊一筹,当时我对他确实钦佩万分。第三日清晨,我离了千峰洞府,他依依不舍地送了我一程,彼此遂订期而别,八年前,他特来本寺看我一次,武功却比以前进步了很多。拳术上,竟和我打了一个功力悉敌,这一次我把那本门秘技玄门循空之术传授了他,他住了一个多月,才兴尽而去。这多年来,我既未出寺一步,他也未再来看我,想不到故人之父功力虽臻绝顶,却也丧命阴山,还望师兄把个中详情仔细一说,让我也知道这五个魔头,到底具有一些什么惊世骇俗的绝顶本领。”
  太虚长老闻言一叹道:“想不到师弟和云天一鹤的儿子有这种过命的交情,云天一鹤死时情景是事后从阴山派门徒口中说出来的,但语焉不详,只能略悉梗概。据说云天一鹤到达阴山是在一天的清晨,阴山绝顶常年积雪,普通人漫说无法登临,一就是可以到达,也无法抵御那万载寒冰严寒之气及九天煞风的凌厉风势。云天一鹤练就纯阳护身真气,不畏严寒煞风,飞身绝顶,身上着的竟是一件罗衣,他在阴山绝峰举目四瞩,目的在于找寻玄风洞,可是全山都笼罩在那玄雾之下,假使你不能透雾穿云,两三丈内就无法辨别对方的四肢五官,同时四处都是阴风惨惨,异啸连天,使你感到一种莫名的荒凉与恐怖。漫说阴山范围至为辽阔,就是一座普通的山在这种情形之下,要找寻一座洞府也不是件容易事。云天一鹤见到这种情形,知道这一次算是丢人现眼了,玄冰雪藕产于阴山,那是江湖上一种传说,可是谁也没有见过,更没有人吃过,是不是真有还成问题。即使有,产于阴山何处?在这种阴风玄雾之中如何找法?种种都是疑问,不禁深悔自己一时的懵懂,不该对同门把话说绝,无可如何,正准备回山,把阴山情形先行作个彻底研究,玄冰雪藕盛产于阴山何处?如何辨别有无雪藕?如何才可挖掘?玄风洞离阴山绝峰有多远?—一搞清再卷土重来,才可一举成功,挽回失败的颜面。他一声长啸,震得山谷皆鸣,正欲施展本门绝顶轻功,鹏翼搏霄的独特身法腾身而起时,蓦闻身后一声冷笑,笑得人毛骨悚然,并有冷冷的声音道:“阴山绝顶,任何人到此,照例是有来无回,居士想走,恐伯没有那样的容易吧!”
  云天一鹤本来就憋着一肚子气,正值无处发泄,一听来人这等狂妄,不觉激发他那一身傲气,于是缓缓地转过身子,纵眼一瞧,见身后立着一位五十岁左右的道装老者,手上拿了一把金黄色的蒲扇。那扇子较普通的蒲扇,大不了多少,扇上似乎毫光闪烁,雾障云迷。这老儿身材高大,满脸红润异常,身上穿着紫真八卦道袍,足踏芒履,看情形,丝毫没有把自己放在眼内。云天一鹤心中暗想,自己的两耳于十步之内,就是风飘落叶也能察觉出来,为何背后一丈远的地方来了这狂妄老人,自己竟毫无所觉?就算那股阴风异啸混杂了两耳,也不至于无一点感觉,俗语说得好,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说不定这老人就是什么阴山五子中的绝好高手,不论情况怎样,我和他先斗一阵再说!
  云天一鹤打定主意后,突把两道寿眉一扬,对着老者发话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我同是大宋的子民,我临本山绝顶,既未作奸犯科,更非身临异域,凭你想留住我,说什么有来无回,我就不相信江湖武林道内会有这种强横霸道的人物!”
  那老者面容一整,双眉一扬,鼻孔内哼了一声,满脸带着不屑的神气,幽幽地说道:“你死到临头,还要强嘴,说句老实话,任何人到此,要拿国法人情硬往老朽头上套,想争回一命,都无异于缘木求鱼,看你情形,想必也熟悉武林规矩,阴山五老定下的规律,就不容人有一点干犯。凡擅登此峰者,除非投入本门,愿听驱使,余下的就只有一条死路!仅你那点微未武功,意图抗命,那只有自速其死!”
  云天一鹤天生傲骨,焉能听人一面之词,就甘束手服输,当下冷笑一声道:“邓某行道江湖近四十载,就没有听到这种毫无人味的口吻,老实告诉你一句,我来阴山不但要自由自在邀游全山胜境,并且还要发掘那玄冰雪藕,以作救人济世之用。风闻本山出了五个魔头,得了一本什么《蚩尤九幽宝典」,以至如虎添翼,擅拥名山以自尊。我听不惯那种违反人性、迹近野兽的行为,身列武林侠义,自有保持人间正气之责,成败利钝事难全知,也在所不计,也许命丧魔手,阴山理骨,也许一举锄暴,重振正义于人寰,行见武林劫运不兴,强梁授首,是即邓某所愿!”
  老者听完了这篇话,不觉哈哈大笑,只震得萧萧叶落,云雾翻腾,云天一鹤被他笑得两耳欲聋,两眼金星直冒,心头上感到一股压力使人沉闷异常,知道这是一种绝顶内家功力,如不运功抵御,别看它只是一种笑,照样可以伤人致死,忙静气宁神,功贯百骸,将老魔那种笑声置之不闻不问。那老者看他气定神闲,若无其事,也不觉心中怔了一怔。
  只见他冷冰冰地问道:“看你能抵御老夫的一露神笑,确也具有几分功力,你是武林中的哪一门,哪一派,说了出来老夫也可能怜才缩手,不与你计较!”
  云天一鹤冷笑一声道:“老魔头,别套交情好不好?论年纪,我比你只大不小,看你开口老夫,闭口老夫,邓某闻之,愈觉齿冷,我的名姓告诉你无妨,隶属泰山派,江湖上送了我一个混名——云天一鹤,也就是邓云飞,老魔头你排行第几?”
