侦探悬疑

天使与魔鬼


作者: 作者:丹·布朗
  

天使与魔鬼(1)

埃及吉萨省的大金字塔的高高的台阶上,一个妙龄女子对着下面的那个男人大笑着,她喊道:“快点儿啊,罗伯特!我知道我早就该嫁给一个小伙子。”那女郎一脸妩媚。

罗伯特想尽量赶上她,可双腿却像灌了铅。“等一等吧!”他告饶了。“能不能……”

罗伯特往上爬着,视线开始模糊起来。这时耳边传来了雷鸣般的声音。我得追上她!但他再抬头看时,女友已经不见了。站在那里的竟是个一嘴黄牙的老头儿。老头儿瞪着一双圆眼看着台阶下面的罗伯特,满脸狰狞。这时,罗伯特疼得叫了起来,声音在沙漠上空回荡着。

罗伯特。兰登身子一动,从噩梦中醒了过来。身边的电话还在响着,他懵懵懂懂地抓起了话筒。

“哪位?”

“请找罗伯特。兰登。”一个男人的声音说道。

兰登从被窝里坐起身来,定了定神道:“我……就是罗伯特。兰登。”他瞥了一眼自己的电子钟,是清晨,5点18分。

“我得立刻见你。”

“你是哪位?”

“我叫马克西米利安。科勒,是离散粒子物理学家。”

“是什么?”兰登还有点回不过神来。“你确信你找的就是我这个兰登吗?”

“你是哈佛大学的宗教圣像学教授,你有三本关于符号学研究的专著,而且……”

“你知道现在是几点吗?”

“我很抱歉。我有样东西,你有必要看看。在电话上跟你说不大方便。”

兰登不由得叹了口气,顿时不悦起来。这样的事儿以前也有过。这都是他写的那些关于宗教符号的书惹的祸,一次是几个宗教狂热分子打电话给他,让他确认一下他们新近从上帝那里得到的一个符号,还有一次电话是俄克拉何马的一个油漆清除女工打的,她向兰登承诺,如果他肯南下,飞过去鉴定一下魔术般出现在她床单上的十字形,她就会让他品尝到永世难忘的性爱。那是塔尔萨塔尔萨,美国俄克拉何马州东北部城市。——本书关于宗教、文化、科学、艺术以及符号学等方面的知识或典故非常多,所以译者相应地做了注释,以方便读者阅读。本书所有注释皆为译者注。

的裹尸布。兰登当时这样答道。

“你是怎么弄到我的电话号码的?”兰登尽量保持礼貌,尽管这个电话来得确实不是时候。

“是在万维网上,在你的著作上看到的。”

兰登立刻面有愠色。他太他妈清楚了,他根本就没把家里电话写到书上。这家伙显然在撒谎。

“我需要见你。”那人很执著。“我不会亏待你的。”

兰登简直要气疯了。“对不起,可我的确——”

“你要是立即动身,到这里大约是——”

“我哪儿也不去!现在才清晨五点钟。”兰登挂断了电话,颓然倒在床上。他闭上眼睛,想再睡一会儿,可就是睡不着。刚才那个梦深深地刻在他脑子里。无奈,他只好穿上睡衣,下了楼。

罗伯特。兰登赤着脚,在自己位于马萨诸塞、具有维多利亚时代建筑风格的家里踱着步子,

慢慢地喝着一大杯热气腾腾的雀巢速眠液,这是他惯用的治疗失眠的办法。四月的月光透过凸窗洒在华贵的地毯上。兰登的同事们经常笑话他,说他的家根本不像个家,看去倒像个人类学博物馆。书架上塞满了世界各地的宗教手工艺品——一个产自加纳的伊库巴,一个产自西班牙的金质十字架,一个产自爱琴海基克拉底群岛的雕像,更为难得的是,还有一个产自婆罗洲的机织的博克斯,这是一个年轻勇士青春永驻的象征物。

兰登坐在自己的黄铜制作的带有马赫里希马赫里希,也称大圣,是印度教导师或精神领袖的称号。像的箱子上,品着暖融融的热巧克力,凸窗上映出了他的影子。那影像扭曲而又苍白……像个鬼。一个逐渐变老的鬼,他想,这影像残酷地提醒了他,他那年轻的心灵栖居在一个易朽的躯壳里。

兰登虽然不能算是标准意义上的翩翩君子,但在女同事们的眼里,今年四十五岁的他还是颇具才子魅力的——他有一头夹有根根银丝的浓密棕发,一双善于探究事务的蓝眼睛,一副充满磁性的深沉的嗓音,以及大学运动员式的热情奔放、无忧无虑的笑脸。兰登在预备学校和大学里都是跳水运动员,因此到现在他仍然有着一个游泳运动员的壮硕身材,硬实的六英尺高的个头,这都是他每天在学校的泳池里游五十个往返的精心维护的结果。

兰登的好友们总是把他看作一个高深莫测之人——一个跨世纪的英才。每到周末,人们总是能够看到他身着蓝色牛仔徜徉在学校的方院之间,与学生们讨论计算机图解问题或是宗教历史问题;有些时候,在一些曾邀请他讲过课的博物馆的入口处,人们还会发现他穿着海力斯牌花呢外套和苏格兰佩斯利涡旋纹花呢马夹出现在高品位的艺术杂志上。

尽管在教学上严谨有加,一丝不苟,兰登却是第一个欣然接受他所赞颂为“高尚、素朴的失落的艺术”的人。他以一种具有感染力的狂热参与各种文娱活动,和大学生们竟建立起了兄弟般的友情。他在校园里的绰号是“海豚”,因为他有着亲切友善的天性,同时有着令人惊叹的跳水能力以及在水球比赛中全胜的骄人战绩。

兰登兀自坐着,心不在焉地凝视着黑夜。这时,一阵刺耳的声音又打破了室内的宁静,这回是传真机的铃声。兰登现在实在是无力再发火了,只好无可奈何地笑笑。上帝的子民啊!他独自思忖。盼望弥赛亚弥赛亚,犹太人盼望的复国救主。盼望了两千年,现在还那么执著。

兰登懒洋洋地把手里的空杯放回厨房,慢吞吞地走进镶有橡木饰条的书房里。传真机传送过来的文件就摆在那张托盘上。兰登不由得叹了口气,绰起那张纸头看了看。

顿时,他觉得一阵恶心。

那纸上竟印着一张死尸的照片。尸体被扒光了衣服,头被扭了过去,脸整个朝向了后面。死者的胸前是个可怕的灼痕。这人被打上了烙印……只印了一个字。这个字兰登再熟悉不过了。熟悉得不得了。他瞪大了眼睛满腹狐疑地看着这个十分考究的烫字。

“光照派。”他结结巴巴地读道,心里怦怦直跳。这不可能是……

兰登对马上就要看到的东西真是有点害怕,便小心翼翼地把这份传真旋转了180度,倒着看了一遍。

兰登一时惊得连呼吸都没了,有如遭了一记重击。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便把传真又旋转了一遍,正着端详了一遍,倒过来又端详了一遍。

“光照派。”他低声说道。

兰登惊得目瞪口呆,一屁股瘫坐在椅子里。他如堕五里雾中,呆呆地坐了好半晌。传真机上一眨一眨的红灯终于引起了他的注意,显然,发传真的那个人是要和他通话。兰登盯着闪烁的指示灯看了良久。

终于,他哆哆嗦嗦地摘起了话筒。

2

“我现在可以和你讲话了吗?”那人终于听到兰登拿起了电话。

“可以,先生。你当然可以。你能先介绍一下你自己吗?”

“我刚才是要跟你说的。”这人的声音僵硬而又古板。“我是个物理学家,掌管着一个研究部门。我们这里发生了一起谋杀案,尸体你已经看到了。”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兰登对这个问题还是耿耿于怀,脑子里却都是那张传真图。

“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嘛!是在万维网上,在载有你的《光照派的艺术》那本书的网站。”

兰登试图想个明白。他的著作在主流文学圈寂寂无名,在互联网上倒引起了很大关注。

但打电话的这个人所说的却有些不着边际。“网页上根本就没有联系方式。”兰登否认道。“这我再清楚不过了。”

“我的实验中心里有人非常擅长从网上获取用户的各种信息。”

兰登还是大惑不解。“看来你实验中心里的人对网络了解颇多嘛!”

“那是当然。”对方反唇相讥。“万维网就是我们发明的。”

从对方的语气里,兰登听得出他并没有信口雌黄。

“我得见你。”那人执著地说道。“这不是我们在电话上可以探讨的事儿。我的实验中心从波士顿坐飞机只要一个钟头。”

兰登站在灯光昏暗的书房里,细细琢磨着手上的传真。这个图形太令人震撼了,它可能成为本世纪在碑文研究方面的代表性成果,他十年的研究被一个符号证实了。

“十万火急。”那人催促道。

兰登死死地盯着那个烙印。光照派。他一遍又一遍地读着。他的研究总是建立在化石的对等象征物——古代文献和历史传说上,但眼前的这个图形就在今天。是现在时态。兰登像个古生物学家迎面遇上了一只活生生的恐龙。

“我已经擅自作主给你派去了一架飞机。”那人说道。“飞机二十分钟后就可抵达波士顿机场。”

兰登一时语塞。坐飞机只要一个钟头……

“请原谅我自作主张。”那人又说道。“我这儿需要你。”

兰登又看了看传真——一个被白纸黑字证实了的古老的神话,个中隐秘着实骇人听闻。他心不在焉地看着凸窗外面。第一缕晨曦已经透过白桦树照射在他的后院中,但这景色今天却有些不同往日。他既恐惧又兴奋,这种奇怪的心理笼罩着他,他知道他已经没有选择了。

“你赢了。”兰登说。“告诉我到哪里去乘飞机。”

3

几千英里以外,两个男人正在会面。房间内漆黑一团,这是典型的中世纪石头建筑。

“本韦努托。”领头的那个男人说。他坐在阴影里,看不出长得什么样子。“你得手了吗?”

“当然。”另一个人在黑暗中答道。“活儿干得漂亮极了。”这人的话像四周石头墙壁一样冰凉坚硬。

“没有留下什么蛛丝马迹吧?”

“干净极了。”

“不错。我要的东西有了吗?”

杀手那乌黑发亮的眼睛一闪一闪的。他拿出一个沉甸甸的电子仪器放到桌子上。

坐在阴影里的人似乎很满意。“你干得很地道。”

“为兄弟会效力是我的荣耀。”杀手答道。

“第二步行动马上就要开始。稍事休息,我们今天晚上要把这个世界搞它个天翻地覆。”

4

罗伯特。兰登的萨布牌900S型轿车风驰电掣般驶出了卡拉汉隧道,出现在离洛根机场入口处不远的波士顿港口的东侧。他核对了一下方向,找到了机场路,过了老东方航空大楼便向左转。离进口道路还有三百码的时候,一个飞机库在黑暗中已隐约可见,上面印着一个很大的“4”字。兰登把车缓缓地开进了停机坪,欠身下了车。

大楼的后面闪出了一个穿着蓝色飞行服的圆脸男子。“是罗伯特。兰登吗?”他喊道。

那人的口气很友善,兰登听不出他是什么地方口音。

“正是我。”兰登说着,锁上了车子。

“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来人说道。“我刚刚着陆。请跟我来。”

他们转过大楼,兰登觉得有些紧张。他实在不习惯这种神秘电话和这种与陌生人的秘密约会。由于全然不知此行何为,兰登还是穿上了平时穿的校服——下身是丝光黄斜纹裤,上身是圆翻领毛衣,外套一件海力斯牌花呢上装。二人并肩走着,兰登脑子里还想着上衣口袋里的那份传真,依然觉得传真上面的一切难以置信。

飞行员似乎觉察到了兰登焦虑的心情。“坐飞机对您来说不是问题吧,先生?”他搭讪着说。

“这无所谓。”兰登答道。烫了字的死尸对我来说才算是问题。坐飞机好对付。

飞行员领着兰登走到了机库,转过拐角,他们走上了跑道。

兰登在跑道上突然停住了脚步,看着停在柏油碎石铺的停机坪上的飞机,他惊得目瞪口呆。

“我们就乘这个?”

那人笑道:“哪个?”

兰登端详了半天:“就这个?这是什么东西呀?”

眼前的飞机是个庞然大物,要不是其顶部光秃秃的,非常平滑,你还真有可能联想到航天飞机呢。飞机停在跑道上,俨然一个巨大的楔形。兰登心想,自己一定是在做梦。这东西看上去就像别克轿车,全然没有机翼,只是在机身的尾部有两个短粗的背鳍。艉部伸出一对导向装置。飞机的其他部分都是壳体——从头到尾大约有200英尺长——没有窗,除了壳体,什么都没有。

“这个家伙全速可达每小时两万五千公里。”飞行员介绍道,像个父亲炫耀刚出生的孩子。

“它是靠含抗氧化剂的氢气驱动。外壳是碳化硅纤维合成的钛金冲模。这架飞机的推力是20∶1,而大多数喷气式飞机的推力只是7∶1.主任一定是心急火燎地想见你,他可不轻易派这个大家伙出来。”

“这家伙能飞?”兰登问道。

飞行员笑了笑道:“噢,当然能。”他领着兰登穿过柏油碎石铺的停机坪,径直朝飞机走去。“我知道这家伙看上去挺吓人的,但你最好习惯它。五年之后,你看到的都会是这些小家伙——HSCT型飞机,也就是民用高速飞机。我们实验中心是最先拥有这种飞机的用户之一。”

肯定是个不得了的实验中心,兰登心想。

“这一架是波音X33的样机。”飞行员接着说道。“不过国家航空航天飞机另外还有好几十种,俄国人有喷气式截击机,英国人有水平起降机。

未来就在这里,只不过要假以时日它才能推向普及,你可以跟传统的喷气式飞机吻别了。“

兰登抬头看了看这架飞机说:“我想我宁愿选择传统的喷气式飞机。”

飞行员指了指上面的梯板。“兰登先生,到这边来,小心台阶。”

几分钟后,兰登已经端坐在空荡荡的座舱里。飞行员把兰登领到了前排,替他扣好了安全带,然后走到前面,消失在飞机的驾驶舱里。

这架飞机的座舱与宽体商务客机惊人地相似,惟一的区别是它没有窗子,这使兰登颇感不适。兰登一生都受着幽闭恐惧症的困扰——孩提时候的一次意外到现在对他还有影响。

兰登对密封空间的厌恶绝不是因为他性格软弱,但这却常常令他有种受挫的感觉,这表现在很细微的方面。他总是避免参加回力网球或墙网球等封闭运动,而且,尽管经济适用的学校职工用房唾手可得,他还是心甘情愿地花上一笔小钱购置了那座宽敞明亮、有着高高屋顶的维多利亚风格的宅邸。兰登常常怀疑自己小的时候对艺术世界的癖好是源于对博物馆那宽敞的空间的热爱。

飞机的引擎在下面拼命地吼叫着,带动得整个机身都跟着颤动。兰登默默地忍受着,等待着。他感到飞机在滑行,轻缓的乡间音乐在头顶上悠然地响了起来。

一边舱壁上的电话“嘟、嘟”地响了两声,兰登抬手摘下了听筒。

“你好。”

“惬意吗,兰登先生?”

“一点也不惬意。”

“放松些,我们一个钟头后就到那儿了。”

“那么,你说的‘那儿’准确地说是哪儿?”兰登突然意识到自己连去什么地方都全然不知。

“日内瓦。”飞行员回答着,同时加快了速度。“我们的实验中心在日内瓦。”

“日内瓦。”兰登重复道,感觉好了些。“纽约州的北部地区,说实在的,我在赛讷卡湖附近还有亲戚呢。我还从来都不知道日内瓦有个实验中心呢。”

飞行员大笑道:“可不是纽约的日内瓦,兰登先生,是瑞士的日内瓦。”

兰登好半天没回过神来。“瑞士?”兰登有些激动地说。“我记得你说去这个实验中心只有一个钟头的路程。”

“是一个钟头的路程,兰登先生。”飞行员轻声笑道。“这架飞机的飞行速度是15马赫数。”

5

在一条繁忙的欧洲大街上,杀手在人群中穿梭着。这杀手强悍有力,肤色黝黑,且诡计多端。那一次电话会谈依然令他感到肌肉紧张。

事情很顺利,他这样对自己说。尽管雇主还从未让他看见过脸,但他能现身,杀手也感到非常荣幸了。离和雇主第一次接触真的才过去了十五天吗?杀手还记得那次电话中的每一个字……

“我叫杰纳斯。”打电话的人曾这样说。“我们都是道上的人,我们有个共同的敌人。听说你是待价而沽的杀手。”

“这要看你是哪条道上的。”杀手回答道。

打电话的人告诉了他。

“你是在开玩笑吗?”

“你听说过我们的名字,这我知道。”打电话的人回道。

“那是当然,兄弟会的大名如雷贯耳。”

“那么你怀疑我是个冒牌货了?”

“谁都知道兄弟会早已灰飞烟灭了。”

“这只不过是个瞒天过海的计策。最危险的敌人莫过于谁都不怕的人。”

杀手将信将疑地问道:“兄弟会还在?”

“只是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隐秘而已。我们的势力可以说无孔不入……甚至连和我们不共戴天的死敌的堡垒中也打入了我们的人。”

“这不可能吧。他们称得上是铜墙铁壁。”

“我们的手很长。”

“再长也长不到那个程度吧。”

“你很快就会相信的。兄弟会的势力是毋庸置疑的,有件事儿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你们做了什么事儿?”

打电话的人把那事儿跟他讲了一遍。

杀手一下子瞠目结舌了:“真是难以置信。”

第二天,这件事儿上了世界各地报纸的头条。杀手这下成了信徒。

现在,十五天过去了,杀手心中的疑云早已散尽。兄弟会还在,他想。他们今晚将一试身手,展示他们的实力。

杀手穿行在大街上,乌黑的眼睛一闪一闪的,他思谋着这些天的事儿。行走在我们这个星球上的有史以来最秘密、最可怕的组织之一兄弟会请了他做事儿。他们的选择是对的,他这样认为。他在保密方面的名声不亚于他不怕死的名声。

现在,他已经勇敢地为他们做了事。他已经干掉了目标,而且也把东西按照吩咐交给了杰纳斯。现在该由杰纳斯发号施令,妥善安排一切了。

妥善安排……

杀手不知道杰纳斯会怎样处理这个棘手的问题。这人显然有内应。兄弟会的势力范围似乎遍布每个角落。

杰纳斯,杀手想。显然是个含有密码意味的名字。他想,这个名字是不是与罗马的两面神有关……

或是与萨度恩有关?杰纳斯(Janus),是罗马神话中的天门神,头部前后各有一张面孔,故亦称两面神,司守护门户和万物的始末。接下来一句中杀手的猜想即源于此。萨杜恩(Saturn),是罗马神话中的农业之神,相当于希腊神话中的克罗诺斯(Cronus)。

这些都无关紧要。杰纳斯的功力深不可测,无疑他已经证实了这一点。

杀手一路走着,想象着自己的祖上正微笑地看着他。今天,他就要为他们而战,他的祖上早就已经与他们的宿敌开战了,这场战争可以追溯到十一世纪——那时,敌人的圣战部队首次劫掠了他们的土地,强奸、屠戮他们的人民,宣称他们肮脏龌龊,还亵渎他们的教堂和神像。

为了自卫,他的祖先成立了一支精悍的敢死队,这支敢死队作为护国者而闻名全国——他们在乡间流动作战,屠杀遇到的所有敌人,是一群技艺高超的杀手。他们不仅因残酷的屠杀,而且还因以酩酊大醉的方式来庆祝这种屠杀而闻名遐迩。他们选择的是一种他们称为“黑煞”的烈性麻醉剂。

随着狼藉声名的远扬,这些杀手逐渐被人们称为“黑煞星”——字面意思即“嗜黑煞者”。后来,“黑煞星”这个词几乎在每一种语言里都成了“死亡”的同义词。这个词现在仍在使用,甚至在现代英语中也在使用……只不过就像杀人的手段变化了一样,这个词也发生了演变。

这个词现在叫“刺客”。刺客(assaain)这个词本来指1090至1256年间叙利亚、波斯等地暗杀十字军的穆斯林秘密团体成员,现在一般指谋杀政治要人的暗杀者,刺客。根据作者的说法,这个词是从hassassin(本书根据发音及词义译成“黑煞星”)一词演变而来的。

assassinate(暗杀,谋杀;毁谤)即与这个词有关。

6

六十四分钟后,满腹狐疑、还有点儿轻微晕机的罗伯特。兰登走下了飞机的舷梯,步入了阳光明媚的机场跑道。清新的微风吹拂着兰登的海力斯牌花呢上装的翻领,宽敞的空间真是美妙极了。他望了一眼四周,近处是苍翠葱茏的山谷,远处是白雪皑皑的峰峦。

我简直是在做梦,他自语道。很快就会醒过来的。

“欢迎您到瑞士来。”飞行员大声说道,声音压住了身后这架X33型飞机雾气燃料HEDM引擎的轰鸣。

兰登看了看表,早晨,7点07分。

“您正好过了六个时区。”飞行员道。“现在是当地时间下午一点多一点儿。”

兰登调整了时间。

“您感觉如何啊?”

兰登揉了揉腹部道:“像是吃了聚苯乙烯泡沫塑料似的。”

飞行员点头道:“那是高空病。我们刚才是在六万英尺的高空,在那个高度,您的体重比平时轻了百分之三十。幸亏我们是短距离飞行,要是飞往东京,我们就得一直升到最高处——一百英里的高空,那您的五内可就要翻江倒海了。”

兰登无精打采地点了点头,暗自庆幸。细想起来,兰登这次乘坐飞机与普通飞行也没什么大的区别。除了在起飞时那强劲的加速度以外,这架飞机在其他方面给人的感觉与普通飞机都一般无二——偶尔有轻微的气旋,还有攀升时的几次气压,全然感觉不出它是以可以令人昏厥的一万一千英里的时速在高空中呼啸而过的。

几个技师动作麻利地跑上跑道,一起迎向这架X33型飞机。飞行员陪伴着兰登来到控制塔旁边的停车场里,这里停放着一辆狮王牌黑色轿车。不一会儿,他们已经疾速行驶在穿越谷地的柏油路上。远处,一群杂乱的建筑已依稀可辨。外面,青草覆盖的旷野变得模糊起来。

飞行员已经把车开到了时速一百七十公里,也就是每小时一百英里,兰登不敢相信地看着车上的速度表。这个家伙这么玩命地开到底是为哪般?

“离实验中心还有五公里。”飞行员说。“我要在两分钟之内把你送到那里。”

兰登徒劳地寻找着安全带。为什么不给三分钟的时间,让我们都活着到那儿呢?

汽车在飞驰。

“喜欢里巴吗?”飞行员把一盒磁带塞进放音机,问道。

一个女人开始唱了起来:“这就是那孤独的恐惧……”

我这里没有恐惧,兰登漫不经心地想。兰登的女同事们经常戏谑地说他收藏那么多高品位的手工艺品显然只不过是为了充实一个空荡荡的家而已,她们坚持认为兰登家里有个女人的话会舒坦得多。兰登对此总是一笑置之,还提醒她们说自己的生活中已经有了三个最爱——符号学、水球和独身,而独身的好处是给他以自由之身,使他得以周游世界,他可以想多晚睡就多晚睡,可以品着白兰地,读自己爱的书,享受宁静的夜晚。

“我们这里就像个小城市。”飞行员的话把兰登从遐想中拉了回来。“可不光是个实验中心。这里有超市,有医院,甚至还有电影院。”

兰登木然地点了点头,一边看着前面拔地而起、绵延不断的楼群。

“说实在的,”飞行员又说道,“我们这里有地球上最大的机器。”

“真的?”兰登仔细端详着外面的一切。

“你从外表是看不到这台机器的,先生。”飞行员笑道。“这台机器埋在六层楼深的地下。”

兰登已无暇细问。飞行员连个招呼都不打就来了个急刹车,轿车向前滑动着,一下子停在了一个混凝土的岗亭的外面。

兰登看了看前面的指示牌:入境检查。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到了什么地方,突然感到一阵惶恐。“天啊,我没带护照!”

“用不着护照。”飞行员给他吃了颗定心丸。“我们和瑞士政府有长期协议。”

飞行员拿出一个证件交给了守卫,兰登坐在那里目瞪口呆地看着。守卫把证件在电子检测仪上刷了一下,仪器亮起了绿灯。

“客人姓名?”

“罗伯特。兰登。”飞行员答道。

“谁的客人?”

“主任的。”

守卫蹙了蹙眉。他转过身查对了一下计算机输出的文件,和计算机显示器上的数据又核对了一遍,然后转向窗口:“祝你在这里呆得愉快,兰登先生。”

轿车像离弦的箭一般又冲了出去,风驰电掣,一眨眼就开出了两百码,来到主楼的入口处。眼前赫然耸立着一座玻璃钢筋结构的超现代的矩形建筑。兰登对这座建筑的透明设计感到很惊奇,他对建筑学一向情有独钟。

“玻璃教堂。”飞行员在一旁告诉他。

“是座教堂?”

“嗨,不是。我们这里什么都有就是没有教堂。物理学就是这儿的全部宗教。在这里你可以随便说上帝的坏话,就是不能对夸克和介子夸克(基本粒子之一)和介子都是核物理学名词。稍有不敬。”

飞行员把车掉了个头,在玻璃建筑前停了下来,兰登兀自茫然地坐在那里。夸克和介子是怎么回事儿?15马赫喷气式飞机又是怎么回事儿?这些家伙到底是些什么人?大楼前面的法语大理石碑刻给了他答案:

(欧核中心)

欧洲原子核研究中心

“核研究?”兰登问道,他对自己的法语水平还是非常自信的。

飞行员没有回答他,他向前倾着身子,正忙着调试轿车上的盒式放音机。“您到地方了,主任会在入口处等您。”

兰登注意到入口处有个人坐在轮椅里,正驱着轮椅朝他们过来。那人看上去六十岁出头,满脸憔悴,头顶光秃,下颚僵硬呆板,外罩一件白色的实验服,穿着白鞋的双脚搁在轮椅的脚垫上。还隔着一段距离,你就能感觉到他双目的呆滞——像两颗灰色的石子。

“就是他?”兰登问。

飞行员抬起头看了看道:“好了,我得走了。”他转过头给了兰登一个坏笑。“说曹操,曹操就到。”

兰登实在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他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轮椅里的人加速迎向兰登,他伸出冷冰冰的手道:“是兰登先生吗?我们在电话里交谈过。我叫马克西米利安。科勒。”

7

马克西米利安。科勒,“欧核中心”的总指挥,人们背后都管他叫“君主”,这倒不是出于尊敬,而是出于对这个坐在轮椅宝座上统治着这个领地的人物的惧怕。虽然没有几个人与他有私交,但他致残的可怕故事在“欧核中心”却是无人不晓,倒也没有什么人指责他的尖酸刻薄,或是他献身于纯科学的誓言。

兰登与科勒照面虽然只有一小会儿,但已经感觉到这是一个很难接近的人。科勒驱着轮椅兀自开向主入口,兰登不知不觉地已经小跑起来,这样才能跟上科勒的电动轮椅。这轮椅全然不同于兰登以往看到过的轮椅——轮椅上装有一套电子系统,包括一部多重电话机,一个呼叫系统,电脑显示屏,甚至还有一个小型可卸录像机。可以说,君王科勒的轮椅统治着这个中心。

兰登随着科勒穿过机械门进了“欧核中心”那宽大的主厅。

玻璃教堂,兰登凝视着穹顶,思忖着。

头顶上,淡蓝色的玻璃屋顶在午后的斜阳里闪着微光,投射出的各种几何图形使大厅显得更加富丽堂皇。斑驳陆离的影子洒在花砖装饰的墙壁和大理石地板上。空气闻起来清爽而又洁净。几个科学家迈着轻快的步子在大厅里走动着,脚步声清晰地回荡在空中。

“这边走,兰登先生。”科勒的声音听起来差不多就像是机器人发出来的,僵硬呆板,真是声如其人。科勒咳嗽了一下,用一块白色的手帕擦了擦嘴,然后用他那无动于衷的灰色眼睛盯着兰登道:“请快点。”他的电动轮椅像是跳跃在铺了瓷砖的地板上。

从正厅往里,兰登跟着又穿过了有点儿难以计数的小门厅,每个门厅里都有些人在忙碌着。看见科勒的科学家们似乎都面露惊讶之色,他们打量着兰登,好像心里在说,这人是干什么的?竟惊动科勒亲自迎接。

“真不好意思。”兰登想和他搭讪几句,便冒昧地说。“我还从没听说过‘欧核中心’。”

“这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科勒打断了兰登的话,口气听上去很生硬。“大多数美国人并不把欧洲看作是世界科学研究方面的引领者,他们只把我们看作是一个雅致的购物区——你们一想到这些民族里竟出现了像爱因斯坦、伽利略和牛顿之类的人物,就觉得不可思议。”

兰登不知如何作答。他从衣袋里拿出那份传真问道:“照片上的这个人,你能不能……”

科勒挥了挥手打断了他的话。“请不要在这谈,我这就把你带去看那个人。”他伸出了手又说道:“也许这个东西给我更好。”

兰登把传真递给了科勒,只管默默地跟着走。

科勒向左来了个急转弯,拐进了一个宽敞的门厅里,大厅里挂着许多荣誉证书。门口最醒目的是一块特大的牌匾。兰登放慢了脚步仔细看了看刻在铜匾上的字:

电子艺术奖奖给数码时代文化上的创新者万维网的发明者提姆。伯纳兹。李与“欧核中心”

哎,我真是孤陋寡闻。兰登读着铜匾上的话,心想。这家伙的确没有撒谎。兰登一直以为万维网是美国人的发明,而他在网络方面的知识还仅限于自己著作的网址和偶尔在自己那台破旧的苹果机上对卢浮宫进行在线考察。

“网络,”科勒又咳了一下,擦了擦嘴说道,“始于这里的室内联网计算机,它使不同部门的科学家们相互之间可以共享每日的研究成果。当然了,全世界都以为网络是美国技术。”

兰登紧跟着科勒沿着走道一边走一边说:“那为什么不纠正这一说法呢?”

科勒耸了耸肩,显然对这一问题不感兴趣。“这是关于微不足道的技术的一个微不足道的误解。‘欧核中心’比一个计算机的全球联网要了不起得多,我们的科学家几乎每天都在创造奇迹。”

兰登一脸不解地看了科勒一眼。“奇迹?”在哈佛大学费尔柴尔德科学楼的周围可找不到“奇迹”这个字。“奇迹”是神学院的事儿。

“你好像不大相信。”科勒说道。“我想你是个宗教符号学家,难道你不相信奇迹吗?”

“我对奇迹一说还持怀疑态度。”兰登说。特别是那些在科学实验室里诞生的奇迹。

“也许说奇迹是用词不当,我只不过是想说你的话而已。”

“我的话?”兰登顿时感到很不自在。“不怕让你失望,先生。我是研究宗教符号学的——我是个学者,不是牧师。”

科勒突然放慢了速度,转过身来,目光柔和了一点。“当然了,你看我多蠢。一个人并不需要患上癌症才能分析癌症症状。”

兰登还从没听人这么打过比方。他们沿着走道走着,科勒认可地点了点头道:“我想你我之间会开诚布公的,兰登先生。”

不知为什么,兰登对这点心存怀疑。

二人匆匆地向前走着,兰登感到头顶上传来一阵低沉的隆隆声。声音回荡在四壁之中,他们越往前走,这声音就越是清晰,像是从他们前面走道的尽头传过来的。

“这是什么声音?”兰登失声问道。他感到他们像是在走近一座活火山。

“自由落管。”科勒答道,他那空洞的声音在空气中的穿透力很强。别的他就什么也不说了。

兰登也就不问。他已疲倦至极,而马克西米利安。科勒似乎也没兴趣跟他客套。兰登提醒着自己是因何才来这里的。光照派。他猜想在这个庞大的研究中心里有一具尸体……一具他从迢迢三千英里之外专程飞过来看的打着标记的尸体。

他们临近走道的尽头了,那隆隆声简直震耳欲聋,兰登感到鞋底都在颤动。绕过前面的拐角,右边可看到一个观景门廊,四扇厚厚的玻璃门固定在曲面墙上,像是潜水艇的窗子。兰登停下脚步从一扇门向外看去。

罗伯特。兰登教授一生中见过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但眼前看到的才是最最奇怪的。他把眼睛眨了又眨,怀疑自己是不是产生了幻觉。眼前是个圆形的屋子,他瞪大眼睛看着。屋内竟然是人,漂浮着,像失重了似的。一共三个人,其中一个挥了挥手,在半空中翻了一个筋斗。

天啊!兰登心想。我这是到了奥茨国了。奥茨国(Oz),是美国著名儿童文学作品《绿野仙踪》(The Wizard of OZ)中一个虚拟的地方。

屋内的地板是网状格栅,像一张巨大的铁丝网,下面是一个巨大的推进器的金属外壳。

“自由落管,”科勒停下来边等他边说道,“就是室内跳伞,是为了解除压力。这是个垂直风洞风洞是飞机等检查风压的气室……”

兰登目瞪口呆地看着。其中一个自由落下来的超肥胖的女人,正朝窗子这边做着花样。她被气流吹得来回摇晃,但还是咧着嘴笑着,并飞快地向兰登作了一个翘拇指的手势。兰登无力地笑了笑,也回了一个同样的手势,心想,她是否知道这个手势可是一个古老的表示男性生殖能力的男性生殖器崇拜的符号。

那个大块头的女人,兰登注意到,是惟一戴着一个看上去像个小型降落伞的东西的人。她身上裹着的编织物鼓鼓的,使她看上去像个玩具一样。“她那个小降落伞是干什么用的?”兰登问科勒。“这东西直径可能连一码都超不过。”

“摩擦,”科勒说,“可以降低她的空气阻力,使那个扇子能够把她提起来。”他驱动电动轮椅沿着走廊继续往前走着。“一平方码的空气阻力可以使一个身体降落的速度减缓百分之二十。”

兰登木然地点了点头。

他万万没想到,那天晚上晚些时候,在千里之外的一个国家,这条信息竟救了他一命。

8

当科勒和兰登从“欧核中心”主综合楼的后面出来,走进瑞士那严酷的日照下的时候,兰登感觉自己像是被送回了家。眼前的景色看起来就像是常春藤名校常春藤名校,原文为Ivy League,指的是美国东部八所历史最悠久的名牌大学,因校舍墙上常春藤盘蔓而得名。的校园。

一片芳草萋萋的斜坡突降为一片开阔的四边形低地,一簇簇糖槭点缀其间,周围是红砖公寓,阡陌小径使之相连。抱着一摞摞书的颇有学者气质的人匆匆忙忙地出入于各楼之间。像是有意突出这里的学府气氛似的,两个长发嬉皮士正一来一往地抛掷着飞碟,同时还欣赏着从公寓楼里放出来的马勒马勒(Gastav Mahler,1860—1911),奥地利作曲家,乐队指挥。的第四交响曲。

“这是我们的宿舍楼。”科勒沿着小径一边朝楼群加速驱动他的电动轮椅,一边解释道。“我们这里有三千多名物理学家。‘欧核中心’一家就雇用了世界上一半以上的地球上最聪明的头脑——粒子物理学家——有德国的,有日本的,有意大利的,还有荷兰佬,你们是这么叫的。我们这里的物理学家代表了世界各地的五百多所大学和六十多个民族。”

兰登听了,感到惊讶。“那么他们是怎么沟通的呢?”

“当然是用英语了。这是科学领域的通用语言。”

兰登总是听人说数学是科学领域的通用语言,但他也懒得和科勒理论。他跟着科勒吃力地沿着小径往前走着。

快要来到那片低地时,一个小伙子慢跑着打他们身边经过,身上穿的T恤衫印着这样几个字:无普统论,则无荣誉。

兰登在身后看了看那人,有些不解地问:“普统论?”

“就是普遍统一论。”科勒嘲笑道。“这是关于世界万事万物的理论。”

“我明白了。”兰登说,其实他一点也不明白。

“你熟悉粒子物理学吗,兰登先生?”

兰登耸了耸肩道:“我熟悉普通物理学——自由落体,诸如此类的东西。”他多年的跳水经历使他对重力加速度理论怀着深深的敬意。“粒子物理学就是研究关于原子的理论,对吗?

科勒摇了摇头道:“原子与我们这里研究的东西比起来大得就像个行星。我们的兴趣是研究原子的核——仅是整体的千分之十大小。”他又咳嗽起来,像是病了。“‘欧核中心’的男女学者就是要在这里找出有史以来人类一直在探究的问题的答案。我们来自何处?我们由何物构成?”

“这样的答案会在物理实验室里产生?”

“看来你有些吃惊。”

“我是有些吃惊。这些问题似乎是精神层面的问题。”

“兰登先生,所有问题都曾经是精神层面的。自鸿蒙之初,精神与宗教就被用来填补科学所弄不懂的条条鸿沟。日升日落曾一度被归功于太阳神赫利俄斯和一辆带着火的双轮战车。地震和潮汐则归因于海神波塞冬的愤怒。现如今,科学已经证明这些神都是假神。用不了多久,所有的神都将被证明是假神。目前科学几乎已经为人类提出的每个问题都提供了答案,只剩下几个问题,而这些问题都深奥难解。我们来自何处?我们来此做甚?生命和宇宙的意义何在?”

兰登感到惊讶。“那么这些就是‘欧核中心’意欲回答的问题?”

“纠正一下。这些就是我们正在回答的问题。”

二人七扭八弯地穿行在四边形的居住区内,兰登陷入了沉默。他们正走着,一个飞碟从他们头顶上滑行而过,正好落在他们的前面。科勒毫不理睬,径直往前驱动着电动轮椅。

一个喊声从四边形的对面传了过来。“劳驾!”

兰登循声望去。一个身着宽松长领无袖运动衫,衣服上印着“巴黎学院”的须发斑白的长者正向他招手。兰登俯身拾起飞碟很专业地掷了回去,那老人伸手接住,放在一个手指上,弹了几下,然后一扬手扔给了同伴。“谢谢!”他用法语向兰登喊道。

“祝贺你。”科勒等兰登好不容易赶上来时说道。“你刚才是在和一个诺贝尔奖获得者玩飞碟,他叫乔治。夏帕克乔治。夏帕克,1992年物理学诺贝尔奖得主。,是多斯正比室的发明者。”

兰登点了点头。我的幸运日。

兰登和科勒又用了三分钟的时间才到达目的地——一幢坐落在大齿杨树丛中的维护得很好的庞大宿舍楼。同其他宿舍楼相比,这幢楼的结构显得有些奢华,前面的石碑上刻着几个字:C楼。

想象力丰富的楼名,兰登心想。

名字虽然枯燥乏味,C楼的建筑风格却引起了兰登的注意——保守而稳重。楼的正面由红砖砌成,有装饰华丽的栏杆,四周是修剪整齐、相互对称的篱笆。二人顺着一条向上倾斜的石径向入口走时,经过一个由一对大理石柱子构成的大门,有人在其中的一根柱子上贴了一个标签。

这根柱子是爱奥尼亚柱式的物理学家信手涂鸦?兰登仔细端详着,看了看柱子,对着自己又笑了笑。“看到即使绝顶聪明的物理学家都出错,我感到放松多了。”

科勒看着他道:“你是什么意思?”

“是谁写的且不去管,反正这个标签写错了。爱奥尼亚柱式的柱子宽度都是相同的,而那个柱子是锥形的,是多利斯式的——是希腊的对应物。这是个常识性的错误。”

科勒并没有笑。“兰登先生,写这个标签的人是把它当作一个玩笑写的。‘爱奥尼亚柱式’是‘包含着离子’”爱奥尼亚柱式的“,英文是ionic,”离子“英文是ion,ionic里面包含着ion,兰登初来乍到,有点儿中国古典小说《红楼梦》中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感觉,不懂这里的专业知识,所以看不出其中的文字游戏,弄得个贻笑大方。的意思——带电离子,大多数物体都含有带电离子。”

兰登回头看了看那根柱子,无奈地叹了口气。

兰登乘电梯登上了C楼的顶层,仍然感到自己有些愚蠢。他跟着科勒沿着一条陈设齐全的走廊走着,走廊里的装潢也是他意想不到的——传统的法国殖民风格——樱桃木的长沙发椅,落地瓷花瓶,还有带涡卷形装饰的木制家具。

“我们喜欢让我们这些享有终身职位的科学家过得舒坦。”科勒说。

这显而易见。兰登心想。“那么说,传真上的那个人就生活在这里了?是这里的一位高级职员?”

“一点不错。”科勒说。“今天早晨他本应来见我,结果没来,呼他他也没回。我过来找他,却发现他死在自己的卧室里。”

兰登意识到自己就要见到一具死尸,不由得打了个激灵。他的胃可不是很争气。这个缺点他是在大学学艺术的时候发现的,当时,老师在跟他们讲列奥纳多。达。芬奇是通过从坟墓中掘死尸来解剖其肌肉组织而获取关于人类形体的专业知识的。

科勒在前面领着路,一直到了走廊的尽头。只有一扇门。“藏春阁,你们美国人是这么叫的。”藏春阁,美国有一种成人杂志叫《藏春阁》,英文是penthouse.penthouse本来指的是屋顶单间或豪华的顶层公寓,兰登和科勒要进的房间正是这个类型。兰登是美国人,所以科勒才这样开他的玩笑。科勒轻轻地擦拭着额头上的汗珠,说道。兰登看了看眼前那扇孤零零的橡木门,名牌上写的是:

列奥纳多。维特勒

“列奥纳多。维特勒,”科勒说,“下周就五十八岁了,他是我们这个时代最出色的科学家之一,他的死对科学界来说是个重大损失。”

兰登认为自己在刹那间感觉到科勒那冷漠的脸上闪过一丝情感。但这一丝情感来得迅速,去得也突然。科勒把手伸进口袋,在一大串钥匙中分辨着开门的钥匙。

兰登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奇怪的想法。这幢楼好像空无一人。“人都到哪儿去了?”他问道。即将要进入的是一个谋杀现场,兰登没想到这里竟如此静谧。

“住在这里的人都到各自的实验室去了。”科勒答道,他终于找到了钥匙。

“我指的是警方。”兰登纠正道。“他们已经走了?”

