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一页
前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第八章 诡秘邪姝戏剑神


  朱玲犹自遥望山下,长长的细眉之上,凝着忧愁。
  石轩中走到她身后,轻柔地抚在她的香肩上,道:“你莫要急坏了自己身体,郑敖兄久走江湖,阅历丰富,想来不久便会回来。”
  朱玲的面颊贴在他的掌背上,轻轻叹口气,道:“我们已过惯平静安祥的快乐日子,今日突然有事,如果不是你在我身边,我真不知怎样才好。”
  石轩中道:“我们永远都会在一起,你什么事都不须忧虑。”
  他说完这句话,心头突然被一层暗影遮住,剑眉轻轻一锁,暗自想道“我和她当真能够寸步不离地永远在一起么?眼前峨嵋之事,恐怕我们就要分别一些日子。”
  朱玲双目望着山下,问道:“太清真人那封亲笔函你怎样回复的?”
  石轩中道:“我答应他们说,准在瑶台,噢,准在端午节之前到峨嵋山走一趟。”
  若在往时,朱玲乃是冰雪聪明的人,必定听得出石轩中话中另有蹊跷。但此刻一心一念是虑着上官兰之事,不知郑敖是否追得上无情公子张咸,所以没有觉察出来。
  石轩中又道:“这件事着实使我忧疑交集,本来我还希望思温那孩子本世忠厚善良,不至于做下这等无法无天的事,但后来又想到太清真人是何等身份,他既然亲笔写明思温滥加杀戮峨嵋弟子的罪行,此事决不会假,唉……”
  朱玲突然仰脸瞧着石轩中,风目含威,怒道:“都是史思温这个不成材的人,惹出无限风波,兰儿如不是深爱着他,也不会一听到他在峨嵋出现并且好像受困的消息,就匆匆连夜赶去,以致她自身反而遭遇危险。”
  石轩中微征道:“你说什么?兰儿深爱着思温?我到现在才知道。”
  他凝目寻思一下,道:“昔年我们快要重逢以前,思温那孩子曾经露出爱上兰儿的神色,不过后来我见他好像已把此事丢开,坚毅地担承起三清宫观主的重担,我还以为他能够忘掉兰儿。”
  朱玲犹有余怒地道:“等见到思温,真要重重惩罚不可。”
  石轩中没有做声,他对史思温十分了解,明知他为人淳厚,天性侠义。这一次他怎会到峨嵋大开杀戒,伤害三清弟子,已经是个难解的谜。目下急待解决的还不是这件事,暂时尚无暇顾及其他,所以他不置一词。
  朱玲又道:“兰儿她寄居在山下的尼庵中,便因情关难渡,有借佛力解脱之心,唉,这孩子的遭遇太可怜了,你刚才还说她不是薄命的人。”
  两人又站了一会儿,还不见郑敖回来。朱玲思索一下,道:“郑大叔一定追不上张咸了。”
  石轩中讶道:“何以见得呢?”
  “他就是因为太老江湖的缘故,张咸他明明带着两个手下,但昨晚和今日他都是一个人上山来,郑大叔势必认定张咸此来只有孤身一人,故此他刚才追下山去,虽然查出有三匹马走过的痕迹,但他决不会循此追蹑。也许事有凑巧,另有一骑的遗迹把他岔开,因此越造越错。”
  石轩中笑道:“你还是像昔年一样聪明,这些事好像亲眼目睹似的,只等郑兄回来,便知分晓。”
  “朱玲望望天色,道:“啊,不觉已过了两个多时辰,小哥子应该睡醒了.刚才要不是他想睡觉耽搁我一阵的话……”
  石轩中接着道:“你别懊恼了,我和郑兄赶到这里,已不见张咸公子。”
  朱玲默然想一下,道:“王大嫂在家里照顾小哥子,她为人精细忠心,我可以放心,唉,兰儿是个女孩子家,我急就急怕她遭遇上什么危险,要是……”
  石轩中道:“你别把事情老从最坏处想啊,小心急坏了自己。”
  “咳,你也不想想,我们虽不与天下武林同道来往,但侠义之士都仰慕你的为人,决不会和兰儿为难,所以,兰儿除非不是真的遇险,否则的话,我真不敢想下去。”
  石轩中双眉一轩,虎目中矍然射出威煞光芒,沉重地哼一声道:“谁敢伤害兰儿,我石轩中誓要大开杀戒,把那些恶棍们尽行处死。”
  朱玲反而赶快安慰他道:“我也不过做最坏的打算而已,你却立刻就动了真火,我说,轩中,你可曾考虑了大叔劳而无功的可能么?”
  “劳而无功?”他说,疑惑地望着妻子。
  “假定郑大叔已追到张咸,但他们素不相识,郑大叔脾气又不好。”
  “啊,我明白了,你说张公子也许不肯把兰儿之事告诉郑兄么?”
  她点点头,嗫嚅一下,却没有说话。
  石轩中道:“那么我立刻追上去。”
  她勉强地点点头,道:“这样也好。”
  石轩中正要举步,朱玲忽然拉住他,缓缓道:“轩中,我有个建议,但你千万别多心啊。”
  他笑一下,道:“我几曾对你多心来着?”
  “我想……还是我亲自追上去好些。”
  石轩中笑道:“你怎不早说,自然是你出马最好,但我担心你路上发生意外,因此虽然也想到了,却没有说出来。去吧,其实你比我还要精明得多,怎会有什么意外。”
  朱玲释然地笑一笑,道:“那么我这就动身,你最好回去看着小哥子,我最多天黑时便赶得回来,假如追不上他,我会先回来跟你商量。”
  石轩中坦然地望着爱妻的背影在远处消失,等了一会儿,正要回家去照顾儿子,忽见远处有条人影疾奔而来,定神一望,已知是魔剑郑敖。
  石轩中道:“郑兄可是追不上那无情公子张咸?”
  郑敖拭一下头上汗珠,道:“说来惭愧,在下已追出百余里路,仍然不见那厮踪迹。在下因想那厮脚程不会在我之下,唯恐你们着急,所以又赶回来……夫人回家了么?”