  那老者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我的姓名告你无妨,只是我阴山五老有一特殊规矩,凡动问我们姓名者死,你要问,我也只好告诉你,免得你死得糊涂。我排行第四,本门中人称我叫做元雾真君,别看样子认为我和你是一般年龄,我兄弟在盛唐时即已成道,把你看作小孩,那一点儿也没有占你便宜。我看你满怀傲气,迹近坐并观天,你不防动手过招,连老夫让你三招在内,且无论拳功暗器兵刃,你如果能超过八招,老夫五兄弟,愿即日绝迹江湖,阴山门下弟子绝对听你指挥,如何置处,只在一言。”
  云天一鹤怒道:“我自行道江湖以来,尚无人敢心存半点轻视,你即自称盛唐得道,那确称得上老而不死的贼魔,邓某只有恭敬不如从命了。”说完仰天长啸,声音清越,响遏流云,银芒起处,骊龙剑已在手中。那是泰山派镇洞之宝,宝刃流辉,周围数百步,雾敛云消,云天一鹤确不失为泰山派长一辈的人物,怀抱宝剑,气定神宁,道声有僭,长剑一挥,风生百步,隐蕴轻雳,剑尖上洒出满天银雨,宛如羯鼓一通,万花齐落。更奇的是九霄云里,受着银光照耀,幻成一颗斗大明珠,清辉四溢,彩映朝露,白龙一条绕着明珠周转不定,银朗长雷,神俊非凡。云天一鹤一出手就是回风舞絮、推波助澜、白虹贯日,连环三式,一气呵成,只见剑气森森,银霞闪闪,一座数百丈长阔高的剑幕,只一下,就把这阴山五魔中的元雾真君罩住。
  这魔君武功力道自成一家,除了他们本身外,目前江湖各派确无人能与他们作为对手,但是他也被这种凌厉的剑式及这种宝刃神兵的威力攻得有点触目惊心,暗想:这把宝剑的确是天府奇珍,待我把它夺到手来锻炼那飞剑跳丸之术,则千里之遥,取人首级自若探囊取物。等到九幽神功全部完成,将江湖道上武林各派悉数征服,从此阴山独霸江湖,建不世基业,我兄弟五人再逍遥世外作不老神仙,受后人无限景仰,岂非妙事一件?他边想边打,手中蒲扇轻摇,步法如行云流水,衣无摆动,足不沾尘,在剑幕中一味乘虚蹈隙,毫不还手。可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正值他打满怀如意算盘的时候,云天一鹤采用疾攻快打,紧接着连环二式,用腾蛟起凤、天马行空、金刚伏魔、天河泻浪、春莺织柳,最后一招八方风雨,同时舌绽春雷,一声大喝,剑挟雷霆万钧之势,卷起砭骨寒风,向老魔扑到,只一下,就把老魔头逼退了三步。
  云天一鹤疾收剑势,怀抱长剑静立当场,依然是气定神闲,潇洒已极。蓦地双眉一扬,两目中神光四射,冷幽幽地发话道:“邓某有话一句,不知你是否愿意置答?”
  元雾真君怔在当场,脱口而出道:“有话请讲!”
  云天一鹤问道:“刚才我们一共打了几招?”
  元雾真君回味交手情景,一时面红耳赤,呆在当地,搭不上话。
  此时邓云飞若见好就收,讲上一两句撒手就走,那魔头人既丢面子,自然也会知愧而逃,无奈他傲性已成,在数难免。他用手指着元雾真君,冷笑一声道:“君子一言如染皂白,若言而无信,何以为人?邓某着你兄弟五人即日退出阴山,你们门下弟子,也希望你遵守诺言交与邓某,如敢作恶,按泰山门规处治,你服也不服?”
  阴山五魔大都是阴险狠毒,恐怖猜疑,先前以为自己武功天下无敌,与敌人交手,也不会超过五招,即可将他击败,却不料他手上所使的却是一柄前古宝刃,神妙无比,自己又一时大意,只想夺取对方宝刃,忘记计算对方招数,而今他得理不让人,只好杀以灭口,这魔头想到就做。只见他双目一扬,满脸杀气,冷笑—声道:“邓云飞,你天堂有路偏不走,地狱无门撞进来,在本君处得好不住手,反来卖乖,怨不得本君心狠手辣!”说完话他将手中蒲扇,向邓云飞一扇,只见一股黄雾电射而来,四周雷声隐隐,狂风怒啸,山摇地动,石破天惊,那声势至为骇人。
  云天一鹤将骊龙剑交左手,除发动护身真气外,并打出那千峰掌力,只见风起百步,一股纯阳罡力,向元雾真君所发那团黄雾直撞,无奈蚩尤九幽秘技与众不同,可使罡力无功,真气失效,那黄雾仍横冲直撞电射而至,邓云飞只觉一股奇腥扑鼻,头脑真欲胀裂,两眼金星直冒,两耳雷鸣,全身如置寒冰,四肢立感僵硬,他知道中了这种歹毒功力,生机已绝,于是拚着一点剩余真气,手挽长剑向元雾真君直扑而来。
  那魔头一声冷笑,目蕴凶光,不闪不避,右手一扬,打出那蚩尤内力。只见一阵狂飚,势若排山倒海,将云天一鹤的骊龙剑震出了手,连肩上剑鞘,也震得飞上高空,人的身子更如断线风筝,直往阴山千寻峰之下落去。一代江湖侠义之士,永远暴骨阴山。
  元雾真君满手血腥,不仅毫无悔意,反而哈哈大笑,晃动身形对着那空中长剑扑去,意欲乘机摄到手中,将神物利器据为已有,使自己如虎添翼,只等魔功锻炼完毕,即可肆毒江湖,以完成他弟兄五人一种亘古未有的贪念。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当元雾真君腾身摄剑时,蓦地一声雷鸣,半空中银芒耀眼,一条白色神龙拥着那柄长剑竟在空中盘旋不定,忽然银光电射而下,绕着元雾真君顶上一卷,那头上发髻竟被剑光削去。突然间,霹雳交加,银霞暴长,那神剑竟化作数百丈经天白虹,直向东南飞去。
  远处似乎有人感叹了一声,并说道:“天作孽犹可为,自作孽不可活,元雾!元雾!你一念贪婪,满怀血债,削发代首,权恕一道,假如怙恶不悛,自认魔功可恃,四十年后,我兄弟三人将合传一位弟子,代天行罚,骊龙神剑,你已无法抵敌,可是还有比这剑更为厉害的太古神珍,假如为人所得,你又如何?我本神山三老之一,法名天惠真人,久已不问世事,偶经此处,见你无故致人于死,有伤天和,本拟用骊龙神剑将尔斩首,念尔以往尚无多大过恶,特予自新之路,希痛下自省功夫,及早回头,否则四十年后,骊龙剑重现江湖之日,也即你兄弟恶贯将满之时,取舍从违,全在于你兄弟一念之间。”说完,语声寂然,元雾真君腾身天际,四处察看了一番,空山寂寂,四周哪还有人影。
  金竹禅师听完这段惊人的故事,不觉长叹一声道:“武林奇人异事多至不可胜数,而且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即以此事而论,云天一鹤武功已至化境,而元雾真君则更高不可测,至于那位天惠真人则已是仙侠一流,不可同日而论了。泰山派发生这种惨剧,我那结义兄弟,想必心痛欲死,惟九痴上人论武功比云天一鹤虽觉稍高一筹,但与那元雾真君相比,则仍相差极远。目前侠义之士能和这魔头作对手的,可以说找不出来,邓珏贤弟这杀父之仇还真无法可报呢!”