科勒的手停住了,钥匙刚插进锁孔的一半。“警方?”

兰登正视着这位主任。“是警方。你发给我一份有关谋杀的传真,你肯定早就报了警。”

“我最肯定的就是没有报警。”

“什么?”

科勒的灰色眼眸顿时现出严厉之色。“情况很复杂,兰登先生。”

兰登感到一阵忧虑。“但……肯定还有人知道了此事。”

“有。列奥纳多的养女就知道这事儿。她也是‘欧核中心’的物理学家。她和她的父亲共用一个实验室,父女二人是搭档。维特勒女士这周外出考察去了。我已经把她父亲的死讯通知了她。我们说话这会儿她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但是这里有人被谋——”

“一个正式的调查,”科勒语气坚定地说,“就要开始。然而,这个调查肯定会把维特勒的实验室也牵扯进去,这是他和他的女儿保持高度机密的空间。因此,一定要等维特勒女士先回来。我想我对她的这点尊重至少还是应该有的。”

科勒转动了钥匙。

门打开时,一股冰冷的空气发着嘶嘶声卷成一团直扑兰登的面孔,兰登惊惶失措地向后退去。他隔着门槛仔细打量这不可思议的一切。白色的浓雾浸淫着眼前的这个房间。浓雾打着旋在家具周围形成气涡,使房间淹没在密不透光的烟霾之中。

“这是什么……”兰登结结巴巴地说。

“这是弗利昂制冷系统。”科勒答道。“我把房间变冷,以便保存尸体。”

冷气袭人,兰登系上了粗呢上衣的扣子。我真是到了奥茨国了,他想,而且我还忘了我的魔鞋。

9

横在地上的尸体其惨状令人惊骇。死者列奥纳多。维特勒背贴地躺着,一丝不挂。他的皮肤灰中泛着微蓝,折断的颈椎骨向上凸出,头被完全扭转过来,耷拉着,脸紧贴着地面,已看不分明。这个男人躺在自己留下的一滩已结成薄冰的尿液里,他那萎缩的阴茎周围的阴毛也结成了冰霜,呈蜘蛛网状。

兰登差点吐出来,但他还是拼命忍住了。他把目光转向死者的胸部,上面被烙铁印上一个清晰完美的符号,灼伤的皮肤呈现出凸起的花纹。来之前,死者的照片已经传真给他。尽管他多次看了死者灼伤处的对称符号,但眼前的场景显然更为逼真。

兰登猛然觉得一股透心凉,他不知道是因为房间里太冷,还是被眼前“光照派”的符号彻底震住了。

他围着尸体转着圈,心怦怦直跳。他将这个词倒过来读,再次对这个对称的天才之作进行确认。此刻他凝视着这个符号,越看越觉得不可思议。

“兰登先生。”

兰登没听到有人叫他。他正沉浸在另一个世界里……他的世界,他的研究领域。在那个世界里,历史、神话与现实相互碰撞,充斥着他的大脑。他开始有了点头绪。

“兰登先生?”科勒盯着他,满眼期待。

然而兰登没有抬头。他神情专注,盯着地上的尸体说:“你已经了解了多少?”

“只有从你的网站上读到的那些,知道‘illuminati(光照派)’这个词是‘开明之士’的意思。它是某个古老的兄弟会的名字。”

兰登点了点头。“你以前听说过这个名字吗?”

“没有,直到我在维特勒身上见到它。”

“所以你就上网去搜索了?”

“是的。”

“毫无疑问,有好几百条相关信息跳出来吧!”

“有几千条,”科勒回答道,“不过你的信息提供了哈佛大学、牛津大学以及某个著名出版商在这方面的资料,还有一份相关出版物的清单。作为科学家,我深知信息本身与其来源一样重要。你对它的介绍似乎很可靠。”

兰登专注的眼神仍然停留在死者的身上。

科勒没再多说什么,他只是注视着眼前的一切。显然,他在等待兰登对眼前所发生的一切做出合理的解释。

兰登抬起头,扫视了一下这冰冷的房间。“要不要找个更暖和点儿的地方讨论这个问题?”

“这个房间挺不错,”科勒似乎并不觉得寒冷,“就在这里谈吧!”

兰登皱起眉头。光照派的历史绝不是几句话就能讲清楚的。要想在这里解释清楚,那我岂不要冻死?他重新看了看死者身上的符号,不禁又害怕起来。

尽管现代符号学对光照派的标志物描述得神乎其神,但学术界人士至今无人亲眼见过它。古代文献将这个标志物描绘成一个对称体,对称意味着该词既可以顺读也可以倒读。对称符号在符号学里十分常见,如:纳粹时期的德国国徽,中国的阴阳图,犹太人的六角星六角星(Jewish stars)是犹太人的象征图形,最初出现在12世纪的犹太文献中。由于十字军东征的关系,在西班牙(被摩尔人统治)的犹太人最初接触到这个符号,并且将它运用到拉比们(犹太传牧师)提倡的神秘主义中,作为男性和女性能量的象征。后来,犹太人视六角星为“神”(上帝)和自己的女性的一面完全结合的神圣标志。在17世纪,六角星成为犹太人的统一标志。,常见

的十字架等,但要将一个词排成对称形则似乎完全不可能。现代符号学家曾试图将illuminati(光照派)这个字排成对称体,但都没有成功。目前,大多数学者认为这个符号是否存在还仍然是个谜。

“那么illuminati到底指谁?”科勒好奇地问。

是啊,兰登心想,到底指谁呢?

他开始了叙述。

“有史以来,”兰登解释说,“科学与宗教就一直存在很大分歧,彼此积怨颇深。直言不讳的科学家们,如哥白尼——”

“就被处死了,”科勒插嘴道,“他是被教廷害死的,因为他揭示了科学的真理。而宗教总是迫害科学。”

“你说得对。但在十六世纪,罗马有一群人开始起来反抗教廷的迫害。当时,意大利一些有识之士——如物理学家、数学家、天文学家等,开始秘密聚会,对教会散布的某些错误教条感到担忧。他们担心教会对‘真理’的垄断会危及启蒙思想在世界范围内的传播。他们组建了世界上首个科学家智囊团,自称为‘开明之士’。”

“你是说光照派吧?”

“是的,”兰登接着说,“他们都是当时欧洲最博学的人,毕生致力于寻求科学的真理。”

科勒沉默了。

“当然了,光照派的成员遭到了教会的疯狂追捕。那些科学家只有隐藏身份才能保全自己。消息在学术界秘密传开,光照派兄弟会很快发展成一个包括欧洲各国科学家在内的组织。他们定期在罗马某个秘密场所——他们称之为‘光照派教堂’的地方会面。”

科勒咳嗽了一下,在椅子上换了个姿势。

“许多光照派成员都想通过暴力与专制的教会抗争,但他们中间有个威望很高的人,说服了大家放弃武力。他是个和平主义者,也是世界上最著名的科学家之一。”

兰登相信,科勒肯定知道这位科学家的名字。即便是学术圈外的普通人,也熟悉这位不幸的天文学家的名字,他由于宣称太阳系的中心是太阳不是地球而被教会逮捕,甚至差点被处决。尽管他的理论毋庸置疑,但它却意味着上帝将人类放在了其他什么地方,而不是宇宙的中心,所以他才遭到教会的严厉惩罚。“他就是伽利略。”兰登说。

科勒抬起头,说:“伽利略?”

“是的。伽利略是光照派成员,也是位虔诚的天主教徒。他宣称科学不但不会使人怀疑上帝的存在,反而会使人更加确信它的存在,试图以此使教会减少对科学的控制。他曾写道,他在通过望远镜观察旋转的行星时,能听到上帝的声音。他认为科学与宗教不是敌人,而是盟友。它们只是用不同的语言讲述同一个故事,一个关于对称与平衡、天堂与地狱、黑夜与白天、热与冷、上帝与魔鬼的故事。科学和宗教和谐共处于上帝创造的对称体中……共存在光明与黑暗无止境的斗争中。”兰登停了下来,跺了跺脚,好使身体更加暖和些。

科勒坐在轮椅里,注视着兰登。

“然而很不幸,教会并不希望看到科学与宗教的结合。”

“他们当然不会,”

科勒突然打断他的话说,“因为教会宣称它是人们了解上帝的惟一途径,而科学与宗教的结合将会动摇教会的地位,所以他们判伽利略为异端,并将他一直软禁。兰登先生,我熟悉科学史,但这些已经是好几个世纪前的事了,它与列奥纳多。维特勒之死有什么联系?”

问得好。兰登接下去说:“伽利略的被捕导致光照派内部发生了剧变。他们行动中出现纰漏,四名光照派成员暴露了身份,教会逮捕并审讯了他们。但这四位科学家即使遭受了酷刑的折磨,也没有供认什么。”

“酷刑的折磨?”

兰登点了点头:“他们都受了活罪,胸部被烙上了十字架。”

科勒睁大双眼,不安地瞥了一眼维特勒的尸体。

“随后那几名科学家被残忍地杀害,他们的尸首被扔在罗马的大街上,以警示那些试图加入光照派的人。由于教会步步紧逼,剩余的光照派成员纷纷逃离了意大利。”

兰登停下来,想要说服他。他正视着科勒的眼睛,说:“光照派转入了地下,并逐渐与一些流亡团体联合起来,如神秘主义者、炼金术士、神秘学者、穆斯林教徒、犹太人等,他们也是教会镇压的对象。经过长期不断地吸收新的成员,一个新的光照派出现了,它更加隐蔽,反对基督教也更加彻底。光照派日益壮大,他们采用神秘仪式,行动高度保密,发誓有朝一日要东山再起报复天主教会。他们的不断壮大引起了教会的不安,他们被视为世界上头号反基督教的组织,罗马教廷宣布兄弟会为‘塞旦’。”

“塞旦?”

“‘塞旦’是伊斯兰语,意为‘敌人’——上帝的敌人。教会选择伊斯兰语来称呼光照派是因为在教会看来,伊斯兰语是肮脏的语言。”兰登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说:“可是英语单词Satan(撒旦)就是源自Shaitan(塞旦)。”

几许不安掠过了科勒的脸。

兰登的声音变得低沉起来。“科勒先生,我不知道这符号是怎么烙在这个人的胸部的,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他身上。但是你现在看到的,是世界上最古老也是最强大的邪恶组织的标志,它已经很久没出现了。”

10

这条小巷狭窄而冷清。黑煞星大步流星,脚下生风,黑色的眼睛里充满期待。快到目的地时,他想起临别时杰纳斯说的话。第二步行动马上就要开始,稍事休息。

黑煞星得意地笑了笑。他已经整整一夜没合眼了,但他此刻最不想做的事情就是睡觉,只有体力弱的人才会这样。他是勇士,一如他的先辈,一旦打起仗来,他们就根本不会睡觉。这场战斗显然已经开始,而他很荣幸能打头阵。在重新投入下一个任务前,他还可以花两个小时好好庆祝自己首战告捷。

睡觉?还有比这美妙得多的放松方式呀……

他那种对享乐的渴望也承袭自他的先辈。他的先辈们喜欢大麻,但他不好这个。他一直为自己强健的体魄而感到自豪,他就像一台运转良好的杀人机器。尽管身上有祖上的遗传,但他绝不沾大麻,因为他找到一个比毒品更有益更健康的放松方式,而且更能让他飘飘欲仙。

他的体内有一种熟悉的欲望在涌动。黑煞星加快步伐,沿着小巷往前走去。他走到一扇没有门牌号的门前,按下门铃。门开了一点点,门缝里露出两只棕色的眼睛,上下打量着他。然后,门全开了。

“欢迎光临!”一位穿着考究的女人将他引进门,走向一间灯光灰暗,但装饰华丽的客厅。

空气中弥漫着昂贵的香水和麝香味。“我们在此随时恭候,”那女人递给他一本相册,“选中了就按铃知会一声。”说完便走开了。

黑煞星微微笑了笑。

他坐在长毛绒沙发里,将相册放在大腿上,感觉自己的身体有点蠢蠢欲动。虽然他们那里的人不兴过圣诞节,但此时他觉得自己好像一个信基督教的孩子坐在一大堆圣诞礼物前,正等着打开礼物盒,看看里面有什么惊喜。他翻开相册,仔细看着照片,不禁回味起以前有过的性幻想。

玛丽莎,一位意大利女神,热情似火,就像年轻的索菲亚。罗兰。

幸子,一名日本歌妓,身体柔软,肯定技术娴熟。

卡纳拉,迷死人的黑美妞,肌肉发达,充满了异国风情。

他把相册从头到尾翻了两遍,选中一个,按了按旁边桌子上的按钮。一分钟后,那位刚才迎他进门的女人走了过来。他指了指选中的那幅照片,她微笑着说:“请跟我来。”

交完钱,那女人拨了下电话,但什么也没有说。几分钟后,她带着黑煞星沿环形大理石楼梯来到一条华丽的走廊。“你就从这走廊尽头的那扇金色的门进去,”

她说,“你的品位不错嘛!”

当然了,我可是个行家呢,他想。

黑煞星沿着走廊轻轻地往前走,就像黑豹期待渴望已久的美餐。他走到门口,得意地笑了笑。门微掩着,仿佛在欢迎他进去。他推了一下,门轻轻地开了。

当看到自己挑选的女人时,他觉得自己选得不错。她已经按照他的要求,一丝不挂地躺在床上,双手被人用天鹅绒带子绑在床柱上。

他走到床边,用手指划过她白皙的腹部。昨晚我杀了人,我要用你来犒劳犒劳自己。

11

“邪恶?”科勒擦了擦嘴,不自在地挪了挪身子。“这是邪教组织的象征符号?”

兰登在冰冷的房间里来回走动,以使自己暖和一些。“光照派是邪恶的,但不是现代意义上的邪恶。”

兰登紧接着解释人们为何会将光照派的成员看作是邪恶的魔鬼,其实历史上的光照派成

员都接受过良好的教育,他们是教会的死敌,也就是教会所说的“塞旦”。那些关于他们用动物祭祀品和五角星形五角星形(pentagram),是巫术中的一种护身符。这是世界上最早的一个符号,公元前四千年以前开始被人使用。在基督教产生之前,五角星形是一个有关自然崇拜的符号。古人认为世界由两部分组成——一半雄性,一半雌性。这个五角星形代表万物中阴性的那一半。五角星象征维纳斯(爱和美的女神)。但一千年来,五角星形的象征意义被歪曲了。早期的罗马天主教会为清除异教并使大众皈依基督教,掀起了一场污蔑异教神和异教女神的运动,把他们的神圣的象征符号重新解释为邪恶的符号。从此,五角星形成了邪恶的标志,一种异教符号。

施行邪法巫术的传闻,只不过是教会为中伤他们而编造的谎言。随着时间的推移,后来的某些反教会组织试图模仿光照派的做法,他们不明真相,真的举行了那些仪式。现代的恶魔主义就这样出现了。

科勒有点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这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我想知道这个符号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兰登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说:“这个符号原是光照派的一个神圣标志,十六世纪时,一位不知名的光照派艺术家将它做成对称形,作为礼物送给喜爱对称物的伽利略。光照派兄弟会将这个符号藏了起来,声称待其现身之日,也就是兄弟会积蓄了足够能量,东山再起实现他们的终极目标之时。”

科勒显得有些不安。“这么说维特勒胸前的符号就意味着光照派兄弟会已开始重现江湖了?

兰登皱着眉头说:“那不可能,光照派的历史我还有一章没讲完呢。”

科勒急切地说:“快告诉我!”

兰登搓了搓手,他在脑中梳理了一下以前读过或写过的几百篇与光照派有关的资料。“光照派是幸存者,”

他解释道,“当年他们逃离罗马时,曾寻遍欧洲,想找一个安全的地方重建组织。他们被另一个秘密组织共济会共济会(Freemasons),也称美生会,成立于1717年的伦敦,其起源可溯及中世纪的石匠和教堂建筑工匠的分会,共济会成立后逐渐向欧美各国扩张,成为世界上最大的国际秘密组织。它的主旨是传授执行其互助纲领,后受启蒙主义影响,以”自由、平等、友爱“为理想,成为世界市民主义的友爱组织,认为”世事盈亏,惟赖人类智慧与美德可加以弥补“,因此吸引了当代众多知识分子的加入。莫扎特、海顿、歌德、伏尔泰、加里波的、华盛顿、杰弗逊、富兰克林都是共济会成员。

但这个强调守法、慈善和互助的团体,因参与意大利统一战争与法国大革命,遭到当时君权国家政府的镇压,从而成为秘密组织。——一个由巴伐利亚某些富有的石匠艺人组成的兄弟会所收容。“

科勒满脸震惊:“共济会?”

兰登点了点头,对科勒的反应他一点也不感到意外。共济会会员目前超过五百万,身影遍布世界各地,其中有一半在美国,一百万在欧洲。

“共济会肯定不是邪恶组织。”科勒怀疑地说。

“绝对不是。共济会是因为自己的仁慈而惹祸上身。他们在十八世纪收容了那些逃难的科学家之后,无形中成了光照派的掩体。光照派在共济会内部不断发展壮大,并逐渐篡夺了共济会的重要权位。他们在共济会内部秘密重建了光照派兄弟会,形成了一个深藏在秘密组织内部的秘密组织。然后,光照派利用共济会遍及世界的网络扩大自身的影响。”

兰登吸了一口冷气接着说:“消灭天主教是光照派的主要纲领。他们认为教会散布的迷信教条危害人类,担心如果让教会继续将虚假的神话宣扬为绝对的事实,科学的发展势必受到阻碍,而人类也必将走向愚昧,卷入毫无意义的圣战中。”

“就像我们今天所看到的一样。”

兰登皱着眉头,科勒说对了。圣战仍是各家报纸的头条新闻。我的上帝比你的上帝好。真正的信徒与一些高端人物似乎总有着密切的联系。

“说下去。”科勒说。

兰登想了想接着说:“随着光照派的势力在欧洲的日益强大,他们开始把目光投向美国这个年轻的国家。美国政府的许多领袖人物,如乔治。华盛顿、本杰明。富兰克林等,都是共济会的成员。他们虔诚地信仰基督教,不知道光照派已经牢牢控制了共济会。光照派利用对共济会的渗透,建立起银行、大学和企业,为实现最终目标筹集资金。”

兰登停了一会儿接着说,“他们的最终目标是统一全世界——建立起一种世界新秩序。”

科勒聚精会神地听着。

“一种世界新秩序,”兰登重复道,“一种建立在科学启蒙基础之上的世界新秩序。他们称之为‘路西弗主义’。教会认为路西弗路西弗(Lucifer),意为明亮之星,早晨之子,是早期基督教著作中对堕落以前的撒旦的称呼。是指恶魔,但光照派却坚持认为在拉丁语中,路西弗是指光明的使者或启蒙者。”

科勒叹了口气,他的语气突然变得严肃起来。“兰登先生,坐下来谈吧。”

兰登迟疑地在一张覆盖着薄霜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科勒移动轮椅,向兰登靠了过来。他说:“你刚才说的话我不敢说全听懂了,可是我想告诉你,列奥纳多。维特勒是我们‘欧核中心’最有才华的科学家之一,也是我的朋友,我

需要你帮忙找出光照派。“

兰登不知如何回答。“找出光照派?”他在开玩笑吧!“先生,这恐怕绝不可能!”

科勒皱起眉头说:“什么意思?你不会……”

“科勒先生,”兰登身子倾向科勒,不知如何才能让他理解他接下来要说的话,“故事还没讲完呢。尽管表面上证据确凿,但这个符号绝不可能是光照派的人留下来的。半个多世纪以来,没人能够证明光照派是否存在。大多数学者认为很多年前光照派就已经消失了。”

科勒听完兰登的话,一言不发,双眼凝视白雾,神情茫然,又仿佛在生气。“你凭什么说这个组织已不存在了?他们的大名分明就烙在维特勒的尸体上!”

整个上午,兰登也在不停地问自己这个问题。光照派对称字的出现的确令人震惊。世界上的符号学家对此也会困惑不解。然而,伦敦学术界知道,光照派标记的重新出现并不能说明什么问题。

“符号的出现,”兰登说,“根本不能证明其创造者的出现。”

“那这个标记的出现意味着什么?”

“当某些类似光照派的组织消失后,它们的标记符号还会遗留下来,被一些其他组织采用。这在符号学上被称为‘转移’,这种现象很普遍。如:纳粹的标志来自印度,基督教的十字架源自埃及,还有……”

“今天早上,”科勒质疑道,“当我在电脑上输入‘光照派’三个字时,发现有几千条最新的相关信息。很显然,很多人相信这个组织还在活动。”

“都是些喜欢无事生非的家伙。”兰登回答道。对于当今流行文化圈中的各种阴谋理论,他一直很反感。媒体热衷于登载一些预示未来灾难的报道。那些自称“邪教专家”的人还在不断编造一些故事来大肆宣扬千禧年即是世界末日,以此牟利。有些人捏造说光照派还存在于世,并且发展势头良好,他们正在建立他们的世界新秩序。最近,《纽约时报》还刊登许多名人与共济会有离奇关系的报道,如亚瑟。柯南。道尔爵士、肯特公爵、彼特。塞勒斯、欧文。柏林、菲利普王子、路易斯。阿姆斯特朗以及许多现代企业家和银行巨头等。

科勒指着维特勒的尸体,生气地说:“从这些证据来看,我想那些编故事的人说的倒可能是真的。”

“我意识到了光照派的标记是怎么出现的,”兰登尽可能委婉地说,“目前最有可能的解释就是,某个组织掌控了光照派的标记,并利用这个标记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什么目的?这桩谋杀案又能证明什么?”科勒问道。

问得好,兰登想。他也很难想象,谁能在四百年后的今天重新发现光照派的标记。“我能告诉你的是,即便光照派现在还在活动,实际上我敢肯定它不可能仍然存在,他们与列奥纳多。维特勒的死也毫无干系。”

“毫无干系?”

“是的,毫无干系。光照派可能抱着要消灭基督教的信念,但他们会通过政治、经济手段来施加影响,而不是通过恐怖活动。再者,光照派在确定谁是敌人时有严格的道德标准。他们最敬重从事科学研究的人士。他们不可能谋杀像列奥纳多。维特勒这样的科学界同仁。”

科勒的眼神变得冷峻起来,他说:“或许我忘了告诉你,列奥纳多。维特勒绝不是个普通的科学家。”

兰登尽量平静地说:“科勒先生,我相信列奥纳多。维特勒在很多方面都是出众的,然而事实仍然是——”

科勒什么也没说,他转动轮椅迅速地出了客厅,沿着走廊渐行渐远,扬起一阵漩涡状的雾气。

看在上帝的分上,兰登叹了口气。他跟了上去,科勒已经在走廊尽头的一个小房间的门口等候他了。

“这是列奥纳多。维特勒的书房,”

科勒一边说,一边朝一扇活动门移去,“等你参观了这个书房后,也许你就会改变你的看法。”

随着一声刺耳的响声,科勒拉开了门。

兰登仔细查看了一下书房,顿时觉得毛骨悚然。我的老天爷!他自言自语道。

12

在另一个国家,一名年轻的卫兵正耐心地坐在一大排电视监视屏前。他看着各种图像在眼前闪过,这些图像是监视这个庞大的建筑群的几百个无线摄像头传来的。一幅幅图像不间断地从屏幕上掠过。

一条装饰华丽的走廊。

一间私人办公室。

一间经济型的厨房。

图像从这名卫兵眼前闪过,他尽量不让自己走神。快换班了,但他仍然保持高度警惕。忠于职守光荣,总有一天他会得到嘉奖的。

他又在胡思乱想了,这时有幅画面显示警告。他不禁抽搐了一下,他的这种反应让他自己都感到吃惊,他急忙伸手按下控制台上的一个按钮,画面立刻被锁定了。

他神经紧张,身体前倾凑近显示屏试图看得更清楚些,监视器上的数据显示这幅画面来自第86号摄像头——一个本该安装在高处俯瞰着一条走廊的摄像头。

但他眼前的这张画面显示的肯定不是一条走廊。

兰登吃惊地看着眼前的书房。“这是什么地方?”

他踏进房门,迎面吹来一阵宜人的暖风,但他还是禁不住打了一阵冷战。

科勒沉默不语,紧跟着兰登进了房间。

兰登扫视了一下房间,压根儿不知道里面竟然会是这个样子。房间里存放着一些稀奇古怪的装饰品,都是他未曾见过的。在对面不远处的墙上,一个巨大的木制十字架挂在显要位置。兰登看得出这是14世纪的西班牙货。在十字架上方的天花板上,悬挂着一件绕轨道运行的金属天体模型。十字架的左边是一幅圣母马利亚油画像。油画边上挂着一张折叠的化学元素周期表。在房间的侧墙上,还挂着两个黄铜十字架,中间贴着一张阿尔伯特。爱因斯坦的画报,上面写着他的名言:上帝不掷骰子。

兰登一边往里走,一边惊奇地看着房间里的摆设。在维特勒的书桌上,摆放着一个玻尔原子结构塑料模型和一尊米开朗琪罗的雕塑《摩西》的小型复制品,边上还有一本皮革封面的《圣经》。

简直就是个折衷主义者,兰登心想。房间里很暖和,但里面的装饰又让他禁不住打了一个冷战。他像是看到两位哲学巨人的思想在这里碰撞……两种对立的力量界限模糊,难以区分。他看了一眼书架上的书:

《上帝的粒子》

《物理学道》

《上帝: 证物》

在一块书立上,刻着一句箴言:

真正的科学发现上帝等候在每扇门后。

——教皇庇护十二世

13

“列奥纳多是个天主教牧师。”科勒说道。

兰登转过身说:“牧师?我还以为你说他是个物理学家呢。”

“他都是。历史上信教的科学家并不少见,列奥纳多就是其中之一。在他看来,物理学就是研究‘上帝的自然法则’,我们身边所有的自然规律中都可见到上帝的手笔。他希望通过科学,向那些怀疑上帝的人们证明上帝依然存在。他认为自己是个神学物理学家。”

神学物理学家?兰登想,这叫法听起来矛盾得不可思议。

“在粒子物理学领域,”科勒说,“最近有一些令人震惊的新发现。这些新发现涉及到人的精神世界,其中大部分是列奥纳多的研究成果。”

兰登盯着眼前这位“欧核中心”主任,心里还在琢磨这个房间的摆设为何如此古怪。“宗教和物理学?”

兰登毕生研究宗教史,史书中一个重复出现的主题就是:宗教和科学自古以来就是一对死敌,水火不容。

“维特勒的研究处于粒子物理学前沿。”科勒说道。“他试图将宗教与科学结合起来……证明它们以某些非常出人意料的方式相互补充。他把这个领域称为新物理学。”

科勒从书架上取下一本书递给兰登。

兰登仔细看了一下书的封面:《上帝,奇迹和新物理学》,列奥纳多。维特勒著。

“维特勒研究的这个领域很小,”

科勒说,“但他在一些老问题上提出了新的见解,如宇宙的起源、将人类联系在一起的力量等。列奥纳多认为他的研究将会让千百万人过上一种更神圣的生活。去年,他证明了确实存在一种能量能将人类结合起来。他实际上表明了我们的身体存在着某种联系……也就是说,你我体内的分子有着某种联系……有一种能量在我们所有人体内运转。”

兰登感到有些不安。上帝的力量能将我们联系在一起。“维特勒先生实际上已经找到了一种办法演示粒子间的相互联系吗?”

“最后还有一点要告诉你。在最近一期《美国科学》中,有一篇文章宣称说,新物理学是通往上帝的一条比宗教更可靠的途径。”

这个评论切中要害。兰登不由得想起反宗教组织光照派,他极不情愿地迫使自己暂时做一些大胆的设想。假使光照派真的还在活动,他们会不会为了阻止列奥纳多向人们公开他的宗教理论而将他杀害?兰登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荒唐!光照派早已成为遥远的历史!所有的学者都知道!

“维特勒在科学界树敌太多,”

科勒继续说道,“许多正统科学家都很鄙视他,即便在我们‘欧核中心’,他也不讨人喜欢。大家觉得运用物理学的分析方法去证明宗教教义是对科学的背叛。”

“但在今天,科学家对教会的态度不是有所缓和吗?”

科勒不无反感地咕哝道:“我们为什么要有所缓和?的确,教会不会再将科学家绑在火刑柱上烧死,但如果你就此认为宗教放松了对科学的控制,那可就大错特错。试问为什么在你的国家有一半的学校被禁止教授进化论?试问为什么美国宗教联盟是世界上影响最大的反对科学进步的游说团?科学与宗教的斗争仍在如火如荼地进行,兰登先生,它只是由战场转到了议会大厅。”

兰登知道科勒说的是实情。就在上个星期,哈佛神学院的人还在生物教学楼前举行示威游行,抗议生物系进行的基因工程研究。为了维护这门课程,生物系主任、著名的鸟类学家理查德。亚伦尼安在他的办公室窗外挂了一面旗帜,上面画着基督教的常用象征物——鱼鱼是基督教中的常用象征物。《圣经》中有耶稣行神迹时,用五只饼、两条鱼使五千多人吃饱有余的故事。实际上,鱼是耶稣早期传道地区的主要食品,他早期的门徒很多是渔民,耶稣生前和复活后行的神迹也都与食鱼、捕鱼有关。因此,鱼对于基督教来说,成了有特殊意义的动物和食物,它成了基督教艺术的重要表现内容,也就成了教堂里经常可以看见的形象。,鱼被画上了四只小脚。这是非洲肺鱼进化成陆地动物的明证,亚伦尼安如此宣称。在鱼的下

面,写的不是“耶稣”,而是“达尔文”!

这时突然响起了一阵刺耳的嘟嘟声,兰登不禁抬头看了看。科勒弯下身从轮椅底部的一排电子器件中掏出一个传呼机看了一眼刚来的信息。

“好极了,是列奥纳多女儿发来的信息。维特勒女士现在已到达楼上直升机停机坪,我们与她在那里会面。我想还是不要让她来这里,以免让她看见她爸这个样子。”

兰登觉得也是,这种打击是任何一个孩子都承受不了的。

“我会请维特勒女士解释一下她与她父亲正在做的研究项目,这或许有助于弄清她父亲的死因。”

“你认为维特勒的死与他的研究有关?”

“极有可能,列奥纳多只告诉我说他做的是一项开创性的研究,就再也没向我透露过什么。

他对他的研究非常保密,他有自己的实验室,并要求与其他人隔离开来。由于他工作出色,这些要求我都答应了。最近,他的研究项目耗电量很大,我本想找他谈谈这个问题,但最后还是没找他。“科勒转动轮椅,移向书房门口。”在我们离开这套公寓前,有件事我还得告诉你。“

兰登不知道科勒要说什么。

“维特勒身上有件东西被凶手拿走了。”

“什么东西?”

“跟我来。”

科勒转动他的轮椅,回到雾气弥漫的起居室。兰登紧随其后,不知会出现什么情况。科勒在维特勒尸体前停下来。他招呼兰登过来看看尸体。兰登极不情愿地走近尸体,死者结了冰的尿液散出的气味让他直想呕吐。

“你看他的脸。”科勒说道。

脸?兰登皱起眉头。我记得刚才你说死者的什么东西被偷走了。

兰登迟疑了一会儿,蹲下身。他想看看维特勒的脸部,但由于他的头被往后扭了个180度,脸压在地毯上,根本看不见。

由于身体不便,科勒费力地弯下身,小心地翻动维特勒冰冻的头。随着咔嚓一声,死者的头被翻了过来,那张脸因极度的痛苦已经变形。科勒用手托住死者的头。

“天哪!”

兰登吓得禁不住叫出声来,直往后跳。维特勒的脸上布满了血,一只淡褐色的眼睛死死地斜盯着兰登。另一个眼窝血肉模糊,深陷下去。“他们拿走了他的一只眼珠。”

14

走出C楼来到户外,兰登心中不由得为离开了维特勒的公寓而庆幸。刚才看到的被掏空的眼窝那一幕,如此清晰地印在他的脑海里,现在,在太阳光温暖的照射下,似乎开始烟消云散了。

“请这边走。”科勒边说边转向一条陡峭的小路。他的电动轮椅似乎毫不费劲地加速了。“维特勒女士随时都有可能回来。”

兰登三步并作两步,紧紧跟上。

“那么现在,”科勒问道,“你还是不相信光照派与这事有关?”

兰登也有些茫然。维特勒与宗教的联系确实令人头疼,然而兰登无法让自己放弃他研究过的每一条具有学术意义的证据。况且,还有那只眼球……

“我仍然坚信,”兰登斩钉截铁地说道,语气强硬得出乎他自己的意料,“光照派并不是幕后真凶,那只剜走了的眼珠就是证据。”

“什么?”

“光照派,”兰登解释道,“是不会随便毁容的,宗教专家见过没有经验的偏激教派——也就是那些搞恐怖活动的狂热分子所搞的无目的的毁容事件,而光照派做事一向处心积虑。”

“处心积虑?难道像做外科手术似的摘去人眼球还不算是处心积虑?”

“未必,此举不见得另有意图。”

科勒的轮椅“嘎”的一声停在坡顶上,他转过身,“兰登先生,相信我,剜走的那只眼球确实有大用处……一个很大的用处。”

两人刚穿过郁郁葱葱的坡顶,西边便远远传来了螺旋桨转动的“噗噗”声,不一会儿,一架直升机缓缓飞来,像道弧线般掠过他们正对着的一片空旷的峡谷,然后一个斜向转弯,慢慢地降落在草地上的指定停机点。

兰登冷冷地看着飞机降落,他的大脑也如螺旋桨般飞速地旋转起来,思忖着今晚好好睡一觉是否可以帮他理清大脑里的一片混沌。不知怎么,他对此十分怀疑。

滑轮一着地,一个飞行员就跳下来,开始从舱里卸载行李用具。东西可真不少——几只旅行袋,几个湿漉漉的乙烯树脂包,一堆斯库巴潜水呼吸器,还有几个板条箱,里面好像装着高科技潜水用具什么的。

兰登大为不解,但飞机马达轰轰作响,他只好向科勒大声喊道:“这就是维特勒女士的装备?”

科勒点了点头,大声回复道:“她本来正在巴利阿里海进行生物研究。”

“我记得你说她是个物理学家啊!”

“没错,但她是个研究生物与物理交叉领域的物理学家,研究方向是生物体系的连通性,这跟她父亲在粒子物理方面的研究有密切联系。最近她用全自动同步摄像机对一群金枪鱼进行的观察测验,驳倒了爱因斯坦的一项基础理论。”

兰登茫然地看着他身边的演说家,希望在他脸上能找到一丝诙谐调侃的表情,爱因斯坦和金枪鱼?他开始琢磨是不是X33航天飞机把他误扔到了另一个星球上。

不一会儿,维多利亚从飞机里钻了出来。兰登马上意识到今天可能是最让人捉摸不透的一天了,一个又一个的意外接踵而来。维多利亚身穿一条卡其布短裤,一件白色无袖上衣,从直升机里款款而下,跟兰登所预想的书呆子型的物理学家形象大相径庭。高挑的身段,淡棕栗色的皮肤和一头乌黑的长卷发令她看起来优雅而又柔和。她有一张典型的意大利人的脸庞——并不过于艳丽,却十分悦目。她浑身散发着清纯迷人的气息,就是在二十码以外也能令人神魂颠倒。她的衣服被风吹得紧紧地贴在身上,婀娜的身姿和小巧的胸部若隐若现。

“维特勒女士是个个性十足、意志顽强的女人,”科勒说,似乎觉察到了兰登的心醉神迷,“数月以来,她一直潜心研究一个非常危险的生态系统。她是个严格的素食主义者,也是‘欧核中心’瑜伽功的常驻教练。”

瑜伽功?兰登不禁愕然,那可是一种古代佛家弟子用以修身养性的肢体运动,对于一个物理学家、天主教牧师的女儿来说可真是风马牛不相及。

兰登看着维多利亚一路走来。显而易见,她哭了好久,乌黑的眼窝深陷下去,神色恍恍惚惚,游离不定。越靠近,兰登越能感觉到她平静表面下强压着的满腔怒火和咄咄逼人的气势。

她的步伐强健有力,铿锵有声,健美的躯体因为地中海太阳长时间的曝晒,散发着黝黑的光芒。

“维多利亚,”她一走来,科勒就低声说道,“我在此代表‘欧核中心’的全体人员对你父亲的死表示最深切的哀悼,这是科学发展史上的一个巨大损失……”

维多利亚感激地点点头,带着沙哑的嗓音,用流利标准的英语问道:“你知道是谁干的吗?”

“我们正在调查。”

她转向兰登,伸出一只纤纤细手。“我叫维多利亚。维特勒,我想你是国际刑警组织派来的,是吗?”

兰登握住她的玉手,看着她那深邃的盈盈泪眼,一时间像是着了魔。“我叫罗伯特。兰登。”他不知道自己还该说些什么。

“兰登先生并不是官方人士,”科勒解释道,“他是一名来自美国的专家,专程来帮我们调查事实真相的。”

维多利亚有些不解。“那警察在哪?”

科勒长吁一口气,闭口不言。

“尸体在哪?”她追问道。

“被看护着。”

这个善意的谎言让兰登大吃一惊。

“我想去看看。”维多利亚接着说道。

“维多利亚,”科勒语重心长地说,“虽然你的父亲被残忍地谋害了,但你要把他往日的音容笑貌牢记心头。”

维多利亚正待开口。

“嗨,维多利亚!”

远处传来一片问候。“欢迎你归来!”

她转过身,只见一群科学家从机场那边走来,正高兴地向她挥手致意。

“又驳倒了一个爱因斯坦的理论?”其中的一个人大声叫嚷着。

另一个人又说:“你爸爸肯定会以你为荣!”

他们经过时,维多利亚机械地向他们挥了挥手。她转过身看着科勒,一脸的疑惑。“至今还没有人知道?”

“我认为这个时候谨慎小心至关重要。”

“你居然没有告诉同事我父亲被谋杀了?”她刚才的疑惑一扫而光,顿时变得忿忿不平。

科勒的语气马上强硬起来:“维特勒女士,你不要忘了,此时一旦我向外界披露你父亲的死讯,‘欧核中心’马上就要接受调查,你父亲的实验室也在劫难逃。你要知道我一直在尽力维护你父亲的隐私。关于你们目前的项目,你父亲只告诉了我两点。其一,接下来的十年仅是对这项成果签发技术授权许可就可以为‘欧核中心’带来上百万法郎的收入。其二,这是一项很危险的技术,还不准备对外公开。因此,我不愿他人插手他的实验室,也不愿别人窃取他的试验成果,更不愿看到这些人为此而相互残杀,我要对‘欧核中心’负责,你明白吗?”

维多利亚怒目而视,却哑口无言。兰登察觉到,尽管她对科勒的尊敬有点儿勉强,但对他的逻辑还是接受的。

“在我们向官方透露任何消息之前,”科勒接着说,“我要知道你们两个到底在忙什么,所以我要你带我们到你们的实验室去一趟。”

“实验室与此毫不相干,”维多利亚叫道,“没有人知道我和父亲在干什么,我父亲的死与这项试验绝不相干。”

科勒焦躁不安地吐了一口气。“事实胜于雄辩,证据说明一切。”

“证据?什么证据?”

兰登心里也有着同样的疑问。

科勒又咬了咬嘴唇道:“你必须相信我。”

维多利亚瞪着科勒,两眼冒着怒火。显然,她一点也不相信科勒。

15

兰登静静地跟在维多利亚和科勒的后面,一同又回到正厅,兰登的奇异之旅就是从这里开始的。维多利亚步伐矫健轻快——就像奥林匹克运动会上的一名跳水运动员——蕴涵着超凡的力量。

兰登深信这种力量无疑得益于瑜伽所讲求的柔韧灵活和协调稳重。他可以听到她从容不迫的呼吸,仿佛她在藉此滤除心中的无限悲痛。

兰登很想宽慰她几句,以示同情。他非常理解她现在的心情,因为他也曾经经历过突如其来的丧父之痛。他还记得那个葬礼,那天淫雨霏霏,幽暗阴晦,是他十二岁生日后的第三天,家里到处都是身穿灰色制服的父亲的同事。他们跟他握手,将他的手紧紧攥住,不停地咕哝着心脏衰竭和压力过大这样的字眼。他的母亲泪眼汪汪地调侃道,只要握着丈夫的手,她就可以了解股市的走势……他的脉搏就如同是她的私人股票行情自动收录器。

父亲还健在的时候,有一次兰登听到妈妈不停地叨念,让父亲“停下来,赏赏花”。于是那一年兰登为父亲买了一份圣诞礼物,一朵小小的盛开的玻璃玫瑰花,那可是兰登所见过的最漂亮的东西了……在阳光照射下它就在墙上投下一抹七彩光。父亲一打开礼物就忍不住亲了一下他的额头。“太可爱了!”他连声赞叹道,“我们要找个安全的地方来摆放它。”父亲找了一圈,最后在客厅最阴暗的角落里找到一个满是灰尘的架子,小心翼翼地把玻璃玫瑰放在顶层。没几天,兰登自己搬了把凳子,取下花,把它送回了商店,而他的父亲根本就没注意到花不见了。

电梯“砰”的一声把兰登拉回了现实。维多利亚和科勒走在前面,步入电梯。兰登看着敞开的电梯门,踌躇不前。

“怎么了?”科勒问道,语气中透出一丝关心,但更多的还是不耐烦。

“没什么。”兰登边说边强迫自己走进那个逼仄的空间。只有在十万火急、迫不得已的时候,他才会用电梯,绝大多数情况下,宽敞自由的楼梯是他的首选。

“维特勒博士的实验室在地下。”科勒仿佛猜到了他的心思。

真不赖,兰登想。刚抬腿迈入电梯门,他就立刻感到一阵冷风从深深的电梯井下卷上来。门关上,电梯开始向下滑落。

“有六层。”科勒面无表情地说道,如同解析仪器发出的指令。

兰登想象着电梯井里的空旷和黑暗,呆呆地盯着不断变换的楼层显示,期望以此克服自己的恐惧。好奇怪,他发现电梯只停两次,最底层和LHC.

