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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节


  “君侯,彩霞夫人走了,还带走谨儿少爷,和府里一些值钱的东西。”于总管上绿珠楼禀告。
  石崇无动于衷。“走了也好,谨儿是石家惟一的命脉,倘若留,恐怕也有生命危险。”
  “桌上留有一封信。”于总管呈递。
  石崇意兴阑珊地拆开,赫然看着那几行文字。
  君侯:
  我会带走谨儿,是逼不得已的,因为他不是你的亲骨肉,我受孕的时候,正好你出外经商时,所以谨儿应该是左大人的儿子,我怕他起疑,骗你说谨儿早产,其实是足月生产。
  我不奢求你原谅我,只希望你不要来索取谨儿回去,他不是你的儿子。
  彩霞笔
  他脸色如挫败的公鸡,揉皱了那张纸,愤恨、悲痛。他那么疼爱谨儿,谨儿居然不是他的儿子,教他怎么承受得了这个打击。
  “为什么?为什么要骗我?”
  绿珠自他手中抽出那封信,端详之后,惊讶不亚于他。
  “谨儿……怎么会这样?”
  一连串的打击,已教他失去了生命的斗志。
  一名家仆急奔上楼,气喘不休地说:
  “不好了,君侯,府里四面八方都被士兵包围住了,要君侯立即交出绿珠夫人。”
  “该来的总是会来,逃也逃不掉。”石崇显得很无奈,但是很镇定。
  绿珠心底撩起迷离的惆怅,濯着轻愁。
  她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取出一管横笛,幽幽地吹奏“王明君曲”(即王昭君,因晋人避司马昭之讳而改名)。
  当年王昭君被毛延寿所害,出塞和番,和皇上离情依依……正像她如今的心情。
  她为石崇献上这最后一曲,细致的姣容镂着平静而深峻的坚决,无人能撼。
  石崇悠闲地倚栏饮酒,和绿珠面对面坐着。
  园外一片嘈杂之声,孙秀等得不耐烦,带人上楼索取绿珠。
  看见石崇和绿珠不慌不乱,好整以暇,不免惊愕。
  两人眼中只有彼此,根本不把孙秀放在眼里,孙秀气愤得下令:
  “来人啊!将梁绿珠带回宫中。”
  她缓缓站起身,迎面瞪视孙秀,痛斥一番。
  “你这个卑鄙的小人,当时真不该饶你一命,如今让你成为朝廷的腐虫,你助纣为虐,叛君弑王,终有一天会得报应!”
  孙秀面目狰狞,趾高气扬地说: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乃千古不变的道理。”
  “孙秀!”石崇暴喝一声,“你逆天行事,苍天不会让你得意太久!”
  孙秀冷笑,无所谓地耸耸肩:
  “至少我现在大权在握,足以要你的命,这就够了!”
  “你以为一切都在你的掌控之中吗?那你就错了,我不会让你的奸计得逞的。”绿珠刚烈地说。
  话落,绿珠挪动蓬步,靠近阁楼的栏栅,凄楚地望了石崇最后一眼,饱含无奈、不舍。
  “绿珠!不可以!”石崇蓦然喊道。他知道绿珠要做出傻事,但是他来不及阻止。
  她回身拂袖,翩然奋勇坠楼,像一朵落花飘零……
  孙秀大惊,欲伸手勾住她,却连衣角都抓不住。
  “绿珠——”石崇扑向栏栅,眼见心爱的女人被迫坠楼,悲恸地呐喊。
  阁楼底下的士兵过去查探她的鼻息,朝上大声回禀:“启禀军爷,梁绿珠已经气绝身亡。”
  美人香消玉殒,孙秀陷在震撼中,他万万没想到,绿珠宁死不侍赵王。
  真是可惜了一位国色天香的绝色美人!
  他把所有的怒气都出在石崇身上,喝令道:“来人啊!把石崇押下,家产全数充公。”
  石崇浑浑噩噩,任凭兵士摆布。
  绿珠死了……
  所有的事都不重要了。
   