  石轩中道:“她深怕你追上张咸之后,对方仍然不肯告诉你,所以亲自赶去。”
  魔剑郑敖跺足道:“你怎可让夫人亲自追去?”一言出口,忽然觉得不妥,连忙改口道:“江湖上的险诈多事,你又不是不知。”
  石轩中仰天一笑,坦然道:“郑兄必是因知张咸以前曾对玲妹有不寻常的感情,所以不大放心。我却认为这一点不要紧,倒是江湖上的重重风险,令我不大放心。不过后来又想到她的武功不弱,加上她为人机智,我就让她去了。”
  郑敖皱起眉头,道:“话虽如此,但是……”
  石轩中微笑道:“我想她一定追得上张咸,你不须多虑。”
  他歇一下又道:“我回去看看小哥子,郑兄可要一同走,我们对奕一局。”
  魔剑郑敖摇头道:“在下心中不安,非在此处等候消息不可。”
  石轩中潇洒地走出门口,向山上走去,约摸上升了六七丈,沿着一条山径向山后走去。后面是座荒险的乱石谷,石轩中仍然循着一条险径,从旁边绕过那座乱石谷,走到对面的山腰。再转过这座山峰,地势陡然旷朗,但见一座极为宽大平坦的山谷横亘眼前,四面山麓都错落地生长着树木,靠左边的山坡上,有一片翠竹林环绕着一座朴实的屋子。
  谷中有数亩水田,数亩菜园。菜园旁边搭着鸡舍猪棚,入目全是一片农家景象。
  一个中年妇人正在鸡舍旁边喂饲群鸡,不远处有个小孩子蹲在山泉边玩水。
  那小孩耳目甚灵,远远就发现了石轩中,欢喜地蹦上半空,少说也有七八尺高。口中连连叫着爸爸,声音洪亮之极。
  石轩中加快脚步,过去把孩子抱在臂中。这个孩子看起来有五六岁大,面白如玉,眉眼都似石轩中,长得十分可爱。
  石轩中对那中年妇人道:“王大嫂,小哥子的妈有事去找一个朋友,怕要晚上才回来。”
  王大嫂恭敬地应一声,石轩中抱着孩子,回到屋中。这座精舍地方不大,但却分作两进,前面是个小厅和书房,后面那进则是卧房。
  等到天色入黑,朱玲尚未回来,孩子跟着王大嫂睡了,石轩中深信朱玲就要回来,便在书房中等候,随手取了一本《资治通鉴》,秉烛观看。
  次日,石轩中神色如常,逗逗孩子,看看书,或者练练剑,又等到日落黄昏的时候。
  郑敖这一天却有如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脾气坏透了顶,欧阳秋、梁文这对小兄弟与及另外一个下人,偶一触犯着,都吃他骂个狗血淋头。
  黄昏时候,梁文走进他的房间,怯怯地瞧着他。郑敌一肚子闷气,大喝道:“你鬼鬼祟祟的干什么?”
  梁文忙道:“外面有个姓冯的找石大侠。”
  郑敌一跃而起,怒道:“你为何不早说。”骂声中已奔出大门。
  只见一个衣衫褴褛的壮汉站在台阶之上,一见郑敖出来,眉头轻皱,道:“敢问石大侠石轩中可在此地?”
  郑敖凝目打量那人一番,已知此人绝非朱玲差来的人,否则朱玲一定教他先找姓郑的转报石轩中。
  他毫不客气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冯居,有要事求见石大侠。”
  “冯居……”他想一下,又问道:“你以前见过石大侠?”原来以往许多人来此求见石轩中,总会错认他就是石轩中,但这汉子却一眼识穿,是以他有此一问。
  冯居眼中射出神采,道:“小的昔年在襄阳红心铺比剑大会中,见过石大使的英姿风采。”
  郑敖又问道:“你见前石夫人或上官姑娘吗?”
  冯居怔一下,道:“小的没有。”
  郑敖面色一沉,道:“我是庞剑郑敖,此刻石大侠有事,谁也不能打扰,你乖乖离开此地。”
  冯居抗声道:“小的有事非面禀石大侠不可。”
  郑敦沉声道:“欧阳秋、梁文何在?”
  那两名童子应声出来,郑敖沉声道:“那厮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们打发他出去。”说罢,转向人屋。
  冯居振吭大叫道:“石大侠,石大侠……”
  欧阳秋、梁文一齐跃到他面前,才一出手,便把冯居穴道点住。
  于是把他拖出大门外,拍开穴道。欧阳秋厉声道:“老兄你再叫一声,别怪我们兄弟手辣。”
  冯居武功虽是有限,但在江湖上混得久了,自然知道这两个童子不是虚言恫吓。他本是奉金瑞之命来报告石轩中关于史思温及金瑞被困于峨嵋之事(他还不知后来有蒙面白衣女出现),此时因估不透郑敖与石轩中的交情,又不能随便对郑敖说出,恨恨一跺脚,转身向山下走去。
  到了二更时分,魔剑郑敖佩上白虹剑,侧耳一听,胡猛在隔壁的房间中睡得呼噜呼噜地响。他摇摇头,心想这位胡兄弟天生浑浑饨饨,倒也少了许多烦恼。
  他施展轻功,疾奔到石轩中茅屋中,但见石轩中仍然在烛下入神地阅书。
  郑敖扣一下房门,然后推门进去。
  石轩中抛开手中的书,道:“郑兄请坐,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郑敖不满地摇摇头,道:“已经过二更啊。”
  石轩中平静地笑一下,道:“郑兄总是为了内人一去不返之事焦灼,我先代她向你道谢,她已去了两日一夜,就是今晚还不回来,明早一定能够赶回,请你回去好好休息。”
  郑敦道:“我实在没有你的修养功夫,这件事都是被我弄糟的,此时叫我如何睡得着。”
  石轩中笑一下,道:“你这样也于事无补,何况事情不能归咎于你。”
  魔剑郑敖在屋中大踏步走了几个圈子,忽然问道:“夫人会不会在路上发生什么事故?”
  石轩中迟疑一下,道:“我想不会。”
  郑敖道:“据我所知,鬼母时至今日,仍然有不放过你们的迹象。
  再加上那神秘的琼瑶公主。哼,哼,这江湖已是遍地陷饼。”
  石轩中取起桌上的书,又阅读起来。
  郑敖沉思一阵,道:“石大侠恕我言语唐突,你外表看起来好像毫不在乎,敢问是不是真个这样?”
  石轩中沉默片刻,缓缓道:“这本《资治通鉴》我已阅读了一日一夜,但直到现在,未曾翻过一页。”
  郑敖叹口气,道:“这就是了。”转身走出书房,匆匆奔回家里,把胡猛弄醒,要他带了那柄特制的大刀,两人在夜色茫茫中奔下山去。
  石轩中自个儿在烛下看书,不知不觉又是天亮。王嫂悄悄端来早餐,摆在桌上,然后悄悄出去。
  过了半个时辰,王大嫂又悄悄走书房,只见那份早餐原封不动地摆在桌上,不觉叹口气。石轩中忽然抛开手中书本,站起身来。
  王大嫂轻轻道:“相公你两晚不睡觉,一直也不吃东西,夫人知道的话…”
  石轩中摆手截住她的话,道:“小哥子快起床了,烦你小心哄哄他,我要亲自下山一趟。”
  他的脚程非同小可.一个时辰不到,已走到岳阳。
  人城之后,就在靠近城门处有间镖局,门前车马麋集,许多劲装汉子走出走入,一片忙乱的样子。
  他抬目瞧瞧那面镖局大旗,只见那旗白底青边,当中绣着一个罗字。
  石轩中微微一笑,想道:“这间镇南镖局听猿长老说是他的记名弟子飞猿罗章设立,前两三年因猿长老介绍,见过此人一面,当真是个年轻俊杰之土。今日他镖局门前这等忙乱,想必生意太过兴隆之故。我要查问无情公子张咸下落,非找他不可。”
  当下走到镖局门前,忽见两个劲装汉子冲出来,各跳上一匹骏马,丝绳一抖,如飞向东门外驰去。
  他走到门口,一个趟子手拦住他,道:“你要找哪一位?”