“LHC是指什么?”兰登尽量掩饰自己的不安。

“大型强子对撞机Large Hadron Collider:缩写为LHC,大型强子对撞机。 ,”科勒冷冷地说道,“一种粒子加速器。”

粒子加速器?兰登好像隐约听人说过几回。他第一次听到这个术语还是在剑桥大学登斯特堂举办的一个晚宴上。许多同事都来了,一个物理学家,鲍勃。布劳内尔也来了,一副怒火冲天的样子。

“这帮狗杂种中止了计划!”布劳内尔咒骂道。

“中止了什么计划?”马上有人问道。

“SSC!”

“什么东西?”

“超导超级对撞机Superconducting Super Collider: 缩写为SSC,超导超级对撞机。!”

有人耸耸肩膀道:“我可从来不知道哈佛在建这玩意儿。”

“不是哈佛!”他大叫道,“是美国!这会是世界上最有威力的粒子对撞机!本世纪最重要的科学工程之一!已经耗资二十亿美元,参议院却半道中止了这个项目!真他妈的见鬼,这帮脖子上绑着《圣经》的说客!”

布劳内尔好一会才平静下来,开始解释粒子加速器是一个巨大的圆形管道,其中磁场快速交替转换,便可“推动”粒子在里面不停地做圆周运动,速度急增,直到它们达到惊人的速度。全速运转的粒子可以以每秒十八万英里的速度在管道内旋转。

“那几乎是光速了。”一个教授惊呼道。

“对极了。”布劳内尔又接着说,让一对粒子反方向在管内加速运转,然后相互碰撞,撞出它们的构成元素,科学家就可以一睹自然界最基本的构成成分了。“粒子加速器,”布劳内尔断言,“是未来科学发展的决定因素。通过粒子碰撞来进行试验是我们了解宇宙无穷奥妙的关键所在。”

哈佛的一位诗人,查尔斯。普拉特,似乎颇不以为然。他说:“听上去,就像是原始人似的认识科学的方法……跟把只钟敲碎,再识别内部零件一般无二。”布劳内尔扔下叉子,气冲冲地走出了房间。

这么说“欧核中心”也有台粒子加速器?兰登正在琢磨着,电梯又开始下降了。一个用来撞击粒子的圆形管道,他寻思着他们为什么非要把它埋在地下呢。

电梯“砰”的一声停住了,兰登感到了脚下的地板,顿时一阵轻松。然而随着电梯门缓缓滑开,这股轻松劲儿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兰登发现自己又一次来到了一个奇异的世界。

这是一条平坦的水泥通道,向左右两边无限延伸,宽阔得足够一辆十八轮大车通过。他们站在哪儿,哪儿的灯就亮起来,而走过之后则一片漆黑。黑暗中阴风阵阵,沙沙作响,不时地提醒他们,他们现在在地下深处,兰登几乎都可以感觉到他头顶上的沙砾和石头的重量。一瞬间,他又回到了九岁那年……黑暗使他又回到了……回到了那长达五个小时令他窒息的黑暗,拂之不去的阴影。他紧紧攥住了拳头,他一定要打跑它。

从走出电梯到现在,维多利亚都默不作声,只是在黑暗中大步向前,把他们甩得老远。前方顶上的荧光灯一路闪烁,照亮了她前进的道路,这真让人不安,兰登心中不由感慨,这条通道就像有生命一样……殷切地期待着她的每个步伐,而兰登和科勒远远地跟着,他们身后灯自动熄灭了。

“那个粒子加速器,”兰登小声问道,“就在这条通道的前面?”

“就在这儿。”科勒指了指左边,一条沿着通道内墙铺设的铬钢管道,在黑暗中闪闪发亮。

兰登顺势看去,大为不解。“这就是加速器?”这个装置可一点也不像他所想象的,这条管道异常笔直,直径大约三英尺,在通道里水平向前延伸,一直消失在前方的黑暗中,高科技的排污管道还差不多,兰登暗自忖度。“我还以为粒子加速器是圆形的呢。”

“这个加速器是个圆形的,”科勒解释道,“看上去像是直的,但这只是一种视觉假象。这个通道的圆周太大了,大得我们几乎看不出它的弯度——就像我们看地球一样。”

兰登傻眼了,这是个圆?“但……天!那它实在是太大了!”

“大型强子对撞机是世界上最大的仪器。”

这话让兰登回想起了一个场景,他记得听到那个“欧核中心”的飞行员说起过一个巨大的仪器埋在地下。但——“它的直径有八千多米……长达两万七千米。”

兰登的大脑飞快地转动,“两万七千米?”他盯着主任,然后转身瞪着前面黑暗中的通道,“这个通道有两万七千米长?那不就是……比十六英里还长!”

科勒点了点头,说:“这个隧道被开凿成一个标准的圆形,从这点出发绕一周后回来,相当于跑遍法国的大街小巷,而碰撞前全速运转的粒子可以在一秒钟内转一万多圈。”

兰登目瞪口呆地注视着眼前的通道,不禁双脚发软,“你是说‘欧核中心’挖出数百万吨的土,就是为了让这微乎其微的粒子相撞吗?”

科勒耸了耸肩。“有时为了发现真理,我们只好移山填海。”

16

远在“欧核中心”千里之外的一个地方,对讲机噼噼啪啪地响了起来。“好的,我到走廊了。”

技术员一边检测着监控屏幕,一边按下对讲机上的按钮,“你要找的86号摄像头应该在最里面。”

接收器迟迟不见回应,技术员的额头冒出了一层细汗。终于,接收器“滴滴答答”地响了起来。

“摄像头不在这儿,”一个声音传过来,“但是我可以看到它以前安装的位置,一定是有人把它挪走了。”

技术员长长地呼了口气,“谢谢你,你先别挂电话,好吗?”

他叹了口气,再次将视线转移到面前的那一排监控屏幕上。他们以前也丢过几部无线摄像头,楼区的大部分地方都是向公众开放的,那些爱搞恶作剧的游人便有机会把它们偷出去留作纪念。而摄像头一旦从装置上挪开,出了有效范围,就不能接收和传送信号了,

对应屏幕就一片空白。技术员凝视着面前的监控器,颇感费解,奇怪,他居然看到了86号摄像头传送过来的画面,而且非常清晰。

如果摄像头被偷走了的话,他想,又怎么可能收到信号?他知道,没错,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摄像头还在楼区里,只是有人把它换了个地方。谁干的?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仔细地研究了好一阵子监控器,然后拿起对讲机,问道:“走廊里有没有壁橱?一些小橱或是黑色的壁龛什么的?”

一个疑惑的声音回答道:“没有,怎么了?”

技术员皱了皱眉头说:“没什么,多谢你帮忙。”他关掉对讲机,撅起了嘴巴。

摄像头体积那么小,又是无线的,技术员知道86号摄像头可能被藏在这个守卫森严的楼区的任何一个角落里——这可是个方圆半里密集了32栋独立建筑物的楼区啊。惟一的线索就是摄像头好像被放在了一个黑暗的地方,当然,这也没什么用。综合楼区里有数不清的黑暗区域——维修室、供暖管道、园具棚、卧室衣柜,以及那个地下迷宫似的隧道,至少要花好几周的时间才能找到86号摄像头在哪儿。

反正这又不是我的问题,他自己安慰自己。

除了查找摄像头这个难题,眼下还有一件更为棘手的事。技术员眯着眼睛盯着丢失的摄像头传回的画面,那是一个固定装置,一个看上去还挺现代的设备,他好像从来没见过这玩艺儿。他仔细端详着这个电子仪器底部的一个忽闪忽闪的东西。

虽然这名卫兵经受过无数严格的训练和考验,以应对各种紧张的局势,但是现在,他明显地感到自己的心跳加快了。

他告诉自己不要大惊小怪,总会有个答案的,而且那个物件这么小,能有什么大的危险呢?不足为惧。他又看了一遍,大事不妙,千真万确,大难临头了。

怎么偏偏在今天丢了,他暗自念叨着。

安全问题一直是他上司强调的头等大事,但是今天,与以往十二年里的任何一天相比,安全问题都显得更为重要。技术员瞪大了眼睛,愣愣地盯着那个装置看了很久,仿佛觉察到由远及近的风暴的隆隆声。

然后,他满头大汗地拨通了上司的电话。

17

没有几个孩子敢说他们记得第一次与父亲见面的日子,但维多利亚。维特勒却记忆犹新。那是她八岁那年的一个雨天,当时她还住在锡耶纳孤儿院,一个位于佛罗伦萨郊外的天主教堂孤儿院,打记事起她好像就一直呆在这里,因为她生下来就被素未谋面的双亲狠心地抛弃了。修女喊了她两次去吃晚饭,但她总是装作没听见的样子,躺在外面院子里,直愣愣地盯着天上不断掉下的雨滴……感觉它们滴落到她身上……猜想着下一滴雨会滴到哪里。修女又叫喊起来,吓唬她说,肺炎能让她这样无法无天任性倔强的孩子少些稀奇古怪的念头。

我听不见你的话,维多利亚心想。

她全身都湿透了,突然一个年轻的牧师跑到她身边。他是新来的,她以前没见过。维多利亚等着他把她一把抓起来,拖回屋里去。但他没有那么做,相反,让她意想不到的是,他居然也在她的身边躺了下来,他的长袍拖到了水洼里。

“他们说你总是问很多问题。”这个年轻的牧师轻轻地说道。

维多利亚气鼓鼓地皱起了眉头。“问问题有错吗?”

牧师哈哈大笑起来,“看来他们说得没错。”

“你跑出来干吗?”

“学你啊,思考为什么雨滴会落下来。”

“我才不会去想它们为什么会掉下来呢,因为我早就知道了。”

牧师惊讶地看着她,“你知道?”

“弗朗西斯卡修女说雨原本是天使的眼泪,它们滴落人间来清洗我们所犯的罪恶。”

“哎唷!”他惊呼起来,“原来如此。”

“才不是呢!”女孩反驳道。“雨滴掉落是因为任何东西都会掉下来,一切东西都会掉下来,并不仅仅是雨!”

牧师搔搔头,疑惑不解。“你知道,小姑娘,你是对的,任何东西都会掉下来,这是因为重力的缘故。”

“什么的缘故?”

他又吃惊地看着她,“你没听说过重力?”

“没有。”

牧师耸了耸肩,难过地说:“太糟了,重力可以解释很多问题的。”

维多利亚猛地坐起来。“什么是重力啊?”她追问道,“告诉我!”

牧师对她眨了眨眼,说:“吃过晚饭后我再告诉你怎么样?”

这个年轻的牧师就是列奥纳多。维特勒。尽管在大学期间这名物理系学生屡获殊荣,但他还是听从了另一个声音的召唤,走进了神学院。同处在这个满是冷冰冰的修女和各种规章制度的孤独世界里,他们不可思议地成了最好的朋友。维多利亚总是把列奥纳多逗得开怀大笑,而他也荫蔽着她,给她解释彩虹、小河这些美丽的自然现象,既从宗教也从科学的视角来理解什么是光,什么是星球、星星、宇宙万物。维多利亚凭着与生俱来的超常悟性和强烈的求知欲望,成了一个孜孜不倦的学生。列奥纳多像对女儿那样呵护着她。

维多利亚也十分开心,她以前可从来都不知道一个父亲可以带来这么多的快乐和幸福。她向大人们问问题,大人们总是不耐烦,嫌她多事,而列奥纳多却给她找好多书,一点点给她讲解,还询问她的看法呢。维多利亚暗自祷告,祈求上帝让她和列奥纳多永远在一起。但是一天,她最害怕的噩梦变成了现实,列奥纳多神父告诉她他要离开孤儿院了。

“我要到瑞士去了。”列奥纳多对她说。“我在日内瓦申请到助学金,我要去那儿学物理了。

“物理?”维多利亚哭着嚷道,“我以为你是热爱上帝的!”

“我爱上帝,而且很爱他,这就是我去学习他神圣法则的原因,物理规律就是上帝铺下的一张大帆布,然后上帝在上面描画出了人间万物,世界美景。”

维多利亚要崩溃了,但列奥纳多神父还有一件事要告诉她,他已经跟上级要求过了,他们同意列奥纳多神父收养她。

“你愿意我收养你吗?”列奥纳多问她。

“什么是收养啊?”维多利亚不解地问道。

列奥纳多神父就解释给她听。

维多利亚立刻把他抱得紧紧的,几分钟后她两眼噙着泪花高兴地叫道:“我愿意!愿意!”

列奥纳多又告诉她,他要先走一步,要等他在瑞士的新家安顿好了才行,但他许诺一定在六个月之内来接她。那是维多利亚一生中最为漫长的等待了。列奥纳多没有食言,就在她九岁生日的前五天,她被接到了日内瓦,在那里,她白天去日内瓦国际学校上学,晚上就跟着父亲学习。

三年之后,列奥纳多。维特勒受聘于“欧核中心”,于是他们就又在这里安了家,那是年轻的维多利亚以前想都没想过的世外桃源。

维多利亚继续大步沿着大型强子对撞机通道走下去,感觉自己的身体都麻木了。她看到对撞机上映出的自己那模糊的身影,意识到父亲已经不在了。通常她总是从容不迫、镇定自若地与周围的世界和睦相处。但是现在,突然之间,一切都不再重要,之前的三个小时把她的生活彻底打乱了。

早上十点的时候,她在巴利阿里群岛接到了科勒的电话。令尊被谋杀了,速归。尽管当时潜水汽艇的甲板如同蒸笼一般闷热,但这番话却使她感到刺骨地冰凉。科勒漠不关心的语调和这噩耗都使她心寒不已。

现在她回家了,但这是谁的家啊?“欧核中心”这个她从十二岁开始就拥有的世界,突然变得陌生起来。她的父亲,“欧核中心”科学家里的神奇人物,不在人世了。

深呼吸,她命令自己,但她大脑仍不能平静下来。一个接着一个的问题在她脑海里快速地闪现,谁杀死了父亲?为什么?这个美国来的“专家”是什么人?为什么科勒坚持要看实验室?

科勒说有证据证明她父亲的死跟他们手头上的试验有关。什么证据?没有人知道我们在搞什么啊!就算有人发现了,为什么又非要杀死父亲呢?

维多利亚沿大型强子对撞机通道朝着父亲的实验室走去,她意识到她就要向世人展示父亲最伟大的业绩了,但是他却不在了。这与她所期待的场景可真有天壤之别。她曾设想父亲把“欧核中心”里所有的高级科学家都请到他的实验室来,一展他惊世骇俗的发现,看着那帮科学家们又敬又畏的神情,他面带着慈父的光芒,骄傲地向他们介绍,多亏维多利亚的好点子,他的试验才得以成功……他的女儿为这次重大发现做出了不可或缺的贡献。维多利亚的喉咙哽咽了。父亲,我应该和你一起分享这一时刻的啊。但是现在,她独自一人,没有任何同僚,没有任何幸福快乐

的笑脸,只有一个美国来的陌生人和马克西米利安。科勒。

马克西米利安。科勒君主。

当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她就很不喜欢这个人,尽管她折服于他的卓越才智,但他冷若冰霜的举止言谈却总是让她感到不近人情,这可是与她父亲的慈爱温煦截然相反。科勒为了纯粹的理性逻辑而从事科学,可她的父亲却是在追求创造精神奇迹。奇怪的是,她却感觉得到他们两个人默默地相互敬重。天才,有人这么跟她解释过,不拘一格地接受天才。

天才,她心中大声叫喊着,我的父亲……爸爸,死了。

通往列奥纳多实验室的走道全是由单调的白色瓷砖铺成的,兰登怎么看怎么觉得自己走到了一个地下疯人院里。走廊两边的墙上挂了几十幅镶有镜框的黑白图像,尽管兰登是一名研究图像的专业人士,这些画却让他感到非常陌生。一会是横条子,一会又是螺旋圈,令人眼花缭乱,这些哪是图像啊,乌七八糟的底片还差不多。现代艺术?他不由得冥思苦想起来,杰克逊。波洛克杰克逊。波洛克(Jackson Pollock,1912—1956),美国画家,抽象表现派主要代表,以用“滴画法”在画布上滴溅颜料作画而著名,主要作品有《满五英寻》、《回音》等。的硫酸苯丙胺绘画?

“散射法绘图。”维多利亚显然注意到兰登对此颇有兴趣。“粒子碰撞时的电脑图述,这是Z粒子的运动轨迹。”她指着一条模糊得几乎看不清的线条讲解道:“这是我父亲五年前发现的,纯能量——无任何质量。这可能就是自然界最小的结构单位了。物质不过就是受限的能量而已。”

物质就是能量?兰登不由竖起了耳朵,听起来可真够玄的。他仔细端详着那细如牛毛的线条,思忖着如果他告诉那帮哈佛物理系的哥们儿,他在大型强子对撞机里晃悠了一个周末,还瞻仰了Z粒子的撞击轨迹,他们会是什么反应呢。

“维多利亚,”快到实验室那气派的钢制大门前时,科勒说道,“我应该告诉你,我今早来这找过你的父亲。”

维多利亚的脸微微发红,“你来过?”

“是的,你可以想象得到,当我发现你父亲将‘欧核中心’统一使用的键盘式安检设施换掉了的时候,我有多惊讶。”

科勒边说边指了指门上的一个精密电子器件。

“我非常抱歉,”维多利亚说道,“你知道我父亲十分谨慎。他不希望我和他以外的任何人接近这个实验室。”

科勒说:“没什么,开门。”

维多利亚站了一会儿,然后深吸一口气,走到墙上的机械装置边上。

兰登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毫无准备。

维多利亚站在装置的正前方,仔细将右眼与一个突出的望远镜镜片似的透镜对齐,然后按下了按钮。机器里面的什么东西咔哒地响了一下,一道光左右来回照了几下,像个复印机似地扫描她的眼球。

“这是视网膜扫描系统,”她解释道,“绝对安全,因为它只认识两副视网膜,我的和我爸爸的。”

罗伯特。兰登愣愣地站在那儿,对这一事实的揭露惊骇不已。列奥纳多。维特拉悲惨的死状历历在目——血迹斑斑的脸,一只翻着白眼的淡褐色眼球,还有一个空空如也的眼窝。他真不想承认这明摆着的事实。但是,突然,他看到了……在扫描仪的下面,雪白的地板上……有一片深红的印迹,分明是干了的血迹。

令人欣慰的是,维多利亚没看到。

钢制大门滑开了,维多利亚迈步走了进去。

科勒死死地盯着兰登,意思再明显不过了:我说过……剜走的那只眼球有一个很大的用处。

18

那个女人的双手被紧紧地捆着,手腕由于挣扎变得肿胀发紫。黑煞星静静地躺在她身旁,全神贯注地欣赏着这赤身裸体的战利品,看着她沉睡中的可怜模样,他不禁怀疑这只是她骗人的诡计,不过是为了博取同情,借以逃脱下一次的侵犯。

他满不在乎,反正已经得到了想要的东西。想到这儿,他心满意足地坐了起来。

在他的国度里,女人是男人的私有财产,柔弱的玩物,像畜生一样被任意贩卖的奴隶。而她们自己也安守本分。而在这里,欧洲女人总是摆出一副不可一世的架势,这不禁让他感到好笑,同时也让他按捺不住,欲火中烧。迫使这些欧洲女人就范成了他人生的一大乐事。

现在,翻云覆雨、畅快淋漓之后,另一种欲望又开始在他的身体里慢慢滋长。昨夜,他好好过了一把瘾,干掉了那个人,还把眼珠掏了出来。可是,杀戮就像吸食毒品……每一次短暂的满足只会唤醒他无穷无尽的欲望。愉悦已然离去,欲望再度降临。

他细细地打量着熟睡的女人,用手摩挲着她的脖子,他知道只要一下就可以了结她的性命。

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她只是个下等人,一个供人取乐的玩物。想到这里,他用强有力的手指紧紧地掐住她的喉咙,甚至可以感觉到她微弱的脉息。终于,理智战胜了欲望,他松开了手。还有更重要的任务。他得为上头效命,个人的私欲不值一提。

下了床,他仿佛沐浴在无限的荣光里。他还搞不清那个叫做杰纳斯的人和他所听命的古代兄弟会势力到底有多大。但是,他没有想到兄弟会挑中了他。难道他们已经风闻他心狠手辣……杀人如麻?答案无从知晓。兄弟会果然无孔不入。

如今,他们已赐予了他无上的荣耀。他将充任他们的臂膀与喉舌,刺客与信使。就像道上的人常说的那样,当一名地狱判官——索命天使。

维特勒的实验室是典型的未来派风格。

雪白的房间不加粉饰,墙壁的四边排满了电脑和专用电子仪器,看上去简直是个手术室。兰登纳闷,这样的地方能隐藏什么秘密,竟然有人为了进来不惜剜出别人的眼珠。

一进门,科勒就心神不宁地瞄着房间,仿佛在搜索闯入者留下的蛛丝马迹。但是,实验室空无一人。维多利亚步履沉重……父亲不在了,实验室也变得陌生起来。

兰登立刻注意到,房间中央立着成排光洁如新的钢柱,每根大约三英尺高,约摸十二根,在房中央排成一个圈,像个微型史前巨石阵,这不由得让他想起博物馆里的珠宝展示台,不过上面摆放的并非奇珍异石,而是网球罐大小,剔透明亮的瓶瓶罐罐,但是里面空空如也。

科勒端详着这些储存器,困惑不解。他暂且把这些抛诸脑后,转身问道:“实验室被盗了吗?”

“被盗?怎么可能?”维多利亚不以为然,“只有我和父亲能通过视网膜扫描系统。”

“那你自己看看。”

她叹了口气,扫视整个房间。片刻,她耸耸肩,说道:“一切都跟父亲在时没有两样。凌乱而不失秩序。”

兰登知道此刻科勒在掂量该把维多利亚逼到何种程度……该让她知道多少内情。显然,他还是决定暂时缄口。他把轮椅挪到房间中央,开始仔细观察起那堆空空如也的神秘的储存器。

“是开诚布公的时候了。”科勒终于开口了。

维多利亚默默地点点头。记忆像开了闸的洪水一般涌了过来,泪水几乎要漫过她的眼眶。

再给她点时间,兰登祈求着。

维多利亚缓缓地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气,仿佛在酝酿她将要吐露的秘密。接着,她又深吸了口气,一次,再一次……

兰登关切地看着她。她还好吗?他瞥了一眼科勒,他满不在乎地坐着,看来对此他早已司空见惯。十秒钟过去了,维多利亚睁开了眼睛。

兰登简直不敢相信,转眼间,维多利亚。维特勒就像变了个人似的,脱胎换骨了。现在,她丰润的嘴唇微微开启,肩膀松松地垂着,明媚的眸子里泛出温柔的光彩,仿佛在微微颔首。

显然她使尽了浑身解数来面对现实。愤恨的怒火和心中的苦闷此刻已被更为深沉的冷静扑灭了。

19

“从哪儿说起呢……”她平静地问。

“从头说起,”科勒答道,“先说说你父亲的实验。”

“我父亲一生的梦想是用神圣的宗教纠正科学的谬误,”维多利亚娓娓道来,“他想要证明,宗教和科学在寻找真理的道路上休戚相关,殊途同归。”她顿了顿,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终究要泄露这个秘密。“而且最近……他终于想出了办法。”

科勒沉默不语。

“他设计了一个实验,并希望以此来解决历史上科学和宗教的最大分歧。”

兰登揣摩着她指的是哪个分歧。这样的分歧数不胜数。

“也就是神创论,”神创论(Creationism)是认为《圣经》篇首给出的关于上帝创造宇宙的叙述真实无误的学说。维多利亚说,“关于宇宙起源之争。”

噢,兰登恍然大悟。是这个。

“《圣经》上说上帝创造了宇宙,”她接着说,“上帝说,‘要有光,’于是就有了光。所以依据《圣经》,世界上可见的万物都源于广袤的虚空。遗憾的是,基础物理学的定律恰恰宣称物质不可能源于虚空。”

对这个悖论兰登早有耳闻。《圣经》上说上帝“从虚无中创造了万物”,这与现代物理学认可的定律完全相悖。因此科学家们一致认为,创世纪之说纯属无稽之谈。

“兰登先生,”维多利亚转过身来,“我猜想您大概知道创世大爆炸理论?”

兰登耸了耸肩。“或多或少吧。”据他所知,创世大爆炸是现今科学界公认的创世理论。尽管他不甚理解,但是根据大爆炸论,在一次大爆炸中爆发出一个高密集的能量点,能量向外扩散,从而形成了广袤无垠的宇宙。大概就是如此。

维多利亚继续说道:“早在一九二七年,罗马天主教会就率先提出了创世大爆炸论,这——”

“抱歉,”兰登忍不住打断了她,“你认为创世大爆炸论是天主教的思想?”

维多利亚没料到他会提出这个问题。“当然,是一位名叫乔治斯。勒梅特的天主教牧师于一九二七年提出的。”

“可是,我记得……”他犹豫了一下,“难道创世大爆炸论不是哈佛大学的天文学家埃德温。哈勃首先提出的吗?”

科勒瞪了他一眼,忿忿不平地说:“又是美国科学界的自以为是。哈勃于一九二九年发表这个观点,比勒梅特晚了整整两年。”

兰登皱起了眉头。主任先生,从来只有哈勃天文望远镜,我可从未听说过勒梅特天文望远镜!

“科勒先生说得对,”维多利亚说,“这个理论属于勒梅特。哈勃只是证明了它。他收集了许多有力证据,从而证明了创世大爆炸的科学性。”

“噢。”兰登很想知道,哈佛大学天文学系的哈勃迷们是否在他们唾沫横飞的讲演中提起过勒梅特的名字。

“勒梅特刚刚提出创世大爆炸论时,”维多利亚接着说,“科学家们认为这个理论荒谬透顶,不值一提。科学早已证明,物质不可能源于虚空。因此,当哈勃用科学证明了创世纪的可能性时,整个世界为之轰动。而教会也乘胜追击,宣称大爆炸理论证明了《圣经》上的描述无懈可击,是神圣的真理。”

兰登点点头,洗耳恭听。

“当然,科学家绝不会乐于看到他们的发现被教会用来扩张宗教势力,因此他们立即修整了创世大爆炸论,剔除了所有宗教因素,将它完完全全纳入科学的旗下。不过遗憾的是,时至今日,他们的方程式仍然存在一个教会总爱指出的致命缺陷。”

“是奇点。”科勒小声咕噜了一句,他吐出那个词,好像它是他的灾星一样。

“对,奇点。”维多利亚说。“宇宙产生的初始时刻。时间零点。”她看着兰登,说:“即使是今天,科学仍然把握不住创世的起始时刻。在解释宇宙形成的早期阶段时,我们的方程式十分有效,但如果不断地往前追溯,到达零点时,一切顿时失去了意义,所有的数学演算土崩瓦解,没有任何意义了。”

“完全正确,”科勒急躁地说,“教会正是揪住了这点,认定了这就是上帝之手造世的明证。快说你的观点。”

维多利亚面无表情地说:“我要说的是,我父亲始终坚信是上帝的力量促成了大爆炸。尽管科学现在无从解释创世的神圣时刻,但他坚信有一天科学能证实上帝的存在。”她忧伤地走到她父亲的工作台前,指着上面用大头针钉住的激光印刷的备忘录。“每当我对此心存怀疑时,父亲总会在我面前扬起他的信条。”

兰登看到上面写着:

科学和宗教并非相互抵触。

科学只是太年轻,还认不出宗教是它的朋友。

“父亲想把科学推向一个更高的发展阶段。”维多利亚说。“在那个阶段,科学将证明上帝的存在。”她撩了一下长发,沉重而忧伤。“于是,他开始着手做一个任何科学家想都没想过的、也绝对没有能力、没有技术尝试的项目。”她突然停住了,不知道该如何继续。“他设计了一个实验,证明创世纪是可能的。”

证明创世纪?兰登思忖着,要有光?从虚无中创造物质?

科勒目光呆滞地看着房间另一头。“拜托你重复一下?”

“我父亲从绝对的虚无中创造了……宇宙。”

科勒猛地回头。“什么!”

“换言之,他制造了大爆炸。”

科勒似乎要跳起来了。

兰登如堕五里雾中。创造宇宙?重现大爆炸?

“当然,是在一个小得多的规模上,”维多利亚说得更快了,“步骤相当简单。首先,在加速管里,加速两簇相向的粒子束流。这两簇粒子以极高的速度迎面对撞,合二为一,从而把它们的能量全部汇集到针孔大小的点上。这样,就得到了极高密度的能量。”她滔滔不绝地讲个不停,主任的眼睛也跟着越瞪越大。

兰登极力跟上她的思路。这么说列奥纳多。维特勒模拟了假说中的宇宙起源的能量压缩点。

20

“这个结果,”维多利亚说,“绝对是令人叹为观止的。一旦公开,现代物理学的根基将被动摇。”她慢腾腾地说着,仿佛在品味这个爆炸性的消息。“在加速管内部的能量压缩点上,物质粒子从乌有中出现了。”

科勒瞪着眼,一言不发。

“物质,”维多利亚重复道,“衍生于虚无的物质。令人张口结舌的亚原子层的烟火表演,微型宇宙的横空出世。父亲的实验不仅证明了物质可以从虚无中产生,也证明了大爆炸和创世纪是可能的,只要我们承认它们背后存在一个强大的能量源。”

“你是说上帝?”科勒问。

“上帝,佛陀,超能力,耶和华,奇点,惟一性——怎么说都可以——但是万变不离其宗。科学和宗教验证了同一真理——纯能量造就了宇宙。”

科勒终于开口了,他阴沉地说:“维多利亚,你把我搅糊涂了。你是说你父亲从虚无中创造了……物质?”

“是的,”维多利亚走到储存器边,“这些就是证据。储存器里就装着我父亲制造的东西的样品。”

科勒挪到储存器旁,不停地咳着,像一头机警的动物一样围着他觉得有问题的东西打转。“我肯定是漏掉了什么。”他说,“你如何证明储存器里装的物质微粒确实是你父亲创造的?它们大有可能来自于世界的任何一个地方。”

“事实上,”维多利亚显得自信十足地说,“这些微粒绝不可能从其他地方找到。这些微粒非同寻常,是地球上任何地方都不存在的一种物质……因此,它们只可能是创造出来的。”

科勒的脸上阴云密布。“维多利亚,你指的另一种物质是什么?世界上有且仅有一种物质,而且它——”他突然停住了。

维多利亚已经胜券在握。“我记得您曾亲自就此做过好几轮讲演,主任。您早说过宇宙中存在两种物质,这是不容辩驳的科学事实。”她转身对兰登说:“兰登先生,请您说说《圣经》是如何描写创世纪的?上帝都创造了什么?”

兰登觉得很别扭,不知道这和什么有关系。“嗯,上帝创造了……光明与黑暗,天堂与地狱——”

“很好!”维多利亚说,“也就是说他创造了事物的两极,完全对称,互相平衡的两极。”

她看着科勒,继续说:“主任,您看科学和宗教不谋而合,创世大爆炸的确在宇宙中创造了对称的万物。”

“是的,包括物质。”科勒低语道,似乎在自言自语。

维多利亚点点头。“因此,不难想象,父亲的实验也产生了两种物质。”

兰登暗自琢磨着,百思不得其解。难道列奥纳多。维特勒创造了物质的负极?

科勒一脸愠色。“你刚刚提到的反物质只可能存在于宇宙的其他地方,而绝不可能出现在地球上,甚至可以说不可能出现在银河系。”

“说得很对,”维多利亚不紧不慢地说,“这恰恰证明了这些储存器里的微粒必然是我父亲创造的。”

科勒脸色难看极了。“维多利亚,你可不要告诉我这些罐子里装有实实在在的样品。”

“我正要说,”维多利亚昂起头,骄傲地看着储存器说,“主任,您面前的正是世界上首批绝无仅有的反物质样品。”

第二步行动,黑煞星念叨着,大步踏入那条黑洞洞的隧道。

手中的火把烧得很旺,他很清楚这是用来虚张声势的。气势压倒一切。他早知道,恐惧是他的盟友。恐惧能比任何兵器更快地挫败敌人。

隧道里没有镜子,他无法一睹自己的伪装。不过,从他那摆动的长袍的影子来看,他觉得自己英姿飒爽。打入敌人内部乃是计划的一部分……阴谋计划的一部分。他连做梦都不曾想到自己会担此角色。

两星期前,他一直认为,隧道的尽头,等着他的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一个送死的任务,简直就是羊入虎口。可是,杰纳斯已经改变了“不可能”的定义。

在这两个星期,他们二人分享了无数的秘密……这隧道便是其中之一。虽然它年代已久,却依然畅通无阻。

离敌人越来越近,黑煞星开始怀疑事情是否会像杰纳斯许诺的那般顺利。杰纳斯曾向他保证,里面的内应会作必要的安排。有内应。太不可思议了。他越想越觉得这是个儿戏。

一……二……三……四,快到尽头的时候,他开始用阿拉伯语低声数数。

21

“兰登先生,我想您应该听说过反物质吧?”维多利亚仔细打量着他,她的棕栗色皮肤与白色的实验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兰登抬起头,突然愣住了。“是,噢……知道一点。”

维多利亚的嘴角掠过一丝浅笑。“那你看《星际迷航》《星际迷航》系列是美国两大科学幻想文化现象之一(另一个是《星球大战》)。1966年,小说家Gene Roddenbery创作了这部小说。小说以23世纪的星舰企业号在广阔宇宙中的探寻为主轴,描写了各种文明与各种未知的生命形式。小说后被改编成电视剧、电影,又衍生出电脑游戏,各种玩具……培育出几代忠实的科幻迷。吗?”

兰登面红耳赤地答道:“呃,我的学生相当喜欢……”他皱起了眉头。“我记得,里面的美国船舶公司好像就用反物质做燃料?”

她点点头。“精彩的科幻小说总是取材于精彩的高科技。”

“那么反物质确有其物?”

“这是自然界的客观现象,万物皆有其对应物。质子对应电子,上夸克对应下夸克。亚原子层体现了绝妙的对称性。反物质是‘阴’,对应着物质的‘阳’。这达成了物理方程式的平衡。”

兰登记起了伽利略著名的二元论。

“自从一九一八年以来,”维多利亚接着说,“科学家就已经证明在创世大爆炸中产生了两种物质。一种是我们所看到的地球上构成岩石、树木和人类的物质;另一种是它的反面——它和物质在各方面都相同,惟一的差别是其粒子电荷与物质的粒子电荷正好相反。”物质由分子和原子组成,而原子由带负电的电子和带正电的原子核组成,如果由带正电的电子与带负电的原子核组成原子,那么就是反原子,由反原子就可组成反物质。构成反物质的反粒子的特点是其质量、寿命、自旋、同位旋与相应的粒子相同,但电荷、重子数、轻子数、奇异数等量子数与之相反。

科勒开口道,仿佛弄明白怎么回事了,他的声音似乎突然发抖了:“但实际操作起来,储存反物质困难重重,还有互相抵消效应呢?”

“我父亲建造了一个极性反转真空。在反物质的正电子衰变前,就把它们从加速器里吸出来。”

科勒紧锁着眉头。“但真空也会把物质吸出来。根本没办法分开这两种粒子。”

“我父亲还建造了磁场。在磁力作用下,物质粒子沿磁场曲线向右运动,反物质粒子则向左。它们朝两个完全相反的方向运动。”

顿时,科勒心中的疑云消散了。他抬起头,惊奇地看着维多利亚。突然,他抑制不住地咳了起来。“难以……置信……”他擦了擦嘴角,“但是……”似乎他仍然不愿接受这种看法。“即使极性反转真空起作用,这些储存器终归还是由物质构成的。反物质怎么可能储存在由物质构成的储存器里?一旦反物质触到容器,马上会在瞬间迅速——”

“样品压根不会接触到容器壁。”这个问题正中维多利亚的下怀。“它悬浮在容器中。我们把这些储存器命名为‘反物质捕集器’,因为捕集器确实束缚了反物质微粒,迫使它们悬浮于中央,并与容器四壁保持相当安全的距离。”

“悬浮?那……怎么可能?”

“在两个交叉磁场的相互作用下。到这边来,请看。”

维多利亚走到房间另一头,取来了一个大的电子仪器。这精巧的装置不由得让兰登想起了一种玩具射线枪——大炮般的阔口枪管上安着个瞄准镜,下面悬垂着一堆纠结在一起的电子装置。维多利亚把观测口对准其中的一个储存器,眯缝着眼睛仔细地端望着仪器的目镜,边看边用手校准镜头。接着,她欠身让开,示意科勒过来。

科勒看上去有点不知如何是好。“难道你存贮了看得见的反物质?”

“五千毫微克,”维多利亚说,“含有几百万个正电子的液滴。”

“几百万?不论在哪,你们都绝不可能收集到这么多。”

“是氙气,”维多利亚直截了当地说,“他通过氙气喷射流加速粒子流,去掉电子。父亲坚持在隐密的条件下进行此步骤,但同时又将纯电子注入加速器。”

兰登云里雾里,真怀疑他们是不是在用英语交谈。

科勒也傻了眼,额头上的皱纹陡然加深了。他短促地吐了口气,像被子弹射中一样瘫了。“从理论上来说,这可能……”

维多利亚点点头,“是的。这样生成了许多反物质。”

看着面前的储存器,科勒挺直了身子,将信将疑地把眼睛对准了观察器,聚精会神地凝视着。很长一段时间,他一言不发。终于,他坐下来,额上沁出冷汗,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他低声说:“老天……你们真做到了。”

维多利亚颇为得意,点着头说:“是我父亲做的。”

“我……我真不知该说什么。”

维多利亚转过身对着兰登。“您也想看看吗?”她站到仪器边。

兰登走上前去,暗自琢磨着,到底会看到什么呢?站在两英尺开外的地方,储存器看上去空无一物。不论里面装着什么,一定小得可怜。兰登把眼睛对准了观察器,好一会儿,图像清楚了。

他看到了。

这小东西并不是像他想象的那样呆在容器的底部,而是浮在中央——悬浮于半空中——一颗闪烁着水银光泽的小球,仿佛是在魔力的作用下,盘旋在空中,翻转着,它的表面有金属般的光泽在闪烁。这画面让兰登想起以前在录像片中看过的处于失重状态的水滴。虽然他知道这个小球很小,但这个悬在空中的小液滴慢慢转动时,他能看到它的每一个波动。

“它果然……浮着。”他激动地说。

“它最好浮着,”维多利亚答道,“反物质极不稳定。从能量学的角度讲,反物质是物质的镜像,在相遇的瞬间,两者会立即湮灭抵消。因此把反物质与物质隔离是一大挑战。而且地球上的万物皆由物质构成,所以在存储反物质时,我们必须保证它不会触碰任何物质——哪怕是空气。”

兰登大吃一惊。在真空中工作。

“这些反物质捕集器,”科勒用苍白的手指摩挲着一个储存器的底部,满脸讶异地插问,“都是你父亲的设计吗?”

“事实上,”维多利亚说,“它们是我的设计。”

科勒惊奇地抬起了头。

维多利亚谦逊地说:“我父亲制造了第一批反物质样品后,为存贮的问题头痛了好一阵。后来,他采纳了我的建议,把反物质储存在真空密封的纳米合成容器中,并在两端安置磁极相反的电磁铁。”

“看起来你父亲的脑瓜也不够用哦。”

“并非如此。我只是从自然界借鉴了这个方法。被戏称为葡萄牙战舰的僧帽水母僧帽水母是一种生活于热带海水中的水母,属多细胞集群管水母类动物,生有淡蓝色浮囊,上有帆形宽帽,从帽中伸出许多有蜇刺的长触手。小鱼虾一旦碰到触手,触手上的刺细胞就会将致命的毒刺刺入猎物身体,将毒液注入猎物体内,使它中毒而死。然后,触手卷曲起来,将猎物送进水母的口中。捕食的时候就是用刺丝囊把毒液注射到猎物的体内,再用触手把它团团围住。而反物质捕集器的原理也是一样。每个储存器有两个电磁铁,一头一个。它们磁极相反的磁场在储存器的中央交叉,把反物质托住,悬浮在半空中。”

兰登连忙瞥了一眼储存器。反物质果真浮在真空里,什么也没碰着。科勒说得对,这是天才之作。

“磁铁的电源在哪?”科勒问。

维多利亚抬手一指,“就在储存器下面的支撑里。储存器的底座持续不断地供给电源,确保电磁场正常运转。”

“万一磁场没电了呢?”

“很简单,悬浮状态被破坏,反物质坠入容器底部,瞬间湮灭。”

兰登竖起了耳朵。“湮灭?”这个词听来不太顺耳。

维多利亚看起来并不担心。“是的,反物质碰到物质,两者瞬间抵消。物理学家把这个过程命名为‘湮灭’。”

兰登大彻大悟。“噢!”