  太虚笑道:“天道往还,报应不爽,元雾真君若果怙恶不悛,武林中自有制他的人,你我倒不用担心呢!”
  他们彼此边吃边谈,直至尽兴而罢。
  第二日,戴伯阳就在金竹寺正式拜过了两位恩师,开头三年,留住金竹寺,由禅师传授他武功本领,太虚与禅师订过了约期,又把自己的徒弟叮嘱一番,而后腾空遥飞昆仑而去。
  伯阳送别了恩师,即返回自己的室内,想到父母双亡,青梅旧友也做了佛门弟子,自己一身,已毫无挂碍,自应专心致志锻炼师父武功,并潜心于佛家真谛。皇天不负有心人,他这番心愿,果然获得补偿,此为后语,暂不细表。
  戴伯阳在金竹寺锻炼金竹禅师所传授的各种神功绝技,他心无外骛,既不一曝十寒,也不操之过急,故进境之速,往往出于禅师意料,他对佛经用功至勤,理解力也极高,每于佛经中旁通博引,获得了不少佛门真谛,金竹禅师暗中勘察,见他诚信笃厚,用功维勤,于是另眼相看,任他在寺中自由自在,练武功,研佛学,丝毫不加拘束。
  每日清晨,伯阳一起床就在竹枝梢上锻炼轻功,这次碰巧被风吹断了十余根口径很大的竹子,其中一根竟有斗大粗细,竹子倒了并不为奇,奇的是倒下的那根竹子似乎光华隐现,这一下引动了伯阳的好奇心。他跳下竹枝梢儿,仔细打量了竹子几眼,却看不出有何奇特之处,待腾身空际,那碧绿光华又映入眼帘,这一下,伯阳已知道这特大的竹子内一定藏有很稀奇的神秘的东西,他就着断处一看,不觉大喜若狂!
  原来倒下的那段竹子里面却藏了一根小竹,碧绿的光华却似那根小竹之上发出,伯阳伸手入内拿着小的的一端使劲一拖,很容易就把它取了出来。这段小竹子色作碧绿,沉重异常,看情形却是一根绿手杖,杖身上刻着一十三个蝇头小字:即
  慈航成普渡,玄玉祛群魔,无量佛!
  伯阳把这两句话只细细地推敲一番,却得不着要领,也就不去管它,因为得了这根手杖,等于解决了自己的兵器问题。金竹禅师杖法精奇,曾用杖和太虚长老的剑激战了一昼夜,而今自己得着了这根奇异兵刃,教他焉得不喜?他拿着这根竹杖,兴冲冲地走到竹叶僧的房中,竹叶僧这时刚做完了功课,一见师弟入内,忙笑迎着道:“师弟满脸高兴之容,不知有何喜事?”
  伯阳把手中竹杖递将过去,并笑问道:“师兄,你通今博古,可否见告小弟这是一根什么竹杖?”
  竹叶僧接过竹枝,很奇特,这根杖径口不过寸半左右,而且又是竹子的,按道理应该很轻才对,但事实不然,它不但重,而且比同样长短大小的铁杖还重,杖的颜色就象普通生长的竹子,上端生得形似莲花,杖身上除刻着十三个蝇头小字外,并且满有鳞形的花纹与各种奇异的符录,光华隐现,一望而知是件异宝。竹叶僧满脸严肃,将竹杖仍交还了师弟,并说道:“恭喜师弟获此奇珍,愚兄虽不知此杖出处,但能断定它是一件佛门降魔至宝,此技也可能关系着师弟的一生,宜妥为珍藏,一点也大意不得呢!但不知师弟从何处得来?”
  伯阳将得手杖情形—一对师兄说了,只听得竹叶僧称奇不止。
  早上必须朝拜师父一次,两人计算禅师此时打坐已完,于是由伯阳携了竹杖,拟动问师父,请示此杖的出身来历,到了禅房,奇异的是禅师犹在定中,两人拜了一拜,双双侍立身旁,过了很久,禅师始睁双眼,望着两人微笑道:“你两人急欲知道天龙竹杖的来历,是吗?”
  竹叶僧与伯阳两人见师父竟能先知,不觉心中一怔,两人同时一笑道:“师父能于定中默察未来,道力真高!弟子等所知太浅,对宝杖的来历一点也不知道,尚祈明示,以广见闻!”
  禅师笑道:“这天龙竹枝原是佛祖成道时降魔之宝,这竹子是雪山异产,佛祖道成之后,此宝却流落人间,唐代有一高僧,于无意间获得此宝,还另外得了件宝物,不想他却把此宝留在金竹寺中。伯阳既有此缘分,更应兢业自勉,否则,失去仙缘,至为可惜!”
  伯阳忙跪在座前恭领训谕,并向禅师请求道:“弟子满身罪孽,无法解脱,竟日惶惶,早欲置身佛门,又恐缘乏三生,被我佛摒诸槛外,今得我佛竹枝,向道之心益坚,望师父答允为弟子剃度,俾早日能身入佛门,则恩同再造,德佩终身矣!”