  石轩中道:“我想见你家局主。”
  趟子手面色微变,道:“敝局主没有工夫见客,请你留下贵姓大名,以及有什么事。”
  石轩中见此人态度粗鲁无礼,眉头轻皱,道:“你对待客人也是这副样子?”
  趟子手冷冷道:“请吧,就算是天皇老子也不能见他。”
  那趟子手回答的话虽然无礼,但石轩中毫不生气,心想罗章正有事之际,自然吩咐下什么人都不见。若在平时,他根本不会求见罗章,但目下正是赶时间的关头,罗章纵然不肯见人,这回说不得也只好勉强他一次。
  心念一转,便向那趟子手含笑道:“既然如此,我自己进去瞧瞧。”
  他说得十分坦然,好像对方必不拦阻似的。那趟子手不禁愣一下,石轩中已举步跨过门槛,直向屋内走去。
  那趟子手定一定神,暗自奇怪自己奔走江湖,已见过无数人物,怎的今日好像被这个俊美书生的气度风仪所慑,竟然忘了出手拦阻。
  石轩中刚走了几步,那趟子手追上来.怒声道:“你这人怎的乱进来?”
  喝声中伸手揪住石轩中的衣袖,用力一扯。
  石轩中倒没想到此人手劲不小,本能地运了两成真力,轻轻一甩。
  那趟子手但觉一股大力涌到,惊叫一声,整个人飞开寻丈,摔个半死。
  石轩中忙跃过去,扶起那汉子,口里连连道:“对不起,对不起,你摔伤了没有?”
  就在他扶起那趟子手之际,已有四个劲装大汉一齐涌扑过来。原来他们早就注意到同伴拦阻石轩中,这时一见同伴被摔,不约而同地都纷纷大喝连声,各个掣出兵刃,凶猛扑来。
  这几人不由分说,口中叫骂连声,手中的兵刃先后朝石轩中身上递去。
  这一闭已惊动内面厅中之人,眨眼间走出数人。当中一人年在四五旬之间,举止沉凝,额下留着黑须,背上斜系着一只长剑。
  他们涌出来时,恰好见到石轩中抱着那摔得头昏眼花的趟子手,轻灵地从数人合击之中闪出来。
  这人蓦然大喝一声“住手”,那些劲装汉子立时四散跃开,各按刀剑怒视着当中的石轩中。其中一个汉子大声道:“这厮强要进来,黄三一拦他,被他摔了寻丈远,现在还扣为人质。刘大侠不可放过这厮……”
  另一个劲装大汉接口道:“这厮一定是对头派来,才敢这样目中无人……”
  石轩中自知理亏,面上赔着笑,先把那趟子手黄三放下,然后向那被称为刘大侠的人拱手道:“兄弟实是无心失手,请刘大侠原谅。”
  那刘大侠定睛凝视着这个俊得不可迫视的书生,尚未发言,在他有首一个年约四旬上下,身披淡青色长衫的人大声道:“尊驾闯入此地,露了一手绝艺,可惜我们都没看见。现在不管尊驾是什么来历,我张浦先陪尊驾玩两手。”
  这人也是用剑,话声未歇,反手已掣出长剑,出手利落快捷,已具名家风度。
  石轩中拱手道:“原来是云梦双侠中的张二侠,那么这一位必是刘兼大侠了,兄弟久仰两位英名,钦慕已久……”
  张浦露出得意之色,道:“好说,好说,这双侠之名不敢当得,”
  就是平生不做亏心之事罢了,尊驾用什么兵刃,何妨亮出来教我们开。
  开眼界。
  石轩中大感为难,须知他此刻名震天下,如果自报姓名,便落个传名压人的话柄。若然真和对方动手,他们俱是行侠仗义之土,声名得之不易,一旦败在自己手下,岂不更落个恃技欺人的罪名。
  张涌纵声大笑道:“怎么啦,朋友你有点儿后悔么?”石轩中道:“兄弟擅闯进来,实是另有要事,张二侠如此对付兄弟,确是令我无法应付。”
  张浦面色一沉,冷冷道:“你敢出手伤我镖局中的人,难道把我一们这些人放在眼内,就算你身上有事,也等比划之后再说。”
  石轩中向人丛中扫了一眼,不见飞猿罗章,心想他大约不在此处,否则他身为局主,一定会出来探视。
  云梦双侠中的老大刘兼忽然道:“二弟暂匆出手,这位朋友颇擅空手入白刃之能,就命曾元凯出去和这位朋友拆几招。”
  一个年轻壮士应声跃出去,掣出长剑。张浦不能不听义兄之言,只好退回来。
  那年轻壮士一口气使出本门十余招剑法,幻起满地光华,然而每一招出手,都因对方手掌移处,指风俱罩住自己臂肘腕三处脉穴,不得不赶紧变招换式。十余招过去,旁边的人但觉曾元凯身法轻灵,剑势翔动,环绕着敌人进攻,不过一招也没攻进去。那个俊美书生仅仅面对着曾元凯缓缓转动,脚下寸步不移。
  这种打法连云梦双侠也愣然不明其故,只觉曾元凯太过容让对方,不肯出手。
  张浦提剑纵出去,口中道:“元凯你退回去。”说时,一剑疾如电奔般刺去。猛可大吃一惊,忙忙收剑,变为一招“鱼跃于渊”,剑尖急探对方眉头,腰身四处大穴。哪知刚用上半招,脚下移宫换位,疾转过去,手中长剑也变换把式。原来他正如曾元凯一样,剑招刚发,便感到对方指风罩到臂肘腕三处穴脉之上,是以不得不变化剑势。
  曾元凯虽然有心退回,但剑招怎样也无法中辍,于是形成两人环攻石轩中的局面。
  云梦双侠中的老大刘兼,看得面色阴暗不定,过了片刻,掣出背上长剑,缓步走近战圈。
  这时整个镖局内数十人都挤在四周窥看这一场剧战。只见石轩中双掌从不曾递出一尺之上,同时双脚一直钉在原地上,仅仅偶然徐转身躯,面迎攻来的对方。
  大部分人都不明白张二侠张浦和曾元凯为何不发剑攻到敌人身上?同时刘兼的沉重面色,令人益觉局势紧张。
  刘兼名满三湘一带,这时已认出对方武功深不可测,每一次递出手掌,都早就掣住张浦或曾元凯的剑路,迫得他们没有一招能够使完。这等超凡入圣的武功,别说亲眼瞧见,当真连听也未听过。
  念头一转,突然大声喝道:“二弟休息,愚兄助你一剑之力。”手起剑出,刷刷刷一连攻了数剑,出手奇快,刻上内力沉凝雄浑,一派名家气度。
  他一加入,张浦和曾元凯剑势大盛,但见一共三支长剑幻出满厅光华,笼罩住石轩中的身形。
  石轩中虽然不惧,但颇急于脱身,剑眉一皱,朗声道:“诸位以众凌寡,就算赢了也不光彩。”
  刘兼厉声道:“朋友你除非把我们击败,否则休想出得此门。”
  石轩中双臂如创,突发数招,眨眼间把苦苦围攻的三人迫开四五步之多。四面观战的人无不大惊失色,人丛中突然有人暴声叫道:“一定是这厮,大侠二侠别放走他。”
  石轩中浮起俊逸照人的笑容,道:“从这话中听来,石某知道已被诸位误会。”
  对方三支长剑吃他迫开之后,都相隔数步外环同着他,未曾再动。张浦首先发难,长到一挥,猛攻过去。刘兼和曾元凯一齐响应,各挥长剑。哪知石轩中不动则已,一动比他们更快,两只手臂挺直有如两支长创,飒飒风响中,已连发数招,这一回把对方三人迫得更开,各个离他六七步之远。
  双方又成伺机而动之势,刘兼心中一直怀疑此人,这时忍不住大喝道:“朋友你贵姓大名?”