“这是自然界里最寻常的现象。物质粒子和反物质粒子的碰撞将释放出两种新粒子——也就是光子。肉眼看上去,光子就是一簇细小的光线。”

兰登读到过一点关于光子的材料,光子——光粒子——最纯的能量形式。他想问柯克船长是怎么用光子鱼雷攻击克林高部落克林高部落(Klingons)是《星际迷航》中的四个核心种族之一。柯克船长是《星际迷航》中的一个主角。的,但他忍住了。“也就是说,如果反物质掉下去了,会释放一簇细小的光线?”

维多利亚耸了耸肩。“这得看你认为细小是多大。现在,让我来演示一下。”她伸手去拧储存器,试着把它从底座上取下来。

科勒大惊失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前扑了过去,把维多利亚一把推开。他大声叫嚷着:“维多利亚!你疯了吗!”

22

科勒竟然凭着两条萎缩的腿,哆哆嗦嗦地站了起来。他脸色煞白,声嘶力竭地叫道:“维多利亚,不要碰它!”

站在一旁的兰登被惊惶失措的主任吓了一跳。

“那可是五千毫微克!”科勒说,“万一你破坏了电磁场——”

“主任,”维多利亚坚定地说,“这样做没有任何危险。为了安全起见,每个反物质捕集器都已经安装了保险——也就是备用电池。即使把储存器取下来,样品也照样悬浮在半空,纹丝不动。”

科勒半信半疑。犹豫了半晌,他坐回到轮椅里。

“一旦反物质捕集器离开充电器,”维多利亚说,“备用电池就立即自行启动,电量可以维持整整二十四小时,就好比汽车的油箱。”她觉察到兰登的不安,又继续说:“反物质的特性的确惊人,兰登先生,所以它不是没有危险的。仅仅十毫克的反物质样品——跟沙粒一般大——就具有相当于两百吨常规火箭燃料的能量。”

兰登感到一阵眩晕。

“这能量比核能强上千倍,是百分之百的高效能源,完全有实力成为明日的能源之星。而且没有副产品,没有辐射,也不会带来污染,只需少许几克就能提供一个大城市一周所需的动能。”

几克?兰登惶恐不安地后退了好几步。

“别担心,”维多利亚说,“这里的样品微乎其微——只有百万分之一克。基本上没有危险。”她伸手抓住一个储存器,试着把它从底座上拧下来。

科勒打了个哆嗦,呆着没动。

只听到“嘀”的一声,储存器被拧了下来,底部的电子显示屏也旋即启动,红色的数字闪烁着,倒计时开始。

24∶00∶00……

23∶59∶59……

23∶59∶58……

兰登盯着显示数不断减少的计时器,感到这简直是一颗定时炸弹。

“这种电池,”维多利亚解释道,“能给反物质捕集器提供整整二十四小时的电量。而且只要把它插回充电台,马上又能再充电。这样做是为反物质捕集器的安全着想,当然同时也是为了方便运输。”

“运输?”对科勒来说,这无疑是当头一棒,“难道你们还把这鬼东西运到外面去?”

“当然不会,”维多利亚不慌不忙,“这只是为了方便对它进行研究。”

她把兰登和科勒领到实验中心的尽头,拉开窗帘,露出一扇窗户,外面有一间大房间,墙壁、地板、天花板全是钢制的。这不由得让兰登想起了他去巴布亚岛的新几内亚湾研究汉他的人体彩绘时,搭乘过的油船上的一只大油箱。

“这里是湮灭反应间。”维多利亚说。

科勒抬起头。“你们还真研究湮灭反应?”

“我父亲非常痴迷于研究创世大爆炸的物理原理——极小的物质核点如何释放出巨大的能量。”维多利亚说着,拉开了窗户底下的一个钢制抽屉,把反物质捕集器放了进去,然后关上抽屉,拉动了抽屉边上的控制杆。不一会儿,反物质捕集器出现在窗户对面的房间里,它在金属地板上流畅地呈大圆弧滚动,最后停到了靠近房间中央的位置。

维多利亚不自然地笑了笑。“你们将第一次目睹反物质湮灭反应,这几百万分之一克,微乎其微的样品。”

兰登看着渺小的反物质捕集器孤零零地呆在庞大的反应间的地板上。科勒也转过身来,面朝窗户,看上去一脸茫然。

“一般情况下,”维多利亚说,“我们得等上二十四小时,直到电池耗尽。不过反应间的地板下装有磁体,它能破坏反物质捕集器的电磁场,从而破坏悬浮状态。这样,一旦反物质碰上物质……”

“湮灭。”科勒低声说。

“还有,”维多利亚提醒道,“反物质释放的大量纯能量将在瞬间全部转化成光子。所以,不要直视样品,好好护着眼睛。”

兰登一直都小心谨慎,但现在觉得她未免有些故弄玄虚。不要直视样品?这个装置远在三十码之外,在一面超厚的有色有机玻璃墙后。再者,储存器里的微粒小得可怜,只有在显微镜下才勉强看得见。护着眼睛?兰登困惑不已。这样的小微粒到底能释放多强大的能量呢——

维多利亚按下按钮。

刹那间,兰登什么也看不见了。储存器的中央闪现出一个刺眼的亮点,接着亮点爆炸,发出一阵骇人的光浪向四周辐射,带着雷鸣般的巨响撞到他面前的窗户上。整个反应间都被撼动了,他不觉向后打了个趔趄。这灼热的光停留了好一阵,骤然间又迅速退了回去,缩成一个小点,化为乌有。兰登费劲地眨着眼睛,好一会儿,才恢复了视力。他眯缝着眼睛看着里面闷燃殆尽的反应间。地板上的储存器不见了,销声匿迹。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他瞪大了眼睛,惊讶无比。“上……上帝。”

维多利亚悲伤地点点头。“跟我父亲描述的一模一样。”

23

科勒目瞪口呆地看着湮灭间,满脸的错愕,眼前的一幕让他根本无法相信。罗伯特。兰登站在他身边,看上去更加惊愕。

“我想见我父亲,”维多利亚要求,“我已经带你们看了实验室。现在我要见我父亲。”

科勒缓缓转过身来,似乎没有听到她说什么。“维多利亚,你怎么拖了这么久?你和你父亲老早就该把这个发现告诉我。”

维多利亚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你以为我们为什么要瞒你?“主任,这个问题我想稍后再谈。现在,我想马上见到我父亲。”

“你知道这项技术意味着什么吗?”

“当然知道。”维多利亚回击道。“它能给‘欧核中心’带来大量收益,当然,还有很多。现在我想……”

“这难道就是你保密的理由?”科勒严词指责,显然是想激怒她。“就因为你担心我和董事会的人会把这项成果公之于众?”

“它就该被公之于众,”维多利亚愤怒地说,感觉自己卷入了这场争论,“反物质技术确实是一项很重要的技术,但它也相当危险。所以我和父亲需要时间来优化制造流程,把它的危险降到最低程度。”

“换句话说,你不相信董事会在科学和经济利益之中会以科学为重。”

科勒的漠然让维多利亚大吃一惊。她解释着说:“还有一些其他的原因。我父亲需要时间让人们正确地认识反物质。”

“什么意思?”

你认为呢?“物质源于能量?源于虚无?这就是明证,它从科学的角度证明了创世纪是完全可能的。”

“所以说你父亲担心这个发现在宗教上的非凡意义会被商业利益抹杀得干干净净。”

“可以这么说。”

“你也这样想吗?”

说来奇怪,维多利亚的想法恰恰与她父亲背道而驰。在她看来,商业的介入对新能源的开发是至关重要的。她坚持认为,尽管反物质技术一直被看作是最有潜力成为兼具高效性和零污染的能源,但如果被过早公开,它就冒着被毁灭的危险,在策略和公关上的失败就断送了核能和太阳能。核能在消除安全隐患前被广泛应用,酿成了许多悲剧;而太阳能在技术成熟前被大肆投入使用,结果许多投资商血本无归。从此,这两项科技就臭名昭著,被扼杀在摇篮中了。

“我所在意的——”维多利亚说,“与把科学和宗教结合起来相比,或许不算什么。”

“是环境保护?”科勒做了个大胆的推测。

“是的。我的目标是取之不尽的矿藏,用之不竭的能源,不再有污染,不再有辐射。反物质技术将拯救整个地球。”

“或者毁灭。”科勒讥讽道。“关键就看谁用,还有用来干什么。”

科勒那残疾的身体让维多利亚觉得寒气袭人。“还有谁知道这事?”他问。

“没有了,”维多利亚回答道,“我早跟你说过。”

“那你说你父亲怎么会送命?”

维多利亚浑身的肌肉都变得僵硬了。“我不知道。我父亲的确跟‘欧核中心’的某些人有过节,这你清楚,但这不可能跟反物质有关。何况,我们曾互相起誓,将这个秘密再保守几个月,直到我们一切准备就绪才公开。”

“你确信你父亲做到了?”

维多利亚简直要气疯了:“我父亲从未失信过!”

“那你没告诉别人吗?”

“当然没有!”

科勒吐了口气,停了半晌,似乎在小心翼翼地斟词酌句。“那么,假设确实有人收到了消息,或者有人混进了实验室。试想一下,接下来,他们会怎么做?你父亲有没有把笔记留在这里?比如说关于反物质制作程序的文件等等。”

“主任,我受够了。现在,我想讨些说法。你一直在不厌其烦地假设‘有人闯入’,但你已亲眼见到了这个视网膜扫描仪。我父亲在保密和安全问题上一向谨小慎微。”

“你就听我一回,”科勒怒视着她,断然说道,“有可能丢了什么吗?”

“我不知道。”维多利亚愤怒地扫视了一遍实验室,反物质样品都各就其位,父亲的工作台也井然有序。“没有人来过,”她肯定地说,“上面这里看上去没有任何问题。”

科勒一脸诧异。“上面这里?”

无意中,维多利亚已经泄了底。“是的,这是上层实验室。”

“你们还使用下层的实验室吗?”

“用于贮藏。”

科勒坐着轮椅,移到她面前,又咳了起来。“你把危险品储藏室用来装东西?都装了些什么?”

当然是高危物质,还能是什么!维多利亚按捺不住了。“反物质。”

科勒双手撑着轮椅扶手挺直了身子。“这里还有其他的样品?见鬼,你怎么早不说!”

“我不是说了吗?”

维多利亚毫不客气,“你没有给我机会说!”

“看来,我得把楼下的那些样品检查一遍,”科勒下了命令,“快,马上!”

“是那个样品,”维多利亚不忘纠正他,“只有一个,而且安然无恙。没有人有机会——

。“

“只有一个?”科勒有些迟疑,“那怎么不把它搁在这上面?”

“我父亲想把它放在岩床下,为了以防万一。毕竟它比别的样品要大。”

科勒和兰登二人飞快地交换了一个警觉的眼色,但这没能逃过维多利亚的眼睛。接着,科勒又朝她移近了一步。“你们制造了超过五千毫微克的样品?”

24

“这是有必要的。”维多利亚辩解着说。“我们得证明投资和收益率是可观的。”

实际上,所有新开发的能源都面临同一个问题:投资和收益的比例问题——也就是说投资方要赢利得往项目上投多少钱。试想,如果打造一口耗资巨大的油井,只收获了一桶石油,这无疑得不偿失。但是,同样一口油井,如果只增加一丁点投资就能换来成千上万桶油,那你就赚了。反物质技术也同样如此。兴师动众制造的十六英里的电磁场,消耗的能量要远远多于得到的、少得可怜的反物质。

因此,要证明反物质的高效性和可行性,就只能制造更大的样品。

其实,维多利亚的父亲在这件事上一直表现得颇为犹疑,倒是维多利亚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她认为要想让反物质科技得到重视,她和她父亲必须证明两件事。其一,反物质技术投资能获得极大收益。其二,反物质能被安全地贮藏。最终,维多利亚取得了胜利,她父亲只得勉强默许了。不过有关保密和使用途径的方针是不容动摇的。他坚持把反物质放在危险品储藏室——一个小小的、深入地底七十五英尺的花岗岩洞穴里。就这样,这个样品成为他们共同守护的秘密,而且也只有他俩才能进入那个地方。

“维多利亚,”科勒紧张地追问道,“你和你父亲到底制造了一个多大的样品?”

维多利亚心里掠过一阵不怀好意的快感。她知道即使是了不起的马克西米利安。科勒听到了这个数量后也会大惊失色。她的脑海中浮现出反物质的图像,那是一幅让人瞠目结舌的画面。在容器的半空中,一滴肉眼清晰可见的反物质微滴上下舞动。它不是显微镜下的小点,它的大小与BB猎枪弹BB猎枪弹:一种用于汽步枪的标准尺寸的铅弹,直径大小为四十分之七英寸,大约0。44厘米。不相上下。

维多利亚深吸一口气,鼓足了勇气说:“足足0。25克。”

科勒吓得面无人色。“你说什么!”他止不住地咳了起来。“0。25克?那不是……几乎五千吨当量!”

千吨当量。维多利亚憎恨这个字眼,她和她父亲从不用这个词。一千吨当量相当于一千公吨TNT炸药的爆炸力,它是专用于武器装备的能量单位,比如导弹的有效载荷,毁灭性的能量。而她和她父亲向来只乐于谈论电子伏特和焦耳——建设性的能量输出单位。

“这么多的反物质足以毁掉方圆半英里内的任何东西。”科勒叫起来。

“没错,它能在顷刻间毁灭一切,”维多利亚毫不客气,“谁都不会这么干!”

“那些不明真相的人就可能这么干。再者,假如电源没电了呢!”科勒已经直朝电梯移去。

“这就是为什么我父亲要把它安置在危险品储藏室里,接上了能自动排除故障的电源,还另外配备了一套安全系统。”

科勒转过身来,显得满怀希望。“你们在危险品储藏室里还装了其他的安全设备?”

“是的,还有一套视网膜扫描系统。”

科勒只吐出两个词。“下楼,现在!”

货用电梯像巨石一样往下坠。

这里又朝地下深入了七十五英尺。

维多利亚觉察到两个男人的恐惧随着电梯的下降不断加深,连科勒那总是面无表情的脸也陡然绷紧了。我承认,维多利亚心想,这个样品确实很大,但是我们采取的措施也绝对是——他们到达了最底层。

电梯门开了。维多利亚领着他们沿着灯光昏暗的走廊一路走过去。一扇巨大的钢门立在了路的尽头。危险品储藏室到了。门边的视网膜仪跟上面的那一个别无二致。她把眼睛小心翼翼地对准了镜头。

突然,她往后一退。不对劲!平日里一尘不染的镜头溅上了……不,是抹上了什么东西,看起来是……血?

她困惑不解,朝这两个男人转过身来,却见到两副苍白的面孔。科勒和兰登脸色煞白,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脚边的地板。

维多利亚顺着他们的视线……往下。

“不要!”兰登大叫,伸手去拉她,但已经太晚了。

维多利亚死死地盯着地板上的东西。对她而言,这东西既是完全陌生的,又十分熟悉。

一切只在转瞬之间。

接下来,她感到天旋地转,无比恐惧,一切都明白了。那个像废物一样被抛弃的,躺在地板上盯着她看的,不是别的,正是一颗眼珠。她肯定认出了这一颗淡褐色的眼珠。

安检员仔细看着面前这排安全监控屏,他的上司从他身后探过头来,他屏住了呼吸。一分钟过去了。

司令的沉默是意料中的事,安检员心想,毕竟他是个一丝不苟的人,绝不会在考虑不周

全的情况下,对世界上最精锐的保安部队胡乱发号施令。

那么,他到底在想什么呢?

他们正仔细琢磨着屏幕上显示的某种金属罐——周围透明的金属罐。这倒是简单,但剩下的问题却很棘手。

容器的内部,一个小小的金属般的液滴似乎在某种特殊力量的作用下浮在半空。这液滴在一个数字显示屏机械地闪烁着的红光中时隐时现。显示屏上的数字在不断地减小,安检员汗毛直竖。

“能把对比度调小一点吗?”司令问道,吓了安检员一跳。

他执行命令。图像变柔和一点儿了。司令往前靠了靠,眯缝着双眼,观察在容器底部刚刚显现的字样。

安检员顺着司令的视线看去。在电子显示屏旁边,淡淡地印着一个首字母缩写词。四个大写字母在有节奏闪现的光亮中闪烁着。

“呆着别动,”司令发话了,“什么也不要说。由我来处理。”

25

危险品储藏室。地下五十米处。

维多利亚。维特勒朝前一绊,差点撞到视网膜扫描仪上。恍惚间,她感到那个美国人冲过来一把扶住她,不让她倒下去。脚边的地板上,父亲的眼珠突兀地瞪着。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向她袭来。他们竟然剜出了他的眼珠!整个世界都变样了。科勒紧跟在后面安慰她,兰登带着她重新站到了门边。如同在梦中一般,她不知不觉地把眼睛对准了这个视网膜扫描仪。这个设备嘟嘟响了起来。

门滑开了。

父亲的眼珠那可怕的样子深烙在了维多利亚心上,她感到屋内还有可怖的事情发生。她恍恍惚惚地凝视着室内,心里知道这场噩梦的第二幕已揭开了。眼前,孤零零的充电台上空空如也。

储存器不见了。他们剜去父亲的眼睛,为的就是偷走它。她这么快就想到其中的关联,还来不及完全理解。一切事情都有意外。这个样品本来是用以证明反物质是安全有效的能源的,如今却被人盗走。但没人知道世上有这个样品啊!然而事实已确凿无疑地摆在面前。有人发现了这个秘密,维多利亚想不出那会是谁。就连号称对“欧核中心”了如指掌的主任科勒先生,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她的父亲死了,因他的天才而被杀死了。

维多利亚还在悲痛中,又感到了一种新的情绪。这种情感更糟,更让她难以忍受,刺痛着她。这就是愧疚,难以控制,无休无止的愧疚。维多利亚知道,是她,说服父亲制造了这个样品。他违心地同意了,并且因此遭到杀害。

0。25克……

像其他任何一项技术,比如火,火药,内燃机一样,反物质一旦被坏人掌握就可能致人于死地。非常致命。反物质是一种毁灭性极大的武器,威力强大,不可抵挡。储存器一旦从“欧核中心”内的充电台上拿走,就必然开始倒计时,像一列飞速前进的火车一样,无法停止。

时间一到……

炫亮刺目的强光,震耳欲聋的巨响。所有一切自动燃烧成灰。白光闪过……只留下一个空的深坑,一个巨大的深坑。

想到父亲卓越的天赋被用做毁灭世界的工具,维多利亚仿佛感到一阵恶心。反物质是绝对的恐怖武器。它没有金属部件,金属探测器对它束手无策;没有化学特征,猎犬灵敏的鼻子亦无用武之地;没有导火线,即使专家们能找到它的位置,也无法卸除。而倒计时已经开始……

兰登不知道还能做什么。他掏出手帕,盖住地板上列奥纳多。维特勒的眼珠。此时维多利亚站在空空如也的储藏室的门口,满脸的痛苦和恐慌。兰登再次不由自主地朝她走去,却被科勒制止了。

“兰登先生?”科勒面无表情。他示意兰登走开,兰登极不情愿地照办了,把维多利亚撂在一边。“你是位专家,”科勒紧张地低语道,

“我想知道光照派的狗杂种准备拿反物质做什么。”

兰登竭力集中精神。尽管周围的一切近乎荒谬,他的第一反应仍然十分理性。科勒仍在做假设,全然错误的假设。“科勒先生,我坚信,光照派已经灭绝了。偷走反物质的一定另有其人,比方说,或许是‘欧核中心’内部的某个官员打探出了维特勒先生的这个重大科技突破,并且认为这个项目太危险,不能再继续下去。”

科勒看上去目瞪口呆。“兰登先生,你认为这是出于正义之心犯下的罪过吗?太荒谬了。不管是谁杀死了列奥纳多,想要的东西都只有一个,就是反物质样品。毫无疑问,他们是蓄谋已久的。”

“你指的是恐怖主义活动。”

“这是明摆着的。”

“但是光照派绝非恐怖组织。”

“这话跟列奥纳多。维特勒说去。”

听到这话,兰登感到被现实触痛。列奥纳多。维特勒的胸口确实烙下了光照派的标记。这标记从何而来?如果这神圣的印记是被某个组织用来掩盖自己行踪的,那这个障眼法的难度也未免太高了。所以,一定存在另一种可能。

兰登又一次强迫自己思考这个难以置信的想法。如果光照派仍然活跃于世,如果他们盗走了反物质,那么他们的目的是什么?他们攻击的对象是谁?他脑子里一下子冒出答案,但又被他很快摒弃了。诚然,光照派有一个敌人,但针对这个敌人策划一场规模浩大的恐怖袭击是难以想象的。这完全不符合光照派的一贯作风。光照派确实杀过人,但都是个别的人,是仔细挑选的目标。大规模的屠杀实在下手太狠。兰登停了一下。然后,他又想,应该有个更具说服力的解释——反物质,这个顶级的科学成果,将被用做毁灭——

他无法接受这个荒谬的想法。“我知道了,”他突然说,“还有一个比恐怖主义更为合理的解释。”

科勒瞪大了眼睛,显然是在期待他继续往下说。

兰登试着理清头绪。光照派的惯用伎俩就是通过经济手段来行使强权。他们控制银行,并掌握大批金条,甚至四处散播谣言,声称他们拥有世间独一无二、价值连城的珍宝——光照之星,一颗硕大而无瑕的钻石。“是为了钱,”兰登说,“他们盗走反物质,是为了经济利益。”

科勒现出难以置信的表情。“经济利益?他们上哪去兜售一滴反物质样品?”

“不是卖样品,”兰登反驳道,“是卖制造反物质的技术。反物质技术几乎相当于一个铸币厂。很可能,他们盗走反物质就是为了分析它,然后研究和开发新的产品。”

“你认为是工业间谍?可是支持储存器磁场的蓄电池仅仅能维持二十四个小时。那些研究人员连个屁还没学到,就被崩上了天。”

“他们完全可以抢在爆炸之前给储存器充满电。他们可以造一个相匹配的充电装置,跟在‘欧核中心’的这个一样。”

“在二十四小时内吗?”科勒质问。“即便他们偷走了图纸,制作一个那样的充电装置要花好几个月,绝非几个小时!”

“他说得对。”维多利亚的声音很微弱。

他们二人转过身去。维多利亚朝他们走来,她的步履和声音一样,虚弱无力。

“他说得对。没有谁能及时地做出充电装置来。光制作界面就得花上好几个星期。磁力滤波器、伺服线圈、能量调节合金装置,这些装置都要调节到跟所处环境的比能度比能度:单位体积所消耗的能量。相适应。”

兰登紧锁眉头。问题已经很明白了。反物质捕集器绝不是那种可以随便往墙上的电源插座上插的东西。一旦离开了“欧核中心”,储存器就走上了一条不归路,二十四小时后,它必将毁灭。

那么,结论就只剩下一个了,一个令人心神不宁的结论。

“我们得通知国际刑警。”维多利亚轻声说。这声音即使在她自己听来,也显得飘渺而悠远。“我们必须通知有关当局,不能再拖了。”

科勒摇头道:“绝不可以。”

这话让维多利亚大为吃惊。“不可以?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和你父亲已经让我非常为难。”

“主任,我们需要援助。我们必须赶在不幸发生之前,找到反物质并把它带回来。我们要对此负责!”

“我们更有责任好好思考。”科勒回答道,语气强硬。“这件事情一旦抖出去,将对‘欧核中心’的声誉造成非常非常恶劣的影响。”

“你还在担心‘欧核中心’的声誉?难道你不知道那个储存器能把一个城区糟蹋成什么样子?它的冲击波半径可达半英里!那可是整整九个街区!”

“我想这应该是你和你父亲在制造样品之前早该考虑到的问题。”

维多利亚感觉好像被捅了一刀。她辩白道:“可……可我们已经采取了预防措施。”

“显然,还不够。”

“但是并没有人知道反物质样品的存在。”当然,她意识到,这是一个荒谬的辩白。当然已有人知道了。有人打探到了这个秘密。

维多利亚没有告诉任何人。那么就只剩下两种可能。一是父亲向别人泄露了秘密,却又没有告诉她。

不,这绝不可能。正是父亲提出,他们二人都要立誓死守秘密。那就是他们被监视了。是手机被监控了?维多利亚记得她在旅行途中曾跟父亲通过好几次话。是不是聊得太久了?也许是。又或者是他们的电子邮件走漏了风声。他们已经够谨慎了,不是吗?难道是“欧核中心”的安全系统?他们被监视了却浑然不觉?她知道这些都不重要了。发生过的已经发生了。父亲已经死了。

想到这一点,她马上动起来,迅速地从短裤口袋里掏出手机。

科勒急忙赶了过来,剧烈地咳着,眼里闪着怒火。“你……你要给谁打电话?”

“‘欧核中心’的总机。他们会帮我接通国际刑警。”

“动动脑子!”

科勒哽咽着说。他的轮椅尖叫着停在维多利亚面前。“你真这么天真啊?储存器现在可能在世界上的任何一个地方。这世上还没有哪个情报组织能马上行动起来,及时找到它。”

“那我们就坐以待毙吗?”为难一个身体如此虚弱的人,维多利亚感到有些不忍,但主任如此不近人情,维多利亚觉得他不可理喻。

“我们得放聪明些。”科勒解释道。“我们绝不能盲目地招来那些不顶用的专家,让‘欧核中心’的声誉白白受损。现在不行,想都别想。”

维多利亚知道科勒的话或多或少有些道理。但她也明白,所谓道理,常常被剥夺了道德责任,而只留下个孤单的“理”字。她的父亲一辈子为了道德责任而活——科学上治学严谨,从不逃避责任,并且坚信人性本善。维多利亚对此也深信不疑,但她只是从“业”的角度来看待它们。她悄悄地躲开科勒,吧嗒一声打开了手机。

“你不能那样做!”

“你来阻止我呀。”

科勒没有动。

很快,维多利亚明白了为什么。在深深的地底下,她的手机压根就没有信号。

维多利亚气得七窍生烟,朝电梯走去。

26

黑煞星站在石道的尽头,手中的火把还在熊熊燃烧。火把的烟味、苔藓的泥味和东西腐烂的臭味全都古怪地混合在一起。周围一片寂静。一道铁门横在他面前,看上去跟这石道一样年代久远,虽然锈迹斑斑却依然牢固。他站在黑暗里等待着,满怀信心。

差不多到时间了。

杰纳斯许诺过里面一定会有人来开门。敌人内部的背叛令黑煞星感到大为惊讶。为了执行这个任务,他本打算在门口等上整晚的,现在看来,这大可不必。他这是在为决绝果断的人效劳。

几分钟后,恰在指定的时间,门的那边传来了一大串钥匙叮叮当当相互碰撞的声音。接着,在一阵金属和金属之间相互摩擦的刺耳声中,好几把锁脱开了。一个接一个地,三个硕大的门闩吱吱嘎嘎地打开了。这些锁吱嘎作响,好像几百年没用了似的。最后,三把锁全打开了。

随后,一片寂静。

正如事先约定的那样,黑煞星耐心地等待了五分钟。之后,他浑身涌起一股力量,他猛地一推,门开了。

“维多利亚,我决不许你那么干!”随着电梯的不断升高,科勒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和吃力。

维多利亚不理睬他。此刻她渴望一个庇护所,这里的一切都曾经令她感到熟悉亲切,可现在这儿不再像是她的家了。她知道再也不会是了。现在,她只能忍受痛苦,采取行动。去打个电话。

她身边的罗伯特。兰登仍然一言不发。维多利亚早已懒得去猜想他是怎样的一个人。是个专家吗?比科勒更专业?兰登先生可以帮助我们查出杀死你父亲的凶手。事实上,兰登根本没帮上忙。看起来,他的热心和善良是真的,但他又一直在掩饰些什么。她又何尝不是呢。

科勒又冲着她说:“作为‘欧核中心’的主任,我对科学的未来负有责任。如果你把此事扩大成一个国际性事件,那么‘欧核中心’将会遭到——”

“科学的未来?”

维多利亚驳斥道,“难道你真打算逃避责任,打算永远不承认反物质是从‘欧核中心’弄出去的?难道你打算对那些被我们置于险境的人们视而不见?

“不是我们,”科勒反驳道,“是你们。你和你的父亲。”

维多利亚把脸转了过去。

“至于说危害生命,”科勒说,“这东西恰跟生命有关。你知道反物质技术对这个星球上的生命会产生巨大的影响。如果‘欧核中心’因为这桩丑闻破产了,完蛋了,那么所有的人都得跟着倒霉。人类的未来掌握在‘欧核中心’这样的科学机构手中,掌握在像你和你父亲这样致力于解决未来生存困境的科学家手中!”

维多利亚早听过科勒题为“科学即上帝”的报告,但她对这种观点却不以为然。科学正极力解决的问题中有一半是它自己造成的。“进步”就是长在地球母亲身上最严重的恶性肿瘤。

“科学要进步当然得承担风险。”科勒接着说。“风险必然存在。太空计划,基因研究,医疗制药——它们都可能出错。但是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犯下多严重的错误,为了所有人的利益,科学都必须继续下去。”

科勒处理道德问题与科学理性的能力令维多利亚感到惊讶。他的才智似乎跟心灵毫无瓜葛。“你认为‘欧核中心’对地球的未来至关重要,以至于我们得不顾道德责任?”

“不要跟我谈道德!早在做那个样品的时候,你就已经超越了所谓的道德底线,并把整个‘欧核中心’置于危险之中。我现在尽力保护的不仅是‘欧核中心’三千名科学家的饭碗,还有你父亲的名誉。好好替他想想吧。像你父亲这样的人,不应被看作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制造者。”

维多利亚觉得他说到了点子上。是我说服了父亲制造那个样品。是我的错!

27

电梯门开了,科勒还在喋喋不休。维多利亚迈出电梯,掏出手机,又试着打电话。

还是没有拨号音。该死!她径直朝门口走去。

“站住!维多利亚!”

主任一边喘着气似地说,一边加快速度跟上她,“慢着,我们得好好谈一谈。”

“够了!别再说了!”

“想想你的父亲,”科勒恳求道,“想想他会怎么做?”

她继续往前走。

“维多利亚, 我承认,我有事瞒着你。”

她不由得放慢了脚步。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想的。”科勒歉意地说。“我只是想保护你。告诉我,你到底想要怎么样?在这儿,我们必须好好合作。”

维多利亚忽然止住脚步,她站在实验室中央,但没有转过身来。“我想找到反物质样品。我想知道是谁杀死了我父亲。”她呆在原地一动不动。

科勒叹了口气。“维多利亚,事实上,我们已经知道是谁杀死了你父亲。我很抱歉,一直没有告诉你。”

维多利亚转过身来。“你说什么?”

“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这实在是难以——”

“你知道是谁杀死了我父亲?”

“是的,我们有了点眉目。凶手在现场留下了张名片似的东西。这就是我找来兰登先生的原因。他对声称对此事负责的组织很有研究。”

“组织?恐怖组织吗?”

“维多利亚,他们偷走了0。25克反物质。”

维多利亚看着站在房间中央的罗伯特。兰登。这一刻,一切都水落石出了。这可以解释一部分疑团。维多利亚很奇怪自己怎么早没察觉到这一点。科勒毕竟找来了权威。现在一切都清楚了。罗伯特。兰登是美国人,外表轮廓鲜明,行事谨慎稳重,很明显头脑非常睿智。他如果不是专家还能是什么?维多利亚打一开始就该猜到这一点。她转向他,心头泛起一丝新的希望。

“兰登先生,你能告诉我是谁杀死了我的父亲吗?还有,你们机构是否能帮助我们找到反物质呢?”

兰登显得有些慌张。“什么?我们机构?”

“我猜你应该是美国情报局的吧。”

“事实上……不是。”

科勒赶紧插话道:“兰登先生是哈佛大学艺术史教授。”

维多利亚好似被人泼了一桶冰水,从头凉到了脚。“教艺术的老师?”

“他是异教符号学的专家,”科勒又叹了一口气,“维多利亚,我们认为你的父亲是被邪教教徒杀害的。”

维多利亚把这话记在心里,但她还没法推敲个中含义。

“声称对此事负责的组织自称光照派。”

维多利亚看了看科勒,又看了看兰登,想知道这是不是个不怀好意的玩笑。“光照派?”她追问着,“是巴伐利亚的光照派吗?”

科勒露出惊讶的表情。“原来你听说过?”

维多利亚觉得伤心的泪水马上就要夺眶而出。“巴伐利亚的光照派:世界新秩序。史蒂夫。杰克逊制作的电脑游戏。这儿一半的技术人员都爱在网上玩这个。”她的声音都沙哑了,“但我不明白……”

科勒不解地看了兰登一眼。

兰登点了点头。“很流行的游戏。讲的是来自古代的兄弟会控制了世界。一个半历史题材的游戏。我没想到它在欧洲也流行。”

维多利亚糊涂了。“你们在说些什么?什么光照派?那不过是个电脑游戏!”

“维多利亚,”科勒说,“光照派就是声称对你父亲的死负责的组织。”

维多利亚竭力鼓起勇气,忍住眼泪。她迫使自己一定要撑住,要理智地分析现在的情况。但是,她越是努力集中精神,就越是感到迷惑。父亲被谋杀了,“欧核中心”的安全也受到了严重威胁,还有个定时炸弹在某个地方倒计时,而她自己也与此脱不了干系。而现在,这个“欧核中心”的主任却领来了一位艺术教师,帮他们寻找一个神话中的邪恶的兄弟帮派。

维多利亚顿时感到孤独无依。她转身正要离开,科勒一下子拦住了她的去路。他在口袋里摸索了半天,然后像变戏法似地掏出一片皱巴巴的传真纸递给了她。

看到那个图像,维多利亚吓得打了个趔趄。

“他们给他打上了烙印,”科勒说,“他们在他的胸口上打了一个该死的烙印!”

28

书西尔维。波德洛克小姐慌慌张张地在空无一人的主任办公室外踱来踱去,他到底跑哪儿去了?我该怎么办呢?

真是古怪的一天!当然,为马克西米利安。科勒工作的任何一天都很有可能变得古怪,但是,科勒先生今天的表现格外不同寻常。

“给我把列奥纳多。维特勒找来!”今天早上,西尔维刚到办公室就听到他叫个不停。

西尔维听从吩咐,尽职尽责地给列奥纳多。维特勒打传呼、拨电话,还发送电邮。

没有回音。

接着,科勒先生怒气冲冲地走了,显然是打算亲自去找维特勒。几小时后,他坐着轮椅回来了,气色很不好看……尽管他从来没有好看过,但今天却显得格外糟糕。他把自己反锁在办公室里,然后西尔维就听到他又是上网,又是打电话,还发传真,还有说话声传出来。然后,科勒就坐着轮椅出去了。直到现在还没回来。

本来,西尔维下定了决心不去理睬这些怪诞的行为,权当是科勒先生上演的又一场闹剧。但是,她很快就着急了,因为他没有按时回来接受每天一次的注射。要知道主任身体一直不好,需要定期接受治疗。而且他每次试着赌赌运气,结果都是一样糟糕——呼吸休克,咳嗽发作,医护人员狂奔而来对他进行抢救。有时候,西尔维会觉得科勒先生大概有求死之心。

西尔维很想打个传呼提醒他一下,但她知道科勒有着强烈的自尊心,最讨厌别人的怜悯。记得上个星期,有位来访的科学家对科勒先生表现出不适当的同情,结果科勒先生勃然大怒,费劲地立起来,把文件夹狠狠地砸到那个人的头上。科勒君王每次动怒的时候,行动总是出人意料的敏捷。

此刻,西尔维不得不暂时把对科勒先生身体的担忧放在一边,因为又出现了一件紧迫得多的事情,让她左右为难。五分钟前,“欧核中心”的总机来电,接线员狂叫着说有个紧急电话找主任。

“他不在。”西尔维说。

接着,总机接线员告诉她打电话的人是谁。

西尔维几乎大笑起来。“你在开玩笑,对吧!”她听着电话,脸上布满了疑云。“经证实打电话的人的身份是——”西尔维皱起了眉头。“我明白了。好的,你能问问是什么——”她叹了叹气,“不用了,就这样。请告诉他不要挂机,我立刻去找主任。是,明白。我会尽快。”

但是西尔维却没能找到主任。她打了三次他的手机,但是每次回复都一样,“您好,您拨打的用户不在服务区,请稍候再拨。”不在服务区?他能走多远?西尔维只好又打科勒先生的BP机。呼了两次,没有复机。太反常了!她只好往他的移动电脑上发邮件。还是没有动静。好像这个人从地球上彻底消失了一般。

我该怎么办?她忖度着。

除了亲自搜遍整个“欧核中心”,西尔维知道现在只有一个办法能与主任取得联系。尽管这会让他很不开心,但是电话那头可不是主任能让他等着的人。而且听起来那人绝对没有兴致听她说主任不在。

西尔维终于做了个决定,连她自己也被自己的大胆吓着了。她走进科勒先生的办公室,来到挂在办公桌后墙上的金属盒前。她打开盒盖,盯着里面的控制装置,找到了对应的按钮。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一把抓起了麦克风。

29

维多利亚不记得他们是怎么进的主电梯,但他们确实就在那儿了。电梯在往上升。科勒站在她身后,呼吸很吃力。兰登关切地注视着她,像幽灵一般,目光仿佛要洞穿她的身体。他已从她手中拿回传真塞进自己的外衣口袋,不再让她看,然而那个图形已经深深嵌在了她的记忆里。

随着电梯的上升,维多利亚的世界陷入了一片黑暗中。爸爸!她在心灵深处呼唤着他。

很快,在记忆的港湾中,她与他相逢了。她才九岁,在开满雪绒花的山间打滚,瑞士的天空在头顶上飞快地打转。

爸爸!爸爸!

列奥纳多。维特勒在她身边笑着,容光焕发。“怎么了,宝贝?”

“爸爸!”她咯咯地笑着,凑上去偎着他说,“来问问我什么是物质!”

“亲爱的,你很开心嘛,为什么让我问你什么是物质呢?”

“你就问嘛。”

他耸耸肩,问道:“什么是物质?”

她立刻笑起来了:“什么是物质?所有的一切都是物质!石头!树!原子!甚至食蚁兽!万事万物都是物质!”

他笑了,说:“你自己想出来的吗?”

“够机灵,哦?”

“我的小爱因斯坦。”

她皱皱眉,说道:“他的头发傻里傻气的。我见过他的画像。”

“可他有一个聪明的脑子。我告诉过你他的发现,对吗?”

她的眼睛里满是恐惧,“爸爸!不!你答应过我!”

“E=MC2!”他逗她,挠她痒痒,“E=MC2!”

“不要说数学!我告诉过你!我不喜欢数学!”

“你不喜欢数学,这我倒很高兴,因为女孩子连学都不准学。”

维多利亚突然停下来,说:“不准学?”

“当然不准了,这谁都知道。女孩子玩娃娃,男孩子学数学。数学就不是为女孩子准备的。我连跟小女孩谈谈数学都是不被允许的。”

“什么!这可不公平!”

“规矩就是规矩。小女孩是绝对不准学数学的。”

维多利亚似乎吓坏了,嚷道:“但是娃娃很没趣儿!”

“真抱歉,”她父亲说道,“我可以教你数学,但要是被逮住……”他朝周围空荡荡的山间紧张地扫了一眼。

维多利亚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好吧,”她小声说道,“你就悄悄教我吧。”

移动的电梯把维多利亚从回忆中唤了回来,她睁开双眼,父亲已经不在了。

她又回到了现实中,周围是冷冰冰的。她朝兰登看了看,他目光中关爱的神情仿佛守护神般温暖,在科勒冷漠神情的衬托下更是如此。

此刻,猛烈撞击着维多利亚心灵深处的只有一个想法:

反物质在哪里?

这个骇人的答案少顷之后便可见分晓。

30

“马克西米利安。科勒,请马上给您办公室回电。”

电梯的门打开了,外面是主厅,灿烂的阳光在兰登的眼里闪耀。对讲机里传出的话音还在空中回荡,科勒轮椅上所有的电子装置就全都哔哔嘟嘟地响了起来。他的呼机、电话、语音信箱,全都响起来了。科勒低头扫了一眼不断闪烁的显示灯,显然迷惑不解。这位主任已重新露面,现在又回到信号区来了。

“科勒主任,请给您办公室回电。”

听到助理叫他的名字,他似乎感到非常吃惊。

他抬头看了看,像是被惹火了,但几乎即刻又转怒为忧。兰登与他互相看看,还有维多利亚,好一会儿三人一动不动地相互对视着,仿佛所有的紧张感都没了,取而代之的,只有一种不约而同的不祥之感。

科勒拿起扶手上的手机。他拨通分机,竭力忍住又一阵咳嗽。兰登和维多利亚静静地在一边等着。

“我是……科勒主任,”他一边说,一边喘气,“什么?我刚才在地下,没有信号。”他听着电话,灰眼圆睁。“是什么人?好,接过来。”他停顿了片刻。“喂?我是马克西米利安。科勒,‘欧核中心’主任。您是哪位?”