  金竹禅师欣然答允,告诉他只要太虚长老来到本寺之日,两人即同为他剃度,引他身入佛门,此时只管用功,不必记挂此事。伯阳心中大喜过望,拿着手杖与师兄一同辞了出来。不两月,大虚果从昆仑来到金竹寺中,看望老友与徒弟,金竹禅师将伯阳心意告诉了他,当日两人即予伯阳剃度,法名苦行,一位青矜子弟从此却归向了佛门,也实非人始料所及了。
  三年期满,苦行和尚已得了金竹禅师的全部真传。大虚长老特来金竹寺亲自接他,临走时,金竹禅师特送他锦囊两个,并注明了开拆日期,苦行谢过了师父,又拜辞了竹叶僧,遂与太虚和尚一同上了昆仑。
  昆仑十载,苦行和尚在太虚长老培育之下,遂有青出于蓝而反胜于蓝之势。他因为得了两派真传,遂以昆仑心法为主,金竹禅师的心法为辅,锻炼那玄门功力,他天资既高,用功又勤,故在昆仑五子之中,可以与那功力最深入门最久的大师兄却尘子分庭抗礼。不久金竹禅师与大虚长老相继西去,竹叶僧继承了金竹衣钵,而他承受了太虚绝传。一晃又是十余年,为了挽救武林劫运,锻炼神功,他经常闭关不出。
  一天,却尘子却特地招呼他到练功房内一谈,苦行见他形色严重,知道一定有很重要的事情,晚间禅师到了师兄云房之内,见过礼含笑说道:“师兄有何见谕?”
  却尘子满脸严肃,对师弟幽幽一叹道:“我昆仑派劫运当头,掌门师弟为了传授那系武林安危的少年弟子,不在山中,而此次应劫之人又是本门中一位主要人物,一个应付不当,昆仑派数千年基业可能毁在我们手中,敌人所锻炼的功夫似乎太厉害了,那是用瘴虫毒三种恶物合练而成的东西,此事,我至昨晚才得知道,在未入定之前突觉心灵有警,知道事出非常,特在祖师面前占了一课,不想前辈祖师早已算出此事,特留玉牒一面,将此事说得明明白白,并指示了应付方策,由我两人主持。我想此事关系同门弟子的生死及本门之兴亡,非同小可,故请师弟一同商量,如何制定妥善方策,使敌人阴谋无法得逞,而使本派伤亡可以减少到最少!”
  苦行禅师沉思良久,始向师兄道:“这种非常事变,据我臆测,可能在前辈祖师方面已有安排,不过假手你我代为主持其事罢了。瘴气、毒物与虫三者混合而成的东西,凭你我的功力要想做到安全的防御已经很难,想要破它更不容易。本派太清仙法全部失传,所留的只有一半的奇特武功而已,用内功置力,只能做到暂时的防御,绝无法消灭那种半法半术魔家功力的。师兄,你想,在这种情形之下,我和你制定哪一种方策?”
  却尘子想了一想道:“师弟之言极有道理,掌教师弟那里很可能有前辈祖师遗留的法牒,内中指示了御防之策,师弟外出授徒,这类法牒不可能带在身上,一定交由师妹保藏,我们不妨把它先行找出,俾胸有成竹,以免临事慌张。”说完写了一张手条,着门外侍候的弟子速呈掌教夫人,不一会儿门人回来,手上却多了一只很大的玉盒,那玉盒正是掌门人安放重要文件之贮存器,开锁的钥匙也交与那弟子带来了。
  却尘子打开了玉盒,见盒中真是琳琅满目,美不胜收,里面不但贮存了各种重要文件,凡是特殊而占空间不大的东西,也都贮在盒中。
  最使人注目的是一捆长约六七寸径逾两分极细的紫色檀木,注明是:海外冷龙异香,虫瘴克星,使用时放在香炉内用火点燃即可。师兄弟两人见了这东西,如获至宝,禁不住相视而笑。玉盒之内,这种植木仅有一捆,苦行禅师拿着一数,恰好壹拾贰根,另外尚有小型玉盒两只,一只注明了打开的日期,并特别指明不到时间开之有害,却尘子知道这两只小型玉盒必与御劫之事有关,忙将那没有指定开启日期的一只打开,里面藏着的竟是一块玉符,那也是昆仑派上清仙录中的太乙神符,不过原有的口诀失传,这块玉符代替了口诀,谁持着这玉符谁都可以使用,用时只要喷口真气,就可发挥神符威力。这玉符一发动就有五行真气与太乙神雷,这正是防御那虫瘴毒三种恶物的绝好神术,真是可遇而不可求,不但却尘子惊喜异常,就是苦行禅师也不觉大喜过望,于是将其他的东西捡看一番,均与御劫之事无关,即此已算收获不少,把应用之物取出后,列了清单,锁下玉盒,将清单连玉盒着门徒一并送缴夫人,门徒自然遵办,不必细表。
  却尘子与苦行和尚计议了这件大事后,即日闭关,闭关的第二天,忽然想到恩师金竹禅师曾给了自己两个锦囊,第一锦囊的开拆时间应在今天,忙从怀中把锦囊取出,在室内又默祷了一番,而后将锦囊打开,取出了一张纸条,纸条上寥寥数语:
  天龙竹杖,可以伏魔,如遇压铁板顶之厄,或毒气侵体之危时,可念佛门万字诀,它则自动飞出,收取亦同,此杖关系尔之一生,竹杖慈航,遇合成道。
  苦行禅师道力精深,稍一寓目,既知其意,趁着距离劫运之期尚有数月之久,遂闭关入定。