  石轩中向他拱手道:“区区石轩中……”
  此言一出,宛如平地起个霹雳,不但四周的人都愣然相顾,连刘兼等三人也齐齐怔住。
  张浦蓦然抛掉手中长剑,大叫道:“你是石大侠,何以不早说?”
  人丛中响起一阵话声,但听剑神二字,不绝于耳。
  刘兼收回长剑,抱拳行礼道:“请石大侠恕我等冒昧出手之罪,刘某早已疑是石大侠,但因想到石大侠声明过不再踏入江湖,是以心中又拿不定。”
  石轩中忙忙回礼道:“是石某无礼,擅闯贵局,云梦双侠久享英名,尚祈海涵石轩中无礼之罪。”
  拥在四周的人仍然不散,数十道目光紧紧盯住石轩中,都是仔细看清楚这位不可一世的剑神大侠真面目的心意。石轩中倒被大家看得不好意思,向大家拱拱手,然后向刘兼等人道:“石轩中因有事急于追上无情公子张咸及其手下两人,是以明知贵局有事,但因与局主罗章兄有过一面之缘,故此冒昧进来探询。”
  众人听到张咸之名,又是一阵骚动,刘兼原本是飞猿罗章的师父,后来猿长老看中罗章根骨,传以南岳衡山的剑术心法,并收为记名弟子,是以后来刘兼已不复把罗章当为徒弟。他叹口气,道:“罗章昨日傍晚亲自押镖出岳州时,忽然发生事故,此刻他已失踪,不知去向。刘某等遣出多人,就是想找到猿长老前辈求援。”
  石轩中惊嘴一声,道:“罗兄一身武功,武林中已罕有其匹,怎地也发生这等奇事?”
  刘兼道:“所有镖货及大队人马均安全无恙,听同行的伙计说,有个蒙面白衣女带着一个衣饰华丽的老妪忽然在路中出现,邀罗章到僻旷处比剑,罗章这一去便不再回来,刚才我见石大侠武功高绝一时,还以为你有份。”
  “啊,蒙面白衣女……我刚听峨嵋白灵官真人说起过,关于她们在蜀中出现之事,想来已传遍江湖了。”
  刘兼道:“不错,听说连玄阴教刑堂香主西门渐也失踪了,而且是那些蒙面白衣女子所为。”
  石轩中心头一动,忽然想到朱玲独自下山不返,会不会碰上那些白衣女?刘兼这时问过镖局之人,都不知张咸出现的消息,石轩中听了,心中更加打鼓,便道:“石轩中另有要事,暂且告别,双侠如获得消息线索时,有用得上石某之处,请派人通知。”
  云梦双侠但觉面子十足,连声称谢。石轩中顾不得客气,匆匆离开。走出岳阳地面,便疾向东南奔去,到黄昏时已摸索了数百里地面,但仍无丝毫线索。
  这时他已到了江右武宁地面,站在荒野之中眼看暮色四合,心中焦急之情,难以形容。
  他想来想去,忽然忖道:“玲妹一生机智过人,会不会路上发现苗头不对,先躲起来,此刻或者已赶回家中找我?啊,我得立即赶回去瞧瞧,或然她还未回去,我再与郑敖兄商量一下……”
  心意一决,精神大振,趁着暮色迷蒙,展开惊世骇俗的脚程,疾向家中赶回去。
  初更时分已经过郑敖所居的白石屋宇,匆匆一瞥,只见屋内灯火全无,也不暇多想,赶快向家中赶去。转过第二座山峰,远远但见家中透出灯光。石轩中虎目一眨,心中大喜,暗想如不是朱玲已回来,决无此时尚有灯火之理。
  他一面疾奔过去,一面寻思薄责朱玲几句的措词。到了门外,因灯光从书房射出,便不推门进去先绕到书房窗外,向房内一望。
  这一望使他大大一怔,原来书房中灯烛辉煌之下,只有他的儿子一个人坐在桌上翻书玩耍,石轩中不做一声,疾绕门后面卧房,从窗口进去,房中没有一人,但房门却大开。他又走出前面的一进屋子,来到书房门口,摹见房中忽然多了一个女子,手中抱着小哥子,双目凝视着自己。
  这个深宵出现的女子身上穿着朴素的杏黄色的衣裳,头上松松挽个髻,底下是张瓜子脸,脸上的眉眼嘴鼻,都配得恰到好处,灯光照射之下,可以看出她的面色白里透红,发射出青春光辉。
  但最令人印象深刻的,却是她那对修眉下面的一双凤眼。这对风眼不但美丽,而且蕴藏着一种含蓄的、奇异的光辉。
  石轩中本是个坦坦荡荡的大豪侠,心中毫无杂念,可是他第一眼瞧去,便感到这个女子长得虽然稍逊朱玲的艳丽,但另有一种清冷高华的气质,却是朱玲所无。因此要比较朱玲和她哪个美丽,一时倒是难分轩轻,不能遽下评语。
  这个穿着杏黄色衣裳的女子笑容突然一敛,更增加几分清冷的味道。
  石轩中心知内中必有玄虚,缓步走入书房之内,孩子见到爸爸,刚刚要叫起来,那位清冷如水仙的本子轻轻拍一下孩子的后背,孩子蓦然打个呵欠,立刻伏在她香肩上睡着。
  石轩中微笑道:“姑娘的震穴手法,天下无双,孩子已经睡着,我石轩中这里谢谢姑娘。”
  他走近一步,伸出双手要抱回孩子,那女子突然退后一步,冷冷道:“这孩子就是令郎么?长得真可爱。”
  石轩中不知她心意何在,一时难以回答。
  那女子道:“石轩中你怕了是不是?”
  石轩中迟疑一下,简洁地答道:“不错。”
  那女子欣悦地微笑一下,这个笑容出现在她那冰冷清丽的脸上,宛如春风吹拂过严寒的大地。
  石轩中忖道:“这位姑娘外表虽是严冷怕人,但内心却仍有感情。”
  那女子移开放在孩子头上的手掌,道:“既然如此,你把孩子抱去吧。”
  石轩中踏前一步,伸手去接。谁知那女子忽又退开一步。
  石轩中刻眉一皱,道:“姑娘这等戏弄于我,不知有何心意?”
