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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盼盼,你也二十二岁了,这个礼拜六你老爸为你安排了相亲,求你大小姐千万赏脸。”
  乍听到这句话,我着实愣了一下。没想到妈妈在洗尘宴上一开口说的不是到公司学习之类的话,而是帮我安排了相亲。
  “相亲?!我还不到那个年纪吧。”我十分不乐意。“我才不要那么早结婚呢!”
  “谁要你一相亲就结婚?愈早开始挑选,选择愈多啊!”爸爸对我的话十分不以为然。
  “唉!像我这样年轻又漂亮的女孩,一定是相亲市场上炙手可热的货品。”我莫名其妙地高兴起来。
  “丫头,别说什么货品不货品的,多难听!相亲是一种很好的交往方式啊!”
  唉,妈妈就是这么古板,我连应用一下经济学上的供需原理都不行吗?
  “对象呢?”我无可无不可地问。
  妈妈瞟了爸爸一眼,把回答的责任推到他身上,让我觉得情况有些怪怪的。
  “他事业有成,长相又好……”
  “几岁?”我只想快速又清楚地得到答案。
  “三十二岁的男人能有这样的成就,实在──”
  “三十二岁?!”我尖叫了一声,打断爸爸的话。并不是我不懂礼貌,而是这个数字太让我震惊了。难怪他们两个会闪烁其词,对方整整大了我十岁口也!
  “爸,你只有我这么一个女儿,怎么忍心让我被一个老男人糟蹋?”
  “三十二岁怎么算老!再说,毛头小子有啥好?他既成熟又稳重,而且你也认识。”
  “我认识?”我左思右想,还是想不出自己什么时候认识了一个三十二岁的老男人。
  “就是以前住咱们家隔壁的聂哥哥啊!你小时候不常嚷着要嫁他?”爸爸挤眉弄眼地说出答案,摆明是在嘲笑我。我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去和聂咏夷相亲。
  “盼盼,第一次就当多个经验,你就陪着吃顿饭,没意思也无所谓。”
  我倒是奇怪妈妈怎么一下子劝进,一下子劝退的?她才没聪明到会“以退为进”这一招呢!
  “聂咏夷是吧?”我径自问着爸爸。“没想到他竟需要靠相亲来讨老婆。”
  “唉!事实上,他结过婚也有两个孩子了。你要真不想去,妈也不勉强你。都怪你爸,答应得忒快。这种男人学识、背景再好,说到底也配不上你。”
  既然对象是聂咏夷,那么这回相亲我是去定了。
  “好吧,反正我没相过亲,就拿他当实验品好了,说不定会很有趣。”我佯装勉为其难的样子。我才不想让爸妈看出我对聂咏夷的特殊好感呢!
         ※        ※         ※
  礼拜六,我一改平日随意的穿著,换上一件浅绿色的雪纺纱洋装,又淡淡地上了些妆。立在镜前,我忍不住顾影自怜起来,虽然称不上倾国倾城,至少还算颇具姿色。
  爸妈自然也是盛装陪着我赴宴。到了约定的饭店,聂家两老及聂咏夷已经在座位上等着了。
  我先向久违的聂伯伯、聂伯母问好,才对聂咏夷说了声:“聂大哥好。”称呼相亲的对象“大哥”也许有些不得体,可是“咏夷”两个字,我就是出不了口。
  “好,好。盼盼,好久不见你,愈来愈漂亮了。”聂伯母看着我的眼光简直是把我当成了准媳妇。
  “哪里。聂伯母一点都没有变,和十多年前一样年轻。”
  这一番话让聂伯母听得心花怒放,妈妈的眼神则饱含着哀怨。没办法,对于自己的亲妈妈,我怎么说得出那么肉麻的话?
  “盼盼,你爸爸说你去年就拿到硕士学位了,真是杰出啊!”聂伯伯是商场著名的铁汉,居然对我这个小女娃赞誉有加,真是让我觉得受宠若惊。
  但是,我最气爸爸拿我的成绩炫耀了。我自认读书认真,不过那也得有强大的财力作为后盾,所以我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比别人厉害到哪儿去。
  “爸,你自己不爱念书,就老爱跟别人提起我。你不是说聂大哥是宾大的博士,那你岂不是在聂伯伯面前班门弄斧?”
  爸爸笑了起来,他自有优于常人的地方,学历低向来不会让他感到自卑。
  “盼盼,你在美国待了十年,中文倒是不错啊!”聂伯伯和爸爸彼此惺惺相惜,大概因此而对我另眼相待吧!