  冷残子率领岷山四奇攻打昆仑的前一日,禅师耳畔忽传来大师兄的法谕,着于明日启关,并冲开顶上天门,以舍利护身,作为抵御冷残子的头一阵。餐霞客与白云生两人也同时接到法谕,着于明日上午,坐守乾元洞府的前面石室中,遇着敌人立即应战,并应晓谕门弟子,除奉派守卫者及八大弟子以外,其余均不得擅自出手,敌人此次攻山人手不多,但多系江湖奇异之土,武功邪术自成一家,明日所施放的虫毒瘴气,系江湖上百余年来首次一见的恶物,前辈祖师已安排破敌之策,任何情况之下勿惊勿恐。
  最难受的是紫阳夫人,近日来,她警兆连连,心惊肉跳,猛想起本门曾有位前辈,道力最深,当她与真人结合之时,他对她曾再三警告,略谓中年有一劫难,无可幸免,届时如挽救江湖劫运之人不能设法罗致,此一劫运,势将难于挽回,则后果至为可悲。那位老前辈素来主张人定胜天,对易理研究得至为透彻,为了此事,作了很多安排,并谓这件事情非同小可,不但与整个武林有关,与本派盛衰存亡,关系尤重。丈夫为了此事,奔跑江湖已有三载,据云,所收弟子与老前辈安排的极为吻合。应劫之事,计算时间,应在最近,迎来警兆连连,神魂不定,想与此事有关。白衣龙女生得极为娇憨,常依乃母怀中,质疑问难,妙语如珠,逗得夫人怜爱逾恒,简直是相依为命。这几日,她一见母亲双眉深锁,似有隐忧,情形有异往昔,不觉至感惊奇,于是磨着慈亲,恳其一吐心中隐秘,夫人自然未便见告,她却撒娇不依道:“娘,我知道你蕴藏着心事,不愿告诉女儿。原因只为我年纪小,恐告知我,口没遮拦,对人乱说,可能产生不良后果,不但如此,还恐分散了我的心神,妨碍课业,不过这两点,据女儿看,娘似乎是太过虑了,家中的事,怎么样我也不愿与人谈及,至于知道了娘将发生什么事,对课业固然颇有妨碍,那是无可讳言的事实。因为母女天性,人皆如此,但或任何事均有显露的一天,此时不告诉我,早晚还不一样知道吗?是喜的依然是喜,应愁的,也抛不开愁,再说近日来,女儿也深觉心神不宁,魂不守舍,到底会发生什么事我也讲不出来,不过,心中却有一种直觉,那就是我与娘在最短期内似乎必须分手,无论未来演变如何,女儿为了娘就是牺牲了小命,也在所不惜!同时我也不断向祖师祈求,望能嘉惠母亲,如果注定了什么劫运,我希望能以身代母。”说罢,扑簌簌地落下泪来。
  这孩子兰心惠质,秀外慧中,貌拟天人,风标绝世,这席话已经是如泣如诉感人肺腑,更何况热泪纷抛,愈觉她弱不胜衣,貌如梨花带雨,加以她平日性喜着白,素衣白裙,已显得高洁无匹,这种素里带愁的表现,越发使她美得不可形容。
  夫人真是痛苦万分,一把将她搂在怀中,用手抚着她的秀发道:“痴儿,你这是何苦?漫说娘没有什么心事,就是有,我告诉你又有何妨?你父亲与我虽不是陆地神仙,但至少可凭本门武功享受高龄。除你父亲外,你师伯师叔均在山中,即使有不开眼的江湖道来本山滋事,也无疑自讨苦吃,我和你在武功方面,江湖道上能和我们母女作对手的不能说没有,但为数并不太多,目前既未出山行道,为娘的就不信祸从天降,硬使我们母女无故分离。虽说祸福无门,惟人自召,但是我一生行事,莫不兢业自守,既末存心害人,亦未出手伤人,天如降罚自不在我,至于你年纪轻轻,十五岁以来就没有离开我半步,不用说不会作恶,就是谈错也一点没有。这种情形之下,皇天也不会以不祥之事加之于我,如果是数中注定,命里安排,也不过枉用心机,我儿年小正值用功之时,切不可胡思乱想妨碍了自己的功课,变得庸人自扰,那才事属可笑呢!”这席话,确属头头是道,入情入理,把个司马倩霞说得破涕为笑,刚才那愁怀、那忧虑又都暂时抛开。
  司马倩霞一身武功可以说学得极杂,基础与内功得自夫人亲授,轻功与御气飞行之术,传自白云生。那灵猴幻影之术可以说是餐霞客的绝传,他一生从未传人,可是被她一声叔叔长、叔叔短磨着要学,弄得他毫无办法,干脆笑道:“丫头,你算是把叔叔吃定了,我这点压箱儿的本领,索性全部成全了你吧,不过你得记着,将来嫁了好丈夫,叔叔别的不需要,好酒,你得经常替我准备,否则看我饶你!”
  说得司马倩霞满脸通红,小蛮靴一跺,小嘴一噘,娇嗔道:“你还说是长辈呢,求你教点本领也得打趣一阵,明儿,我亲手制的百花酿,全部送给五叔。那特制的五味风鸡,也决不给你尝新!同时,告诉娘好的东西对你一律克扣,连坏的东西也少给,看你还打趣我不?”
  餐霞客禁不住哈哈大笑道:“丫头,那你准得讨打,来吧,我不但将灵猴幻影之术全部传你,干脆连那名不经传的鸿钧八式也一发成全你好了。”
  龙女一听惊喜道:“四叔,你这话可真?”