  那女子道:“等一等,我忽然记起一件事。”
  石轩中无可奈何,收回双手,道:“姑娘想起之事,不知是否与石轩中有关?”
  她又变得冰冰冷冷的,道:“不错,正是与你有关。”
  “姑娘请说,只要石轩中知道,自当奉复。”
  她冷冷道:“谅你也不敢不说。”
  石轩中凛然露出怒色,道:“石轩中与姑娘素昧平生,毫无过节,但姑娘今晚再三为难于我,石轩中要请你说出个道理来。”
  她冷冷瞧一下孩子,道:“有他在我手中,你敢对我怎样?”
  石轩中为之一怔,轻轻长嘘一口气,脚下不知不觉退开一步。
  那女子冷冷地细察他的表情,自从石轩中出现之后,她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过石轩中的面庞。
  她忽然微微一震,把目光移上屋顶,但转瞬间又移回来瞧着石轩中。
  “石轩中你仔细听着,假如我用这孩子的性命要挟,迫你去做一件坏事,你答应不答应?”
  石轩中陡然一惊,道:“我与姑娘无冤无仇,姑娘为何要迫我做些不愿做之事?”
  她道:“你做不做?”
  石轩中凛然摇头,道:“想我不能从命。”
  “你不想想孩子?他的性命就系于你的回答。”
  石轩中忽然微笑道:“姑娘并非这种卑鄙的不择手段的人,何必作难石某?”
  她怔想一下,立刻又道:“你不须支吾,我现在决定要你杀几个人和抢夺财物,你说一句去不去。但记着这孩子的性命决定在你一言之中。”她重新把手掌按在孩子身上,语气透出十分坚决之意,声音特别冷。
  石轩中这时已相信她不是虚言恫吓,他瞧瞧孩子,陡然间又想起朱玲,而这时他已能想象得到朱玲悲伤的样子。
  那女子清冷地道:“快点儿回答,我可要走了。”
  石轩中微吁一声,缓缓道:“石某有几句话本不想说,但姑娘迫人太甚,石某只好得罪。”他乃是武林一代大侠的身份,虽在心情激动之下,出言仍有分寸。
  他继续道:“石轩中一生行侠仗义,把别人之事看得比自己还重,今日焉能为了犬子一命,杀戮善良无辜之人。”
  这句话说得虽是毫无火气,但正气磅礴,大义凛然。
  黄衣女子愣一下,道:“哪么你是不要儿子的性命了?”
  石轩中虎目中射出迫人的威棱,道:“不错,但石某还有几句话要烦渎清听。”他稍为歇一下,道:“敢问姑娘有没有想到,假如你对一个无知孩童下了毒手,石轩中能让你生出此屋么?”
  她淡淡答道:“我若是怕你手中之剑,就不会到这里来了。”
  石轩中极力按住心中激动和紧张的情绪,暗想生乎未曾碰到过像她这样的一个诡异可怕的女子,一时真不知自己该如何决定。他可以用最上乘的身法冲过去抢回孩子,也可以趁她还未曾下毒手之前,答允她的条件。可是出手抢夺之举的确太险,以对方练成震穴手法的造诣推测,此举必无成功之望。但叫他当真答允胡乱去杀几个人,不但一世英名付诸流水,以后又有什么面目见天下之人?
  这片刻之间,石轩中想了很多很多,但觉一团混乱。那女子似是看出他心中矛盾不安,突然微微一笑。
  石轩中但觉脑中一片空洞,什么都想不起来,忽然一道灵光闪过心头,忍不住朗朗长笑一声。那女子面色一沉,冷冷道:“我知道你自下了决心。”
  “不错,石轩中一生为人做事,俯仰无愧于天地。假如今日被这孩子性命所动,妄行不义。日后我的孩子长大之后,必定羞惭父亲。
  既然如此,我还有什么犹疑。”
  她点点头,道:“你说得有理,那么我不必杀死这孩子。”她走前两步,仰视着石轩中,面上冰冷的容色忽然褪尽,剩下一张清丽得如水仙花的脸庞。
  石轩中以为她交还孩子,伸出双手,忽然和她目光相触,心中蓦地一惊。但觉这种眼光十分熟悉,好像从前在哪儿见过?许多往事掠过心头,忽地记起以前有两个女孩子曾用这种眼光瞧过他,幸好他及时逃避开。
  他不安地皱一下眉头,黄农女子忽然款款从他身边擦过,走出书房门口。
  石轩中沉声道:“姑娘又有什么打算?”
  她头也不回,道:“没有呀,我要走了,我不能老是呆在这儿,对么?”
  石轩中道:“这个当然,但犬子还在姑娘手中。”
  她姗姗向大门走去,理也不理。
  石轩中心头一急,身形晃处,已纵到大门口,反身拦住去路。
  那黄衣女子一直上前,冷冷道:“你敢碰我?”
  石轩中本来已伸出手,闻言疾然收回,心想所言不错,她一个女孩儿家怎可碰她。
  她一手抱着孩子,从他身边挤出门外。石轩中一想不对,就算不能碰她身体,但夺回孩子却是天经地义之事。心念方动,左右手一齐发出,左手发出一股潜力直劈对方面门,右手疾逾闪电般攫夺孩子。
  那黄衣女子单手一封,身形如车轮般疾转开去,居然轻轻巧巧脱出石轩中手底。
  石轩中心情一阵激动,当真是平生未曾有的事。陡地一掌劈去,掌力雄劲得有如暴风呼啸,排山倒海地激撞过去。
  那黄衣女子突然拍出一掌,正面相迎。石轩中但觉对方掌上潜力阴柔强韧无比,正要增加功力。黄影飘飘飞开两丈余远。原来她这一掌挡了一下之后,随即借力退开。
  她停一下,道:“这孩子一命是我所救,我如有心害他,何必先救他性命?”
  石轩中道:“姑娘此言,不知有什么证据?”
  那黄衣女子道:“你如不信,先查一下屋子各处的情形,便可知道。”
  石轩中想了一下,暗忖自己如转身搜查屋子,说不定便中了这女孩子的诡谋,被她乘机在黑暗中逃逸无踪。当下道:“姑娘既有此言,何妨对我说一说当时救犬子的情形?”