兰登和维多利亚静静地看着科勒主任听电话,谁也不说话。

“在电话里谈这个太轻率了。”科勒最后说。“我马上就来。”他又咳嗽起来了。“在列奥纳多。达。芬奇机场……跟我碰头,我四十分钟后就到。”他现在几乎不能呼吸了,突然一阵咳嗽令他几乎说不出话来。“马上找到那个储存器……我这就来。”说完,他挂断了电话。

维多利亚跑到科勒身边,但他再也不能说话了。维多利亚掏出手机,拨通“欧核中心”医院的号码,兰登则在一边看着。他觉得自己像一条被暴风雨袭击的孤舟……颠簸着,但却孤立无援。

在列奥纳多。达。芬奇机场跟我碰头。科勒的话音在回响。

那些把兰登弄得一上午都头昏脑涨的模糊的影象即刻变成了一幅生动的画面。他站在那儿,周围一片混乱,他突然感到内心深处有一扇门打开了……仿佛刚刚跨过了某个神秘的门槛。对称字,被谋杀的牧师和科学家,反物质,现在……目标。列奥纳多。达。芬奇机场只意味着一件事。一时间兰登恍然大悟,知道自己刚刚已改变立场,变成了一个信徒。

五千吨当量。要有光。

两个医生穿着白大褂从大厅对面跑过来。他们跪在科勒身边,把一个氧气罩戴在他脸上。大厅里的科学家都停下脚步,站在后面。科勒用力拽了两下,把面罩扯到一边,大口喘着气,他望着维多利亚和兰登说:“罗马。”

“罗马?”维多利亚问,“反物质在罗马?谁打的电话?”

科勒脸上的肌肉扭结着,一双灰眼睛湿润了。“瑞士……”他已说不出话了。医生又给他戴上了面罩。他们准备把科勒抬走的时候,他伸出手拽住了兰登的胳膊。

兰登点点头,他懂科勒的意思。

“去……”科勒戴着面罩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去……给我打电话……”正说着,医生把他抬上车送走了。

维多利亚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定定地看着他离开。好一会儿,她才转过身问兰登:“罗马?可……这关瑞士什么事啊?”

兰登把一只手搭在她肩上,几乎是咬着耳朵吐出这句话。“是瑞士侍卫队,”他说,“是誓死保卫梵蒂冈的卫兵。”

31

X33型航天飞机呼啸着冲上蓝天划过一道弯弯的弧线向南朝罗马飞去。机舱里,兰登静静地坐着,一言不发。刚才十五分钟内发生的一切他都记不清了。他已经向维多利亚简要地介绍了光照派及其反罗马教廷的盟约,对当前局势的了解开始走向深入了。

我这究竟是在干吗呢?兰登思忖着。刚才就该瞅准机会开溜的!但现在他心里清楚得很,这个机会是再也没有了。

兰登更清楚地认识到这种处境,这就使他更急于返回波士顿。然而,这个事件在学术界可能引起的轩然大波又使他莫名其妙地抛开了他的谨慎。他曾深信不疑的关于光照派消亡的一切说法现在突然看来像是一个堂皇的谎言。一方面他要努力寻求证据确认此事。无疑,这里还有一个道德问题。一想到科勒被病痛折磨,维多利亚在孤军奋战,兰登就觉得如果他的关于光照派的知识能派上用场,他就该义不容辞地留在这儿。

可还不止于此。虽然兰登羞于承认这一点,但当他听说反物质所在的位置时,首先让他骇然的不仅是梵蒂冈城内人们所面临的危险,还有别的东西。

艺术品。

这个世界上最大的艺术宝库此刻正居于一枚定时炸弹上。梵蒂冈博物馆的一千零七个展览室共收藏了六万余件无价之宝——米开朗琪罗、达。芬奇、贝尔尼尼和波堤切利的珍品都在其中。兰登心里嘀咕,必要的话是不是要撤走所有艺术品。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许多艺术品都是重达数吨的雕塑。不用说,最伟大的珍宝是建筑上的了——西斯廷教堂、圣彼得大教堂、米开朗琪罗设计的闻名遐迩的梵蒂冈博物馆内的螺旋形楼梯——这些无价之宝证明了人类天才的创造力。兰登想知道储存器还能撑多长时间。

“谢谢你来了。” 维多利亚说。

兰登从他的遐想中回到现实,抬头看看,维多利亚坐在过道对面。即使在机舱里呆板的荧光灯下,她也显得镇定自若——周身散发着一种迷人的气息。此时她的呼吸似乎更深沉了,好像一种自卫的本能使她激动万分……一个女儿的爱心驱使她寻求正义,惩罚罪犯。

维多利亚没来得及换下短裤和无袖上衣,在飞机里的冷气中她褐色的双腿已起了鸡皮疙瘩。兰登很自然地脱下自己的外套递给她。

“美国式的殷勤吗?”她接过衣服,目光里流露出对他的感激。

飞机穿过气流,兰登感到一阵危险。没有窗户的机舱显得更加局促了,他努力想象自己是在一片开阔的场地上,然而他又意识到,这个念头很具有讽刺意味。那件事儿发生之前他就是在一片开阔的土地上的。极度的黑暗。他不再去回想记忆中的那件事。那早已是陈年旧事了。

维多利亚注视着兰登说:“兰登先生,你信上帝吗?”

这个问题让他吓了一跳。维多利亚话音里流露出的诚挚比她的询问更让人放松。我信上帝吗?他一直希望找到一个更轻松的话题打发旅途时间。

费解之人,兰登想,我的朋友就是这么叫我的。虽然兰登研究宗教有好多年,但他还不是教徒。他敬重信仰的力量、教会的慈善、宗教给予众人的力量……然而,在他看来,如果一个人确实要去“信仰”,那无法摆脱的理智上的怀疑到头来总是对他的学术思想形成了莫大的障碍。“我想去信。”他听到自己这么说。

维多利亚不下判断,也不质问他,她答道:“那么,为什么你不信呢?”

他轻声笑了。“哦,这不是那么简单的事。要有信仰,就得有信仰的骤变,发自内心地接受圣迹——相信无沾成胎说和神的介入。然后还有行为的法典。《圣经》、《可兰经》、佛教典籍……这些都包含了相似的要求以及相似的处罚。这些经典都断言,如果我不能按照具体规则行事我就得下地狱。我不能想象一个神能以这样的方式统治世界。”

“我希望你不要让你的学生这样没羞地回避问题。”

这个评论消除了他的戒心。“什么?”

“兰登先生,我没有问你是否相信人们对上帝的看法。我只是问你是否信上帝。这是两码事。《圣经》记载的是故事……是关于人们理解自己,探寻意义的传说和历史。我不是叫你评判文献,我是问你是否信仰上帝。当你躺在星空下,你是否感觉到神的存在?在你内心深处,你是否觉得自己正凝望着上帝的杰作?”

兰登思量了好一会儿。

“我问得太多了。”维多利亚抱歉地说。

“不,我只是……”

“当然,你肯定会和你班上的学生讨论信仰问题。”

“那是没完没了的。”

“而且,我想你肯定是唱反调的人。你总是给辩论火上加油。”

兰登微微一笑,说:“你肯定也是教师。”

“不,不过我从一个老师那儿知道的。我的父亲可以证明麦比乌斯带麦比乌斯带是一件具有奇异性质的数学珍品,这一名称取自它的发现者,德国数学家与天文学家麦比乌斯。每一张纸均有两个面,但如果把一条纸带半扭转,再把两头贴上,它就变成了只有一条棱和一个面的纸带。这一发现使得拓朴学得以蓬勃发展。的两个面。”

兰登哈哈笑了起来,想象着那个做法巧妙的麦比乌斯带——一个扭转的纸环,原则上只有一个面。兰登第一次看到这个单面的图形是在M.C.埃舍尔的美术作品中。“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维特勒女士?”

“叫我维多利亚。维特勒女士听起来让我觉得自己都老了。”

他暗暗叹了口气,突然觉察到自己也不年轻了。“维多利亚,我叫罗伯特。”

“你有个问题。”

“是的,作为一个科学家和天主教牧师的女儿,你是怎么看待宗教的?”

维多利亚迟疑了,她捋了一下眼睛边的一绺头发,说道:“宗教就像语言或者衣服一样。我们在哪种习俗下成长,我们就倾向于哪种习俗。但归根结底我们都在宣扬同一个事物。人生是有意义的。我们对创造我们的力量心怀感激。”

兰登来了兴趣。“那么,你是说你是基督教徒还是穆斯林只取决于你的出生地?”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看看全世界宗教的传播情况就知道了。”

“所以信仰是随机的?”

“根本不是。信仰是普遍的。我们理解信仰所采用的具体方法是随意的。我们有的人向耶稣祈祷,有的人去麦加朝圣,有的人进行亚原子层的粒子研究。归根结底我们都是在寻求真理,而真理比我们自身更加伟大。”

兰登很希望他的学生能如此清楚地表达他们的观点。天哪,他真希望他也能这么清晰地表达自己的看法。“那么上帝呢?”他问,“你信上帝吗?”

维多利亚沉默了好长时间。“科学告诉我上帝一定存在,我的大脑告诉我我永远也无法理解上帝,而我的内心告诉我没人打算让我这么做。”

多简洁明了,他想。“所以你相信上帝是确有此人,但是我们永远也不能懂他。”

“是‘她’,”她微笑着说,“你们土生土长的美国人说得对。”

兰登轻声笑道:“大地母亲。”

“盖亚女神。这颗星球是个有机体。我们所有的人都是有着不同用途的分子,我们互相连接在一起,为对方效劳,为整体效劳。”

兰登看着她,觉得心潮彭湃,这种感觉他很长时间没有体会过了。她双眸中那种令人心醉神迷的清澈……话音里传出的那种纯净。他被吸引住了。

“兰登先生,让我来问你一个问题。”

“叫我罗伯特。”他说。兰登先生让我觉得自己老了。我老了!

“如果你不介意,罗伯特,可以告诉我你是怎么被卷进光照派这事的?”

兰登回想了一下,说:“实际上,都是钱惹的祸。”

维多利亚好像有点失望。“钱?咨询费,你说的是这个吗?”

兰登笑了起来,意识到他的回答听起来一定走了样。“不,是流通中的货币。”他伸手从裤袋里掏些钱出来,找到一张面额一元的钞票,说道:“第一次得知美国的货币上打上了光照派的符号时,我就对这个邪教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维多利亚眯缝着眼睛,显然不知道该不该把他的话当真。

兰登把那张钞票递给她。“看看后面,看到左边的国玺了吗?”

维多利亚把这张一元的钞票翻过来。“你说的是这个金字塔?”

“就是这个金字塔。你知道金字塔跟美国历史有什么关系吗?”

维多利亚耸耸肩。

“确切地说,”兰登说,“毫不相干。”

维多利亚皱起了眉头。“那为什么它会成为你们国玺的重要图案?”

“这里有一段怪异的历史。”兰登说。“金字塔是一个神秘的标志,代表了向上的聚合力,直接指向光照的终极来源。看到上面是什么了吗?”

维多利亚仔细观察这张钞票。“有一只眼睛在三角形里。”

“这叫做‘特里纳克里亚’特里纳克里亚(trinacria),三角形的意思,为意大利西西里岛的旧称,该岛由于外形呈三角状而得名……你在别的地方见过那个三角形里的眼睛吗?”

维多利亚沉默半晌,说:“实际上,我见过的,不过不太肯定……”

“世界各地的共济会都有这个标记。”

“这个符号是共济会的?”

“其实不是,它是光照派的。他们把这个符号叫做‘亮德耳塔’,这代表着对启蒙变化的呼唤。这只眼睛象征着光照派那无孔不入、无所不察的能力。这个闪亮的三角形代表启蒙,也是希腊字母德尔塔,在数学上表示……”

“变化,过渡。”

兰登笑了。“我忘了我在跟一个科学家说话。”

“所以你说美国国玺是对启蒙、洞察一切的变化的呼唤?”

“有人把这叫做‘世界新秩序’。”

维多利亚似乎大惊失色,她再低头扫了一眼这张钞票。“金字塔下写的是新……秩……”

“新世俗秩序。”兰登说。

“世俗,是非宗教吗?”

“是非宗教。这个措辞不仅清楚地表明了光照派的目标,而且还公然与旁边的几个字相抵触,那几个字是‘我们信仰上帝’。”

维多利亚似乎有点不安。“但这个符号怎么会出现在世界上最有影响力的货币上呢?”

“许多学者都认为这跟副总统亨利。华莱士有关。他是共济会的高层,当然与光照派有联系。他是光照派的会员还是只是受他们影响,不得而知,但正是他把国玺的设计图卖给总统的。”

“怎么卖的?总统为什么要同意……”

“当时的总统是富兰克林。D.罗斯福。华莱士只告诉他新世俗秩序的意思是新政策。”

维多利亚似乎满腹狐疑。“那罗斯福让财政部印刷之前就没让其他人看看这个符号吗?”

“没必要。他和华莱士就像两兄弟一样。”

“兄弟?”

“查一下你的历史书,”兰登笑着说,“富兰克林。D.罗斯福是有名的共济会会员。”

32

X33型飞机旋转着降落在罗马的列奥纳多。达。芬奇国际机场的时候,兰登屏住了呼吸。维多利亚坐在他对面,紧闭双眼,好像正努力以意志力来控制局势一样。飞机触地了,朝一个幽僻的飞机棚驶去。

“真抱歉,飞得太慢了,”飞行员从驾驶员座舱里出来向他们道歉,“我得尽可能让它飞得平稳,这里是居民区,得遵守噪音控制规定。”

兰登看了看手表。他们在空中花了三十七分钟。

飞行员打开外面的门,问道:“有谁愿意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吗?”

维多利亚和兰登都没有应答。

“好吧,”他舒展着身子躺下来说,“我就呆在机舱里,开着空调听听音乐。就我和加思加思。布鲁克斯(Garth Brooks),著名美国乡村音乐歌手……”

机棚外,下午的阳光依然热力逼人。兰登把他的花呢衣搭在肩上,维多利亚仰脸朝天深深吸了口气,仿佛阳光又神奇地给她输送了活力。

地中海地区,兰登思忖着,他已经出汗了。

“玩卡通你好像年纪大了一点,对吧?”维多利亚问道,眼都不睁一下。

“什么?”

“你的手表。我在飞机上看到的。”

兰登有点脸红了。他不得不为自己的手表辩护,他对此已习以为常了。珍藏版的米奇牌手表是他小时候父母送的礼物。虽然标明时间的米老鼠那伸展的胳膊扭得傻里傻气的,可这是兰登戴过的惟一一块手表。这表不仅防水,而且晚上还发光,游泳时或在漆黑的校园里走夜路时戴是再好不过了。每次兰登的学生对他的时尚感觉提出质疑时,他就告诉他们戴米奇牌手表可以日日提醒他要保持一颗年轻的心。

“六点钟了。”他说。

维多利亚点点头,仍然闭着眼睛。“我猜接我们的飞机来了。”

兰登听到远处传来轰鸣声,他抬起头来,只觉得心往下一沉。从北而来的是一架直升机,飞机低低地滑翔着掠过跑道。兰登有一次曾乘直升机经过安第斯帕尔帕山谷,他当时看到纳斯卡沙漠的地画纳斯卡沙漠位于秘鲁首都利马东南四百多公里处,为一片占地五百平方公里的荒漠高原,人们能亲眼目睹公元三○○至一○○○年间就已经存在的纳斯卡地画,有猴子、蜂鸟、蜘蛛、花卉等图案,它的成因至今仍是一个谜。,一点儿也不感兴趣。可以飞的鞋盒。坐了一上午飞机,兰登希望梵蒂冈派一辆小车来。

他错了。

直升机在空中放慢速度盘旋了一会儿,然后降落在他们面前的跑道上。直升机机身为白色,另外还装饰着一枚盾形纹章——两把天国钥匙交叉在一面盾牌和教皇的皇冠上。他很了解这个符号。这是传统的梵蒂冈印玺——罗马教廷或政府“圣座”的神圣标志,“座”指字面意义上的古老的圣彼得宝座。

圣机,看着飞机着陆,兰登咕哝着说。他忘了梵蒂冈还有这样的玩意儿,用来送教皇去机场,参加会议,或者去他在甘多尔福的避暑宫。可兰登无疑更希望来的是一辆车。

飞行员从机舱里跳下来,大步流星地从柏油路对面向他们走来。

这回轮到维多利亚感到不安了。“这就是我们的飞行员?”

兰登也跟她一样忧心忡忡。“飞,还是不飞,这是个问题。”

飞行员看上去打扮得花里胡哨,跟要出演莎士比亚的通俗闹剧似的。他肥胖的上衣上有一条条鲜艳的蓝色和金色交替的竖条子。他穿着搭配好的马裤和鞋罩,脚上蹬着一双黑色平底鞋,看上去像拖鞋一样,头顶上戴着毛毡贝雷帽。

“这是传统的瑞士侍卫队制服。”兰登解释道。“米开朗琪罗设计的。”这人走近了。兰登皱皱眉说:“我承认,这不算米开朗琪罗较好的作品。”

虽然这人着装艳俗,但兰登能断定这名飞行员相当专业。他朝他们走来,带着美国海军式的刚直和庄重。兰登多次读到过成为精锐的瑞士侍卫兵的要求。瑞士侍卫兵是从瑞士信奉天主教的四个州中的一个选出来,申请人必须是十九至三十周岁的瑞士男性,身高至少五英尺六英寸,在瑞士军中受训,并且未婚。这支威严的军队是世界上最忠诚且最可靠的安全武装力量,让世界各国政府艳羡不已。

“你们是从‘欧核中心’来的?”这名卫兵来到他们面前问道。

“是的,先生。”兰登回答。

“你们来得正是时候。”他说着,疑惑地瞥了一眼X33飞机。然后,他转过身来对维多利亚说:“女士,你带了别的衣服吗?”

“什么?”

他指了一下她的腿。“梵蒂冈内不准穿短裤。”

兰登低头扫了一眼维多利亚的双腿,皱起了眉头。他竟然忘了梵蒂冈严厉禁止露出膝盖以上的部位——不管男女都是如此。这个规定是对上帝之城的神圣表达敬意的一种方式。

“我就穿了这些。”她说。“我们来的时候很匆忙。”

卫兵点点头,很明显他不高兴。他又对兰登说:“你们带武器了吗?”

武器?兰登想。我连一件换洗的内衣都没带!他摇了摇头。

卫兵在兰登身边蹲下来,开始搜他的身体,从他的袜子开始。轻信的家伙,兰登想。卫兵有力的双手沿着兰登的大腿一直往上走,碰到他的阴部,让他难受极了。最后,他的手一直摸到兰登的胸部和肩膀。显然,他对兰登的清白很满意,然后转过身对着维多利亚,从下往上打量着她的大腿和上体。

维多利亚怒目而视。“想都别想。”

卫兵盯着她,那目光很明显想要她屈服,然而维多利亚毫无畏惧。

“那是什么?”卫兵指着她短裤前面一个胀鼓鼓的方袋子问道。

维多利亚掏出一个超薄手机。卫兵把手机拿过来拨号,等着听拨号声,然后,他显然感到很满意,这个手机确实不过是个普通电话,便把手机还给了她。维多利亚把它塞进口袋。

“请转一圈。”卫兵说。

维多利亚遵命,她举起双手转了一个三百六十度。

卫兵对她审视得很仔细。兰登早就看出,维多利亚一身合体的短裤和短衫,除去她玲珑的曲线之外,没有任何不应有的突兀之处。显然这个卫兵也得出了相同的结论。

“谢谢两位,这边请。”

兰登和维多利亚朝飞机走去的时候,瑞士侍卫队的直升飞机停在空档上,螺旋桨不断旋转着。维多利亚先登上了飞机,像个经验丰富的专业人员一样,从急速转动的旋翼下经过时几乎都没停一下,倒是兰登踟躇了一会儿。

“没有车吗?”他大叫着,对这名瑞士侍卫兵半开玩笑地问道,这位侍卫兵正要爬到驾驶座上。

他没有回答。

兰登明白,想想罗马疯狂的司机,坐飞机也许还安全些。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登机。从旋转的机翼下走过时,他小心翼翼地猫着腰。

卫兵启动飞机的时候,维多利亚喊道:“你们找到那个储存器在哪儿了吗?”

卫兵转过去瞥了一眼,显得一脸的迷惑。“那个什么?”

“那个储存器,你们不是打电话跟‘欧核中心’说储存器的事了吗?”

这人耸耸肩。“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们今天很忙,司令叫我来接你们,我就知道这些。”

维多利亚不安地看了一眼兰登。

“请系好安全带。”飞行员说着,发动机转动了。

兰登摸到座位上的安全带给自己系上。小小的机身仿佛缩小了。飞机一个离地,直冲云霄,朝北打个急转弯,径直飞往罗马。

罗马……世界之都,恺撒一度统治的地方,圣彼得殉难之地。现代文明的摇篮。但是,在这个城市的中心……有一枚定时炸弹。

33

从空中看,罗马就是一座迷宫——一座错综复杂的迷宫,一条条蜿蜒的古道围绕在建筑物、喷泉以及古代遗迹的周围。

梵蒂冈的飞机向西北低飞着穿过长年不散的烟雾层,这些烟雾都是由于下面拥挤的交通生成的。兰登注视着下面,机动自行车、观光公交车和一排排菲亚特小轿车“嘀嘀”地鸣着笛挤在环形交叉路的各个路口。科雅尼斯卡提思,他琢磨着,想起了这个形容失调的生活的

霍皮语。

维多利亚很坚定地坐在他身边,一言不发。

飞机突然一个急转弯。

兰登觉得心往下坠,他把目光投向了更远的地方。忽然,他看到了古罗马竞技场的遗址。兰登总是想,这个竞技场是历史上最具有讽刺意味的事物之一。现在,它是人类文化和文明诞生的高贵象征,而以前这里自建好后却进行了几个世纪的野蛮运动——饥肠辘辘的狮子把囚犯撕成碎片,大批奴隶搏斗至死,对从遥远的异国他乡掳来的妇女进行集体强奸,还有公开实施斩首和阉割。兰登心想,哈佛大学用罗马斗兽场作“哈佛战士运动场”的建筑蓝图实在讽刺,不过说不定还挺恰当呢。每年秋天,那种亘古的野蛮都在足球场上重演着……当哈佛与耶鲁作战时,疯狂的球迷们声嘶力竭地为队员的浴血奋战而呐喊。

直升机北飞途中,兰登发现了古罗马广场遗址,那是基督诞生之前的罗马的中心。腐朽的廊柱像墓地里坍塌的墓碑,这里不知怎么竟逃脱了被周围大城市淹没的命运。

向西看去,宽广的台伯河蜿蜒着穿城而过,绕出了几个巨大的弧形。即使在空中,兰登也看得出河水很深。翻腾的激流一片褐色,大雨过后,水里充满了泥沙和泡沫。

“看正前方。”飞行员一边说,一边让飞机向上爬升。

兰登和维多利亚向外望去,看到了那座著名的建筑。它那巨大的穹顶像拨开晨雾的高山一样,穿透云层耸立在他们面前,那就是圣彼得大教堂。

“喏,那个,”兰登对维多利亚说,“米开朗琪罗的杰作。”

兰登以前从未在空中观赏过圣彼得大教堂。此时,大理石砌成的教堂正面在傍晚的阳光下光芒四射,像着了火一样。这座宏大的建筑物内保留着一百四十座圣徒、殉道者以及天使的雕像,它有两个足球场那么宽,更令人瞠目结舌的是有六个足球场那么长。宏大而深邃的教堂内足以容纳六万名朝拜者——这是梵蒂冈这个世界上最小的国家的人口的一百多倍。

然而,令人不可思议的是,与这气势恢宏的殿堂相比,前面的广场竟也毫不逊色。花岗石铺就的圣彼得广场向四处延伸开去,其开阔宏大令人叹为观止,广场位于罗马人口稠密的地方,仿佛一个古典的中央公园。大教堂前方,庞大的椭圆形广场周围,二百八十四根廊柱向外迤逦排开,绕着一个中心围成四个渐渐缩小的弧形……这是个建筑学上可以造成错觉的小花招,通常被用来加强广场的雄伟气势。

兰登凝视着眼前这座宏伟华丽的圣殿,琢磨着如果圣彼得在世该做何感想。这名圣徒殉道的样子极其可怖,被倒钉在十字架上。现在,他已长眠在世界上最神圣的坟茔中,埋在地下五层楼深的地方,位于大教堂中央穹顶的正下方。

“梵蒂冈城国到了。”飞行员说,可听起来绝无欢迎之意。

兰登向外望去,一座座高耸的石砌堡垒逼近了——那是环绕着梵蒂冈城的固若金汤的防御工事……颇为奇特的是,这是对一个充满了秘密、力量和神秘事物的精神世界进行的世俗的防卫。

“快看!”维多利亚突然拽着兰登的胳膊叫起来,她发狂似地朝下面圣彼得广场的方向比划着。兰登把脸凑到窗户边来看。

“在那儿。”她说着,指给他看。

兰登顺着她指引的方向看去,只见广场后部像个停车场一样,被差不多十几部拖车挤满了。每一辆车顶棚上都朝天装着巨大的卫星天线,上面是让人觉得眼熟的名字:

欧洲电视台

意大利电台

英国广播公司

国际社

兰登突然觉得摸不着头脑了,他想,是不是反物质的消息已经泄漏了?

维多利亚似乎一下子绷紧了心里的弦。“媒体怎么到这儿来了?出什么事儿了?”

飞行员转过身,瞥了她一眼,感到很意外,“什么事儿?你们难道不知道吗?”

“不知道。”她没好气地回敬他,粗声粗气地说。

“秘密会议,”他说,“一个小时后就要封门了。全世界都看着呢。”

秘密会议。

这个词在兰登的耳边萦绕了好长时间,然后像块砖一样砸到他的心窝上。秘密会议。罗马教廷秘密会议。他怎么会把这给忘了呢?最近以来新闻里一直在说这事儿。

半个月前,教皇结束了他十二年来深得人心的统治溘然长逝。全世界的报纸都刊登了他寝中猝死的消息——死得太突然、太出人意料了,人人都觉得蹊跷。现在,按照宗教传统,教皇死后十五天,罗马教廷正召开秘密会议——在这个宗教仪式上,全世界一百六十五名红衣主教红衣主教(Cardinal),又译枢机主教,天主教红衣主教团的成员,负责选举教皇,为教皇的主要参谋人员,参与管理全世界天主教会。——基督教世界最有权力的人——会聚在梵蒂冈城国选举新一任教皇。

今天地球上所有的红衣主教都来了,直升机从圣彼得大教堂上空经过的时候兰登这样想。梵蒂冈城内那宽阔的世界在他身下铺展开来。此时,整个罗马天主教的权力机构都居于一枚定时炸弹上。

34

莫尔塔蒂红衣主教望着西斯廷教堂那奢华的天花板出神,试图静静地想一会儿。四周满是壁画的墙壁回荡着来自世界各国的红衣主教们的说话声。他们挤在烛光闪烁的教堂,操着各种语言,压低声音兴奋地交谈,英语、意大利语和西班牙语都是这儿的通用语言。

阳光照进来的时候,教堂里总是显得崇高而庄严——那长长的七彩光像天国之光一般射进来,穿透黑暗——不过不是今天。按照习俗,为了保密,教堂所有的窗户都得用乌黑的天

鹅绒遮上。这样可以确保里面没有人能通过任何方式发送信号,与外面的人交流。这样一来,教堂里一片漆黑,全凭蜡烛照明……荧荧的烛光仿佛净化了它照到的每一个人,令他们超凡脱俗……宛如圣徒。

真是莫大的荣幸啊,莫尔塔蒂想,我要监督这场圣事的进行。八十岁以上的红衣主教已经超过年龄,无权参加选举了,也不能出席选举会议,但是七十九岁的莫尔塔蒂是这里最年长的红衣主教,被授权监督会议全程。

按照传统,秘密会议开始前两个小时,红衣主教聚集在这儿,与朋友交流,进行最后的讨论。晚上七点,前任教皇的名誉侍从将到达这里进行开场的祈祷,然后离开。接下来,瑞士侍卫兵要把所有的门贴上封条,把红衣主教全部锁在里面。然后,世界上最古老最机密的政治仪式就要开始了。红衣主教们会一直被锁在里面,直到从他们中选出下一任教皇时才被放出来。

秘密会议。连这个名字都带有机密性,这个英语单词的字面意思是“上锁”。秘密会议,原文为conclave,指秘密或机密的会议,也专指罗马天主教选举新教皇的会议。作者这一句解释说,“con clave”的字面意思为“locked with a key”,意即被一把钥匙锁上。红衣主教们同外界任何接触都被绝对禁止。他们不能打电话,不能发信息,也不能在门口低声耳语。秘密会议室处于真空状态,绝不受外界丝毫干扰。这将确保红衣主教们保持绝对的与世隔绝的状态……他们眼前只有上帝。

毫无疑问,教堂墙外都有媒体守候着,关注着事情的进展,揣测着红衣主教中的哪一位会成为全世界十亿天主教徒的统治者。秘密会议制造出了一种紧张、党派间一触即发的气氛,历经几个世纪已变得极其可怕;从这个神圣的高墙内爆出了投毒、肉搏,甚至谋杀等丑闻。那都是陈年旧事了,莫尔塔蒂想,今晚上的秘密会议将是团结的,愉快的,而最重要的是……是简短的。

不管怎样,这是他的假设。

然而,现在发生了一个意外。四个红衣主教神秘地从教堂里失踪了。莫尔塔蒂知道往梵蒂冈城的所有出口全都由卫兵把守着,缺席的红衣主教不可能走远,但现在,离开场的祷告不到一个小时了,他突然心慌意乱,毕竟,这四个失踪的人不是普通的红衣主教,他们是那几个人。

被选中的四个。

作为会议的监督人,莫尔塔蒂已妥当地传话给瑞士侍卫队,警示他们那几位红衣主教已经失踪,然而现在他还没有收到回音。其他红衣主教已经注意到了这桩莫名其妙的失踪案。人们焦躁不安地低声议论起来。在所有的红衣主教里,这四个是应该准时到场的!莫尔塔蒂红衣主教开始担心起来,恐怕这将会是一个漫漫长夜。

他脑子里面一片空白。

35

为了安全起见,同时也为了控制噪音,直升机停在了梵蒂冈城西北角上,尽可能远离圣彼得大教堂。

“着陆了。”飞机着地的时候飞行员说道。他从飞机里出来,为兰登和维多利亚拉开了滑门。

兰登从飞机上下来,转过身准备帮维多利亚一把,但她已毫不费力地跳下来了。她身上的每一根神经都被一个目标牵扯着——在反物质爆炸留下一堆可怕的废墟之前找到它。

飞行员在机舱窗户上铺开一张反光的遮阳布,然后把他们领到等在飞机边的一辆特大的高尔夫机动车上。机动车载着他们静静地疾驰在梵蒂冈西部边界旁——那是一面五十米高的水泥壁垒,其厚度甚至可抵挡坦克的袭击。墙内每隔五十米就有一位瑞士侍卫兵立正站着,警惕地注视着周围的状况。车子向右急转驶上了奥塞尔瓦托里奥大道。街上的路牌指着各个方向:

市政宫

黑人社团

圣彼得大教堂

西斯廷教堂

他们加快速度上了那条修整过的公路,经过一座低矮的大楼,上面写着“梵蒂冈广播电台”。兰登惊讶地意识到,这就是世界上听众最多的广播节目的制作中心——梵蒂冈广播电台——它把福音传给全世界千百万听众。

“坐稳了。”飞行员说着,突然一个急转,驶上了环形交叉路。

车沿转盘行驶的时候,兰登几乎不敢相信迎面而来的景象。梵蒂冈花园,他想。那是梵蒂冈城国的中心。正前方就是圣彼得大教堂的后部,兰登意识到,此番景象大多数人从未领略。右边,法庭宫渐渐逼近,这豪华的教皇府邸只有具有浓郁巴罗克风格的凡尔赛宫可与之媲美。现在,庄严的市政宫落在他们身后,那里是梵蒂冈的政府机关所在地。左边正前方,是巨大的长方形的梵蒂冈博物馆。兰登知道此次前来无暇参观博物馆了。

“人都到哪儿去了?”维多利亚看着空荡荡的草坪和人行道问道。

卫兵对了一下他那黑色的军用秒表——手表放在他臃肿的袖子下,显得古怪而过时。“红衣主教都被召集在西斯廷教堂。秘密会议一小时后开始。”

兰登点点头,隐隐约约回忆起来,在秘密会议开始前,红衣主教都要在西斯廷教堂内呆两个小时,静心思考,与世界各地来的同伴交谈。在这段时间里,他们可以重拾友谊,也能让选举的气氛不至于那么剑拔弩张。“其他居民和官员呢?”

“为了确保会议的机密和安全,他们都禁止进城,直到会议结果出来为止。”

“那什么时候结果能出来?”

卫兵耸耸肩。“只有上帝才知道。”奇怪的是,这句话听来一点不夸张。

卫兵把车停在圣彼得大教堂正后方的宽敞的草坪上,然后护送兰登和维多利亚登上一个石头陡坡,到了大教堂后面的一个大理石广场。他们穿过广场,到了大教堂的后墙边上,沿着墙穿过一个三角庭院,走过贝尔韦代雷街,便置身于一幢幢排列紧凑的建筑物之中。兰登学艺术史时学了一些意大利语,辨认这些标牌绰绰有余,如梵蒂冈印刷厂、挂毯修补室、邮局管理处,还有圣安娜教堂。他们穿过另一个小广场便到了目的地。

瑞士侍卫营毗邻警备处,位于圣彼得大教堂东北面。侍卫营是一座低矮的石楼,每个入口的两旁各站着一名侍卫兵,他们像石像一样一动不动。

兰登不得不承认,这些侍卫兵看上去并不那么滑稽。虽然他们也穿着蓝色和金色相间的制服,握着传统的“梵蒂冈长戟”——八英尺长的长矛,矛头上挂着一道锋利的大钐镰——相传在十五世纪,天主教十字军在保卫战中用这些尖锐的长戟让不计其数的穆斯林人头落地。

兰登和维多利亚走上去,两名卫兵马上站出来,用长戟交叉挡住了入口。一名卫兵迷惑不解地望着飞行员。“怎么不穿长裤。”他指了指维多利亚的短裤说道。

飞行员摆摆手让他们靠边站。“司令叫他们马上来的。”

两个卫兵皱了皱眉头,不情愿地站到了一边。

侍卫营里空气凉凉的。侍卫营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像兰登想象中的行政保卫处的样子。这里装饰华丽,陈设无可挑剔,兰登可以断定,把这儿走廊里的壁画给世界上任何一家博物馆都会被如获至宝地置于主画廊里。

飞行员指着一段陡峭的台阶说:“请往下走。”

兰登和维多利亚沿着洁白的大理石台阶走下来,两边是裸体的男子雕像。每一尊塑像都戴着一片无花果叶,叶子比身体其他部分的颜色稍浅一些。

大阉割。兰登想。

那是文艺复兴时期的艺术史上最骇人听闻的惨剧之一。一八五七年,教皇庇护九世认为准确无误地表现男性的身体会在罗马教廷内挑起人们的性欲,所以他就用凿子和槌棒把梵蒂冈城内每个男子雕像的生殖器全部砍掉。被他毁坏的艺术品有米开朗琪罗的,布拉曼特的,还有贝尔尼尼的,被破坏的地方用石灰做的无花果叶子遮住了。成百上千的雕像都被阉了。兰登还纳闷儿,是不是哪个地方还有一个装满石头阴茎的大篓子呢?

“就是这儿。”卫兵说道。

他们走到台阶底部,被挡在了一道厚重的钢门前。卫兵按下开门的密码,门自动拉开了。兰登和维多利亚走了进去。

里面完全是一片混乱。

36

瑞士侍卫营。

兰登站在门口,审视着呈现在他们面前的景象,不同年代的东西都汇集在这儿了。混合艺术效应。这是一间文艺复兴时期风格的装饰奢华的图书馆,室内有嵌在墙上的书架、东方式地毯、五彩挂毯……然而,这房间还配有高科技装置——一排排电脑、传真机,还有梵蒂冈城的电子地图,所有的电视机都把频道调在美国有线新闻网上。身着彩色马裤的男子飞快

地敲打着电脑键盘,头戴极其先进的受话器专心地倾听着。

“在这儿等着。”卫兵说。

兰登和维多利亚在一边等着,卫兵往房间对面走去,走到一个高挑、瘦削,穿着深蓝色军装的人身边。那人正拿着手机讲话,他直挺挺地站着,挺得几乎都要往后倾了。卫兵跟他说了几句什么,他朝兰登和维多利亚飞快地瞥了一眼,点点头,然后又转过身去继续听电话。

卫兵走回来,对他们说:“奥利韦蒂司令一会儿就来。”

“谢谢。”

卫兵告辞了,沿原路走上楼梯。

兰登的视线穿过整个房间仔细观察着奥利韦蒂司令,他意识到此人实际上是整个国家武装力量的总司令。维多利亚和兰登一边等着,一边注视着眼前的一切。着装鲜艳的卫兵们各自忙碌着,用意大利语大喊大叫着传达指令。

“继续找!”一名士兵冲着电话大叫。

“会不会在博物馆?”另一个人问。

不需要有多好的意大利语兰登也听得出来,这个安全中心现在正紧急地搜寻着什么。这倒是个好消息,但糟糕的是显然他们现在还没有找到反物质。

“你还行吧?”兰登问维多利亚。

她耸耸肩,倦怠地笑了笑。

司令终于挂断电话朝房间这头走来,他每走一步都好像长高了一点似的。兰登自己很高,不习惯抬头看人,但面对奥利韦蒂司令看来有此必要。奥利韦蒂司令走到他们跟前,兰登立即就觉察出这位司令是个经过风浪的人,他神情严峻,黑头发照军中的样式剪得短短的,目光炯炯,坚毅果敢,这样的刚毅只有在经历过数年的严格训练之后才会有。他步履矫健有力,那只小心翼翼藏在一个耳朵后的耳塞让他那副样子看上去不像个瑞士侍卫兵,倒像是从美国财政部特勤处派来的。

司令用英语跟他们打了个招呼,带着很重的口音。他这么大的块头,说话的声音却不可思议的轻,简直像在说悄悄话一样,但却干脆恳切。“下午好,”他说,“我是奥利韦蒂司令——瑞士侍卫队的总指挥官。就是我给你们主任打的电话。”

维多利亚抬头盯着他。“谢谢你接待我们,先生。”

司令没有作声。他示意他们跟在后面,带着他们穿过一大堆电子仪器,走到房间边上的一道门前。“请进。”他为他们把着门说道。

兰登和维多利亚走了进去,发现这是一间阴暗的控制室,一面墙上都是监视器,屏幕上慢吞吞地切换着整个城市的黑白图像。一名年轻的卫兵坐在那儿专注地看着上面的图像。

“出去。”奥利韦蒂说。

这个卫兵便起身告退了。

奥利韦蒂走向其中一个屏幕并指着那个画面,他转身对他的客人说道:“这个图像是装在梵蒂冈城内某个地方的一个远程摄像头拍下来的。我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兰登和维多利亚不约而同地倒吸了一口气。这个图像绝对没错。千真万确。这就是“欧核中心”的反物质储存器。储存器的里面,一个发亮的液体微滴悬在空中,颇有几分不祥之感,电子显示屏上的数字有节奏地闪着光,照亮了那个小液滴。怪异的是,这个储存器的周围几乎是漆黑一团,好像是壁橱或者暗室里一样。监控器顶部,几个覆盖在图像上的字不停地闪着:实时录像——86号摄像头。

储存器上的指针不断闪烁着,维多利亚看着上面所显示的剩余时间。“不到六小时了。”她脸绷得紧紧的小声对兰登说。

兰登对了对他的表。“那么我们还可以撑到……”他突然顿住了,心里揪了一下。

“半夜十二点。”维多利亚说着,咄咄逼人地看了他一眼。

半夜十二点,兰登想,真是天才。很明显,昨晚偷这个储存器的人早就掐准了时间。兰登意识到自己现在正坐在爆心投影点上,顿时感到不寒而栗。

奥利韦蒂的轻言细语此刻听起来倒更像是尖声嘘叫。“这东西是你们的吗?”

维多利亚点点头。“是的,先生。有人从我们这儿偷走的。这里面有一种可燃性极高的东西叫做反物质。”

奥利韦蒂似乎无动于衷。“维特勒女士,燃烧弹我见得多了,从没听说过什么反物质。”

“这是新技术。我们得立即查出它在哪里,不然就要疏散梵蒂冈城里的人。”

奥利韦蒂慢腾腾地眨了一下眼,好像这么重新打量一下维多利亚就能改变他刚才听到的话一样。“疏散?你知道今晚上这里有什么事吗?”

“我知道,先生。我还知道你们的红衣主教们危在旦夕。我们有大概六个钟头。你们查找这个储存器的进展如何?”

奥利韦蒂摇摇头说:“我们还没开始找。”

维多利亚差点儿没闭过气去。“什么?可我们听得清清楚楚,你们的卫兵在说搜查……”

“搜查,没错,”奥利韦蒂说,“但不是找你们的储存器。我们的人在找别的东西,跟你们不相干。”

维多利亚尖叫起来:“你们居然还没开始?”

奥利韦蒂的眼珠子好像缩进脑子里去了,他面无表情地说:“怎么了,维特勒女士?我

来解释一下。你们的主任不愿在电话里告诉我关于这个东西的一些细节,只是说我得马上找到这玩意儿。我们忙得不可开交,腾不出那么多人力来处理这件事,除非你们让我了解一些情况。“

“现在只有一个重要情况,先生”,维多利亚说,“那就是六小时之后,那个东西将使整个梵蒂冈城灰飞烟灭。”

奥利韦蒂站在那儿动也没动一下。“维特勒女士,有一些情况你需要了解一下,”他带着一副屈尊俯就的口吻说道,“虽然梵蒂冈城外表古旧,可每一个入口不管是公共的还是私人的,都装上了世界上最先进的传感器。谁要带着易燃物进来,不管是什么样的易燃物都会马上被检测出来。我们有美国药品管理局设计的放射性同位素扫描仪,嗅觉式滤光器,可以检测出易燃物和毒素中最微弱的化学特征。我们还用世界上最先进的金属检测器和X光扫描仪。”

“确实很厉害。”维多利亚说,声音也跟奥利韦蒂一样冷冰冰地。“不幸的是,反物质不是放射性的,它的化学特征跟纯氢一样,而且这个储存器是塑料的。这些仪器没有哪个能检测到它。”

“但是这个东西有电源供给啊,”奥利韦蒂说着指了指不断闪烁的电子显示屏,“即使最微弱的镍镉电池也会被探测到——”

“这些电池也是塑料的。”

奥利韦蒂渐渐失去了耐心。“塑料电池?”