  餐霞客笑道:“我几时对你讲过假话?”于是他把一身绝技,果真毫不保留地都传授了这位娇憨侄女。
  却尘子的无极拳,苦行禅师的阿傩真气,她都学全了,虽然功力不深,但昆仑五子的绝技,毕竟非同小可,在同门弟子中,留居昆仑山上功力最高的,要数她第一。
  她为了锻炼那无极拳、阿傩真气及白云生的天龙驭空之术,每日亥辰之间,总在昆仑后山那人迹不到的崖洞内用功研习。岷山复仇的晚上,她也毫不改常地往后山锻炼武功,走的时候,娘还是和以往一样含着笑向她点点头,当时也没有什么特殊异样的感觉,谁知这一去,母女竟分手三年有奇,若不是自己夫婿情重,感恩图报,拚着他自己一身功力使她母女重逢,几至于抱撼终身,紫阳夫人亦将长埋塔中不起,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冷残子与岷山三奇在乾元洞前落下之后,洁丐裴杰心狠手辣,一出手就用阴功伤了昆仑弟子黄邦义,这才激发了餐霞客的怒火,竟把一身绝技全部抖露出来,把洁丐裴杰戏耍得愤火中烧。正当此时,却尘子又以密宗传音,通知苦行禅师,令其速往制敌,禅师回答了一声遵命,立即运气行功,舍利子已盘旋项际,复又念着万字诀,一口真气喷上那天龙竹杖,说也奇怪,那杖身上立即发出青蒙蒙的万道光芒,只一下杖即穿窗而出起在空中,禅师也施展玄门遁法来到洞前,顶上舍利于大放光明,天龙竹杖青光四射,莲花朵朵,耀眼生辉,宛如西方一尊古佛降落人寰。这一出手,不但昆仑门派弟子早已欢声雷动,就是餐霞客与白云生,一见二师兄竟有这高功力,心中也振奋异常,惟有敌人方面只有归元生面色一怔外,裴杰徐凯竟视若无睹,冷残子城府极深,喜怒不形于色,禅师这等声势,他不过略为望了一眼,皮笑肉不笑地把嘴皮动了一动,随即恢复了冷且残的样子,两眼望天,一言不发。
  苦行禅师一眼望见了这魔头,也不免心中忐忑不安,他知道清虚老人习太华宝典已兼邪正两家之长,冷残子与他师姊在功力上,比清虚老人只高不低。岷山师太年少时在江湖上至负艳名,她与阴山五老中的老大玄风道人,老二寒冰老人及老三毒龙壁等,均发生了纠缠不清的关系。冷残子对这位师姊而兼妻子的冷面罗刹,只有敬爱交加,她的行动,不要说干涉,甚至于明知其事,反而必须躲开,否则她会马上反脸。她为人一向心狠手黑,任何事都讲求目的,不择手段,顺彼者存,逆之者亡,在功力上,冷残子也自认输她甚远,故将她那红杏出墙之事,只有装作不知。偏生这女人的性格特殊,虽然是长年里冷若冰霜,但也有笑语如珠,既娇且媚的时候,逢她高兴,她会和盘托出她一己的隐私,甚至连床第之事,也娓娓道来,且不时媚眼斜飞,花样百出,那种销魂蚀骨的娇模样,不但把冷残子治得服贴异常,就是阴山五老,也得让她一筹。有了这种关系,岷山派的武功,有很多是从阴山派学来的,故他师姊弟两人,实际上身而兼有三派之长,而且都是去粕存精,汰繁尚简,这一次仅凭师徒四人,不惜万里西来袭武麟胜地,如果稍为软弱,也决无这份胆子,禅师这一谨慎,故绝不愿冒昧出手,伫立当场静以观变。
  当裴杰用碧寒掌攻击餐霞客时,餐霞客当仁不让,以牙还牙,乃用先天一照掌力将碧寒掌原封卷还,冷残子却在此时乘机动手。
  因为餐霞客既为昆仑五子之一,武功自然是炉火纯青,功臻化境,无论在哪方面,都比岷山四奇强,这一点冷残子看得清清楚楚,一见裴杰发出内家掌力,心知要糟,待对方发掌还击时,一看竟是先天一照之气,知道裴杰无法抵敌,自己不出手是不行了,于是也将岷山独有的内功罡力从袍袖之间打出。他功力要比餐霞客深厚得多,只一下,就把餐霞客所打出的一道掌力全部挡回,餐霞客此时和洁丐打得难分难解,一见自己掌力被人震回,不觉心中大惊。正待发掌再拼,苦行禅师一式移形换影,人已挡在身前,大袖微扬,施展数十年修炼之术阿傩真气,果然是玄门内功与众不同,只见冷残子用罡力震回的那股罡气,似乎被一种极柔和的力道一挡,撞回的罡力,立即消灭于无形,冷残子受着真气一撞,人也几乎受伤,忙将手中摺扇微扬,将身护住,两道目光,盯住禅师一晒道:“你是否想以多为胜吗?抑或在老朽跟前,卖弄你那点佛门本领?”
  禅师微笑道:“他们两人,硬拚性命悠关的内家罡力,我四弟将你那高足弟子所发的碧寒掌,用道家一杰功全部将卷回,你却从旁施鬼,才迫使我不得不出手相助,事实如此,以多为胜的,恐怕不在我吧!”
  冷残子从鼻中哼了一声道:“你身入佛门,尚仗着一张利嘴和老朽斗口,认为老朽不能惩治你么,接接这一招!”说完,也不见他起身作式,人如弩箭一股飘到禅师跟前,用手中摺扇一扬,只一下就有三丝劲风,迳奔禅师胸腹之上三处要穴。
  苦行禅师一见这魔头竟练就道家可分可合的三才内罡,知道今天要想胜他准难,忙用移形换影之术一闪,绿竹杖往前一戳,带着一股罡风硬点冷残子丹田。老道不避不闪,手中摺扇,玄鸟划沙,轻敲禅师右手脉门。禅师忙将绿竹杖一带,随往前一跨步,魁星点斗,杖尖上发出嘶嘶声响,迳取道长天灵穴,复将左手袍袖对着道长胸前一拂,竟施展昆仑派独有神功,铁袖飞云,左右手同时发出两种不同招式,含两派绝传,使冷残子也不觉大吃一惊,再不敢心存轻视,三阳扇对空一划,孔雀开屏,从扇上发出一阵冷森森的阴风,其寒透骨,其利如剪,对着禅师电射而至。
  苦行禅师知道这是一种绝毒的魔家功力,只要一沾身立即死亡,不觉心中震怒异常,忙杖交左手,右手对空一扬,发出武林中罕有绝学混元掌力。只见风起百步,一股纯阳劲气化作百丈狂飙,势若排山倒海,天河泻浪,对着那股奇异阴风,只一卷立即将它消灭于无形。
  冷残子怒吼一声,双目低垂,凝功运气,好一会儿才将那手中摺扇缓缓地抬起,忽然用力一扇,只见霹雳交加,一阵阴风带着一股腥气,如山崩海啸,鬼哭神号,对着禅师直袭而至。
  禅师怒喝道:“冷残子,你枉为一代宗师,武林圣手,施展这种邪标无匹的毒龙掌力,不怕武林齿冷么?”说完,忙发动阿傩真气,只见一阵微风,略带点檀香味道,散布四周,将那毒龙掌风硬生生地逼住。但冷残子功力奇高,阿傩真气不但无法把毒风震散,而且心中警兆连连,支持自身的真气竟感到吃力异常,额角间已微见汗珠,不论禅师修为多高,也不觉焦急万分。
  蓦闻耳边有人用千里传音的内功对自己说道:“这魔头功力难以硬拼,他的名堂还不少,背上的铁板、手中的摺扇,无一不是恶厌之物。尤其是他那宝贝革囊,里面藏的必是那种至毒至恶之物,说不定更加难惹,不是我说句丧气话,如果贵派不事先已策定防御之法,这次要想全功而退,不伤一人,实属万难了!待我助你一臂之力,破那毒龙掌力,你意如何?”