  她谈谈道:“你爱信不信,与我不相干,我可要走了。”
  石轩中道:“就算姑娘对犬子有救命之恩,但你把他带走,用意实在令石某不解。”
  她想一想,道:“我见这孩子长得聪明可爱,所以才出手救他一命,目下带回去,我要传他一身武功,收他做徒弟……哼,别以为我的徒弟好当,天下那么多人,我还未看上眼过任何一个。”
  石轩中决然道:“姑娘的玄阴门手法高明得很,石某深感佩服,但犬子决不能学这一门武功。”
  她温怒地皱一下眉头,随口道:“那么我把他收为义子,把他当做亲生儿子看待。”
  石轩中忍不住微微一笑,心想你一个姑娘家,哪有尚未出阁,就收养义字之理。同时人家愿不愿做你的干亲家,也大成疑问。这等事天下间哪有强迫得来的。
  石轩中虽然想到这些问题,但如果亲口说出,便失诸轻薄,有损身份,只好微微一笑,道:“犬子辱蒙姑娘厚爱,本是他的福气。但此等事必须先让内人知道,并且征她同意,石轩中不便做主。”
  那黄衣女子哦一声,道:“你说白凤朱玲?她……”下面的话忽然咽住,似是知道她的事情,却又不肯说出。
  石轩中心中一动,正想问她,忽见她容色变得更冷,因此蓦然忍住欲问出口的话,想道:“目下朱玲的情况不明,我如出口询她,而玲妹却忽然回来,日后她把此事传出江湖,岂不变成笑话?何况看她神色,有话也绝不肯坦白相告。”
  那黄衣女子一双凤眼转了几转,忽然像想起什么主意,转身向谷口走去。
  石轩中拦又不是,不拦更不是,饶他剑术通神,天下无匹,这时却一筹莫展,心中叫苦不迭,当真是进退两难。
  那女子抱着孩子,姗姗走去,速度不快。石轩中忽然想道:“就算她急急遁去,我自信还追得上,何不立刻查勘全屋,瞧一瞧到底曾发生了何事?”
  心念一动,转身跨入门槛之内,忽见槛下有东西闪闪生光,拾起一看,原来是一支珠风钗,只见此钗用白玉雕刻成一只凤鸟,玉质纯美无瑕,手工精美异常,单单是这只白玉凤钗已是价值连城。那凤嘴处还衔着一颗明净浑圆的大珠,在黑夜中发出蒙蒙光华,一望而知这颗大珠,又是希世之宝。
  他惊讶地看了一看,顺手放在囊中,心想必是那清丽冷艳的黄衣女子髻上插着的头钗,但因刚才挨了一掌,不知不觉震跌地上。
  他迅速地奔入后进,推开王大嫂的房门一看,只见王大嫂拥装高卧榻上。
  石轩中毫不迟疑,移步入房,走到榻边叫道:“王大嫂,王大嫂那王大嫂熟睡如故,石轩中他所以不避忌入房之故就是防她已被人家点住穴道。此时唤不醒她,俯身一看,蓦然一惊,想道:“她竟已死了……”
  当下揭开薄被,略略查验,然后退出此房,在家中各处巡视一遍,只见毫无动手的遗迹。这时更不怠慢,疾忙出门。
  放目一瞥,那个神秘的黄衣女郎已经芳踪沓然。
  他正要移步出谷,忽见谷口人影一闪,石轩中不由得中止了开步之势。定睛一看,虽在黑夜之中,仍然清晰地看出那条人影竟是那黄衣女子。
  转眼间那黄衣女子抱着孩子,已回到屋门之前。
  石轩中测不透这女子去而复回有什么用意,又不便询问,只好怔怔看着她。
  她风目微转,瞧见了石轩中的神情,忽地嫣然一笑,但这笑容有如朝露一般,瞬即消失,又回复那股冰冷的神态。
  她好像回到自己家中一样,熟络地走入屋中,低头看看地上,又走入书房内,转一下出来,便径自走入后一进屋子去。
  片刻间她已抱着孩子出来,石轩中拦住大门,严峻地道:“姑娘把孩子放下,石轩中要领教你玄阴门的绝艺。”
  她停步冷冷瞧着他,道:“你已进去瞧过?”
  他点点头道:“那王大嫂只粗识几手武功,无能自保性命,如是江湖上的人,只能怪她自己武功不济,但她却是个妇道人家,平生未曾踏入过江湖,石轩中痛心之余,在情在理,也得为死者伸冤复仇。”
  她冷笑一声道:“你以为是我下的手?”
  石轩中道:“石某回到此间,只见到姑娘一人,下手的人是不是你,你自己知道。”
  黄衣女子道:“我并非怕你,总有一天我要瞧瞧你的伏魔剑法,但那妇人之死,非我所为。”
  石轩中不悦地哼一声,凛然道:“若不是你,何以要用犬子性命胁人自保?”
  她怔一下,忽然冷笑道:“你用激将之法也不中用,我喜欢这孩子,就要把他带走,与上事毫不相干。你称为一代大侠,那妇人被什么手法打死,居然看不出来,真真可笑。”
  石轩中刻眉一轩,道:“她虽是被江北贺家独门绝脉手法震死,但你懂得这门手法,不足为奇,岂能断定不是你之所为?”
  那黄衣女子愣一下,似是从未想到这一点,一时答不上话。
  石轩中朗朗道:“姑娘可是江湖盛传最近方始出现的蒙面白衣女?
  是否就是琼瑶公主?”
  她走一定神反问道:“我哪一点像她?”
  石轩中瞧瞧她一身装扮,想道:“果然不对,听说那琼瑶公主身被白衣,面上蒙着轻纱,像她那样的人,自然不会改变装扮,以图瞒过我的耳目。”
  只听黄衣女子冷冷道:“你纵然把所有的帐都算在我身上,我也不怕,只要你有本事找得到我,那就尽管报仇。”
  说罢举步直向门外走去,一面用另一只手按在孩子背心之上,自言自语道:“这孩子长得真可爱,但说不定活不过今晚。”
  石轩中听了此话,当真不敢出手阻拦,只见她若无其事的掠过自己身边,直向谷口走去。
  黄衣女子姗姗走出谷去,头也不回,脚下轻灵迅速,不久已走过郑敖等所住的石屋子。快要走完山坡,蓦然停住脚步,转身望着来路。
  只见石轩中默然跟着走下山来,片刻间已离她不及一丈。他虽在焦虑迷惑之中,外表仍然极为潇洒从容,当真是一代大侠的风度。
  她冷冷道:“你再迫近一步,我就把孩子震死。”
  石轩中没有办法,只好煞住脚步,忽然仰天长叹一声。
  她轻啸一声,村内忽然响起一阵蹄声,转眼间一辆装饰得十分华丽的轻便马车,疾驶出来。车前坐着一个劲装彪形大汉,手执长鞭驾驶马车。这大汉面目眉宇之间,流露出剽悍神色,一望而知不是普通的车夫。
  黄衣女子抱着孩子从容上车,跟着向那剽悍大汉低低说了一句话,那剽悍大汉长鞭一挥,这辆华丽轻巧的马车沿着大道疾驶而去,马蹄车轮卷起一阵尘土,只听蹄声骤响,车去如飞。
  石轩中的轻功夫下无双,自然不把此车速度放在心上。此刻最使他为难的,却是不知如何应付?要是跟在马车后面,那么到底要跟到何处?若然不跟,难道就把孩子丢下不管?
  这位不可一世的大侠此时当真五内无主,心中如被烈火焚煎,但觉腔子里空空洞洞,想不起一点主意。
  那辆华丽的马车转瞬间已去得老远,石轩中茫然洒开脚步,疾追去。不消多久,已追到马车后面。
  走到曙光熹微之际,已不知赶多少路程。
  黄衣女子忽然揭起帘子,伸出头向后面瞧来。两人四目相触,石轩中蓦地加快速度,贴着车厢旁边,一面前奔,一面说道:“姑娘到底想把犬子带到何处?”