“聚合体电解质的塑料电池。”

奥利韦蒂身子倾向她,好像要显示他的身高优势一样。“女士,梵蒂冈是许多炸弹袭击的目标。我亲自训练每一个瑞士侍卫兵,给他们讲解现代爆破技术。我很清楚,世界上还没有什么东西有像你说的那么大威力,除非你说的是跟棒球一样大的原子核弹头。”

维多利亚对他怒目而视。“自然界有许多谜都还未解开。”

奥利韦蒂朝她靠得更近了。“可否容我问你一句,你是什么人啊?你在‘欧核中心’是什么角色啊?”

“我是一名高级研究员,被派来与罗马教廷合作处理这件危机。”

“恕我鲁莽,但如果这儿果真面临危机,为什么我得跟你合作而不是跟你的上司?还有,你穿着短裤就跑到梵蒂冈来,不恭不敬,究竟安的什么心?”

兰登哼了一声。他简直不敢相信,都这个时候了这家伙还在为件衣服较真。不过他马上又想到,如果石头阴茎能在梵蒂冈人民中挑起色情联想,那么穿着短裤的维多利亚也理所当然地威胁到了国家安全。

“奥利韦蒂司令,”兰登插了一句,想缓解一下紧张的气氛,否则又有一枚炸弹眼看就要爆炸,“我叫罗伯特。兰登,宗教学教授,是从美国来的,跟‘欧核中心’没有关系。我见过一次反物质爆炸演示,可以保证维特勒女士的话千真万确,那个东西确实很危险,非比寻常。而且我们有理由相信,这个东西被一个反宗教的组织放在了你们国内,他们企图破坏你们的秘密会议。”

奥利韦蒂转过脸来目不转睛地盯着兰登,说道:“一个穿短裤的女人跟我说一个小水滴快要炸毁梵蒂冈城,一个美国教授跟我说我们成了某个反宗教组织袭击的目标。你们到底想让我干吗?”

“找到储存器,”维多利亚说,“马上去找。”

“不可能。那东西放在什么地方都有可能,而且梵蒂冈城那么大。”

“你们的摄像机不是装了全球定位系统吗?”

“这些东西一般都不会被人偷的,要找到这个摄像头,得花上几天时间。”

“我们没有几天时间。”维多利亚不依不饶地说。“我们只有六个钟头。”

“六个钟头后又怎么样,维特勒女士?”奥利韦蒂突然提高了嗓门嚷道,他指着屏幕上的图像说,“倒计时结束?梵蒂冈城消失得无影无踪?听我说,我对破坏我保安系统的人没好心情,也不喜欢这些莫名其妙出现在我管辖区内的机械装置。我确实感到很头痛,这也是我的职责,但你们在这儿说的这些我无法接受。”

兰登没等他说完就开口道:“你听说过光照派吗?”

一脸冷漠的司令简直要气炸了。他急红了眼,像要发起攻击的鲨鱼。“我警告你,我没空跟你谈这个。”

“这么说你听说过光照派了?”

听到兰登的话,奥利韦蒂的目光像锋利的刺刀一样投了过来。“我誓死捍卫天主教,当然听过光照派了。他们几十年前就灭亡了。”

兰登从他的口袋里掏出那被打上了烙印的列奥纳多。维特勒尸体的传真图片,递给奥利韦蒂。

“我是研究光照派的专家。”奥利韦蒂仔细查看图片的时候,兰登说。“我也很难相信光照派还在世上活动,然而,这个烙印加上光照派著名的反梵蒂冈盟约的事实,改变了我的看法。”

“电脑合成的,一个恶作剧罢了。”奥利韦蒂把传真还给了兰登。

兰登瞪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恶作剧?你看这个图形有多对称!你们所有的人都该知道这事的真实性……”

“不知道事情真实性的人是你。可能维特勒女士没有告诉你,实际上‘欧核中心’的科学家数十年来一直谴责梵蒂冈的政策。他们时常请求我们放弃神创论,向伽利略和哥白尼正式道歉,还要让我们不再谴责具有危险性或不道德的研究。你觉得哪种情况可能性大一些——是一个有四百年历史的邪教带着先进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重现江湖,还是‘欧核中心’某个人恶作剧,设下一个巧妙的圈套来破坏梵蒂冈的一件圣事?”

“那张照片上的人,”维多利亚冲口而出,像火山爆发一样,“是我父亲。他被杀害了。你认为我会拿这个开玩笑吗?”

“我不知道,维特勒女士。我只知道在没有得到合理的答案之前,我是不会发布任何警报的。我必须保持警惕,谨慎行事……得保持清醒的头脑才能确保圣事在此举行。今天非比寻常。”

兰登说:“至少得把会议延期。”

“延期?”奥利韦蒂惊讶得张口结舌,“你也太狂了!秘密会议可不像美国的棒球赛,下几滴雨就可以取消。这可是一件神圣的大事,遵循严格的仪式和程序,全世界十亿天主教徒都在等着新首领的诞生,还有全世界的媒体都在外面候着呢。规定这件大事的法典是神圣的——不容修改。自一一七九年以来,不论是发生地震、饥荒,甚至瘟疫,秘密会议都如期举行。听我说,这个会绝不会因为一个被杀害的科学家和一个天晓得的小水滴而取消。”

“我要见负责人。”维多利亚厉声要求。

奥利韦蒂怒目而视:“你已经见到了。”

“不,”她说,“我要见教会里的人。”

奥利韦蒂额上青筋暴起。“他们全都走了。除了瑞士侍卫队,这个时候还留在梵蒂冈城里的只有红衣主教团,而且他们在西斯廷教堂里。”

“那内侍在吗?”兰登直截了当地问道。

“谁?”

“前任教皇的内侍。”兰登自信地重复着这个词,心里暗暗祈祷自己的记忆能有所帮助。他想起自己曾经读过一篇文章,介绍梵蒂冈当局在一名教皇死后所采取的古怪举措。如果兰登没记错的话,在新旧教皇交替的这段时间内,一切大权暂时自动转交给上一任教皇的私人助理——其职位类似秘书,他要监察秘密会议的进行,直到红衣主教选出新的教皇。“我认为内侍就是现在的负责人。”

“教皇内侍?”奥利韦蒂怒气冲冲地说,“教皇内侍只是这儿的一个牧师。他是前任教皇手下的仆人。”

“但他现在在这儿,你还跟他通了话。”

奥利韦蒂双手抱胸说道:“兰登先生,你说得没错,梵蒂冈法令确实指定教皇内侍在秘密会议期间担任行政长官,但那仅仅是因为他没有资格担任教皇,这确保了选举的公正性。这就好比你们的总统死了,他的一个助手暂时坐在他位子上一样。这个教皇内侍还很嫰,对安全或诸如此类事件的认识还相当有限。实际上这里由我全权负责。”

“带我们去见他。”维多利亚说。

“不可能。秘密会议四十分钟后就要开始。教皇内侍正在教皇办公室里做准备工作。我不想拿安全问题去打扰他。”

维多利亚正要回应,却被一阵敲门声打断了话头。奥利韦蒂打开了门。

一个打扮齐整的卫兵站在外边,指着他的手表说:“到时间了,司令。”

奥利韦蒂看了看自己的手表,点点头。他转过身来对着兰登和维多利亚,像一个法官在宣判他们的命运似的。“跟我来。”他带他们走出了监控室,穿过安全中心,来到后墙边一个亮堂堂的小房间门口。“这是我的办公室。”

奥利韦蒂挥手请他们进去。这个房间很普通——一张乱糟糟的桌子,几个文件橱,几把折叠椅和一个饮水机。“我出去一下,十分钟后回来。我建议你们利用这点时间想想到底打算怎么做。”

维多利亚突然转过身来,叫道:“你不能走,那个储存器……”

“我没工夫跟你说这个,”奥利韦蒂暴跳如雷,“也许我该拘留你们,等秘密会议结束我真有时间了再来跟你们磨。”

“先生,”卫兵又指指自己的手表,催他,“搜教堂。”

奥利韦蒂点点头,准备走了。

“搜教堂?”维多利亚问道,“你要去搜教堂?”

奥利韦蒂扭头紧盯着她。“我们搜查电子窃听器,维特勒女士——小心起见。”他指着她的大腿说:“有些事情我是不指望你会懂的。”

说完,他砰地摔门出去,把厚厚的玻璃震得格格作响,旋即,他又掏出一把钥匙插进锁孔一扭,狠狠地把门锁死了。

“蠢货!”维多利亚大叫起来,“你不能把我们关在这儿!”

透过玻璃门,兰登看见奥利韦蒂在对那个卫兵说着什么,卫兵点点头。奥利韦蒂大步流星地跨出了房间,那个卫兵转身跑过来,隔着玻璃门,面朝他们,双手抱胸站着,腰上挎着的随身武器清晰可见。

好啊,兰登心想。真是好极了。

37

维多利亚盯着站在奥利韦蒂紧锁的门外的瑞士侍卫兵,他也瞪着她,一身色彩鲜艳的衣服与他那威吓的神情显得十分不协调。

太惨了,维多利亚心想,我们居然被一个穿睡衣带武器的人扣作人质。

兰登沉默不语,维多利亚倒希望他能用他那哈佛的头脑想出脱身之计。然而,从他脸上

的神情来看,她觉得与其说他在思考,不如说他被搞懵了。把他卷了进来,她感到有些抱歉。

维多利亚第一个反应就是掏出她的手机给科勒打电话,但她知道这样做并不明智。首先,这个卫兵很可能进来把她的手机没收了。再说,如果科勒那边的情形跟以往一样的话,他很可能还不能动。这还不是最关键的……问题是奥利韦蒂现在似乎谁的话都听不进。

回忆!她对自己说,回忆解决问题的办法!

努力回忆是一个佛教高僧的诀窍。维多利亚不再强求自己寻找办法解决这几乎不可能解决的问题,她让自己仅仅去回想答案。设想以前就知道这个答案,这样可以造成一种心境,觉得答案一定存在……这样可减轻令人沮丧的绝望心理。维多利亚经常用这个办法来打开科学研究中的困境——解决那些很多人都认为解决不了的问题。

然而,这一次,她的回忆诀窍不奏效了。她掂量着自己有多少选择……还有需要。她得提醒某个人,罗马教廷的某个人,那人得拿她当回事。但那得是什么人呢?教皇内侍吗?怎么联系他呢?要知道,她现在正关在一个玻璃盒里,只有一个出口。

办法,她对自己说,总能找到办法的,重新观察你的环境。

她本能地放松了紧绷的双肩,闭上眼睛,接连深吸了三口气。她觉得自己的心跳放慢,全身的肌肉也放松,心里不再惊慌失措了。好了,她想,打开思路。什么能使形势朝积极的方向发展?我可利用的优势在哪里呢?

维多利亚。维特勒那善于分析的头脑一旦冷静下来,就显示出极大的威力。当下她就意识到了,这个关他们的禁闭室正是可以助他们逃脱的钥匙。

“我要打个电话。”她突然说。

兰登抬起头说:“我正要建议你打电话给科勒,不过——”

“我不是打给科勒,是给另外的人。”

“谁?”

“教皇内侍。”

兰登似乎完全懵了。“你打电话给教皇内侍?怎么打啊?”

“奥利韦蒂说教皇内侍在教皇办公室里。”

“就算是这样,可你知道教皇的私人电话号码吗?”

“不知道,不过我不用我的电话打。”她扭头看着奥利韦蒂桌上的一部高科技电话机。电话上面布满了快捷按钮。“安全中心的头儿一定有通教皇办公室的直线。”

“可他还派了个举重运动员似的家伙佩着把枪就站在六英尺远的地方。”

“可我们是被锁在里面的。”

“我非常清楚这一点。”

“我的意思是那个卫兵被锁在外面了。这是奥利韦蒂的私人办公室,我猜别人没有钥匙。”

兰登看着外面那个卫兵。“玻璃这么薄,但他的枪却那么大。”

“他敢怎么样,会因为我用一下电话就开枪打我吗?”

“天晓得!这个地方太古怪了,而且这里的人行事——”

“如果不打电话,”维多利亚说,“接下来的五小时四十八分钟我们就只能呆在梵蒂冈监狱里。不管怎样,反物质爆炸的时候我们都是首当其冲。”

兰登脸色刷白。“但你一拿起电话那个卫兵就会把奥利韦蒂叫来。而且,这上面有二十个按钮,都不知道哪个是通到哪儿的。难道你要碰运气,一个个试过来?”

“不,”说着,她迈开步子走到电话边,“我只按一个。”维多利亚抓起听筒,按下最上面的按钮。“第一个。我赌你口袋里的一张光照派美钞,这个肯定是教皇办公室。对一个瑞士侍卫队司令官来说,还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

兰登没来得及回答。门外的卫兵用他的枪托敲打着玻璃门,朝她打手势叫她放下电话。

维多利亚朝他挤挤眼,卫兵似乎恼羞成怒了。

兰登从门口走过来,转身对她说:“你最好不要猜错,这家伙看上去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见鬼!”她听着听筒,说道,“居然是录音。”

“录音?”兰登问,“教皇还有录音电话?”

“这不是教皇办公室,”维多利亚说着挂断了电话,“是罗马教廷餐厅的每周菜单,该死!”

兰登对门外的卫兵无力地笑了笑,那卫兵一边用对讲机叫奥利韦蒂,一边从玻璃门外恶狠狠地瞪着他们。

38

梵蒂冈的电话交换台位于通信部,在梵蒂冈邮局的后面。这是一间比较小的房间,有一个八线的科罗柯141型电话交换机。交换台每天要处理两千多个电话,大多数都是由录音信息系统处理的。

今晚,城里值班的只有一个接线员,他品着一杯含咖啡因的茶,安然地坐在那儿。他是今天晚上仍呆在梵蒂冈城内为数不多的人中的一个,对此他感到很是自豪。不过,很显然,

在他门外逡巡的瑞士侍卫兵给他这份荣耀打了折扣。在浴室里也受到护卫,接线员想,哈,这也是在圣会的名义之下我们要忍受的冒犯。

幸运的是,今晚上的电话不多。不过这也许并不是什么好事。最近几年,全世界对梵蒂冈国内发生的事似乎越来越不感兴趣。新闻界的电话减少了,就连政治狂人的来电也不如以往那么多了。新闻署希望今晚的盛事能像过节一样热闹,但让人沮丧的是,尽管圣彼得广场上停满了媒体的采访车,但大都是意大利和欧洲的普通媒体,只有少数全球覆盖的电台……但毫无疑问,他们也只派来了二流的记者。

接线员握着杯子,想知道今晚的秘密会议到底要开多久。或许要到半夜吧,他想。最近一阵子,大多数知情人早在会议召集之前就已知道了谁能当上教皇,所以这个会议与其说是一场真实的选举,还不如说是一场持续三四个小时的仪式。当然,最后一刻的职位之争会把仪式延长到黎明……或者还要晚一点。一八三一年的秘密会议持续了五十四天。今晚才不会,他对自己说;谣传说这次会议也就是一支烟的工夫。

这时,交换机上一个内线电话突然嘀铃铃地响了起来,打断了接线员的思绪。他看着闪烁的红灯,搔了搔头。这可怪了,他想,零号线。今晚城里还有谁会打电话来询问?是谁居然还在城里?

“梵蒂冈城国,请讲?”他拿起听筒说道。

电话那头的人操着一口意大利语,语速飞快。接线员隐约辨出这是瑞士侍卫兵说话时常带的口音——一口夹杂着法语腔的流利的意大利语。然而,这个打电话的人肯定不是瑞士侍卫兵。

听到这个女人的声音,接线员突然腾地一下站起来,差点儿没把手里的茶打翻。他又飞快地瞅了一眼电话,自己确实没有弄错,的确是内线分机。电话是从国内打来的。一定是哪里出了差错!他思量着,梵蒂冈城里有个女人?今天晚上?

那女人说话又急又快。接线员多年的工作经验令他能够分辨出他遇到的是不是个疯子。这个女人听起来并不像发了疯的样子,虽然迫不及待却十分理智,沉着冷静而且言词恳切。他听着她的要求,糊涂了。

“教皇内侍?”接线员一边说,一边琢磨着这个该死的电话是从哪里打来的,“现在不大可能接通……哦,我知道他现在在教皇办公室,不过……再问一下,你是谁?……你想提醒他……”他听着电话,越来越心烦意乱。所有人都身陷险境?怎么会?你在哪里打的电话?“或许我该跟瑞士……”接线员突然停下来,“你说你在哪里?哪里?”

他目瞪口呆地听着电话,然后做出了一个决定。“请稍等,别挂。”他说着,不等这个女人回答就把她撂在一边,然后马上拨通了奥利韦蒂司令的直线电话。那女人不可能真的是——

电话旋即接通了。

“上帝啊,求求你!”一个熟悉的女人的声音对他嚷道,“放下那个该死的电话!”

瑞士侍卫队安全中心的门“嘶嘶”地开了。奥利韦蒂司令像火箭一样猛冲进房间,卫兵们都散开了。奥利韦蒂拐弯走到他的办公室,立即证实了他的卫兵在对讲机里跟他汇报的情况;维多利亚。维特勒正站在他的办公桌边用司令的私人电话打电话。

真该死!他心里骂道。

他脸色铁青,一个步子迈到门边,把钥匙往锁孔里一捅,推开门厉声喝道:“你在干什么!”

维多利亚压根儿就不理他。“是的,”她对着电话说,“而且我必须提醒——”

奥利韦蒂从维多利亚手上一把夺过听筒,拿到耳边。“你是谁!”

然而,一眨眼工夫他就蔫了。“是的,教皇内侍……”他说道,“是的,先生……但是安全问题要……当然不了……她现在就在我这儿……当然,不过……”他听着电话。“是,先生,”他最后说,“我马上就带他们来见您。”

39

教皇宫是个建筑群,位于西斯廷教堂附近梵蒂冈城的东北角上,它由教皇宫邸和教皇办公室组成,居高临下地俯瞰着整个圣彼得广场。

维多利亚和兰登静静地跟在奥利韦蒂司令后面,他带着他们穿过一个长长的洛可可式洛可可式(rococo),18世纪初起源于法国、18世纪后半期盛行于欧洲的一种建筑装饰艺术风格,其特点为精巧、繁琐、华丽。的走廊,由于愤怒,他脖子上的肌肉在突突跳着。他们爬

了三道楼梯,来到了一个宽敞的光线很暗的过道。

兰登看着墙上的艺术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完美无瑕的半身像、挂毯、饰带——这些都价值连城啊。走过过道的三分之二时,他们经过了一座雪花石膏的喷泉。奥利韦蒂向左拐进一个凹室,大步流星地朝其中一扇最大的门走去,兰登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宽大的门。

“这就是教皇办公室。”司令宣布道,很刻薄地瞪了维多利亚一眼。维多利亚丝毫没有退缩。她从奥利韦蒂身边走过,重重地敲了敲门。

教皇办公室,兰登心里嘀咕着,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此刻正站在整个宗教世界最神圣的一个房间外面。

“请进。”有人在里面喊。

门开了,兰登不得不挡住双眼,阳光太刺眼了。过了一会儿,眼前的景象才慢慢清晰起来了。

教皇办公室看起来不像办公室,倒像是一个舞厅。地面铺着红色的大理石,四面墙上装饰着栩栩如生的壁画,一盏巨大的枝形吊灯悬在头上,旁边是一排弧形的窗户,透过窗户,阳光照耀下的圣彼得广场全景尽收眼底。

我的天,兰登想,这可真是间视野开阔的房子。

在离得很远的大厅另一头,一名男子正坐在一张雕花桌子边飞快地写着什么。“进来。”他又叫道,放下笔招手叫他们过去。

奥利韦蒂迈着军人的步伐走在前头。“先生,”他愧疚地说,“对不起——”

那人打断了他的话。他站起身来,端详着他的两位客人。

这位教皇内侍一点也不像兰登想象中的蹀躞在梵蒂冈街道弱不禁风、慈祥和蔼的老人的样子。他既没有戴念珠也没有别的挂件,也没穿又厚又重的长袍。他只披了件样式简单的黑色长袍,这似乎令他显得块头更大了。看上去他三十多不到四十岁的样子,按照梵蒂冈的标准,他还是个小孩呢。他有一张极英俊的脸庞,一头粗粗的棕发,一双亮晶晶的碧眼炯炯有神,好像对宇宙中的神秘充满了无限好奇。然而,当他走近些的时候,兰登看到了他眼里流露出的疲惫不堪的神色——像一个人刚刚熬过了生命中最艰难的十五天。

“我叫卡洛。文特斯克。”他说,他的英语棒极了。“是前任教皇的内侍。”他的声音谦逊而和蔼,只是带有一丝意大利腔。

“我是维多利亚。维特勒,”她一边说,一边走上前去伸出手来,“谢谢您会见我们。”

教皇内侍同维多利亚握手的时候奥利韦蒂气得浑身发抖。

“这位是罗伯特。兰登,”维多利亚介绍道,“哈佛大学的宗教历史学家。”

“神父。”兰登用他完美的意大利腔说。他伸出手去,弯腰鞠躬。

“不,不必,”教皇内侍坚持扶起了兰登,“圣座的办公室并没有让我也变得神圣。我只是一个牧师——一个必要时帮帮忙的内侍。”

兰登站直了身体。

“请坐,”教皇内侍说,“都坐下。”他拿了几张椅子放在他的桌边。兰登和维多利亚坐下了。显然,奥利韦蒂情愿站着。

教皇内侍坐在了桌边,十指交叉地握着双手,叹了口气,注视着他的客人。

“先生,”奥利韦蒂说,“这个女人这身打扮就来了是我的失职。我——”

“我担心的不是她的打扮,”教皇内侍回答道,他似乎已经精疲力竭,再也受不了什么烦心事的打扰,“秘密会议召开前半小时,梵蒂冈电话交换台的接线员打电话告诉我说一个女人正在你的私人办公室里打电话,说要提醒我,我们面临重大的安全危机,而这个我一点都不知道,这才让我担心。”

奥利韦蒂站着一动也不敢动,弯着后背,就像一名接受严格检查的士兵。

看着眼前的教皇内侍,兰登只觉得恍恍惚惚如在梦里。虽然教皇内侍年纪正轻又那么困顿疲乏,但他通身散发着某种传奇般的英雄气质——散发着迷人的领袖风范和权威气派。

“先生,”奥利韦蒂说,他的口吻带着歉意但却依旧强硬,“你不该为安全的问题困扰,你还有其他责任。”

“我很清楚我的其他责任,但我也知道,作为一个过渡时期的领导人,我有责任保证这次秘密会议上所有人的安全。现在进展如何?”

“我已经把局势控制住了。”

“显然没有。”

“神父,”兰登打断他的话,拿出皱巴巴的传真递给教皇内侍,“这个请您过目。”

奥利韦蒂走上前来,想要阻止。“神父,请不要让这些东西来烦您——”

教皇内侍接过传真,好一会儿没有理睬奥利韦蒂。他看着被杀死的列奥纳多。维特勒的图像,惊讶得倒吸了一口气,“这是什么?”

“这是我父亲。”维多利亚声音颤抖地说。“他是一个牧师,也是一个科学家。昨天晚上他被杀害了。”

教皇内侍的表情立刻变温和了,他抬起头看着她。“我可怜的孩子,听到这个消息我很难过。”他在胸前画着十字,又看了一眼传真,双眼似乎充满了仇恨。“谁会……而且这个还烙在他的……”他停下来,眯着眼睛凑近了看这幅图。

“上面写的是光照派,”兰登说,“毫无疑问你对这个名字很熟悉。”

教皇内侍的脸上露出奇怪的神情,“我听说过这个名字,是的,但是……”

“光照派杀害了列奥纳多。维特勒,所以他们能偷走他的一项新技术成果——”

“先生,”奥利韦蒂突然插嘴道,“这太荒谬了,光照派?很明显这是有人精心策划的恶作剧。”

教皇内侍似乎在细细琢磨着奥利韦蒂的话,然后他转过身来全神贯注地凝视着兰登,让兰登觉得自己都不能呼吸了。“兰登先生,我从小在天主教会里长大,我还很熟悉有关光照派的传说……还有他们的印字。不过我必须提醒你,我是生活在现代的人,即使没有那些复活的鬼魂,基督教的敌人也已经够多了。”

“这个符号可是真的。”兰登说,他觉得自己有点儿居于守势。他拿过传真把它倒过来递给教皇内侍。

教皇内侍看到这个对称图形后不说话了。

“就连现代的电脑,”兰登插了一句,“也造不出这样的对称字来。”

教皇内侍交叉着双手,好一会儿没有说话。“光照派已经灭亡了。”他终于开口道。“很早以前就不存在了,这是历史事实。”

兰登点点头,“一直到昨天为止我还跟您看法一致。”

“昨天?”

“是的,在发生今天的一连串事情之前。现在我相信光照派已经又出现了,要兑现一个古老的盟约。”

“恕我浅薄,我对历史都生疏了,这个古老的盟约是什么?”

兰登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就是毁掉梵蒂冈城国。”

“毁掉梵蒂冈城国?”教皇内侍问道,他与其说是被吓着了,不如说被搞糊涂了,“但那是不可能的。”

维多利亚摇摇头说道:“恐怕更坏的消息还在后头。”

40

“这是真的吗?”教皇内侍转过身来问奥利韦蒂,看上去一脸的惊愕。

“先生,”奥利韦蒂很确定地说,“我承认这儿确实有什么装置,这可以在我们的一个安全监控器上看到,但是关于维特勒女士声称的这个东西的威力,我恐怕不能——”

“等等,”教皇内侍说,“你能看见这个东西?”

“是的,先生,86号无线摄像头拍摄到了图像。”

“那怎么不把它找出来?”此时教皇内侍的话音里已带着愠怒了。

“这很难,先生。”奥利韦蒂解释情况时站得笔直。

教皇内侍听奥利韦蒂说着,维多利亚感觉到他越来越焦虑。“你肯定那东西在梵蒂冈城内?”他问,“说不定有人把摄像头拿出了梵蒂冈,画面是从外面什么地方传回来的呢。”

“这不可能,”奥利韦蒂说,“我们的外墙都是经过电子屏蔽的,这样可以保护我们里面的通讯系统。这个信号只能是从内部发出来的,否则我们就接收不到了。”

“既然这样,我想,”教皇内侍说道,“你现在是在发动一切力量找这个失踪的摄像头吧?”

奥利韦蒂摇摇头说:“我没有,先生。查出这个摄像头的位置要花好几百个工时。此时我们还有很多别的安全问题要处理,我们尊重维特勒女士的意见,但她所说的微滴非常小,不可能像她说的那样爆炸。”

维多利亚再也忍不住了,嚷道:“那个微滴足以把整座梵蒂冈城夷为平地!我跟你说的话你连一个字也没听吗?”

“女士,”奥利韦蒂说,他的话硬邦邦的,“我跟炸药打交道的经验可多着呢。”

“你的经验都是陈芝麻烂谷子了。”她反唇相讥,语气一样强硬,“虽然我这身衣衫让你看不顺眼,但我是世界上最顶尖的亚原子研究机构的一名高级物理学家。我亲自设计了反物质装置,以防反物质发生湮灭反应。现在我警告你,除非你在接下来的六小时内找到反物质储存器,否则下个世纪你的卫兵将什么都不用保护了,除了地上的一个大洞。”

奥利韦蒂突然转过身对着教皇内侍,他那双虫子似的眼里闪着怒火。“先生,我再也不能让事态这样发展下去了。搞恶作剧的人在浪费您的时间。光照派?会毁掉我们的一个小微滴?”

“别说了。”教皇内侍说道。他很平静地吐出这几个字,话音却仿佛在这个房间里久久回荡。然后房间里一片寂静。他接着低声说道:“危险也好,不危险也好,是光照派也好,不是光照派也好,不管那是什么,都绝不应该出现在梵蒂冈城内……更别说在召开秘密会议这天晚上了。我希望能找到那个东西,把它拿走。马上派人去找。”

奥利韦蒂还在坚持。“先生,即使我们派出所有人搜遍所有地方,也要花上好几天才能找到这个摄像头。而且,跟维特勒女士谈过后,我已经派出一名卫兵去查我们最权威的《弹道学指南》,找这个被称作反物质的东西,然而我发现书里根本就没有提到这个东西。压根儿就没有。”

草包,维多利亚在心里嘀咕,《弹道学指南》?你查过百科全书了吗?字母A这一栏下面就有!百科全书是按照英文字母表的顺序排列的,“反物质”英文为antimatter.所以,维多利亚说反物质在字母A这一栏下面。

奥利韦蒂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先生,如果你让我们就这么凭着一双肉眼搜遍整个梵蒂冈城,那恕我不能从命。”

“司令,”教皇内侍已经怒火中烧了,“我提醒你一句,在你跟我说话的时候,你也要尊重这个办公室的权威。我知道你不把我的职位放在眼里——但不管怎么样,照法律规定,我是负责人。如果我没说错的话,现在红衣主教全都该集中在西斯廷教堂里了。我不明白为什么你迟迟不肯去搜查这个东西,如果我不了解清楚的话,我会觉得似乎是你在故意给秘密会议制造危险。”

奥利韦蒂看上去一脸的轻蔑。“你好大的胆子!我服侍你的教皇十二年!服侍他之前的一个教皇十四年!从一四三八年瑞士侍卫队——”

这时,别在奥利韦蒂腰上的对讲机突然铃声大作,打断了他的话。“司令?”

奥利韦蒂一把抓起对讲机,按下通话键。

“现在没空!你干什么!!”

“对不起”,收音机里的瑞士侍卫兵说,“我在通讯部。我想该告诉你我们接到了一个恐吓电话,说有爆炸威胁。”

奥利韦蒂现在显得不那么漠不关心了。“马上去查!追踪这个电话,记下来。”

“我们查了,先生,但是打电话的人……”卫兵停了一下,“我本不想打扰你的,司令,但是他提到了你刚教我去查的那个东西,反物质。”

房间里所有的人都惊呆了,面面相觑。

“他提到了什么?”奥利韦蒂结结巴巴地说。

“反物质,先生。在我们追踪他的电话时,我还根据他说的话另外查了些资料。一些有关反物质的信息……坦白地说,非常糟糕。”

“我记得你说过《弹道学指南》上没有提到那玩意儿。”

“我是在网上查到的。”

哇,维多利亚心里喊道。

“这个东西好像极容易爆炸,”卫兵说,“很难说这条信息就是准确的,但是这上面说,反物质的威力很可能要比核弹头还要厉害百倍。”

奥利韦蒂瘫软下来,那情形仿佛他是在眼睁睁地看着山崩地裂似的。维多利亚心头涌起一阵胜利感,但教皇内侍脸上那恐惧的神情把她的快感一扫而光。

“你追踪到那个电话了吗?”奥利韦蒂结巴着说。

“很不巧,他的手机加了很难的密码。卫星天线受到了干扰,三角测量没法进行,信息

收集器上的信号显示他在罗马的某个地方,但是我真的没有办法跟踪他。“

“他提了什么要求没有?”奥利韦蒂小声问道。

“没有,先生,他只是警告我们城内有反物质。他好像很惊讶我不知道这件事。他还问我有没有看到反物质。你问了我关于反物质的情况,所以我决定通知你。”

“你做得对,”奥利韦蒂说,“我马上就下来。如果他再打电话回来马上向我报告。”

对讲机那头停了一会儿。“他还没有挂机,先生。”

奥利韦蒂仿佛遭电击了一样,“还在通话中?”

“是的,先生,我们跟踪他已经有十分钟了,但除了大面积地搜索外,什么都没有查到。他肯定知道我们找不到他,因为他拒绝挂电话,他要求跟教皇内侍通话。”

“把他接进来。”教皇内侍命令道:“马上接通!”

奥利韦蒂转身说:“神父,不能这样,一个训练有素的瑞士侍卫兵来跟他交涉处理这件事情要合适得多。”

“马上接通!”

奥利韦蒂只得传令接通电话。

一会儿,文特斯克教皇内侍桌上的电话嘀铃铃地响起来了。他用手指在通话键上用力一按,顿时响起了说话声。“你究竟以为你是谁啊?”

41

教皇内侍的话筒里传出来的声音又刺耳又冷酷,还带着几许傲慢。房间里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仔细听着。

兰登努力辨认这是哪里的口音。说不定是中东的?

“我是一个古老的兄弟会的信使。”他说话的调子很怪,“一个被你们侮辱中伤了几个

世纪的兄弟会。我就是光照派的信使。“

兰登觉得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最后一丝疑虑一扫而光。一时间,他觉得今天早晨第一眼看到这个对称字时所体验的胆战心惊的感觉、特殊的荣幸,以及实实在在的恐惧此时交织在一起了。

“你想干什么?”教皇内侍问道。

“我代表了科学界人士,他们像你们一样在寻求答案,寻求关于人类的命运、生活的意义,以及人类创造者的答案。”

“不管你是谁,”教皇内侍说,“我……”

“住嘴,你最好乖乖地听着。两千年来,你们教会以权威的姿态寻求真理。你们用谎言和最后审判的预言压倒跟你们持相反意见的人。你们操纵真理以满足你们的需要,并且杀害那些不能为你们的统治效力的人。你们现在成了遍布全球的开明之士的复仇目标,感到惊讶吗?”

“开明之士不会采取敲诈的手段来达到他们的目的。”

“敲诈?”对方大笑起来,“这可不是敲诈。我们没有向你们提出任何要求。摧毁罗马教廷是没有条件可讲的。我们等这天等了四百年了。今天晚上半夜十二点的时候,你们的城市就要灰飞烟灭了,你们就等死吧。”

奥利韦蒂对着话筒咆哮道:“要进入这个城市是绝对不可能的!你不可能在这里放了炸药!”

“说出这番话来,只能说明你是个愚昧的瑞士侍卫兵,说不定还是个长官。你肯定知道,几个世纪以来,光照派已渗入了全球各个精英组织。你真的相信罗马教廷坚不可摧吗?”

天哪,兰登心想,他们在这儿也有内奸。众人皆知,光照派势力强大,能渗入各个角落。他们已经渗入了共济会,主要的银行系统,还有政府机构。实际上,丘吉尔有一次曾经告诉记者,如果英国特工渗入纳粹的程度能像光照派渗入英国议会那样,战争在一个月内就结束了。

“显然是危言耸听。”奥利韦蒂突然迸出一句来。“你们的势力不可能扩展得这么广。”

“怎么不可能?就因为你们的瑞士侍卫兵保持高度警惕?就因为他们监视着你们那个秘密的世界的每一个角落?瑞士侍卫兵他们自己怎么样呢?他们就不是人吗?你真的相信他们会把性命押在一个水上行者参见《圣经。新约。马太福音》第十四章第二十九句,耶稣对彼得说”过来“,彼得就从船上走下来,从水上走过,到耶稣那里。的神话上吗?问问你自己吧,这个储存器是怎么到你们的城里来的,还有你们最重要的珍宝中的那四个人今天下午是怎么失踪的?”

“我们的珍宝?”奥利韦蒂阴沉着脸说,“你这话什么意思?”

“一、二、三、四。你们不是到现在还没找到他们吗?”

“你到底在说什么……”奥利韦蒂突然停下来,猛地睁大了眼睛,好像肚子上挨了重重的一拳似的。

“来点提示,”打电话的人说道,“要我说他们的名字吗?”

“怎么了?”教皇内侍问道,看上去一脸的困惑。

打电话的人大笑起来。“你的军官还没有通知你吗?真是罪过。没什么好惊讶的,多令人自豪啊,我在想象着告诉你真相他该有多丢脸……那四个他发誓要保护的红衣主教好像失踪了……”

奥利韦蒂打断了他的话头。“你从哪儿听来的!”

“教皇内侍,”对方幸灾乐祸地说,“问问你的司令是不是你们所有的红衣主教都在西斯廷教堂里了。”

教皇内侍转身对着奥利韦蒂,一双碧眼盯着他,要求他对此事做出解释。

“先生,”奥利韦蒂凑到教皇内侍耳边小声说道,“他说的是真的,那四个红衣主教还没到西斯廷教堂报到,但现在不需要发出警报。今天早晨,他们每个人都办了入住手续,所以我们知道他们一定还在梵蒂冈城内。几个钟头前你还亲自和他们一起用过茶。他们只是没有时间观念,还在外面逛呢。”

“在外面逛?”教皇内侍再也沉不住气了,叫道,“一个多小时前他们就该进教堂了!”

兰登惊讶地看了维多利亚一眼。失踪的红衣主教?这就是他们楼下正在找的?

“我们还有名单,”对方说,“你听了会心服口服。他们是巴黎的拉马斯红衣主教,巴塞罗那的吉多勒红衣主教,法兰克福的埃布纳枢机主教……”

奥利韦蒂听到名字一个个念出来的时候吓得几乎要缩成一团了。

打电话的人停了一下,仿佛要好好享受一下宣布最后一个名字带来的特别乐趣。“还有意大利的……巴格尔红衣主教。”

教皇内侍就像一艘巨轮忽然间驶进了风平浪静的水域一样,他一下子浑身变得绵软无力了。他瘫坐在椅子里,衣服皱成一团。“候选主教,”他喃喃说道,“四个最有希望的……包括巴格尔……最有可能成为罗马教皇……这怎么可能?”

兰登读了很多关于现代教皇选举的资料,他完全可以理解教皇内侍脸上那种绝望的神情。虽然原则上来说,任何一个八十岁以下的红衣主教都可能成为教皇,但只有极个别的人能够在派性极强的投票程序中赢得三分之二的人的尊敬,他们就是候选主教,然而现在他们全不见了。

教皇内侍的额上有汗珠滴下来了。“你想对他们怎么样?”

“你以为呢?我可是黑煞星的后代。”

兰登打了一个冷战。他太熟悉这个名字了。多年来,教会树了一些死敌——黑煞星,圣殿骑士团,他们是被梵蒂冈追查或出卖的团体。

“把红衣主教放了。”教皇内侍说。“威胁要毁灭天主之城难道还不够吗?”

“别管你那四个红衣主教了。他们不再属于你们了。我敢肯定他们的死会被世人记住……被千千万万人记住。这可是每个殉教者的愿望。我会让他们成为新闻人物,一个一个地来。到半夜十二点,光照派会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如果这个世界没在关注,那还改变这个世界干吗?在众目睽睽下处死他们,很惨很刺激,不是吗?很早以前你们就证实了这一点……你们对圣殿骑士团、十字军进行审讯还施以酷刑。”他顿了一下,“当然了,还有肃清运动。”

教皇内侍不说话了。

“你记不起那场肃清运动了吗?”对方问道,“你当然记不起了,你还是个小毛孩儿呢。不管怎么说,牧师都是蹩脚的历史学家,这或许是因为他们的历史让他们感到丢脸吧?”

“肃清运动,”兰登听见自己在说,“发生在一六六八年。那年,教会给四个光照派的科学家打上了十字架图案的烙印,以洗清他们的罪孽。”

“谁在说话?”对方问道,与其说是关注还不如说是好奇。“旁边还有谁?”

听他这么一说,兰登吓得浑身发抖。“我只是无名小辈。”他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不打颤,跟一个活生生的光照派的人对话让他全然不知所措……就像要跟乔治。华盛顿对话一样。“我是个大学教师,对你们的兄弟会有点研究。”

“好极了。”对方答道。“世界上还有人记得教会对我们犯下的罪行,这我倒很高兴。”

“我们中的大多数人都以为你们已经灭亡了。”

“那不过是兄弟会用心良苦制造的一个假相,你对肃清运动还知道些什么?”

兰登犹豫了一下。我还知道些什么?整个事件荒谬至极,这就是我所知道的!“那几个科学家身上被打了烙印后,就被杀死了,他们的尸首被扔在罗马的公共场所,以此警告其他科学家勿加入光照派。”

“不错。所以我们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以牙还牙。我们把这当成是为牺牲的兄弟所进行的象征性复仇。你们那四个红衣主教就要上西天了,从八点钟开始,每隔一小时就有一个得去见上帝,到午夜时分,整个世界都将轰动。”

兰登走到电话边说:“你真打算要给这四个人打上烙印并置他们于死地吗?”

“历史总会重演,不是吗?当然了,我们会比教会做得更漂亮更大胆。他们只是偷偷摸摸地杀人,趁没人看到的时候抛尸,这好像也太孬种了。”

“你说什么?”兰登说,“你们要在大庭广众下给他们打上烙印然后杀死他们吗?”

“你说得太对了,不过这取决于你对大庭广众的理解,我认为已没有多少人去教堂了。”

兰登好不容易听懂了他的话。“你要在教堂里杀死他们?”