         ☆        ☆        ☆
   
  繁华事散逐香尘。
  金谷园阴风飒飒,人去楼空,一片萧条。
  “珍珠……”
  六名仙女翩翩下凡,伫地望着绿珠冰冷尸首。
  绿珠的幽魂自躯壳中脱离,神情哀怨。
  “我不想走……青石他有危险……”
  石崇就是青石神君转世,而绿珠就是欲与他结七世姻缘的珍珠仙子。
  “唉——”凤蝶仙子叹气道:“真是可——啊!这是你们的第七世了,倘若功德圆满,就可回仙班归位。”
  “各位姐妹,求求你们帮帮我,让我起死回生,去救青石。”绿珠恳求道。
  “这……”众仙子互望一眼,十分为难。
  “我们若助你复活,便是触犯天条。”彩云仙子说。
  绿珠黯然神伤,她的确不能那么自私地要求别人。
  可是孙秀羁押石崇,石崇恐怕也性命难保。
  雩虹仙子不忍心,拿出她的虹彩神灯。“珍珠,我可以用神灯为你护住灵肉,让牛头马面无法带走你。”
  “雩虹,谢谢你。”绿珠感激涕零。
  其他仙子惊呼:“雩虹你这么做,天帝会怪罪下来的。”
  “我不怕。”雩虹挺胸道:“珍珠是我的好姐妹,我不能见死不救。”
  既然雩虹仙子都这么重义气,其他仙子若不伸出援手,未免也太薄情。
  “好吧!这件事就让我们一起承担。”七仙女为首的织女决定说。
  六名仙子有志一同,立刻商量令绿珠起死日生的法子,因为虹彩神灯只能让躯壳保持体温,并不能死而复生。
  “太上老君是青石神君的师父,我们一起去求他老人家,也许他肯给我们还魂丹。”蕊香仙子道,她是百花之神。“好主意,事不宜迟,零虹你留在这里护住绿珠的心脉,我们立刻前往太上老君的居处。”翠竹仙子赞同道。
  话落,五名仙子水袖一挥,幻化成五道霞光,升上天际。
  “雩虹……”绿珠担忧地望着她在天庭的好姐妹。
  “放心,我们一定会救活你。”雩虹执起她的手,轻拍了下,安抚她紊乱的情绪。“什么都别多想,快进入你的躯壳,我用神灯帮你护法。”
  雩虹仙子轻托虹彩神灯,纤指一点,神灯放射出七彩光芒,绚丽耀目。
  一层色晕圈住绿珠的身体,徐徐灌入天地真气,她苍白的容颜渐渐恢复光泽,四肢百骸不再冰冷……
   
         ☆        ☆        ☆
   
  天界仙居,云烟袅袅,徘徊在脚边。
  太上老君正和南极仙翁悠闲地在凉亭下棋,忽然觉得有事即将发生,他老人家掐指一算,面有难色。
  “怎么了?下个棋都心不在焉。”南极仙翁问道。
  “等一下你就知道了。”太上老君无奈地道。
  话落,织女、凤蝶、彩云、蕊香、翠竹,五名仙女出现在眼前,云肩垂络,腰肢袅娜地款款一拜。
  “参见太上老君、仙翁。”
  “我看见你们就头痛,还是别来找我。”太上老君摆摆手,拄着杖,急欲溜走。
  “老君!”蕊香仙子横住他。“你既然都知道了,不能见死不救啊!”
  “是啊!”凤蝶仙子拉住他。“青石神君是你的徒弟,你怎么忍心见他在凡间受苦?”
  “青石自己缺乏大智慧,我有什么办法?”太上老君两长眉蹙紧。
  “青石和珍珠只差这一世就能回返天庭,老君您帮帮忙,给我们一颗还魂丹去救珍珠。”织女求道。
  “你们……别为难我啊!”太上老君被众仙子你一言,我一语,说得他意志动摇。
  他是天界的元老了,怎能做出触犯天条的事?
  “老君,难道您就这么铁心肠,一点情分都不顾?”翠竹仙子气道。
  太上老君瞪着这个没大没小的仙子,恼怒道:
  “你们想要还魂丹,不会自己去偷啊!我那个笨丹童又不你们的对手!”
  他一语双关,只要别把他扯下去就好,玉帝若怪罪下来,可没他的事。
  “可以用偷的吗?”众仙子齐声问,发出会心的微笑。
  “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太上老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多谢老君成全。”仙子们挥袖而去,转往炼丹炉,窃取丹丸。
   