  她忽然笑一下,道:“你真有耐性,但目下天色已亮,道上有人行走,你这样跟着马车走,不但惊世骇俗,而且武林中人见到是你,恐怕有损你的声名。”
  石轩中跟在车后,越走越觉不妥,原来马车中飘送来阵阵孩子哭声,他硬起心肠,宛如不闻。又走了数里之后,但觉孩子的嗓子都哭得嘶哑了。
  他忽然激动起来,怒火填膺,脚下一加力,两个起落已赶过马车前面,突然转身大喝道:“停车!”
  黄衣女子冷冷道:“你到底想怎样?”
  石轩中也不回话,虎目中忽然射出低人的威棱,那剽悍大汉见了面色忽然大变,手中长鞭跌落地上,猛可纵退大半丈远。
  石轩中豪气忽敛,仰天长叹一声,突然纵上车前的座位上。
  黄衣女子望着他的背影,呆了半晌,忽然喝道:“你躲在一旁干什么?还不上车赶路。”
  她的话却是对那剽悍大汉而发,那劲装汉子过去抬起长鞭,走到车前座位旁边,却先向石轩中抱抱拳,这才跨上车去,继续挥鞭驾车前行。
  石轩中心头一团紊乱,现在他该怎么办?这个诡秘的女子要到何处去?朱玲此时会不会已返家中?若然她尚未返回,然则她到哪里去了?这许许多多的问题在他心中此涌彼现,却没有一个他能够回答的。
  中午时分,马车停在一个镇甸内,那赶车的剽悍大汉下车打尖,黄衣女子呆在车厢里,不出来也不说话。石轩中已经三日三夜没有吃饭睡觉,此时感到必须吃点儿东西,以便维持体力,想来想去,只好跳下车,道:“姑娘如不愿下车,石茶就带些食物回来。”
  黄农女子揭起帘子,露出清丽冷艳的面庞,微微一笑,道:“我以为你不会理我了。”
  石轩中为之一愣,心想此话怎说?只好装着不解其意,趁机偷望一眼爱子,只见他睡的正熟,面色红红润润,没有一点儿异状,便稍稍放心。
  那黄衣女子道:“你不用担心孩子,早上我已喂他几粒灵丹,不过现在他也该吃点东西了……”口气之中,对这孩子倒是甚为关怀爱顾。
  石轩中这时倒不知是否要向她道谢?犹疑一下,转身大踏步向一间馆子走去。
  他一边进食,一边看到有人牵了一匹骏马过来,换了车上的马,又有人送一个食盒给她。等他吃完出去,黄衣女子已把食盒递给那个恭侍一旁的人。
  孩子见到爸爸,在车内欢悦地连声叫喊,石轩中见他精神极好,心头一宽,微笑命爱儿乖乖坐在车厢内,自己则跨上车前座位之上。
  那剽悍大汉早已等候在座位上,见石轩中已坐好,忽然问道:“请问石大侠到哪里去?”
  石轩中微微一怔,暗自想道:“若果听命于我,自然是回家去。”
  黄衣女子在后面说道:“你既然出来了,如果有什么事,何不先去办好,再定行止?”
  她歇一下,又道:“刚才手下人报告说,你家中至今阒然无人,但书房内的桌子上,却多了一封柬帖,柬帖上写着要你在端午节时到达瑶台应约,否则把你徒弟史思温当众处决,取他性命。”
  石轩中缓缓道:“柬帖有没有带来?”
  黄衣女子道:“没有,你爱不爱相信都与我不相干。”
  石轩中默然寻思道:“你说我家中无人,也就是说朱玲还未归去。”这件事使他心情十分紊乱,歇了一会儿,忽然回头问道:“那封柬帖是否是你留下的?”
  她缩回车内,冷冷道:“帖上后面的署名是琼瑶公主,信不信由你”
  石轩中想道:“假如她不是琼瑶公主,那就是鬼母弟子无疑。看她的势派,似乎天下遍地都有手下人,除了玄阴教之外,谁有这等本事?”
  不知不觉之中,他已对这黄衣女子的诡秘来历发生好奇之心,另一方面,对于朱玲的安危本就使他极为焦虑、此刻又加上史思温和上官兰两人,当真教他这位一代大侠深深陷入困境。不过经过最近数年隐修,胸中已有城府,故此内心虽然充满忧虑,焦灼和困惑的情绪,但面上丝毫不露出一点神色。
  他计算一下日子,端午之约距今只有两个余月,目下当急之务,倒是关于峨嵋派之事,他已答应过在端午之前亲赴峨嵋一次,此刻若然立即赶去,便可希望腾出多点时间准备前赴瑶台之约。
  心意一决,便极力屏弃掉心中忧惶之思,侧顾那剽悍大汉朗声道:“那就有烦老兄疾赴峨嵋,越快越好。”
  这剽悍大汉似是已得到黄衣女子吩咐,大声应句遵命,长鞭一挥,蹄声骤响,迅疾向西北方向驶去。
  一路之上,那黄衣女子半步也不曾下车,赶车的剽悍大汉当真是拼命策马飞驰。每到一站,便自有人牵一匹骏马换去那匹疲乏无力之马。另有人送饭食到车内给黄衣女子食用,故此她未曾离开过马车一步。
  石轩中暗中观察到爱子似是对这趟出门后所见的各种新奇景物极感兴趣,同时和那黄衣女子也处得甚好,在这一方面的心事暂时搁下。但是朱玲的倩影却时时刻刻在他脑海中闪现,使得这位铁铮铮的大剑客也为之英雄气短,儿女情长,时时紧锁创眉。
  数日之后,已经到达峨嵋山下。黄衣女子命那驾车大汉把马车驾走,她抱着孩子,款步跟在石轩中身边。
  石轩中好几次想出手抢夺孩子,可是又想到自己除非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定又重又辣,那时孩子纵然夺回,但势必把那黄衣女子击伤或击毙。这数日来她对爱子呵护备至,丝毫没有加害爱子之意,虽是举动不大合人情道理,但想来想去,却又罪不至死。
  只因有此一念,以致三番四次都欲发又收,终于没有出手,白白放弃几个好机会。
  这时正是上午辰已之间,山上天气十分晴朗,太阳高挂天际,万里碧空,没有一丝云影。四山树林,都呈现一片欣欣生意。
  他们一踏上峨嵋山麓,立时吸引住所有游人的视线,都在窃窃议论这两个俊美秀逸的年轻伴侣。
  两人走在一条宽大的山路,忽见路旁有两个道人肃立不动。
  石轩中望他们一眼,发现这两名道人都是练过武功之士,正想过去询问路径。那两名道人已遥遥打个稽首,其中一名问道:“敢问施主贵姓?”
  石轩中拱手道:“区区石轩中,特来瞻仰名山。”
  那两名道人听了“石轩中”三字,面上都露出肃然之色,其中一个道人说道:“原来当真是武林大侠剑神石轩中驾到,这一位想是石夫人和令郎了?”