  禅师也用密宗传音,据着对方发话路线,很诚恳地问道:“道友为谁?为何不现身相见?来人功力奇高,他那毒龙掌风已感无法抵挡,不知道友如何破法?可否见告?敌人革囊内所藏的,大约是一种瘴毒之物,本门前辈祖师对这次劫运已有安排,但是尚有一位同门遭劫,数中注定无力挽回,有劳道友特此奉闻!”
  只闻那人笑道:“贵派凡事前知,果然是炉火纯青,不同凡响,小弟所见未免迹近杞人忧天了。我乃苗疆公孙虚,只因义弟上官奇与令弟白云生以前彼此稍有误会,盟弟既愤断剑之辱,又感令弟封剑之情,心中矛盾不已,本来是瑜亮并生,彼此惺惺相惜,只为一时言语不合,弄得两方下不了台。令弟涵养较高,马上悬岩缩手,偏生我那盟弟却死要面子,人家几度造访,他偏矫情不见,劝说自然无效,令弟一走他又怅然如有所失,茶饭不思。这无异于自作自受,我也懒得管他,偏生他那妹子上官琪于令弟几次访问时,暗中一见倾心,对她哥哥常加劝导令其接见,彼此交一朋友,她把盟弟说动了心,自然跃跃欲试,无如最近数年内,令弟却未再到苗疆,小弟故用狡猾,在友人处借一小故,把他兄妹找来,来往时均须经过昆仑,他兄妹两人御气飞行之术,均带着强烈破空之音,这一来说不定令弟白云生必闻声出而察看,只要一会面,彼此必定和好无疑。他二人原走在前面,理宜先到,大约中途遇友略作停留,故落后颇远,临走时我那好友送了我隐身符一道,遇着这种强敌,正好把它用上,待我从中把他那毒龙掌震散,你再用阿傩真力把它卷入太空,以免误伤别人,场中离洞府太近,这种邪恶毒气,不宜让它接近此间,应把敌人诱上高峰,而后和他慢慢缠斗。”
  苦行禅师一听来人自报姓名,不觉心中大喜过望,知道此人功力与自己只在伯仲之间,但心思细巧,机变百出,非常难缠,有了这个绝好高手,岷山冷残子决讨不了好去,忙用传音答道:“道友所见不差,这怪物功力真深,小弟和他硬耗内功颇为吃力,请设法化解这毒龙掌力,再和他慢慢拼吧!”
  只闻对方道了一声遵命,此后声音寂然,过了半晌,也不见有何动作。
  冷残子把一身内力聚在两手,藉着摺扇传出,他要用自己一身奇特功力与禅师硬拚,把他真气消耗殆尽后,再用阴手伤他。昆仑五子的人物,只要能消灭一个,就灭去他们的实力不少,正打着满心的如意算盘时,忽觉自己的前面一阵微风飘然,错愕间两颊上似被人左右开弓重重地掴了两掌,只打得他眼冒金星,嘴角流血,满怀愤怒,发泄无门。正待加重真力把禅师重重击伤,突觉持扇的右手蓦地一麻,脉腕似乎被人制住,全身真气一懈,对方阿傩真气已乘虚而至,毕竟他功力奇高,虽然一时中计,但临危犹能勉强自保,忙发动紫虚内力护住全身,右手立即其滑如脂地挣脱那股不知名的奇异力量,胸坎处虽然受着那阿傩真气一撞之力,但受伤不重,人还可以支持,自己的毒龙掌气已被禅师的真气震散,复又发出了混元罡力,将毒气卷上了高空,被空中天风一吹,只一下,就消灭于无形。
  冷残子这股怒气可大了,把场上情形看了一看,见裴杰已施出那新获异宝,太古奇珍的九天元阳尺,场上已充满了金光,但见千朵金莲万重紫雾把月夜照得如同白昼。照理,敌人处于这种强烈光华之下,连眼也无法睁开,应早现败征才对。但是事实上并不如此,敌人手上持了两支长若五六寸酷似箭形之物,也是紫芒闪闪,箭上紫芒投入那九天元阳尺之紫光内,似乎即产生了一种相生相克的作用,弩上光芒大盛,元阳尺反黯淡无光,他不知餐霞客的射阳弩正是九天元阳尺的生死克星,好在双方都不明了宝物的用法,彼此都只能把它们当作兵刃暗器使用罢了。
  阴山五老于岷山攻打昆仑之前,已接获了岷山师太的传书,请求五老派人相机协助一譬,阴山掌教玄风道人,立即派了四位弟子迳赴昆仑。
  冷残子虽然吃了一点小亏,异常愤怒,但仗着一身功力与随身异宝,依然是有恃无恐,他红肿着一张脸,向禅师冷冷地说道:“你这孽障,身披佛门袈裟,但心如蛇蝎猛兽,竟敢唆使鼠辈使用那南海骚尼的隐身符术,暗算本人,我如果要让你得手,我也不号称岷山一老了。”说完,从背后拔下一块铁板,青光耀目,嘴唇乱动,正待施为。
  蓦地身旁一声冷笑,冷笑后还拖着一种老气横秋的语音道:“冷残子,你发的什么横,不要狗仗人势,靠老婆的关系,拾人家的余惠,碰巧在阴山之上拾了三块铁板,还不知花了你老婆多少苦功,在室里用了多少力气,把人家侍候舒服了,人家始把那用法传了你。你居然恬不知羞,把这三块烂铁当了护身符,有种我们跳上昆仑绝顶,大家比划比划。你不要以为有了这点玩意便可稳操胜算无疑,老实告诉你,你今天是天大的幸运,碰着人家正主儿不在山里,否则凭五子的功力,早把你这自甘下流的老儿赶得走投无路了,可笑你事事卖乖,自称内行,但事事碰壁,样样出丑。譬如你认为使用隐身符的,就必定为南海普陀岩半觉师太所指点,而不分符的情形,使用的手法及用时应出现的现象,半觉师太的隐身符一经使用后,有一种青蒙蒙的光辉,我这隐身符凭你那种目力,能看出什么光辉吗?从这几点看来,我说你有目无珠,有目如盲,粗心得浮气,一知半解,还亏你沾沾自喜,自以为是呢!”