         ☆        ☆        ☆
   
  绿珠服下还魂丹,很快苏醒。当她成为鬼魂时,和神仙同处一界,自然看得见天庭仙女,了解自己的前世因果,一旦她又活过来,恢复凡人的身份,她又灵智全失,看不见眼前的仙子姐妹。
  “我……居然没死……”绿珠惊讶地摸着自己身上的发肤,她有体温、有感觉,还是活生生的人。
  可是她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怎么会毫发无伤呢?
  “莫非是神明保佑?”她庆幸自己大难不死。
  六名仙子见她成功地复活,相视一笑。不过接下来的事,她们没办法再帮下去了,一切得靠绿珠自己。
  众仙女冉冉升上天际,踩在云端,回返天庭。
  绿珠看金谷园空无一人,大门深锁,似乎已被查封,她只好从后门离开,去打探君侯的下落。
  她巍颤颤地沿着围墙走,身子还有些不适,头重脚轻,还绊到石块,踉跄了一下。
  一边走一边想,现在孙秀一定以为她死了,她若再去找他要人,等于是羊入虎口。
  她不能去自投罗网,凭她一个人的力量,也救不了石崇。
  太子已经死了,还有谁能可以帮她呢?
  现在天下大乱,百姓流离失所,大家只顾着自己的身家性命,恐怕没有一个人会对她伸出援手。
  天就快要暗下来了,她得找间客栈投宿,可是身无分文……
  “有了,就拿这个去典当。”她拔下髻上的凤钗和手腕的珍珠链子,往当铺走去。
  换得了银两,她以薄纱蒙面,避免别人认出她。
  就让大家都以为梁绿珠死了,这样她才好掩人耳面。
  她找了一间生意清淡的客栈,投宿一晚。
  明天,她再去打听一下,想办法救出君侯。
   
         ☆        ☆        ☆
   
  孙秀假公济私,矫诏圣旨,一手遮天,将石崇囚禁于军机处的铁牢中,搜刮他的家产。
  石崇痛失爱妾,悲恸万分,弓腿坐在石炕上,眼泪汩汩流出,望着牢房里惟一的明亮处,小小的窗口透着皎洁的月光和徐徐的寒风,他真想出去亲手为绿珠挖坟埋葬。
  绿珠的尸首还冷冰冰、孤寂地躺在金谷园里。
  可恶的孙秀竟然任她曝尸,弃而不管,简直没有人性。
  他不在孙秀乎会对他怎样,反正他的心已随着绿珠一起死了,只希望自己死后,能和绿珠葬在一起。
  可惜他这点心愿,没有一个可靠的人可以托付。
  曾经他是那么风光、奢华,现在却孑然一身,成为阶下囚。
  时也,迟也,事事难料啊!
  “喂,吃饭了。”狱卒自两杆之间送进一碗菜饭,早过了用膳时间才送来,而且看上去菜色像是喂狗的一样,教石崇怎么吃得下去?他们根本不把他当人看。
  悲伤过度他也没心情吃,闷闷地倒背倚墙。
  一只老鼠不知从哪儿钻出来,嗅到饭香,动作迅速地掠过眼前,吃起那碗菜饭来。
  石崇斜睨着那只抢了他的饭碗的老鼠,并不去赶走它。
  想不到那只老鼠吃完,居然口吐白沫死了。
  饭里有毒?他惊吓地站起身,汗毛直竖。
  看样子,孙秀是想毒死他或饿死他!
  横竖都是一死,为何不一刀给他痛快?
  当年错放了孙秀,是他最大的错误。
  可是现在悔恨也已来不及了……
   
         ☆        ☆        ☆
   
  翌日清早,绿珠挤人群中看皇榜,可是皇榜里并没有石崇的消息。
  她失望地不知该往何处去,正在惆怅之际,她看见一个熟人,欣喜地走过去。
  “于总管!”她唤道。
  “姑娘是……”于总管错愣地。
  绿珠此时蒙着面,不宜解下面纱,低声道:“借一步说话。”
  两人走到偏僻的角落,绿珠卸下面纱,露出丽颜。
  “是我!”
  “绿珠夫人!你没死!”于总管又惊又喜。
  她点点头。“你知不知道君侯被孙秀抓去哪里?”
  “军机处的大牢,我也正在想法子救君侯。”他回答道。
  如今石崇已不是以前富裕的石君侯了,于总管还如此忠心耿耿,令绿珠十分感动。
  “那你想出法子了吗?”
  他顿了顿说:“君侯以前对丐帮十分照顾,丐帮长老愿意与我一起劫牢。”
  “劫牢?”她惊呼出声。“有把握吗?万一失败了,岂不是会连累很多人!”
  “为了报答君侯的知遇之恩,就算抛头颅,撒热血,我也在所不惜。”他忠心义胆地说。
  “于总管……我代君侯在此谢过。”绿珠屈膝一跪。
  “绿珠夫人请起。”他赶紧扶起她。“这是我应该做的。”
  绿珠含泪抿唇。“但愿你们都能平安归来,顺利救回君侯。”
  “夫人现在住在何处?”
  “皇城一间小客栈。”
  “为了安全起见,夫人是搬到我们集会的聚贤楼,方便照料。”
  “这……”她犹豫了一下,颔首道:“好吧!”
   