  “哪里。多亏妈妈常寄书到美国给我,回台湾度假时,爸爸也会请老师教我。”土生土长的台湾女孩可能还不会像我一样喜欢卖弄成语。
  “咏夷,你倒是和盼盼说说话啊!今天你们两个才是主角呢!”聂伯母的话教我有些尴尬。
  “盼盼,你不继续念书吗?”此话一出,我瞥见聂伯母瞪了他一眼。
  “我博士课程念到一半,而且好不容易申请到当助教的机会,可惜我爸妈不肯让我念了。”我老老实实地回答了聂咏夷的问题。我绝对没有办法和穷留学生一样,靠着微薄的打工薪资和奖学金过日子。
  “如果聂大哥肯出钱,你愿不愿意再回美国念书?”
  气氛顿时变得死沉而凝重。聂咏夷这句话简直是存心挑舋,妈妈几乎就要出言相顶了。
  “我……我怎么能用你的钱?”我想聂咏夷一定不喜欢我。
  “啊,我看我们去楼下喝个茶,让他们年轻人多聊聊。”聂伯母连忙打圆场,拉着聂伯伯和爸妈下楼去了,留下我和聂咏夷对着满桌的佳肴。
  直到此时,我才放任自己细细打量他。他身材高大,是个标准的衣架子,浓眉大眼、挺直的鼻梁、线条坚毅的双唇……总而言之,他长得很好看,好看到让我自觉安全受到威胁。我从不讳言自己挑男人最注重外表──并不是非要俊帅绝伦,而是我觉得一个人的气质与品味可以由外表看出。
  “聂大哥,多年不见,我似乎不讨你喜欢了。”我调皮地眨眨眼。
  “盼盼,你变漂亮了。我并不是不喜欢你,而是我不喜欢这种见面的方式。”
  的确,爸妈和聂伯伯、聂伯母都有某些程度的虚伪,连我也是。我突然想到,如果我真的嫁给聂咏夷,会是怎样的景象?事实上,我根本无法想象他把我当一个“女人”看待的样子。
  “妈妈说你结过婚,怎么回事?”我忍不住好奇地问道。
  “我爱上一个家世平凡的女人,然后娶了她。为此,爸妈一直很不高兴。后来她在法国度假时死于意外,我甚至觉得爸妈有点幸灾乐祸。”
  他说得轻描淡写,却掩不住话里深沉的哀痛。
  “你还爱她?”
  “嗯。”他在我面前也是坦承不讳,让我既欣赏又莫名地感到心酸。
  “盼盼,你该试着自由恋爱。”
  “相亲也是我自己选择的。相信我爸妈的眼光差不到哪儿去。”
  他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笑容。我怎么觉得他笑起来有些孩子气呢?
  “你是个乐观的人。”
  我也笑了。“我有这个条件。”
  过了一会儿,我又问他,“你不打算再婚吗?”
  “爸妈给我很大的压力。我虽已年过三十,但他们仍企图掌控我的生活。大部分的时间我都很听话。”
  我又笑了,大概没几个男人会承认自己在父母面前少了担当。
  他啜了口茶,“我只选最好走的路。”
  “你很聪明。”那个女人大概是他唯一一次“出轨”吧!常有人问,为何富家子女总是容易爱上普通小老百姓?我觉得理由真是再简单不过了──因为普通小老百姓比较多嘛!
  “回国后有何打算?”
  “先四处走走看看,然后进爸爸的公司工作。”
  他点了点头,“你是唯一的继承人。”
  妈妈生了我以后,一直没再生育,爸爸也不在意。虽然爸爸有些古板,但我认为他算是个不错的男人了。至少他没有以子嗣为借口,在外头金屋藏娇。
  “喂,你觉不觉得我们两个相亲实在很荒谬?”
  “我是因为想看看你才来的。”
  “真的?”我双眼一亮,开心地笑了。
  之后,我们又聊了一会儿,聂咏夷付了帐后,我们才一起下楼去找我们的父母。他们四个人倒是有说有笑的,见我们下楼来,忙拉着我们坐下。
  “盼盼,咏夷没欺负你吧?”聂伯母的问话实在有点不伦不类,我瞧见聂咏夷的眉头都皱起来了。
  “没有,他还是把我当妹妹一样疼爱。”我故作天真的回答,同时暗示了这次“相亲”的失败。这回换成聂咏夷对我投以感谢的眼光,聂伯母却满脸失望。其实我也有些失望,因为聂咏夷的反应实在让我的自尊心严重受损!