  冷残子被他说得脸红一阵,白一阵,忙喝道:“小辈,你仗着有这点鬼划符,就以为可难倒我么?我的法物只要一施展,你准现形无疑,如把你捉获了,不把你丢在毒龙潭里喂那举世无俦的毒龙才怪!”
  忽听那人又笑道:“我原说你一知半解,你偏不相信,从你刚才讲过的话里,又产生了极大的语病,使明白人一听笑掉了大牙,而你却茫然不觉,试想你那岷山毒龙潭能有多大?会产生举世无俦的毒龙?五年前陆地神仙许真人道经岷山,毒龙潭内那时却藏有毒龙三条,四处为害人畜,被真人用神剑天罗,搜捕诛戮,两条大的均被腰斩,毒龙遗体被封锁在潭边一洞口之内,也就是现在的毒龙洞,那条小毒龙却被沉禁潭底。到了你夫妇手里,却包藏祸心,毒害人群,又从海外弄来毒龙两条,你那宝贝妻子,不知从哪里弄了一只化龙钵,天天做这种生意,毒龙潭内从此被你们弄得乌烟瘴气,不过那只能说一座污泥塘里面有四条毒泥鳅罢了。你师父清虚老人虽然出身不正,但人还正派大方,后来改习太华宝典,更身兼数派之长,从不像你这个软物!我看你还是回头是岸,悄悄收兵,火速退出昆仑,回山后把那几位宝贝徒弟好好地教训一顿,免得在外部仗着那点三脚猫的功夫胡作非为,惹人生气,出了事你这作师父的也不光荣!我苦口婆心,目的在于使你明事知理,并非怕你有什么特殊功力,你能听则听,不能听照样可以拉倒!”说完语声寂然,旋又听他噫了一声,连道几声怪事,还自言自语道:“想不到这位前辈神尼也来到此间,看来昆仑实力真不可侮了!”
  冷残子听他自言自语,鬼话连篇,不禁怒喝道:“你要到峰上过招,我们即此就走,如果胆怯怕事,不愿去尽可言明,老夫也可网开一面,不必假装英雄,硬充好汉,更不必鬼话连篇,意图蒙混,老夫神目如电,岂能被你轻轻骗过?”
  来人听了一阵哈哈大笑,那笑声历久不停,连苦行禅师也被他逗得忍俊不住,不觉暗想道:“久闻苗疆二奇人甚正派,但最是难缠,惹上了他两弟兄,老二还好,老大却是愈缠愈紧,对方不亲口求饶,他便永无尽止之日,看来果非虚语了。冷残老怪已吃亏不小,他还来个尽情取笑,实在够这魔头受了。”他刚想完,公孙虚犹在继续调侃对手。
  只听他说道:“我说你有眼无珠,有目如盲,结果你还是不服气,却不看看昆仑山后,是何情景!”
  冷残子眸一睁,举目四瞩,只见昆仑山后的高空似乎有两条人影在空中往来奔驰,不用慧目察看,普通人眼绝对在夜晚看不出来,两人全身着白色,内中一人似是少年打扮,手中的兵刃发出两圈红光,光华强烈分外刺眼,那种招术从红光闪烁的路数着,似是阴山派九幽宝典中的百魔夺宝剑术,这是阴山派的绝传,门弟子中除掌教道长的儿子袁素涵以外,实无人得此绝技。据玄风道人自称,在任何情况之下,这套剑术一施展,就没有人可以接上九招,袁素涵系玄风道长的独子,绰号玉面金童,生得俊美元匹,文才武功均称绝响,擅魔功变化、九幽掌力、百魔剑术、百里飞环,这四种功力均为阴山派镇山绝传,此次阴山掌教除派了四大弟子协助岷山派复仇以外,并还派了一位负有绝顶功力的人作为压阵主脑,想不到竟会派了他来。看来今晚昆仑派算是劫运当头,要想逃避恐也无法幸免,他愈想愈喜,不自觉地露出满脸微笑,看情形是非常得意。
  但离他身畔不远,忽又发出一阵笑声,那隐身的人边笑边说道:“阴山五怪还真派了不少的爪牙,连那掌门人视同性命的混世小魔君也着他来闯这趟混水!”停了一停,他又发出一声慨叹道:“毕竟姜还是老的辣,用雪山佛祖成道时的荡魔剑术来抵御这种九幽功力,那是再好也没有了。小魔功力虽高,毕竟经验欠缺,此次即不落败,要想得胜也不容易了。”
  此时天上红光忽然大盛,结成一重剑幕,那声势极为惊人,蓦地红光中一道碧绿光华穿霄而起,碧光里含着紫雾,朵朵金星耀目生辉,紫雾里盘着一条金龙,吐出头大一颗明珠,在空中盘旋飞舞,绚丽绝伦,碧绿光华内蕴紫光龙影,随着另外一白衣老尼飞腾空际,那两道红光结成的剑幕,被紫光一阵冲撞,早已乱不成形,忽然空中又迸出一道环形金光,风雷之声,隐约可闻,直向那白衣老尼追击,金龙原是盘着身子,此时却摆尾振甲,矫绕腾空,与那环形光圈,斗在一起,忽然一声霹雳,老尼手上带着百丈金霞,万朵紫莲,朝着那环形光圈只一拥,紫龙乘机用爪往前一探,即将那环形光圈摄去。那白衣少年带着一阵悲啸,挟着强烈劲风,人即向北遁去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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