         ☆        ☆        ☆
   
  这日,皇宫起了内哄,宋王不满赵王执意称帝,起兵动武,御殿一片厮杀,两批人马拔刀相向,场面一片混乱。
  另一位诸侯——福王也兵临城下,打算坐收渔翁之利。
  司马家族为了夺帝位,已毫无亲情可言。
  丐帮接获消息,通知于总管,认为这是个大好机会。
  于是趁夜潜入军机重地,为首的于总管黑衣蒙面,身手矫健地敲昏看守在牢房外的一名狱卒。
  另一名狱卒发现有人要劫牢,正要张声,也被丐帮长老一刀刺死,目凸、不甘倒地。
  于总管人闯进铁牢,里面只剩下两名小卒,正在喝酒、啃瓜子,毫无防范,起身过招没两下,也死在他们的刀下。
  “君侯,我们来救你了。”于总管从卒役身上搜出一串钥匙,过去打开牢门,拉下面罩,露出真面目。
  石崇奄奄一息地倒地,气若游丝,微露欣喜。“于……于总管……”
  他足足饿了三天,仅能喝水,几乎快支持不住了,幸好于总管及时搭救。
  “君侯,你怎么了?他们打了你吗?”于总管急道。
  “不……不是,先……出去再说。”他一手搭上于总管的肩,两腿饿得发软,使不上力。
  “君侯!”丐帮长老连同五名弟子恭敬地收刀拱拳。
  “他们是……”石崇疑惑地问于总管。
  “是丐帮的人,这次要不是他们出手相助,凭我一人也无法救出君侯。”于总管答道。
  “多谢各位鼎力相救,石崇没齿难忘。”他感激道。
  “君侯别跟咱们客气,咱们都是受过您恩惠的人。”丐帮长老挺身道:“现在什么都别多说,尽速离开才是。”
  “对,快走。”于总管搀起虚弱的石崇,一行人避过耳目,迅速脱离。
  远远地,他们看见皇宫附近着了火,火舌在黑暗中熊熊地住四周窜烧。
  那是另外两名丐帮子弟做的事,声东击西,好引开卫兵的注意。
   
         ☆        ☆        ☆
   
  绿珠待在聚贤楼等得心慌,一夜未眠,她徘徊踱步,翘首盼望。
  “稍安勿躁,君侯吉人天相,一定会平安归来。”两名丐帮子弟奉长老之命,在此保护石夫人的安全。
  绿珠的绝色容颜,使他们终于了解石崇为何宁可和心爱的美人共存亡,也不愿将绿珠拱手让人,换成是他们,也会这么做吧!绿珠的确美得令人难以舍弃,尤其是那优雅的气质,就算是公主也比不上。
  忽然,门“咿呀”开启,一行黑衣人鱼贯进入,绿珠喜极而泣。
  “你们终于回来了!”
  熟悉、娇脆的女声入耳,石崇不禁抬起狼狈的脸庞,像做梦一般,他竟见他朝思暮想、深爱至极的女人。
  是错觉?是幻觉吗?
  绿珠明明坠楼死了,怎么会好端端地站在他眼前?
  “君侯……”她开口悲唤,辛酸绞肠。
  “真的是你吗?绿珠……”他伸出手握住她。
  “嗯……是我,我没有死。”她哭得梨花带泪,和他抱头相拥。
  一切真实得有点虚幻……
  石崇抚着她脸上的泪痕,无比惊喜,原本衰竭的生命力又复活过来。
  “上天垂怜,纵使让我失去了一切,仍然让我保有你。”
  “我说过要永远在你身边,一辈子不离不弃。”绿珠泣道。她欠他太多了,是她害他和孙秀结下梁子,导致今日一无所有的下场。
  她要用一生一世来弥补他。
  两个相爱的人紧紧相拥,众人在一旁看了也感动万分。
  这种至死不渝的爱情,人间难得几回。
   
         ☆        ☆        ☆
   
  富贵如浮云,他们结庐山中,隐姓埋名,男耕女织,过着简朴的生活。
  站在山崖高耸处鸟瞰金谷园,红尘滚滚,一刹那的恍惚间,金谷园的雕梁画栋全都消失了,化成一条山涧泥河,混混浊浊,无声无息的流向天边,带走了所有的前尘往事。
  他们不管现在的皇帝是谁,心里只有彼此。
  平静、踏实的生活,令他们感到非常满足。
  山风卷起了袖袂,石崇一身黔黑衣衫,迎风而立,臂弯容纳身形娇小的绿珠,飘逸出尘。
  世人皆以为他们死了,提起这件壮丽、凄美的故事,仍然唏嘘不已。
  他们相视一笑,一只鸿鸟从身边击翅而过,飞向远方……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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