  那黄衣女子冰冷的脸上忽然透射出柔和的光辉,微微一笑,并不出言否认或承认。
  石轩中不由得向她望了一眼,见她并无一丝不悦之色,心中大惑不解。暗想这黄衣女子风神绝世,冷傲异常,本来还生怕她一言不发便出手伤害对方,哪知她居然一点不生气,同时也不出言否认,真真是件怪事。
  需知石轩中乃是光明磊落的大侠,在他心中可没有丝毫借此对那女子吃豆腐占便宜之心,只因心中疑惑寻思,故此没有立刻纠正对方的错误。
  那道人已接着又适:“敝派掌门人自从五日之前开始,每日派出全观道侣,分布本山周围迎候大使大驾,本来以为大侠最近还不会驾临,谁知侠踪已于今日莅临荒山。”
  石轩中微笑道:“石某接到太清真人法谕之后,心中实难自安,是以尽早赶来向真人负荆请罪。”
  峨嵋派的两名道人见石轩中说得客气有礼,不禁都露出愉悦之色。其中一个转身先走,替石轩中他们领路。另外的一个稽首说道“失陪”后,斜纵人林,晃眼隐去。
  他们才走了数里,已碰见四个道人,又走了一段路程,只见一位仙风道貌的老道人,率领着两名较为年轻的道士,迎候路上。
  领路的道人远远见到,便向石轩中道:“那是敞派掌门人座下三位高弟之首,道号玄镜。他们坐关多年,故此一向不为世俗所知。”
  石轩中俄一声,道:“这样说来,玄镜道长就是贵派未来掌门人?”
  领路的道人恭敬地应一声是。转眼已走到切近,石轩中暗暗转眼看看身侧的黄衣少女,心想这一回如被对方误会她是朱玲,必须设法先解释清楚。忽见她转瞬迎望过来,嫣然一笑。
  石轩中见了她的笑容,心中一动,立即移目到对面的玄镜道人面上,暗中却忍不住寻思自己何以会心动之故?他随即便想出一个道理,忖道:“她一直都难得露出笑容,正因如此,所以才令人觉得她的笑容份外动人。”
  玄镜道人稽首道:“五大侠驾临荒山,贫道有失远迎,尚祈海量有之。”
  他的话打断了石轩中的思潮,连忙拱手道:“不敢当得玄镜道长此言,石某专程请罪而来,不知是否能拜谒太清真人?”
  玄镜道人肃然道:“家师常对贫道等提及石大侠,言中极表仰慕尊驾的侠义肝胆,这一次惊动侠驾,也是不得已的事情,目下敝现已扫径恭候侠驾莅临。”
  黄衣少女忽然挨近石轩中身边,悄悄道:“这些道人真罗唤,把时间都糟蹋了。”她的身体有些部份已贴到石轩中身上,手中的孩子伸手扯住父亲的衣襟,叫一声“爸爸”。
  石轩中真想出手把孩子夺过来,可是忽又想到自己何等身份,若然在峨嵋派未来掌门人之前,出手夺回孩子,日后如何才能解释清楚?这种事情只能够等下山之后,私下解决。
  玄镜道人耳目何等灵敏,那黄在女子的话声虽低,却一字不遗地听人耳中。但看她的神态,必是石轩中的夫人白凤朱玲无疑,冲着石轩中谦和有礼的为人,自然不便与她计较。心中不禁暗自忖道:“她到底是鬼母调教出来的人,是以乖张无礼,我不可与她计较,只好装着听不见算了。”
  来到观前,一伙道人肃然站在观门,遥望路口这边。石轩中远远一看,已认出当中一位老道人便是太清真人,左边是浓髯绕颊的白灵官,右边两位老道人,却未见过。在这四人身后,还有四名清俊道童,捧着拂尘侍立。
  等到双方相距不足一丈,太清真人稽首道:“石大侠贤伉俪惠然而来,荒山同沐光宠……”他的眼光转到黄衣少女面上,突然住口,眼光掠过一丝惊讶之色。
  原来太清真人从前见过朱玲,故此这时一眼望去,那黄衣少女竟是另外一人,不觉大感惊讶。但他修为功课,面上自然不会流露出来。
  石轩中心想这误会使不得,开口之前,先望黄衣女子一眼。那黄衣女子正好也看他,四目交投,她展眉微微一笑,低头在孩子面上亲一下。
  石轩中微微一怔,暗想她为何丝毫不介意这个误会?这个念头使他停滞了一下,末及谈话,已听白灵官用洪亮的声音道:“贫道那天……”黄衣女子蓦地抬头,冷冷道:“你想说我么?”
  白灵官说话时双目望着她,当然要说及她,闻言微征,但觉此女口气冷得惊人。
  黄衣女子继续用冰冷的口气道:“你们把他请来……”她指指石轩中,又道:“就是要谈论于我?”
  这句话太清真人首先受不起,他们都是正派的人,哪能谈论一个女子。当下道:“师弟不得多言,这位女施主说得对……”这时太清真人已不肯贸然称呼她做“石夫人”。
  太清真人又道:“请两位移驾敝观内待茶,然后再谈如何?”
  黄衣女子冷冷道:“这话才有道理。”
  石轩中虽觉得她无礼,但在太清真人等面前,又不便斥责她,忙道:“石轩中乃是待罪之人,辱蒙真人如此礼待,深感不安。”
  太清真人微笑肃客入观,石轩中和黄衣女缓步走进去,一连穿过三座大殿。四五座院落,前面领路的道人尚无止步之势。
  黄衣女低声对石轩中道:“这座道观之内重门叠户,地方极大,如若被困在观中,脱身甚难,我猜他们也是这等用意。”
  她的话声虽低,但后面太清真人、白灵官与玄镜、玄钟、玄跋等五位道门奇士却听见了。
  石轩中虎目一睁,正要斥她不得乱说,忽然发觉她面上表情十分真挚。心想事实是如此,她说的话并没有错,只不该在太清真人等之前说出来而已。但也许她的江湖经历和人生经验不足,这么一想,便不忍当着众人面前呵斥,伤害她的自尊心,便缓和地道:“你不可随便说话。”
  白灵官性情急躁,见石轩中只轻描淡写地答了一句,分明承认他也有此想法,不过不便说出口而已。不禁怪叫一声道:“师兄可听见?”
  太清真人在这刹间突然对石轩中的评价降低了十万八千里,这位玄门得道之士一直暗中小心观察石轩中和那黄衣女子的关系,此刻见他们说话时亲近的口气与石轩中对她曲予袒护的态度,不由得认定这黄衣女子多半就是石轩中的情人之类的人。虽然在当时社会观念上,大丈夫三妻四妾毫不希奇,可是石轩中除了剑术称雄武林之外,还有一个情字,乃是被天下人公认为无可比拟的一位。因此这种事情在他身上发生,其意义便和常人判然有别。
  他停住脚步,白灵官及玄镜等三人也跟着停住。前面领路的四名道童丝毫不知,继续前走。石轩中和黄衣女只走了两步,便听出有异,止步回头看去,只见太清真人肃穆地站住寻思。
后一页
前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