“这是个善举。这是为了让上帝能更快捷地带他们的灵魂上天堂。这显得比较对劲。当然新闻界对此也会很感兴趣的,我想。”

“你这是危言耸听。”奥利韦蒂说,他又平静下来了。“你甭想在教堂里杀了人又带着尸体逃走。”

“危言耸听?我们在你们的瑞士侍卫队中像幽灵一样地来去自由,从你们内部掳走红衣主教中的那四个,在你们最神圣的圣地的心脏安上一个致命炸弹,你认为这都是危言耸听?当谋杀发生死者被发现后,媒体就会蜂拥而至。到了午夜,全世界都会知道光照派的伟业。”

“如果我们在每个教堂都派上卫兵把守呢?”奥利韦蒂说。

打电话的人大笑起来。“你们的教堂星罗棋布,恐怕这是一个艰巨的任务啊。你最近数过没有?罗马有四百多座天主教堂,包括主座教堂、小教堂、礼拜堂、寺庙、隐修院、女隐修院、教会学校……”

奥利韦蒂脸上仍旧一副冷酷的神色。

“九十分钟后你们就开始收尸吧,”对方带着一种决绝的口气说道,“一小时一个,死亡的数学级数。现在我得走了。”

“慢着!”兰登追问道,“告诉我你们准备在这些人身上打什么烙印。”

杀手好像被逗乐了。“猜你已经知道那会是什么烙印了,莫非你还有所怀疑?你很快就能见到这些烙印了,古代传说千真万确。”

兰登觉得眼前一阵眩晕。他完全清楚这人在说什么。他在心里勾勒了一下列奥纳多。维特勒胸前的烙印。光照派的民间传说一共提到五个印字。还剩四个印字,兰登想,四个红衣主教失踪。

“我发誓,”教皇内侍说,“今晚一定要选出新教皇,上帝作证。”

“教皇内侍,”对方说,“天下不需要新教皇。过了半夜十二点,除了一堆碎石烂砖外教皇什么都不用统治了。天主教完蛋了,你们在地球上的统治也结束了。”

一阵死寂。

教皇内侍似乎悲从中来。“你们误入歧途了。教会不是只由灰浆和石头构成的,你们不可能轻易毁掉两千年的信仰……任何信仰都不可能。你们可以毁掉宗教信仰的外在的表现形式,但绝对摧毁不了信仰本身。不管有没有梵蒂冈,天主教都将继续存在。”

“真是一个堂皇的谎言,但谎言不过是谎言。你我都知道真相,你说,为什么梵蒂冈城会是一个设防的堡垒?”

“因为上帝的圣徒栖居在一个险恶的世界里。”教皇内侍回答。

“你多幼稚啊?梵蒂冈成为一个堡垒完全是因为天主教把它一半的资产都放在这儿了—

—稀世的油画和雕塑、珍贵的珠宝、无价的书卷……而且梵蒂冈银行的金库里还藏着金条和地产契据。据内部统计,梵蒂冈城有四百八十五亿美元的资产。你们的储备资金可真雄厚,不过到明天它们将全部化成灰烬,如同清盘一样。你们就要破产了,连牧师也不用工作了。“

奥利韦蒂和教皇内侍那患了战斗疲劳症般的神情似乎表明,对方所言一丝不差。兰登琢磨着究竟哪一个事实更惊人,是天主教会拥有如此巨额的财产还是光照派对此竟然了如指掌。

教皇内侍重重地叹了口气,说道:“教会的支柱是信仰,不是金钱。”

“又在骗人,”对方说,“去年你们拨了一亿八千三百万美元资助你们在全世界惨淡经营的主管教区。现在去教堂做礼拜的人空前的少——在过去的十年中减少了百分之四十六。现在收到的捐款不过是七年前的一半,报考神学院的人越来越少。虽然你不愿承认,但你们的教会确实气数已尽。就把这一声巨响当作是一个解脱吧。”

奥利韦蒂向前迈出一步,此时他显得没那么嚣张了,似乎已经意识到了所面临的严峻现实。他像个急着要找条出路的人,任何出路都行。“如果我们为你们的事业资助一些金条,会怎么样?”

“别侮辱我们双方。”

“我们有钱。”

“我们也有,多得超乎你的想象。”

兰登蓦地想起了所谓的光照派的财富,那些古代的财富,包括巴伐利亚石工共济会的,罗特希尔德家族的,比尔德伯杰斯家族的,还有传说中的光照之星。

“候选主教,”教皇内侍转换了话题,他带着恳求的语气说,“放了他们吧,他们都老了,他们……”

“他们是纯洁的祭品,”对方笑道,“告诉我,你认为他们真是童贞男子吗?小羔羊死的时候会尖叫吗?把这些纯洁的人献上科学的祭坛吧。”

教皇内侍沉默了好一会儿。“他们是虔诚的信徒,”他最后说道,“他们不畏惧死亡。”

对方冷笑道:“列奥纳多。维特勒是虔诚的信徒,但昨晚我仍从他眼里看到畏惧,不过我把这种畏惧消除了。”

维多利亚一直没吭声,听到这话突然蹦起来,从头到脚都充满了仇恨。“混蛋!他是我父亲!”

对方呵呵笑起来。“你父亲?什么意思?维特勒有个女儿?你真该知道,你父亲临死前哭得像个小孩儿似的,真是可怜,不幸的人啊。”

维多利亚像被这些话击中了一样,身体一阵摇晃。兰登伸手去扶她,但她自己又站稳了,一双黑眼睛死死地盯着电话。“我拿自己的性命打赌,等不到明天,我就一定要把你给找出来。”她的语气像激光一样尖利。“等我找到……”

对方猥亵地笑起来:“好烈的妞儿,我都兴奋了。等不到明天,我就会把你给找出来。等我找到……”

这话像锋利的刀剑一样悬在空中。说完,他销声匿迹了。

42

莫尔塔蒂红衣主教身着黑袍,此时汗水涔涔。这不仅是因为西斯廷教堂热得像个桑拿浴室了,还因为秘密会议二十分钟后就要开始,而现在仍没有那四个失踪的红衣主教的消息。关于他们的缺席,其他红衣主教起初还只是心神不安地窃窃私语,现在已焦虑地大声议论起来。

莫尔塔蒂想不出这几个玩忽职守的人能走到哪儿去。说不定还在教皇内侍那儿?他知道

下午早些时候教皇内侍已召集这四个候选主教举行了传统的秘密茶会,但那是几个钟头前的事了。他们病了吗?吃什么了?莫尔塔蒂心里嘀咕,但即使他们已生命垂危也该在这儿啊。一个红衣主教当选为罗马教皇,这样的机会一生中只有一次,通常永远都没有,而且按梵蒂冈法律的规定,投票时红衣主教一定要呆在西斯廷教堂里,否则他就没有选举资格。

虽然有四个候选主教,但几乎所有红衣主教都清楚谁能当上教皇。过去的十五天内,他们连续不断的传真和电话都在讨论潜在的候选人。照惯例,四个人被选作了候选主教,每个人都满足当教皇所必需的不成文的条件:

通晓多门语言:意大利语、西班牙语,还有英语。

名声清白。

年龄在六十五岁至八十岁之间。

跟往常一样,候选主教其中一位已脱颖而出成为红衣主教团准备推选的人。今天晚上这个人就是米兰的奥尔多。巴格尔红衣主教。巴格尔那毫无瑕疵的执事记录,无人可比的语言能力和与灵性事物本体沟通的出色本领使他成为毫无争议的候选主教。

那他到底在哪儿呢?莫尔塔蒂思忖着。

红衣主教失踪的消息让莫尔塔蒂特别慌张,因为监督这次秘密会议的任务落在了他的身上。一周前,红衣主教团一致挑选莫尔塔蒂担任选举官——秘密会议的内部司仪。尽管教皇内侍是教会的高级长官,但他毕竟只是一个牧师,而且对复杂的选举程序知之甚少,因此要从西斯廷教堂内选出一名红衣主教来监督这场典礼。

红衣主教常常开玩笑说,被任命为选举官是基督教世界里最残酷的荣誉,因为担此职务的人不再具有候选资格,而且,当选人还得在秘密会议召开前花好多天研读《教皇选举法》,研究秘密会议种种神秘晦涩的细节,确保能妥善地主持选举。

然而,莫尔塔蒂无怨无尤。他知道自己当选是理所当然的事。他不仅是高级主教,而且还是前任教皇的心腹,这提升了他的威望。虽然莫尔塔蒂原则上还在选举的法定年龄之内,然而作为一名正经八百的候选人,他还是有点老了。他七十九岁,已经跨过了那道大家心照不宣的槛,选举团不相信这样的人身体还经得起教皇任内严格日程安排的折腾。一名教皇常常是一天工作十四个小时,一周七天不休息,最后死于疲劳过度,平均工作年限只有六点三年。圈内有个笑话,说接受教皇职位是一个红衣主教“走向天堂的捷径”。

许多人相信,莫尔塔蒂如果不那么淡泊大度的话,他年轻些的时候就该成为教皇了。到他要争取教皇这把交椅时,又来了“圣三一”圣三一(Holy Trinity),原指圣父、圣子和圣灵三位一体,这里指作者为了强调而连用的三个“保守”。——保守、保守、保守。

莫尔塔蒂总觉得又好笑又好气,前任教皇,愿上帝保佑他的灵魂得到安息,他一上任就表现出惊人的慷慨大度。也许是觉察出现代社会的发展已偏离了教会的方向,教皇提出议案,减少教会在科学界的影响,甚至有选择地向科学事业捐款。可悲的是,这成了一种政治上的自戕。保守的天主教徒宣称教皇“脑子痴呆”,正统的科学家们则指责他想要把教会的影响扩展到不属于它的地方。

“那他们在哪儿呢?”

莫尔塔蒂扭头一看。

一位红衣主教紧张地拍拍他的肩膀。“你知道他们在哪儿,不是吗?”

莫尔塔蒂尽量让自己不表露出太多的焦虑。“也许还跟教皇内侍在一起吧。”

“这个时候?那也太不成体统了!”红衣主教狐疑地蹙起眉头,“难不成教皇内侍没了时间观念?”

莫尔塔蒂心里也确实犯疑,但他什么也没说。他很清楚大多数红衣主教都不太喜欢教皇内侍,他们觉得他作为教皇的贴身侍从还太嫩了。然而,莫尔塔蒂揣摩红衣主教的不喜欢大都是出于嫉妒,莫尔塔蒂倒真心欣赏这个年轻人,心中暗暗为前任教皇挑中他当教皇内侍而叫好。莫尔塔蒂朝教皇内侍眸子里看时,见到的只有坚定不移的神色,而且,与很多红衣主教不同,他把教会和宗教置于卑下的政治手腕之上。他是真正的教徒。

教皇内侍在任期所表现出的忠贞和虔诚已变得富有传奇色彩了。不少人把这归结为他孩提时发生的那件奇迹般的事……这件事会在任何人心上打下永不磨灭的烙印。真是绝了,神了,莫尔塔蒂想,他常希望自己的童年时代也发生过一件能培养出那种坚定不移的信念的事。

然而,莫尔塔蒂知道,教皇内侍即使老了也永远当不了教皇,这真是教会的不幸。当教皇需要相当的政治野心,而这正是年轻的教皇内侍明显缺少的;他已多次拒绝教皇给他的更高的神职职位,说自己更愿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为教会服务。

“接下来怎么办?”红衣主教拍拍莫尔塔蒂,等着他答话。

莫尔塔蒂抬起头,“什么?”

“他们迟到了!我们怎么办!”

“我们怎么办?”莫尔塔蒂答道。“等吧,相信他们会来。”

红衣主教似乎对莫尔塔蒂的回答极为不满,他退回到了暗处。

莫尔塔蒂站了一会儿,轻轻按了按太阳穴,想让脑子清醒一点。是啊,我们现在怎么办呢?他从祭坛处往上看,凝视着米开朗琪罗的著名壁画:《最后的审判》。然而这幅画一点也没有减轻他的焦虑。这是一幅形态可怖、高达五十英尺的壁画,描绘了耶稣基督把人类分成正义的和罪恶的两类,把罪人投入地狱的情形。画面上,有人被活剥人皮,有人被烈火焚身,甚至还有个米开朗琪罗的仇家坠入地狱,双耳已变成了驴耳。吉。德。莫泊桑曾写道,这幅壁画像是一个没见识的煤炭工给一个角斗场的涂鸦之作。

莫尔塔蒂红衣主教不得不同意这种看法。

43

兰登一动不动地站在教皇办公室的防弹玻璃窗边,盯着下面圣彼得广场上忙碌喧嚣的采访车。不知怎的,那个诡异的电话让他体味到一种膨胀……肿胀的感觉,但不是他自己的。

光照派仿佛一条毒蛇从被遗忘的遥远的历史中游来,缠上了一个宿敌的身体,它不提要求,不讲条件,只要报复,简单至极。紧紧地缠绕。四百年的冤仇即将洗雪。似乎在遭受几百年宗教迫害之后,科学反攻倒算了。

教皇内侍站在桌边,茫然地盯着电话。奥利韦蒂首先打破沉默。“卡洛,”他直呼其名,口气听上去不像军官,倒更像一个疲惫的朋友,“二十六年了,我誓死保卫圣座,看来今天晚上让我蒙羞了。”

教皇内侍摇摇头,“你我以不同的身份侍奉上帝,侍奉总会带来荣耀。”

“这些事……我没想到怎么会……这个样子……”奥利韦蒂看上去窘迫而不知所措。

“你知道我们只有一条路可走。我有责任保护红衣主教团的安全。”

“恐怕那责任该由我来负,先生。”

“你的人要负责立即疏散人群。”

“先生?”

“其他行动稍后进行——搜查这个东西,搜寻失踪的红衣主教和俘获他们的人。但首先必须保证红衣主教的安全。生命的尊严高于一切,而且这些人是教会之本。”

“你是说我们马上取消秘密会议吗?”

“我有选择吗?”

“那你选出新教皇的义务呢?”

年轻的教皇内侍叹了一口气,转身对着窗外,他的目光扫出去看着下面逶迤伸展的罗马城。“圣座曾告诉我教皇是在两个世界里奔忙的人……一个是现实的世界,一个是神性的世界。他告诫道,任何无视现实的教会都不会存在下去抵达神性的世界。”他的话里突然透出一种超出了他的年龄的睿智。“今晚我们就面对着一个现实的世界,无视它的存在是愚蠢的。自尊和先例并不能掩盖理性的光辉。”

奥利韦蒂点点头,似乎深受震动。“我低估你了,先生。”

教皇内侍似乎没有听见,他的目光透过玻璃窗凝视着远方。

“先生,我就直说了吧,这个现实的世界就是我的世界。我每天陷于现实的丑陋中,让其他人能无碍地追寻更纯净的事物。允许我告诉您该如何应对目前的形势,把我培训出来是要干这个的。您的直觉,虽然值得称道……却可能招致不幸。”

教皇内侍转过身来。

奥利韦蒂叹了口气道:“把红衣主教团从西斯廷教堂撤离是你立即能做的事中最糟的一件。”

教皇内侍似乎并没有愤愤不平,只是一脸的茫然。“那你说怎么办?”

“对红衣主教只字不提,封锁会议室,这样我们会赢得时间试试其他的办法。”

教皇内侍看上去很不安。“你要我把整个红衣主教团锁在一枚定时炸弹上?”

“是的,先生。但只是现在,稍后如有必要,我们也可安排疏散。”

教皇内侍摇头道:“在开始前就让典礼延期只会让大家追问原由,但门被封锁后就什么也不能干扰了。秘密会议的程序要求——”

“现实的世界,先生,今晚你就置身其中。仔细听着。”奥利韦蒂现在以一个战地指挥官的口吻连珠炮般铿锵有力地说起来,“将一百六十五名红衣主教在毫无准备毫无保护的情况下开进罗马是轻率之举,这会在一些高龄人士中造成混乱和恐慌,而且,坦白地说,这个月已经发生过一起让人致命的中风,这就够受的了。”

致命的中风。司令的话让兰登回想起了他和几个学生在哈佛的餐厅吃饭时读到的头条新闻:教皇中风,寝内辞世。

“此外,”奥利韦蒂说,“西斯廷教堂是个堡垒。虽然我们不对外宣扬,但教堂其实极其坚固,除了导弹外,可以抵挡任何袭击。作为准备工作,我们今天下午搜遍了教堂的每一寸地方,扫描是否有窃听器和其他监视装置。教堂现在很干净很安全,而且我确信反物质不在里面。对那些人来说,没有比这更安全的地方了。如果有必要,我们稍后还可以讨论紧急疏散的事。”

兰登顿生敬佩之心,奥利韦蒂的冷静和敏锐的思维让他想起了科勒。

“司令,”维多利亚语气紧张地说,“我们还有别的担心。从来没有人造出过这么多的反物质,其爆炸冲击波半径我只能估计出个大概。罗马周围的有些地方可能也有危险。如果反物质储存器在你们的中心建筑物里或在地下,那对梵蒂冈以外的地方造成的破坏也许是最小的,但如果储存器在周边……比如说在这座楼里……”她警惕地向窗外看去,扫了一眼圣彼得广场上熙攘的人群。

“我非常清楚我对外面负有的责任,”奥利韦蒂回答,“这也让形势不再那么严峻。我专职保护这个圣所已有二十多年,我决不允许这个武器爆炸。”

文特斯克教皇内侍抬起头来,问道:“你觉得你能找到吗?”

“让我同我的几个监视员讨论讨论我们可以有哪些选择。有一种可能,如果我们停止梵蒂冈的电力供应,我们就能消除射频杂音,营造一个足够纯净的环境,得出那个储存器所在磁场的读数。”

维多利亚对他的话先是吃惊,然后是震动。“你想把整个梵蒂冈弄得黑灯瞎火?”

“也许吧。我现在也不知道这是否可行,但我想试试这条路。”

“红衣主教肯定会觉得发生什么怪事了。”维多利亚说。

奥利韦蒂摇头道:“秘密会议召开时用蜡烛照明。红衣主教根本就不会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会议室封好后,除了我身边的几个卫兵外,我会让全军展开大搜查。一百个人在五个钟

头内可以查很多地方。“

“四个钟头,”维多利亚纠正道,“我要带储存器飞回‘欧核中心’。电池不充电,爆炸就在所难免。”

“在这儿不能充电吗?”

维多利亚摇摇头。“接口很复杂,要是我带来就好了。”

“那么就四个小时,”奥利韦蒂皱着眉头说,“时间还够。恐慌没有用。先生,你还有十分钟,去教堂吧,把会议室封起来。给我的人一点时间做他们的事。等关键时刻临近时,我们再做应对紧急状况的决定。”

兰登想知道离“关键时刻”多近的时候奥利韦蒂会把一切办妥。

教皇内侍看上去很不安。“但是红衣主教团会问候选主教……特别是巴格尔……他们在哪里。”

“那您就得想个由头了,先生。告诉他们喝茶时您招待他们吃了些东西,他们感到不舒服。”

教皇内侍火了。“叫我站在西斯廷教堂的祭坛上对红衣主教团撒谎?”

“这是为他们好,只是善意的谎言,你的职责是要维护安定。”奥利韦蒂向门口走去。“如果你允许,现在我马上就开始行动。”

“司令,”教皇内侍恳求,“我们不能就这样抛下失踪的红衣主教不管。”

奥利韦蒂在门口停下来说:“巴格尔和其他几个人现在在我们的势力范围之外。我们只能不管他们……为了整体的利益。这在军事上叫做伤病员鉴别分类。”

“你是说要放弃他们吗?”

他的语气变得强硬起来。“如果有什么办法,先生……不管什么办法,只要能找到这四个红衣主教,我都会把命搭上去找,但是……”他手指着房间对面的窗户,窗外,薄暮的阳光掠过罗马城无尽的屋顶,“搜查一座五百万人口的城市不是我力所能及的。我不会浪费宝贵的时间做无用功以安慰自己的良心。我很抱歉。”

维多利亚突然开口道:“但如果我们能抓到杀手,你就不能让他坦白交代?”

奥利韦蒂向她皱起了眉头,“士兵可担不起圣徒之责,维特勒女士。相信我,我理解你希望抓到这人的个人动机。”

“这不只是个人的,”她说,“杀手知道反物质在哪里……还有失踪的红衣主教。如果我们能想法找到他……”

“让他们拣便宜吗?”奥利韦蒂说,“相信我,为了监视数百个教堂而从梵蒂冈城撤出所有的兵力这正中光照派下怀……浪费我们本应用于搜查的宝贵时间和人力……或者更糟,置梵蒂冈银行于毫无保护的状况下,还有剩下的那些红衣主教。”

这句话切中要害。

“那罗马宪兵呢?”教皇内侍问道,“我们可以在全市范围内发危机警报,请他们帮助我们寻找掳走红衣主教的人。”

“又错了。”奥利韦蒂说。“你知道罗马宪兵对我们的看法。我们那么干的话,我们得分出一部分精力来应付他们把我们的危机透露给全球媒体所造成的困境,而那正是我们的敌人求之不得的。我们本来就不得不马上应付媒体了。”

我会让他们成为新闻人物,兰登想起了杀手的话。第一个红衣主教的尸体会在八点整出现,然后每隔一小时杀一个。新闻界会很感兴趣的。

教皇内侍又开口了,话音里带着一丝愠怒。“司令,凭良心,我们不能对失踪的红衣主教置之不顾!”

奥利韦蒂死死地盯着教皇内侍的眼睛。“先生,圣弗兰西斯的祷词您还记得吗?”

这位年轻的牧师带着痛苦的语气念出一句:“主啊,赐我力量接受那些我无法改变的事物吧。”

“相信我,”奥利韦蒂说,“这就是其中的一件。”说完他就走了。

44

英国广播公司的总部设在伦敦皮卡迪利广场的正西面。此时,总机电话铃声大作,一个资历较浅的编辑拿起了听筒。

“英国广播公司。”她说着掐灭了手里的登喜路牌香烟。

电话那头的声音很粗,带着中东地方的口音。“我有一条爆炸式新闻,你们的广播公司

说不定会很感兴趣。“

编辑抽出一支笔和一张标准记录表,说道:“关于什么的?”

“教皇选举。”

她腻烦地皱皱眉。英国广播公司昨天已事先播了一条相关新闻,但反响平平,似乎公众对梵蒂冈并不感兴趣。她问对方:“从哪个角度?”

“你们派了电视记者去罗马报道这场选举吗?”

“我想是的。”

“我要直接和他通话。”

“很抱歉,如果你什么都不讲的话,我不能把他的电话告诉你。”

“秘密会议情势危险。我只能告诉你这些。”

编辑记下了他的话。“你叫什么名字?”

“我的名字无关紧要。”

编辑并不感到惊讶。“你说的话有根据吗?”

“有。”

“我很高兴得到这个消息,但公司制度不允许透露我们记者的电话号码,除非——”

“我可以理解。我会给其他广播电视公司打电话的。谢谢你,耽误你的时间了。再——”

“等等,”她说,“别挂好吗?”

编辑让对方等着,然后伸长了脖子看过去。虽然过滤那些潜在的骚扰电话的技术绝非尽善尽美,但这个打电话的人已通过了英国广播公司鉴别来电可靠性的两道不成文的测试。他拒绝透露姓名,还迫不及待地要挂电话,而那些雇佣文人和乱夸海口的人总是哀求着哼哼唧唧说个没完。

她庆幸的是,记者总是处在一种无止境的担心中,惟恐错过重大新闻,所以他们几乎很少骂她把时间耗在时不时会出现的幻想型精神病患者身上。浪费一个记者五分钟时间还可以原谅,错过一个头条新闻则不可饶恕。

她打了个呵欠,对着电脑敲下关键字“梵蒂冈”。看到那个报道教皇选举的现场记者的名字时,她笑出了声。他还是个新手,英国广播公司把他从某个伦敦垃圾小报调来处理一些平淡无奇的报道。很明显他是从底层写社论做起的。

等整整一个通宵做十秒钟的录像,他也许腻烦得都要发疯了,能打破这种单调他肯定会谢天谢地的。

英国广播公司的编辑抄下这个记者在梵蒂冈的卫星电话号码。然后,她又点了一支烟,把记者的电话号码告诉了这个不透露姓名的人。

45

“没用的。”维多利亚在教皇办公室里来回踱着步子说,她抬眼看着教皇内侍。“即使瑞士侍卫队能过滤掉电子干扰,他们在检测时还必须差不多正位于储存器的顶部位置,这样才会检测到信号……还要不被别的障碍物挡住才行。如果它被放在金属盒里埋在你们地底下或者藏在上面的通风管里怎么办?如果是这样的话你们根本就没法找到它。再者,如果瑞士侍卫队中已有对方的人混进来了呢?谁能说这个搜查就是彻底的?”

教皇内侍看上去精疲力竭。“那你说该怎么办,维特勒女士?”

维多利亚有点慌乱。这还不明显吗!“先生,我建议你立即采取其他防范措施。我们可以抱着一线希望但愿司令的搜查成功。同时,请看看窗外,看到那些人了吗?广场对面的建筑?那些采访车?还有游客?他们很有可能就在爆炸冲击波的范围之内。你得立即行动。”

教皇内侍漠然地点点头。

维多利亚感到很沮丧。奥利韦蒂让大家都坚信时间还绰绰有余,但维多利亚知道如果梵蒂冈陷于险境的消息泄漏出去,不出几分钟整个广场就会挤满围观的人。她就曾经见识过瑞士国会大厦外的情形。在一次有炸弹威胁的人质案中,数千名围观者聚集在大楼外面等着看结果。虽然警方告诫他们有危险,他们却围得越来越近。没有什么比人类的悲剧更能激起人类的兴趣。

“先生,”维多利亚敦促道,“杀死我父亲的人就在外面某个地方。我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想从这儿冲出去找到他。但我还站在您的办公室内……因为我要对您负责,对您和其他人负责。各位的生命危在旦夕,先生,您听懂了吗?”

教皇内侍没有回答。

维多利亚觉得自己的心在急剧地跳动。为什么瑞士侍卫队查不到那个该死的打电话的人?光照派的杀手就是关键!他知道反物质在哪里……真该死,他知道红衣主教在哪儿!抓住杀手什么都解决了。

维多利亚觉得自己都要精神错乱了,她感到一种陌生的苦恼,一种孩提时有过的苦恼,那是她在孤儿院度过的日子里体验到的无能为力的挫败感。你有办法的,她暗自想道,你总是有办法的。但这不管用,她的念头突然冒出来,让她感到窒息。她是研究者,是解决问题的人。但这个问题没有解决办法。你获得什么数据了?你想得到什么结果?她提醒自己深呼吸,但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她失败了。她感到窒息。

兰登的头一阵阵痛,同时他觉得自己仿佛在理智的边缘徘徊。他看着维多利亚和教皇内侍,但是一些可怕的景象模糊了他的视线:爆炸,媒体云集,翻滚的图像,四个打上烙印的人。

塞旦……路西弗……光明使者……撒旦……

他不去想这些骇人的景象。这是精心策划的恐怖活动,他提醒自己现实一点,蓄谋制造混乱。他回想起自己在研究古罗马行政长官的符号象征时旁听过一个关于拉德克利夫的讨论会。他还从来没有像那样看待过恐怖主义者。

“恐怖活动,”教授讲道,“有个惟一的目的,是什么?”

“杀害无辜的人?”一个学生大胆地说。

“不对。死亡只是恐怖活动的一个副产品。”

“显示他们的势力?”

“错了。不存在软弱的组织。”

“引起恐慌?”

“对了。很简单,恐怖活动的目的是制造恐怖和畏惧。畏惧能让人丧失对当局的信任。它从内部削弱敌人……引起民众的不安。把这记下来。恐怖活动不是宣泄愤怒,它是一种政治武器。扯下政府绝对可靠论的面纱,你就使政府丧失了民众对它的信任。”

丧失信任……

就是这个吗?兰登想知道全世界的天主教徒看到那几个红衣主教遍体鳞伤的样子时会有何反应。如果一个牧师的信仰不能让他远离撒旦的祸害,那我们其余这些人还有什么希望?兰登的头突突作痛,比刚才更甚……一些细微的话音在他耳边激烈地争吵着。

信仰不会保护你。药品和保险气囊……这些东西才会保护你。上帝不会保护你。智慧才保护你。智慧。相信那些会产生实际效果的事物吧。水上行者的传说过去多久了?现代社会的奇迹属于科学……计算机、疫苗、宇宙空间站……甚至带有神性的创世奇迹。从虚无中创造出物质……在实验室里。谁需要上帝?不需要!科学就是上帝。

杀手的话在兰登的脑海中回响。半夜十二点……死亡的数学级数……将这些纯洁的人献上科学的祭坛。

然而,像一声枪响惊散了人群一样,这个话音突然消失了。

罗伯特。兰登腾地一下站起来,椅子向后倒下,重重地摔在大理石地板上。

维多利亚和教皇内侍吓了一跳。

“我没想到,”兰登喃喃道,像被施了符咒一样,“就在我眼皮底下……”

“没想到什么?”维多利亚问。

兰登转身对着牧师。“神父,三年来我一直向这里提出申请,请求进入梵蒂冈档案馆,但已被拒绝了七次。”

“兰登先生,我很抱歉,但现在似乎不是抱怨的时候。”

“我得马上去,为了那四个失踪的红衣主教,我也许能算出他们会在哪儿被杀害。”

维多利亚瞪着他,似乎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教皇内侍看上去很不安,似乎觉得自己成了别人开玩笑挖苦的头号对象。“你想让我相信这个线索在我们的档案里吗?”

“我不能保证我会及时找到,但如果你让我去……”

“兰登先生,四分钟后我就该到西斯廷教堂里了。那些档案在梵蒂冈城的另一头。”

“你是认真的,对吗?”维多利亚插了一句,她深深地看着兰登的眼睛,仿佛感觉到了他的真挚。

“这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兰登说。

“神父,”维多利亚转身对教皇内侍说,“如果有一个机会……能够找到这些谋杀即将发生的地点,我们就能派人在那儿监视并且——”

“档案?”教皇内侍坚持道,“那些档案中怎么可能会有线索呢?”

“解释这个问题,”兰登道,“要花很长时间,但如果我没判断错的话,我们可以根据线索抓到黑煞星。”

教皇内侍看上去是想相信兰登的话,但不知为什么,他难以做到。“基督教最神圣的古代典籍都在档案馆里,那些珍宝连我想看都不够格。”

“我知道。”

“要进入档案馆必须取得馆长和梵蒂冈图书馆理事会的书面许可令才行。”

“或者,”兰登说,“教皇命令。你们馆长在拒绝我的每一封信中都这样说。”

教皇内侍点点头。

“恕我冒昧。”兰登敦促道,“但如果我没有弄错的话,教皇的诏令是从这个办公室发出的,就我所知,今晚您拥有这个职位的权限。考虑一下现在的处境吧……”

教皇内侍从他的长袍里掏出一块怀表看了看。“兰登先生,毫不夸张地说,为了拯救教会,今晚我愿献出我的生命。”

兰登感到这个男人眼里流露出的是一片忠诚。

“这个文件,”教皇内侍说,“你真的相信在这儿吗?它能帮我们找到这四个教堂吗?”

“如果我不确信我就不会一次次地请求进入档案馆了。凭一个教师的薪水,到意大利来寻乐子也远了些。你们的那个文件是一份古老的——”

“对不起,”教皇内侍插话道,“对不起,这会儿我的脑子来不及思考那么多细节问题。你知道秘密档案馆在哪儿吗?”

兰登感到一阵激动,“就在圣安娜门后面。”

“佩服。许多学者都以为在圣彼得宝座后面的暗门后。”

“不对,那是圣彼得教堂的档案室,这是一个普遍的误解。”

“无论何时,每个进入档案馆的人都有一名讲解员陪同。但今天晚上,他们都走了,你所要求的是完全自由的进入,甚至我们的红衣主教也没有单独进去过。”

“我会对你们的珍宝致以最高的敬意和爱护。你们的档案管理员不会发现一点儿我去过的蛛丝马迹。”

圣彼得大教堂的大钟在头顶上一声声地敲响了。教皇内侍对了一下怀表。“我得走了,”他停了一下,紧张地抬起头看看兰登,“我会派一个瑞士侍卫兵在档案馆门口与你会合。我相信你,兰登先生,现在就去吧。”

兰登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这位年轻的牧师此时似乎表现出一种怪异的镇定。他伸过手来,带着令人吃惊的力量捏捏兰登的肩。“我希望你找到你要寻找的东西,赶快找到。”

天使与魔鬼(46)

46.地道毫无预兆地到了尽头

想到自己被科勒利用,兰登感到一阵愤怒。他的介入使有关光照派的事件更加可信。整个晚上,他所证明的一切和出版的著作都在被媒体引述。同样荒谬的是,哈佛大学的一位教授出现在梵蒂冈,不管怎么说,这都打消了人们对这起突发事件的怀疑,还让全世界的怀疑论者确信光照派组织不仅真实存在,还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势力。

“英国广播公司的那个记者,”兰登说,“他认为‘欧核中心’是光照派新的藏身之地。”

“什么!”维多利亚说着在后面绊了一跤。她站起身继续跑着问道:“他竟然这样说?!”“他在播新闻时说的。他把‘欧核中心’比作共济会的据点——共济会是个合法组织,无意中却窝藏了光照派兄弟会的人。”“天哪,这会毁了‘欧核中心’的。”

兰登并不那么认为。不管怎样,这种推测突然显得并没那么牵强。“欧核中心”是最佳的科学港湾,是来自十多个国家的科学家们的总部。他们似乎有用不完的民间筹款,而科勒正是他们的主任。

科勒就是杰纳斯。

“假如科勒没卷进去,”兰登质疑,“那他来这里干什么呢?”“可能想来阻止这个疯狂的行为,来表示支持。他可能已经查明了谁知道反物质计划的下落,就过来把这个信息公之于众。”

“那个杀手说他是来给教皇内侍烙上烙印的。”“有点儿主见吧!这样等于是自杀,科勒绝不会活着出来。”

兰登考虑了一下她的话。也许那正是问题所在。

一道铁门的轮廓隐约显现在前面,挡住了他们的去路。兰登吓得屏住了呼吸。但是来到跟前,他们发现那把老式锁竟然打开了并挂在门上,门可以顺畅地开闭。

兰登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意识到正如他所料,这条古地道最近还在使用。最近就在使用,早些时候那4位受惊的红衣主教就是从这里被偷偷带走的。

他们继续奔跑着,兰登感到他们已经穿过了梵蒂冈的外城墙。他不知道这条古地道通到梵蒂冈境内的什么地方。通到花园?通到圣彼得大教堂?还是教皇的官邸?

就在那时,地道毫无预兆地到了尽头。

一道笨重的大门挡住了他们的去路,这是一道铆接的厚厚的铁门。借着火把剩下的最后一丝摇曳的火光,兰登看到这道门表面非常光滑——门上没有拉手,没有门环,没有钥匙孔,也没有铰链。这里过不去。

兰登顿时感到一阵惊慌。用建筑师的话来说,这类罕见的门叫做单面门,可用于安全防卫,只有一面能开门——就是另一面。兰登的希望渐渐破灭……手中的火把也快熄灭了。

他看了看表。米奇牌手表发出了亮光。晚间,11时29分。

随着一声失望的尖叫,兰登扬起火把猛地砸起了铁门。

事情有点不对头。

沙特朗中尉站在教皇办公室门外,从与他一起站岗的侍卫兵那不自在的姿势中,他意识到大家都焦虑不安。罗奇尔说,他们守护的这次私人会面会让梵蒂冈免遭灭顶之灾。但是,沙特朗不明白罗奇尔的行为为什么如此古怪。

在过去的几小时里,罗奇尔的决断一点都不合情理。

会面进行时应该有卫兵在场!沙特朗心想。他听见马克西米利安。科勒进门后上了门闩。为什么罗奇尔允许他这样做?

但是有些事情更让沙特朗迷惑不解。那些红衣主教依然锁在西斯廷教堂内。这样做简直是疯了。教皇内侍可是早在15分钟之前就想把他们疏散!罗奇尔否决了这一决断,却没有通报教皇内侍。

只剩半个小时了,罗奇尔借着大厅枝状烛台上那昏暗的烛光,谨慎地看了看瑞士计时器,心想,拜托快点吧。

沙特朗真希望自己能听见门里的人在谈些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出乎意料的响声打断了沙特朗的思绪。这时“嘭嘭”的撞击声,正从大厅下面传来,声音遥远而沉闷,却又连续不断。罗奇尔一下子抬起了头。这位上尉转向沙特朗,低头示意他看地板。沙特朗明白了他的意思,赶忙打开电筒过去调查。

“嘭嘭”的响声似乎是从墙角附近传来,在克莱门蒂娜厅的后面。那后面只有一个房间——教皇的私人藏书室。

天使与魔鬼(47)

47.眼前的景象简直令人惊愕

沙特朗匆忙跑到藏书室门口。小心翼翼地伸手抓住门上的把手,拧了一下。门是锁着的。他把耳朵凑到门上听了听,他听到说话声!有人在叫喊!

沙特朗也受过训练,知道要当机立断,他侧向伸出胳膊,对准门闩“啪”地开了一枪,木门闩应声而碎,门开了。

那个撞击声这会儿越来越清晰了。沙特朗拿电筒朝房间里传出声音的方向照了过去。在座位区的后面,一道巨大的铁门出现在最里面的墙壁上,看起来像保险库一样密不透风。门上有4把大锁。门正中央蚀刻的那个小字让沙特朗目瞪口呆:密道。

沙特朗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里看了看。这是教皇的秘密逃亡通道!这条通道已多年不用了!谁还会在门内“嘭嘭”砸门呢?

沙特朗拿电筒在门上轻叩了一下,门内传来了一阵低沉的欢叫声。砸门声停止了,但叫喊声更大了。有道门作屏障,沙特朗难以听清他们的话。

“……科勒……骗……教皇内侍……”“你是谁?”沙特朗尖叫道。“……兰登……维多利亚。维……”那声音在尖叫,“门……开……!”

沙特朗看了看那道铁门却发现可能得用炸药才能打通这道门。“打不开!”他尖叫道,“太厚了!”“……会面……阻止……皇内侍……危险……”

沙特朗心跳加速,转身就要跑回教皇办公室。可刚一转身,他就停了下来。他凝视着门上某个东西……这比门后面传来的信息更让他震惊。那么多锁的钥匙孔里竟然都插着钥匙。沙特朗满腹狐疑地眨了眨眼睛。这条密道根本就不是几百年没人用!

沙特朗一把接一把地开着那些锁。最后一个门闩滑开的时候,沙特朗一把拉开铁门,他抓起电筒,照亮了那条密道。

罗伯特。兰登与维多利亚。维特勒看起来像幽灵一样摇摇晃晃地走进藏书室。二人虽衣着凌乱而且疲惫不堪,但好歹还活着。

“马克斯。科勒在哪儿?”兰登询问道。沙特朗指了指,说道:“在单独会见教皇内——”

兰登和维多利亚从他身旁挤过去跑进了漆黑的大厅。沙特朗不自觉地跟在后面跑了过去。罗奇尔明显是听到他们来了,因为他们来到教皇办公室门口时,罗奇尔早已成保护姿态站着,还拿枪瞄准了他们,喊道:“回去!”

“教皇内侍处境危险!”兰登大叫着渐渐停住了脚步,双手举起来投降,“快开门!马克斯。科勒要杀教皇内侍!”罗奇尔看起来一脸愤怒。“开门!”维多利亚说道,“快点!”

但这已经晚了一步。教皇办公室里面传来了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声。那是教皇内侍在尖叫。

这种正面冲突瞬间就结束了。

沙特朗走过罗奇尔身边,“啪”的一枪打开教皇办公室大门的时候,文特斯克教皇内侍还在尖声呼叫。几名侍卫兵一拥而入,兰登与维多利亚则紧随其后跑了进去。

眼前的景象简直令人惊愕。

房间里只点着一支火把和一堆快要熄灭的火。在壁炉近旁,科勒艰难地站在轮椅前。他挥舞着手枪瞄准了教皇内侍,教皇内侍则躺在科勒脚边的地板上,痛苦地扭动着身子。他的长袍已被撕破,袒露的胸膛被灼烧得发黑。从房间的另一侧望过去,兰登根本看不清楚那个烙印,但一大块正方形烙铁却放在了科勒近旁的地板上。那烙铁依然泛着红光。

两名瑞士侍卫兵毫不犹豫地采取行动,“啪”地开了枪。子弹“嗖”地打进科勒的胸膛,他向后倒下去跌进了轮椅里,胸口流出汩汩鲜血。

兰登和维多利亚目瞪口呆地站在门口。

依然在地上扭动着身子的教皇内侍滚向了罗奇尔,惊骇的神情如早期行巫搜捕者阴魂附体一般,食指指向罗奇尔大声喊出一句话:“光照派的人!”

“你这个畜生!”罗奇尔说着奔向了他,“你这个道貌岸然的畜——”

这次沙特朗凭直觉反应,对准罗奇尔的后背连开3枪。这位上尉脸朝下摔在了地砖上,倒在血泊中死去了。沙特朗和卫兵一个箭步冲到教皇内侍身边,只见他紧紧地抱住身体,躺在地上痛苦地抽搐起来。两名卫兵看到教皇内侍胸前的烙印都发出了恐怖的惊叫。

天使与魔鬼(48)

48.他耳语般地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兰登感觉精神错乱地穿过了房间。一位残疾的科学家为了烙下最后一个符号,竟然飞到梵蒂冈给教会的最高统帅打上了烙印。

兰登朝着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走了过去。大家都在照料着教皇内侍,兰登感觉落在科勒轮椅旁的地板上还冒着烟的那块烙铁把他吸引了过去。那就是第六块烙铁?兰登走得越近,越感到不解。看起来那是一大块正方形的烙铁。

兰登跪在科勒身旁伸手去拿那块烙铁。烙铁依然散发着热气。兰登抓住木把手将那块烙铁拿了起来。他不知道会看到什么,但那块烙铁肯定不会是这个样子。

兰登困惑地盯着它看了好长一段时间,却什么也没看明白。这只是一块由毫无意义的花体字组成的正方形。这就是设计得最为巧妙的烙铁?兰登把烙铁拿在手里转着看了看,看出了这是个对称图形,却看不懂什么意思。

有只手搭在了兰登的肩头,他还以为是维多利亚就抬头看了看。但是,这只手是血糊糊的。原来是科勒从轮椅上伸出了手。

兰登连忙丢下烙铁,踉跄着站了起来。科勒竟还活着!