  “聂伯伯、聂伯母,等我赚了第一份薪水再请你们吃饭,今天是聂大哥帮我付的帐口也!”
  “盼盼,你太客气了,他付帐是应该的。改天你有空再来我们家吃饭。”聂伯伯慈爱地摸摸我的头,让我怪不自在的,好在这次相亲已经到了曲终人散的时刻。
         ※        ※         ※
  过了一个礼拜,聂伯母居然帮她儿子约我,她的理由冠冕堂皇得让我无法拒绝,只得乖乖答应。
  星期日一早,聂咏夷开车来接我,一上车,我才发现后面还生了两个粉雕玉琢的小孩。这……这是什么情况?
  “盼盼,真不好意思。我早答应孩子们今天要带他们去玩,没想到我妈又约了你。”
  “哦,没关系!我要是知道情况,就不该答应聂伯母的邀约。会不会害他们玩得不自在啊?”这种处境实在令我尴尬。
  “不会的。”聂咏夷发动了车子,问我想到哪里。我还在思考时,后座的小女孩就抢先开口了。
  “爸爸,我要去麦当劳玩。”
  好可怜的小孩!麦当劳是玩的地方吗?
  “予勤,要有礼貌些。先听听阿姨有什么意见好不好?”
  我从后照镜中看到未来的大美人嘟起了嘴巴,颇为不满。我还能提别的意见吗?
  “我没意见。那小弟弟觉得怎么样呢?”我发现那个小男生挺害羞的。
  “我也想去麦当劳。”他斯文地、小小声地附和着姊姊。
  聂咏夷笑了,“麦当劳该发给他们VIP卡才是。”
  到了麦当劳,两个小孩迫不及待地去抢游戏区旁的位子。聂咏夷很熟练地排队等候点餐,回过头拜托我跟上去看看。
  星期日的麦当劳人山人海,我们的运气还不错,顺利占到了四个人的位子。不久,聂咏夷就端了四份儿童餐过来。
  “喂,你也吃儿童餐?”我觉得好好笑。
  “他们喜欢玩具。”他有些腼腆地解释,那种慈父的表情让我的心隐隐地悸动着,也说不上来是什么原因。
  “予勤、予劲,跟阿姨自我介绍一下!”聂咏夷喝令着他的两个孩子。
  活泼的小女孩首先开口,“我叫聂予勤,我是四季幼儿园春天班的班长。”
  我看着她正经八百的得意模样,只得强忍住大笑出声的欲望。
  “真的?予勤好厉害哦!那你可以管很多小朋友啰!”唉,小孩子就是喜欢逞这种威风。
  没想到她竟有些不耐烦地纠正我,“我当班长长为小朋友服务的,才不是要管他们呢!”
  这小女娃的言下之意是:阿姨,你好没水准,你有严重的官僚心态,有再教育的需要。我想我像她一般年纪时,大概不知何谓“服务”吧!不知是她太早熟,还是台湾的民主教育太过成功?
  “哦,那予勤一定是个好班长。”我只好做出如此的结论。
  “予劲,换你向阿姨自我介绍了。”
  “我叫聂予劲,我今年四岁。换你了,阿姨。”他仰着可爱的小脸向我微笑。
  这个……我几百年没自我介绍过了。以前都是别人问姓名,我答姓名;问兴趣,我答兴趣的。
  “阿姨姓苏,叫盼盼,跟你们爸爸是小时候的邻居。”我想了好久,也只能挤出这么一点话。
  “爸爸,我们的阿姨怎么愈来愈多了?”古里古怪的小女孩放下可乐,不解地问着。
  我对聂咏夷投以嘲谑的眼神,他则瞪了我一眼,显然是被问得无法招架。
  “那你们以后叫我盼姨好了,这样就不会跟其它的阿姨搞混了。”
  “盼姨,其它的阿姨都有送东西给我们耶!”老天,她真的只是个念幼儿园的小孩吗?
  “予勤!”聂咏夷端起架子喝止她。
  不知怎的,我却很想讨这两个小孩欢心。
  “嗯……盼姨家里有很多玩具哦!你们等一会儿去盼姨家选好不好?”
  “好!”两个小孩默契十足地同声回答,随即对他们的爸爸宣告,“爸爸,我们要去玩了!”按着便冲进了游戏间。
  “我实在不怎么会带小孩。”他摇摇头笑着,眼光一直停留在游戏区里的两个小身影上。
  “不会啊!我觉得你很爱他们。”
  “爱他们是件很自然、很简单的事,可是管教起来却常不得要领。”
  “找个女主人嘛!”这样就多个帮手了。
  “我想都没想过。”他斩钉截铁地回答。
  “是啊!反正他们已经有很多‘阿姨’了。”聂咏夷也真是的,既然不打算再婚,相那么多亲干嘛?
  “盼盼!”他拍了一下我的头,一股异样的情愫迅速在我心中蔓延,教我整个人慌乱了起来,只好低头不停地喝可乐。
  “盼盼,对不起,今天让你觉得无聊了。”他顺着我的发,轻轻地抬起我的下巴。
  老天,谁能告诉我该怎么办?我的心跳快似擂鼓,聂咏夷难道不知道他这样子已经“招惹”到我了?
  “不会啦,你就当今天是带三个小孩出来玩吧!”我试图以轻佻的语气掩饰我的不安。
  “予勤的个性一点也不像香凝,反而像你小时候。”
  “乱讲!”我急急地否认。我小时候应该是很天真无邪的吧?不过,我终于知道他亡妻的名字了。
  “你不喜欢予勤?”
  “不是啦!只是……只是根本就不像嘛!”这就是我独门自创的“苏氏辩解法”。
  在麦当劳吃过早午餐后,我们又到国父纪念馆放风筝。予勤和予劲毕竟是小孩子,拿着风筝线来回地跑着,一点都不厌倦。风稍稍大了些,便赶紧对着爸爸叫“救命”,真的很有趣。
  我坐在地上静静地享受午后的阳光和这一幅温馨的天伦图,不觉微笑起来。
  直到夕阳余晖洒在广场土时,聂咏夷才一手牵着一个小孩离开。他们叽叽喳喳地说着话,我好似被遗忘的局外人,可是脸上的笑意却不曾褪去。
  吃过晚饭,聂咏夷开车送我回家。爸爸妈妈出门去参加一个酒会,大概很晚才会回来。我拿出钥匙开了门,请他们进屋坐坐,聂予勤马上提醒我要迭他们玩具的承诺。我和聂咏夷互视一眼,莞尔一笑。
  “那你们现在到盼姨房间挑玩具好不好?”
  “好!”他们兴高釆烈地跟着我上楼。
  我房间有一个透明的玻璃柜,里头摆了许多布偶,大部分都是我从国外买回来的。聂予勤很认真地挑选着,一副犹豫且为难的模样。当她一转头看到我床头的大兔子时,我不禁暗自叫苦。
  “盼姨,我要那个!”她开心地指着那只无辜的兔子。
  “嗯……予勤,选别的好不好?盼姨让你选两只。”
  “不要!我要那只兔子。”她十分坚持。
  那只兔子是我回台前夕,几位同学一起合送给我的,据说他们在梅西百货挑了好久才达成共识。一方面因它有着特殊意义,而那只兔子也实在可爱,抱起来又舒服,所以我才把它摆在床头,没想到……
  聂咏夷轻易地察觉出我的为难,也加入了劝说的行列。不料聂予勤硬是不肯换,大声嚷着:“你们大人怎么可以说话不算话?”
  眼看聂咏夷就要发脾气了,我只好赶紧答应,“好好好,那以后予勤要代替盼姨好好照顾它哦!它叫作‘Califonia’,你也可以叫它‘加州’。”说着,我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我从来不把别人送我的东西转送出去的。
  “盼盼,你干嘛这么宠小孩?”聂咏夷似乎很过意不去。
  “是我自己答应的嘛!”看着聂予勤抱着那只大兔子露出心满意足的微笑,我慌乱地撇开头,免得不小心哭了起来。
  “予劲,阿姨桌上有火车模型哦!你要不要选一个?还是你要布偶?”我蹲下身子,亲切地问着小男孩。
  “我要那个有姻囱的火车。”他很快就决定了。我拿了个盒子把火车模型装起来递给他,他突然亲了一下我的脸颊,“我好喜欢盼姨哦!”
  我……我居然被一个小小男生弄得脸红了!
  “盼盼,我有没有礼物啊?”聂咏夷突如其来的问话让我愣了好一会儿。
  “那……那你也挑一个吧。”
  “跟你开个玩笑也当真!”他又拍了下我的头,该不会是拍上瘾了吧?
  “予勤、予劲,跟盼姨说再见了。”唉,他为什么不多待一会儿呢?
  “盼姨再见!”两个小孩挥着小手向我告别时,一股怅然若失的感觉顿时涌上我的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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