这位奄奄一息的主任倒在轮椅里,他喘着气已经说不出连贯的话了。科勒正视着兰登,与早些时候在“欧核中心”迎接兰登时的目光一样,还是冷眼凝视。在即将死去的时候,他的目光显得更加严厉,憎恶与仇恨全都暴露无遗。

这位科学家颤抖了一下,房间里的其他人都把注意力集中在教皇内侍身上,兰登想大叫却没能叫出来。科勒费尽力气抬起胳膊,从轮椅的扶手上扯下一个小小的装置。那东西有火柴盒般大小。他哆哆嗦嗦地递了过来,耳语般地说出了最后一句话:“把这个给——给……媒——媒体。”他突然一动不动地倒了下去,那个装置随之也掉在了大腿上。

兰登认出了那是一种新款的微型掌上摄录机。科勒显然是录下了什么临终遗言想让媒体播报出去……趁沙特朗还没看到科勒的摄录机,兰登把它悄悄地放到了外套最里层的口袋里。

教皇内侍的声音忽然打破了这里的寂静。他正试着坐起身来。“红衣主教。”他对着沙特朗急促地说道。

“还在西斯廷教堂里!”沙特朗惊叫道,“罗奇尔上尉下令——”“疏散……马上。疏散所有人。”沙特朗派了一名卫兵跑出去放主教们出来。

教皇内侍痛苦地扭歪了脸,喊道:“直升机……门外……送我去医院。”

晚间11时39分,兰登、维多利亚和两名士兵抬着教皇内侍走出了圣彼得大教堂。强烈的灯光一下子刺得他双眼发烫。镁光灯从四面八方闪了起来。在他前面,人群的上方汇集了许多电视屏幕。

这座气势宏大的台阶的底端就是广场,站在最上面的台阶上,兰登感觉像是世界最大的舞台上的不大情愿出场的演员。在这片耀眼的灯光后面某个地方,他听到直升机的空转声和成千上万人的叫喊声。在左侧,红衣主教们现在正往广场上疏散。看到楼梯上此刻展现的情景,他们都满脸悲伤地收住了脚步。

兰登看到格利克与麦克丽此刻朝着他们跑了回来,麦克丽扛着摄像机还在拍摄。只花了2秒的时间,像同步收到了信号一样,在广场电视屏幕上,每一个展示倒计时时钟与梵蒂冈的专家的画面都被切换了,开始转播同样的画面——教皇内侍那软塌塌的身体的特写镜头。

就在那一刻不可思议的事儿发生了。

像一下子从梦魇中苏醒过来了一样,教皇内侍突然睁开双眼,猛地坐直了身子,滑到了地上。难以置信的是他竟然没有摔倒。他站在了大理石地板上。他看起来迷迷糊糊地站了一小会儿,紧接着在大家还没来得及拦住他时,就朝前倾斜着身子踉踉跄跄地冲下楼梯奔向麦克丽。披在他身上的长袍一下子散开,从肩头滑落到了腰间。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急促的惊呼声,这种声音似乎瞬间传遍全球而后又返回了这里。摄像机还在转动,闪光灯“啪啪”地打开了。各地的电视屏幕上都展示了教皇内侍那烙伤的胸膛,画面极具冲击力,内容详细得可怕。有些电视台甚至静止画面,然后将其旋转180度观看。

这是光照派最后的胜利。

天使与魔鬼(49)

49.谁也没有料到结局竟然是这样

兰登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上的那个烙印。尽管这是他早些时候拿着的那块正方形烙铁打下的烙印,但他此刻似乎看明白了,看得极其明白。那个烙印有种令人敬畏的力量,那股力量如同一列火车一样撞击着兰登的心。

确定空间方向——兰登早把符号学里的这条基本原理忘得一干二净。正方形在什么情况下不是正方形?他同样不记得那块烙铁同橡皮图章一样,其印记看起来与自身根本就不同,他们的方向是相反的。兰登一直看的都是烙印的反面!

吵闹声再次传来,光照派的那句古老引言反射出另一层含义:“一个完美的菱形,由古老的自然元素组成,设计之精美令任何见到它的人叹为观止。”兰登现在知道了此言不虚。

Earth(土),Air(风),Fire(火),Water(水)。这就是光照之星。

教皇内侍受了外伤之后神情似乎有点恍惚,他仿佛中了邪一般突然变得强劲有力。他开始胡言乱语,开始和看不见的神灵窃窃私语,抬头望着夜空,然后双臂举向上帝。

“说吧!”教皇内侍对着天空大叫,“对,我听得见你说话!”维多利亚吓得脸色煞白。“他受了惊吓,”她说,“产生幻觉,以为自己在和上帝对话!”

在他们下面的台阶上,奇尼特。麦克丽泰然自若地拍摄着,她拍摄的景象立刻就出现在身后广场那边的大屏幕上……感觉像是露天电影院循环放映着一部令人毛骨悚然的悲剧片。

整个场面感觉很宏大。教皇内侍衣着撕破的长袍,胸前烙着烧焦的印记,看起来真有点像是历尽艰难打赢所有比赛的拳击冠军在这一刻展示着他的胜利。他对着天空吼道:“上帝,我听得见你说话!”人群顿时鸦雀无声。有那么一会儿,似乎整个地球都安静了下来……电视机前的每一个人都呆若木鸡地屏住了呼吸。

“谢谢你,上帝!”教皇内侍大叫道。如同暴风雨天钻出的太阳一般,他的脸上露出了喜悦。“谢谢你,上帝!”

教皇内侍又从怪异的状态转变了回来,此刻他容光焕发。抬头望着天空,他还在拼命地点着头。他对着天空叫喊:“在这块磐石上,我要建立我的教会!”这人显然是疯了。

全世界的人都像被符咒镇住了似的,默默地注视着这里的一切。无论如何,谁也没有料到结局竟然是这样。伴随着最后一次欢呼,教皇内侍转身又冲进了圣彼得大教堂。

晚间,11时42分。护卫队发疯般地扎进大教堂去寻找教皇内侍。

他会死在这里的,兰登想着,一个箭步跨过门槛冲进漆黑而空置的教堂。“教皇内侍!别进去!”

维多利亚与卫兵们立刻赶了过来。电筒虽已打开,但这会儿几乎没电了,人们只看见圆柱与光秃秃的地板,哪里也不见教皇内侍的踪影。“教皇内侍!”沙特朗大叫道,声音中透着恐惧,“等一等!先生!”

身后门口处传来的一声喧哗让大家都扭过了头。奇尼特。麦克丽的大块头摇摇晃晃地穿过了入口。她肩上扛着摄像机,摄像机上闪烁的红灯显示其还在拍摄中。格利克跟在后面跑着,手里拿着话筒,叫喊着让她慢点跑。

麦克丽拧开摄像机上的开关,摄像机顶上的聚光灯“啪”的一声亮了起来,刺得大家睁不开眼睛。教堂里周围30码都给照亮了。就在这一刻,教皇内侍的声音回荡在远处某个地方。“在这块磐石上,我要建立我的教会!”

麦克丽将摄像机转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在聚光灯无法照到的远处的黑暗里,一件黑色衣服被吹开,露出熟悉的身影,那身影正向着主过道的尽头跑去。盯着那个奇怪的身影,大家都犹豫了片刻。紧接着一下子全跑了过去。一行人气喘吁吁地跟随教皇内侍在穿越长长的圣彼得大教堂主过道后,来到了史前坟场的入口。

兰登跑向教皇内侍,只见教皇内侍费力地搬起了那道栅栏。一条狭窄的通道展现在眼前。教皇内侍正要朝那个洞口走去,兰登上去抓住他那裸露的肩膀,一把将他拽了回来。

50.一切顿时都明朗了起来

“神父,”兰登尽可能平静地恳求道,“你不能下去。我们得离开这里。”

“我的孩子,”教皇内侍说道,他说起话来神志清醒得让人感到害怕,“我刚才得到预言,知道反物质在什么地方。”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教皇内侍转身面对大家,说道:“在这块磐石上,我要建立我的教会。这就是那个预言,意思非常清楚。”

教皇内侍现在飞快地说:“光照派把他们的毁灭性工具放在了这座教堂的奠基石上。就在地基上。”他示意大家向楼梯下面看去,接着说:“就在建起这座教堂的那块磐石上。我还知道那块磐石在哪里。”

兰登确信他早就该制服教皇内侍,然后带他出去。教皇内侍看起来神志清醒,实际上却在胡说八道。“神父,这句引文是个比喻!实际上根本就没有什么磐石!”

教皇内侍很奇怪地露出了悲伤的表情,说道:“确实有那块磐石,我的孩子。”他指了指那个洞口,接着说道:“彼得就是那块磐石。”兰登一下子愣住了。一切顿时都明朗了起来。

彼得对上帝坚信不移,于是耶稣就称其“磐石彼得”——这座教堂就是建立在这位拥有坚定信念的教徒肩头。兰登意识到,就是在这个地方,彼得被钉死在十字架上。早期的基督徒在他的坟墓上建了座小小的神龛。随着基督教的发展壮大,这座神龛越来越大,最终形成这座宏伟的教堂。整个基督教信仰确实是在圣彼得身上逐渐形成的。那块磐石就在这里。

“反物质在圣彼得陵上。”教皇内侍清楚地说道。还没等大家回过神来,教皇内侍突然一个转身,敏捷地抓起了油灯,朝洞口奔了过去。

维多利亚凭直觉判断教皇内侍可能是对的,这个判断让她感到惊讶不已。把反物质放在地下三层楼那么深的地方,这样做几乎算得上是高尚而慈悲。在地表深处反物质的大爆炸会受到一定的遏制。这样就不会有热气冲击波,不会有飞起的炮弹碎片伤及旁观者,不过是在上帝的这块土地上留下一个缺口罢了,那座高耸的大教堂也会坍塌成弹坑。

预言,这个无法证明的事物,维多利亚仍在努力去理解它。上帝真的与教皇内侍交流过吗?

维多利亚向着地下更深的地方冲了过去,她顿时变得警觉起来。这时她意识到自己非常清楚教皇内侍的意图。经历过的任何事情都没有这件事儿让她觉得害怕。

“教皇内侍,不能那样!”维多利亚对着通道的另一端喊道,脑海中浮现出众人围在梵蒂冈四周的情形,她一下子变得极度惊恐,说道:“要是把反物质带上去了……大家必死无疑!”

“教皇内侍!”兰登也跟着大叫一声,感觉自己从油灯上方跳了过去,“就让反物质留在那里!我们别无选择!”

兰登说的这些话就连他自己都不信。他不仅接受了教皇内侍关于神灵预言反物质存放地点的说法,而且还在游说他们炸毁圣彼得大教堂——这可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建筑之一……以及里面所有的艺术品。

但是人群还在外面……这是惟一的办法。

教皇内侍端着油灯陡然停下来,兰登赶忙跟了过去。

一道带有三颗头骨浮雕的铁门挡在了楼梯的尽头。教皇内侍在那儿正要推开那道门,兰登一下子跳过去把门关上,挡住了教皇内侍的去路。

沙特朗一把抓住兰登,说道:“放教皇内侍过去!”

“不行!”维多利亚在楼梯上气喘吁吁地说道,“我们得马上离开!你决不能把反物质从这里拿走!要是你把它带了上去,外面的人都难逃一死!在地表发生爆炸造成的危害要比在下面这个地方严重得多!”

教皇内侍明亮的碧眼看着她,清醒地说道:“谁说要在地表爆炸了?今晚不会再有死亡了。我不让你们任何人与我作伴,你们可以走了。我只求你们不要干涉上帝的召唤,让我去做上帝召唤我做的事情。”教皇内侍语气强硬起来,接着说道:“我要拯救这座教堂,我能做到,我以生命起誓。”

天使与魔鬼(51)

51.教皇内侍一把将反物质抓在手里晚间,11时51分。史前坟场的字面意思是“死亡之城”。

罗伯特。兰登虽然读过有关这个地方的介绍,但对于见到的景象还是没有丝毫的心理准备。地下的这个巨窟里到处都是快要倒塌的陵墓,像是地面山洞里的小洞穴。空气中没有一丝生命的迹象。一条难走的棋盘式的狭窄走道在渐渐腐朽的陵墓之间蜿蜒盘旋。

死亡之城,兰登感觉自己似乎游离于学术上的惊人发现带来的震惊与单纯的害怕心理之间。他和其他人沿着迂回的走道奔向了坟场更深处。我有没有做对选择呢?

维多利亚沉默不语,但兰登知道他们在想着同样的事情。如果教皇内侍错了,9分钟的时间绝对来不及逃出该死的梵蒂冈。

他们还在陵墓之间穿梭着,兰登感到双腿都快跑不动了,他惊讶地注意到大家正沿着斜坡向上爬。渐渐明白怎么回事之后,兰登感到冷彻心扉。脚下是耶稣时代的地貌,他这是在攀爬原始的梵蒂冈山!

接近山顶时,史前坟场的路在一道土墙前突然中断了。那上面有个小小的标记:圣陵。这就是圣彼得陵。在墙上齐腰高的地方,一道入口出现在教皇内侍面前。他凝视着洞里,脸上露出了疲惫的笑容。他听到其他人在后面快要爬上山顶。放下手里的油灯,他跪下祈祷。谢谢你,上帝。一切就要结束了。

在外面广场上,莫尔塔蒂主教周围是一脸惊骇的红衣主教,他抬起头注视着电视屏幕上展现的地下墓穴里的戏剧性场面。他已不知道该相信什么了。全世界的人都看到了他刚才看到的景象了吗?上帝真的和教皇内侍对话了吗?反物质真的会出现在圣彼得——“快看!”人群中有人惊讶地喊道。莫尔塔蒂抬头看了过去。画面是从教皇内侍身后拍摄的,他正跪在泥地上做着祷告。他前面的墙上有个粗陋的洞口。洞口里,一口赤褐色的棺材躺在了古老的碎石堆里。

圣彼得陵墓顶上有个东西。

反物质储存器。那个东西就在那里……藏在史前坟场最黑暗的地方。

莫尔塔蒂一脸惊愕地注视着那个透明的圆柱体,只见那滴液态物质依然悬浮在瓶中央。储存器上的电子显示屏进入了最后5分钟的倒计时,储存器周围的洞室里闪烁着红光。莫尔塔蒂在身上画着十字,确信这是他这一生见过的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

教皇内侍突然站起了身,一把将反物质抓在手里,转身跑向其他人,脸上透出一股专注的神情。他从其他人身旁挤过去,沿着来时的路冲下史前坟场,奔下山去。

屏幕上,维多利亚。维特勒吓呆了,大叫:“你这是去哪儿!教皇内侍!我还以为你说——”

“要有信仰!”他大叫着跑开了。这时,英国广播公司的摄像机拍摄到的画面像是坐过山车时的景象,不断有人在拐弯转圈儿。混乱的人群尾随教皇内侍穿过那片幽暗处,踉踉跄跄地奔回史前坟场入口,画面上快速闪现着人们困惑与惊愕的表情。

在外面的广场上,莫尔塔蒂发出一声可怕的惊叫:“难道他要把那东西带到这里来吗?”

教皇内侍的形象颇具英雄色彩地出现在世界各地的电视屏幕上,他把反物质拿在身前,冲出史前坟场来到地面上,喊道:“今晚不会再有人死了!”可是,教皇内侍错了。

教皇内侍冲出圣彼得教堂大门的确切时间是夜里11时56分。他踉踉跄跄地走到那片耀眼的镁光灯下,成为世界的焦点,像捧着某种神圣的谢恩祭品一样把反物质放在了身前。灯光刺得眼睛发痛,他看到广场电视屏幕上自己的样子:上身赤裸,伤痕累累,像个高大的巨人。圣彼得广场上的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喧闹声。

把我们从邪恶中解救出来吧,他低声说道。

教皇内侍此刻听见其他人在后面跟了过来……他在屏幕上看到他们渐渐逼近。攒足最后一丝力气,他将反物质高高地举过头顶。紧接着,作为对胸前的光照派烙印的蔑视,他将裸露的胸膛一挺,猛地冲下楼梯。

胜败全在此一举。

天使与魔鬼(52)

52.思忖着教皇内侍打算把储存器丢向何处只剩下4分钟了……

兰登猛地冲出大教堂,几乎什么都看不见。无数盏镁光灯又一次出现在他眼前。他只能依稀辨认出教皇内侍在他正前方飞奔着下楼。在耀眼的镁光灯的映照下,教皇内侍顿时显得很神圣,有点儿像是现代神明。他昂首挺立,一边带着那个毁灭性武器跑向人群,一边大声呼吁全世界的人要有信仰。

“神父!”兰登在他身后尖叫道,“没地方可去了!”“朝天上去!我们忘了朝天上去!”

就在那一刻,看着教皇内侍要去的地方,兰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虽然灯光刺目他无法看到那样东西,却知道他们的救赎之路就在头顶上空。繁星点点的意大利天空,这就是他们的脱险之路。

教皇内侍曾传令载他去医院的那架直升机就停在正前方,飞行员已经坐在驾驶舱里,螺旋桨在空档状态下嗡嗡作响。教皇内侍朝直升机奔了过去,兰登顿时感到莫大的喜悦。兰登的脑海中突然涌现出很多念头……

在世人困惑的目光下,教皇内侍跑到直升机驾驶舱近旁,猛地拉开了舱门说:“出来,孩子!马上出来!”

那名侍卫兵一下子跳了出来。

教皇内侍看了看高高的驾驶座,一把将储存器塞进他手中,说道:“拿住这个东西,我进去后递给我。”

教皇内侍抓住东西往上攀时,听到罗伯特。兰登一边朝直升机跑了过来,一边兴奋地尖叫。现在你明白了吧,教皇内侍心想,现在你相信上帝了吧!

教皇内侍钻进直升机驾驶舱,调整几个熟悉的控制杆,然后转身要从窗户上取回储存器。但刚才还拿着储存器的那名侍卫兵却两手空空地站着。“他把东西拿走了!”那名侍卫兵大叫道。教皇内侍感到心头一紧,问道:“谁?”

那名侍卫兵指了指兰登。

这个储存器竟然那么重,罗伯特。兰登对此大吃一惊。他跑到直升机的另一边,跳进后舱,紧接着冲着前排座位上的教皇内侍喊了起来:“起飞吧,神父!你开飞机,我来扔储存器!没时间了!”

教皇内侍一时惊呆了,镁光灯照在驾驶舱上,他那布满皱纹的脸上显出了一丝不快。“我自己能行,”他轻声说道,“我应该独自来做这件事。”

兰登根本就没听。他低头看了看储存器,上面的数字吓得他屏住了呼吸。“就3分钟了,神父!3分钟!”

这个数字让教皇内侍似乎一下子清醒了过来。他毫不犹豫地回过头来操纵着飞机。伴随着一阵嘎嘎的轰鸣声,直升机起飞了。

透过滚滚飞扬的尘土,兰登看到维多利亚朝着直升机跑了过来。他们四目相对,然后她就像逐渐下沉的石块一样消失不见了。

在直升机内,发动机隆隆的响声与从开着的机舱门里灌进的风声汇成一阵震耳欲聋的声响,兰登快没有知觉了。教皇内侍把直升机开得确实是越来越快了,圣彼得广场上的那片亮光在他们下面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一个不规则的椭圆,在一片城市的灯火中光芒四射。

“还剩下两分钟!”兰登大叫道,思忖着教皇内侍打算把储存器丢向何处。

城市的灯光在他们下面向着四面八方散开了。在遥远的西方,兰登看到了地中海海滨那闪着亮光的轮廓。那片海看起来比兰登想象的离得更远。兰登转过头透过驾驶舱的玻璃直视前方,绵延起伏的罗马山麓丘陵的影子在夜色下隐约可见。再往北大约一英里,那些丘陵就成了一片黑暗。那里没有丝毫亮光——只有大片黑暗区域。那里什么都没有。

采石场!兰登心想,那里是罗马采石场!

兰登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那片贫瘠的土地,意识到那个地方相当大。他们离那里似乎也很近,显然那里就是教皇内侍准备用来爆炸反物质的地方!可奇怪的是,直升机猛地冲入云霄,兰登意识到他们根本就没有靠近采石场。他匆匆瞥了一眼机舱门外的景象以辨明自己所处的位置。他感到一阵恐慌,他们竟然还在梵蒂冈的上空!

天使与魔鬼(53)

53.接着爆炸发生了“教皇内侍!”兰登惊讶得几乎说不出话来,“我们飞得够高了!你得开始往前飞了!我们不能又把反物质丢在梵蒂冈的上空!我们还有不到两分钟的时间!”兰登展示着反物质储存器大叫道,“我看到那个地方了!罗马采石场!就在北面一两英里!我们没有——”

“不行,那里太危险,很抱歉。”直升机还在继续爬升,教皇内侍扭过头冲兰登悲伤地说,“我真希望你没有来,我的朋友。你成了最后一个作出牺牲的人。”

兰登顿时明白了过来。他极度惊恐地说道:“可……我们总得去个地方呀!”“去天上,”教皇内侍回答道,似乎要听天由命,“这是唯一能确定的。”

天空,兰登这时意识到,这的确是教皇内侍要去的地方。教皇内侍从未打算扔掉反物质。他只是想在人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使反物质尽可能地远离梵蒂冈。

这次出行是有去无回了。

在圣彼得广场上,维多利亚。维特勒凝视着上空。直升机的影子这时成了一个斑点。在那一刻,全世界的人似乎都在关注着上空的情况,他们有所期盼地安静了下来,伸长脖子仰望天空……所有民族,所有宗教……所有人的心都合而为一。

维多利亚百感交集,痛苦万分。直升机渐渐消失在视野之外,她难以抑制地想象着兰登的脸。他一直都在想什么呢?难道他就不明白吗?随后,圣彼得大教堂残酷地敲响了钟声。维多利亚的眼泪淌了下来。

之后……在全世界的注目下……时间到了。一阵沉寂。在梵蒂冈上方,高空中出现了一丝亮光。一个新天体瞬间诞生了……那是人们所见过的最洁白无瑕的亮点。

接着爆炸发生了。

那个亮点闪烁了起来。亮点似乎燃烧了自身,在夜空中波涛般滚滚向前,膨胀着发出大片刺目的白光。白光以一种常人无法想象的加速度向四面八方发散,很快就吞没了那片黑暗的天空。亮光波及的范围越广,火势就变得越大,像势力迅速壮大的恶魔准备烧毁整个天空。

紧接着,伴随着雷鸣似的声响,上面传来一股冲击波。那冲击波像地狱怒火一般袭向他们,使梵蒂冈的花岗岩地基震颤了起来,响声回荡着传遍了整条柱廊,伴随而来的是一股突然袭来的热气流。那股气流飞速吹过广场,呼啸着穿越那些圆柱,撞击着墙壁,发出低沉的哀悼声。滚滚灰尘在头顶上飞扬,人们挤在一起……观看着这场善恶大决战。

之后,跟出现时一样迅猛,火球又立刻收缩着内向聚爆了,渐渐挤压着缩成一个微小的亮点,又恢复成了原来的模样。

人群中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沉寂。有那么一刻,整个世界似乎一致低下了头。静静的圣彼得广场上开始出现轻微的声响,这种声响渐渐变成一阵低语声。接着,广场上陡然间一片喧腾。人们突然一起叫了起来:“看!快看!”

莫尔塔蒂一脸困惑地扭回头,顺着大家手指的方向望了过去。他们指着的是大教堂的最高处——屋顶平台。就在那个地方,耶稣与门徒的巨大雕像俯视着下面的人群。

就在耶稣雕像右边,有个人站在那里向着世界伸出了双臂……那是卡洛。文特斯克教皇内侍。

罗伯特。兰登已经不再向下坠落。他再也不感到恐惧,不觉得痛苦,就连呼呼的风声也听不到了。耳边只传来流水轻轻的拍打声。

在一种矛盾的自我意识下,兰登感到这就是死亡。无论哪儿他都愿意去。痛苦与恐惧早就没了,他无论如何也不愿再有那种感觉。刚才那一幕原本只可能发生在地狱……

直升机还在极速爬升,兰登还被困在里面。直觉告诉他马上抛弃这个储存器就能死里逃生。他知道这个储存器用不了20秒的时间就可以降落半英里,但这样就有可能要落到全城人民的头上。高一点!再高一点!

兰登不知道他们现在到底飞了多高。到2英里的高空了吗?还是已经3英里了?如果他们准确地计算出了储存器降落的速度,这个储存器就会刚好在落往地面的途中爆炸,这样对地面上的人群、对直升机都很安全。他向外看了看在下面逶迤伸展开来的罗马城。

天使与魔鬼(54)

54.于是他做出了那个令人难以置信的选择

“要是你计算错了呢?”教皇内侍说道,他显然早已从挡风玻璃的可怕映像上识透了他的心思。这架直升机此刻似乎处于自动驾驶模式下,锁定为爬升状态。教皇内侍把手伸向头顶,碰到驾驶舱的舱顶,在电缆室的后面摸索着寻找什么。

兰登迷惑不已地看着教皇内侍迅速打开了用螺栓固定在椅子之间的那个金属储物箱。教皇内侍取出某种像是黑色大尼龙袋的东西,放在了身旁的座椅上。他的举动沉着冷静,似乎早已有了解决办法。

“给我储存器。”教皇内侍语气平静地说道。兰登将储存器一把塞到教皇内侍手里,说道:“还有90秒!”

教皇内侍他小心翼翼地拿着反物质放进了储物箱,接着盖上厚厚的箱盖,用那把钥匙牢牢地锁上了箱子。“你这是干什么?”兰登质问道。“免得我们太入迷了。”说着,教皇内侍把钥匙从开着的窗户扔了出去。

兰登感觉自己也随着那钥匙一起坠入了黑夜中。随后教皇内侍拿起那个尼龙袋,双臂快速穿过那些皮带。他将皮带扣在腹部,像打背包一样将所有皮带系紧,扭头看了看目瞪口呆的罗伯特。兰登。“很抱歉,”教皇内侍说道,“本来不该出现这种情况的。”接着,他打开机舱门,猛地坠入夜色中。

反物质储存器被锁在了够不着的地方。随着直升机的快速爬升,储存器还在无情地倒计时。兰登在机舱内发疯似的转着,他在座椅下面仔细寻找,想找出另一个降落伞。还有40秒。那里根本没有降落伞!得作出抉择了!还有35秒。他跑到直升机那开阔的走道上,站在狂风中,低头凝视着下面罗马城的灯光。只剩下30秒了。于是他做出了那个选择,那个令人难以置信的选择……

兰登不带降落伞就从机舱门跳了下去。垂直落向地面时,他牢牢地抓住了手中仅有的那样东西,那是在走向机舱门时从直升机上匆匆取下的挡风玻璃油布。那块凹陷的油布呈长方形,像张尺寸适宜的大床单……这是他所能想象到的最像降落伞的东西。兰登双手紧紧抓住油布上的绳圈不放,纵身跳下直升机,跳入那片夜空。那一刻,他对生还已不存任何幻想。

他还在垂直下落时,上面某个地方传来了低沉的爆炸声。爆炸的地方似乎比他想象的还要远。顷刻,一股冲击波袭了过来,油布张开了,兰登感觉自己的身体在横向滑行着,虽然滑得不远,但的确滑了一段距离!

下面那片黑暗地带似乎冲了上来……他又找回了跳水的感觉……屈体抱紧,脚尖绷直……渐渐吸气以保护内脏……双腿弯曲如大槌……最后……幸亏迂回的台伯河上波涛汹涌……水面上起了很多泡沫,水里充满空气……远比死水要柔软得多。紧接着撞上去……然后一团漆黑。

飘动着的油布发出了雷鸣般的声响,就是这种声响把人们的目光从空中的火球上吸引了过来。今晚罗马的天空真是蔚为壮观……有猛冲云霄的直升机,有大范围的爆炸,这时又出现一个奇怪的东西,垂直落入了波涛翻腾的台伯河,正好离河上一座小岛——台伯利纳岛不远。

在公元1656年罗马发生瘟疫期间,这座小岛曾被用来隔离病人,自那时起人们就认为该岛对于治病有奇效。就因为这个原因,这座岛屿后来成了罗马台伯利纳医院的所在地。

他们把那个人拖到岸上时,他已经身受重伤。那人竟然还有脉搏,太令人震惊了,他们心想。

莫尔塔蒂红衣主教知道不论在哪种语言中都不可能找到贴切的字眼来进一步说明这一刻出现的神迹。圣彼得广场上方的沉寂比任何天使的合唱都更具有说服力。

凝视着上面的文特斯克教皇内侍,莫尔塔蒂感到了感情与理智的冲突,这让他感到无能为力。感情上,莫尔塔蒂完全应该相信这件事,可理智上,他迫切需要理由。但是,红衣主教们围绕在他周围注视着上面,显然在看他所看的景象,他们惊讶得一动不动。广场上有人在叫喊,有人在欢呼,一群修女跪了下来。人群突然激动起来,整个广场上的人顿时不停地喊着教皇内侍的名字。红衣主教们和他们一起喊了起来。莫尔塔蒂环顾四周想要弄清这是怎么回事。这是真事吗?

天使与魔鬼(55)

55.莫尔塔蒂与其他主教迷惑不已地看着录像兰登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医院里。“我的衣服呢?”兰登问他旁边的护士。他现在穿的是一套纸衣服。一名护士指了指柜台式的长桌,他的卡其裤子和粗花呢外套被撕破卷成一团放在了上面,湿嗒嗒的还在滴水。她说:“衣服都湿透了,我们只得把衣服从你身上剪下来。”

兰登看了看那件被剪破的海力斯粗花呢外套,看到了他的外套衬里上粘满了那片毁坏了的羊皮纸的碎片。那可是伽利略《图解》中的一页。这世上最后一份档案的字迹也已变得模糊不清了。他呆呆的不知该作出何种反应,只是一味地盯着那张纸看。

“我们保存了你的私人物品。”说着,她拿起了一个塑料盒,“钱包,摄录机,还有笔。我尽力弄干了你的摄录机。”“我没有摄录机。”那名护士皱了皱眉,递过那只盒子。兰登看了看里面的东西,与钱包和笔放在一起的是那台微型摄录机。他这时记起来了,科勒曾把这个东西给他,让他交给媒体。“我们在你口袋里找到的。不过,你的取景器裂开了。”说着,她“啪”地一声打开了机身背面那个两英寸的显示屏,“不过,还能放出声音。勉强听得见。一直在反复播放着什么。感觉是两人在吵架。”

兰登迷惑不已地接过摄录机,放在耳边听着。有个声音透出一种痛苦,有个声音铿锵有力,这确实辨别得出来。两个声音一个近,一个远。兰登听出了那两人是谁。老天哪!

兰登勃然大怒地跳下体检台,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兰登先生!”一位医生说着,试图阻止他。兰登长吁一口气,双眼紧紧地盯着那位医生,不紧不慢地说道:“医生,我要马上从这道门里走出去。给我找件衣服,我要去梵蒂冈。人不能光着屁股去梵蒂冈。我说得还不清楚吗?”

雅各不斯医生倒抽一口冷气,说道:“给这个人找件衣服穿。”兰登一瘸一拐地走出台伯利纳医院,他身着一件护理人员穿的蓝色连衫裤工作服。陪着兰登的那个女人身材矮胖,穿了套相似的工作服。那位医生向兰登保证这个女人会在最短的时间里把他送到梵蒂冈。

红衣主教团鱼贯返回了西斯廷教堂,主教们热情洋溢,兴致盎然。莫尔塔蒂走进那座教堂,发现大家极度兴奋。他关上了门。上帝保佑。“这可真是个奇迹!”一位红衣主教喊道,“天主显灵了!”“教皇内侍将是我们的教皇!”另一位主教喊道,“虽然他不是红衣主教,但主已经发出了神奇的信号!我提议马上开始投票选举!”

在西斯廷教堂外面的走廊里,维多利亚呆呆地坐在了皇家楼梯下面的长椅上。她看到那个身影穿过后门走了过来,思忖着自己是不是又看到了幽灵。他缠着绷带,走路一瘸一拐,穿的衣服像是医务人员的工作服。

维多利亚站了起来……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情景:“兰登?”他没有应声,大步流星地径直走向维多利亚,一把将她揽进了怀中。他开始热吻着她,热吻中透着一种冲动,还有一种感激。维多利亚感到眼泪流了出来,说着:“噢,天哪……噢,谢天谢地……”

教堂正在发生争执,该不该选一个梵蒂冈法律宣布不具有选举资格的人为教皇,兰登走了进来。莫尔塔蒂和其他主教满脸诧异地看着那个蓬头垢面的身影走上了中间的过道。“兰……兰登先生?”兰登沉默着慢慢走到了教堂前部,维多利亚也进来了。紧接着两名侍卫兵推着一辆手推车急忙进入教堂,车上放着一台大电视机。兰登等着他们将电视机接通电源,屏幕对准红衣主教,接着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出去。他们关上身后那道门,走了出去。

这时就只有兰登、维多利亚与红衣主教们了。兰登将摄录机的输出端插进电视机,然后按下了“播放”键。那台电视机“嘟嘟”地响着闪出了画面。主教们眼前出现了一幅教皇办公室的画面。这盘录像拍摄得很粗劣,像偷拍的一样。兰登告诉他们录像是“欧核中心”主任马克西米利安。科勒拍摄的。就在一小时前,科勒曾使用一部被暗地里安放在轮椅扶手下面的微型摄录机悄悄地拍下了与教皇内侍会面时的情况。

莫尔塔蒂与其他主教迷惑不已地看着录像。虽然对话早已开始,兰登也不愿费劲倒带了。很明显,他想让主教们看到的所有画面都已渐渐出现……

天使与魔鬼(56)

56.教皇内侍震惊地看着他说:“你绝不会从这里活着出去”

“列奥纳多。维特勒过去还写日记?”教皇内侍说,“我想这对‘欧核中心’而言可是个好消息。要是日记中记有反物质的制造方法——”

“没有,”科勒说,“那些方法早随列奥纳多一起进了坟墓,知道这一点你会感到很宽慰的。但是,他在日记里提到了别的事情。日记里记述了列奥纳多上个月的一次会面,他见的人就是你。”

教皇内侍犹豫了一下,然后朝门口看了一眼说:“罗奇尔本不该不征求我的意见就准许你进来。你怎么进到这里来的?”

“罗奇尔知道真相。我老早就打电话给他讲了你干的好事。”

教皇内侍什么也没说。他只是低头注视着科勒。

“这么说吧,”科勒断然说,“大约一个月前,列奥纳多。维特勒联系你要求紧急拜见教皇——你之所以同意,是因为教皇很敬佩列奥纳多的成就,还因为列奥纳多说事情很紧急。”

教皇内侍转身面向火堆,一句话也没说。

“列奥纳多极其秘密地来到了梵蒂冈。他的研究让他深感苦恼,他需要教会给他精神上的指导。在一次秘密会见中,他对你和教皇说他有一项科学发现,可这项发现牵涉到了深刻的宗教问题。他竟然已经证实创世纪是完全有可能的,还证实那个极大的能量源——维特勒把它称作上帝——能够再现创世的一瞬间。”

周围出现了一阵沉寂。

“教皇当时目瞪口呆,”科勒继续说,“他很想让列奥纳多公开这个秘密。他认为这项发现可能会渐渐弥合科学与宗教之间的鸿沟——这可是教皇毕生的愿望之一。列奥纳多后来向你说明了那项发现的弊端——也就是他要求教会给予指导的原因所在。在再现上帝创造天地的实验中,他发现似乎恰如《圣经》预言的那样,万物都被成对地创造了出来。它们都是对立物,如光明对黑暗。维特勒发现他除了制造出了物质,还制造了反物质。还要我继续说吗?”

教皇内侍沉默不语。他弯腰添了几块煤拨旺炉火。

“列奥纳多。维特勒来到这里以后,”科勒说道,“你就去‘欧核中心’参观了他的成果。他在日记中说你亲自到实验中心去了一趟。”

教皇内侍抬起了头。

科勒继续说道:“教皇一出行肯定会吸引媒体的注意,因此他就派了你去。列奥纳多私下领着你参观了他的实验室。他向你展示了反物质的湮灭,还给你看了一滴很大的样品。你当时就感到了害怕。回到梵蒂冈之后,你就向教皇汇报了你所见到的景象。”

教皇内侍叹了口气,说:“这又碍着你的什么事儿了呢?今晚我是在世人面前假装对反物质全然不知,可那是因为我尊重列奥纳多的机密,难道这也让你觉得苦恼吗?”

“不是!让我觉得苦恼的是,列奥纳多。维特勒实际上已经证实了上帝的存在,而你却找人把他给杀了!”

教皇内侍这时转过身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科勒突然前倾着身子,似乎要尽力抓住粘在轮椅下面的东西。重新坐下之后,他从身前拿出了一把手枪。调节过角度的摄录机拍摄到了一个可怕的画面……从后面看去……顺着枪管的方向……枪口直接对准了教皇内侍。

科勒说道:“忏悔罪过吧,神父。”

教皇内侍震惊地看着他,说:“你绝不会从这里活着出去。”

“你的信仰使我从小就遭受苦难,死了也许就解脱了,我求之不得。”科勒这时双手握住了手枪,“我给你个选择,要么忏悔罪过,亲口说出真相……要么立刻死掉。”

“不管我跟你说什么,”教皇内侍说道,“像你这种人是绝不会明白的。”“不妨试试看。”

教皇内侍静静地站了一会儿,侧影矗立在炉火暗淡的光线中。他开口说话时带着一副正义凛然的口气,与其说他在忏悔不如说他在讲述自己无私的光荣事迹。

“自鸿蒙之初,”教皇内侍说道,“教会就与上帝的敌人进行着斗争。但我们都无一例外地挺了过来。但是,过去的魔鬼,只是指责与憎恶……这些是我们能对付得了的敌人。可是,撒旦是狡猾的。随着时间的流逝,他抛弃了凶暴的面目,重新换了一副脸孔……一副纯理性的面容。”

57.猛地将那块火红的烙铁压在了自己胸膛中央

教皇内侍的语气中突然透出一股愤怒——近似发疯般地突然变换了语气:“你倒是说呀,科勒先生!教会如何才能宣布那些培养了我们的逻辑思维的事物的罪过!我们如何才能反对那已成为我们社会根基的事物!每次教会提高嗓门做出提醒,你们就反过来大叫,说我们无知、偏执、专制!你们把科技创造的奇迹神圣化。让我们明白科学的到来是要把我们从疾病、饥饿与痛苦中解救出来!看看科学——看看这位不断创造出奇迹、无所不能且乐善好施的新上帝吧!它无视武器制造与混乱局势!不管人们严重的孤独感与没完没了的危机。这就是科学!”教皇内侍朝着枪口走了过去,接着说道:“但是我已经看到了其中隐藏的撒旦的面孔……我已经看到了危险……”

“你在讲什么!维特勒的科学发现实际上证实了上帝的存在!他是你的支持者!”

“支持者?维特勒的成果根本不是对宗教的支持,而是对神明的亵渎!上帝创造天地的景象是不能被人放在试管里摇晃着四处展示的!这并不是赞美上帝,这是贬低上帝!”教皇内侍这时双手抓住自己的身体,声音中透出狂躁情绪。

“于是你就找人把列奥纳多。维特勒杀了!”

“为了保护教会!为了拯救人类!为了挽救人类丧失了的理智!人类还没有准备好将创造天地的威力掌握在手中。放在试管里的是上帝吗?难道一滴液态物质就能让整个城市蒸发吗?得有人来阻止他!”教皇内侍突然没有了声响。他把目光转向别处,重新看着火堆,似乎在思忖着自己的抉择。

科勒端枪瞄准了他,说道:“你已经认罪了。你逃不掉了。”

教皇内侍大笑起来:“瞧见了吧。忏悔罪恶就是解脱。”说着,他朝门口看了看,“当上帝站在你这一边时,你就有了选择,你这种人是绝对领会不到的。”话音未落,教皇内侍就一把拽住领口,猛地撕开长袍,露出了胸膛。

科勒摇晃了一下身体,显然是吓了一跳,说道:“你这是干什么?”

教皇内侍没有回答。他走到后面的壁炉前,从泛着红光的余火中拿出了一样东西。那是一块红热的烙铁——光照之星。他的眼中顿时射出狂热的光芒,说道:“我本来打算独自一人完成这项工作的。”他因过于激动说话的口气都是恶狠狠的。“但是现在……我明白是上帝特意让你来到这里。你就是我的救星。”

科勒还没能做出反应,教皇内侍就闭上双眼,猛地将那块火红的烙铁压在了自己胸膛中央。他的肌肉发出“咝咝”的响声。“圣母……快看看你的儿子吧!”他痛苦地尖叫了起来。

科勒这时步履蹒跚地出现在画面上……他腿脚不灵便地站了起来,手枪在身前猛烈地抖动着。

教皇内侍的尖叫声越来越大,他一脸惊愕,跌跌撞撞地走动着。他将那块烙铁扔到了科勒脚下。紧接着这个牧师一下子倒在地上,痛苦地扭动着身体。

接下来的画面是一片模糊。

随着瑞士侍卫兵冲进房间,屏幕上出现了一阵骚乱。音带里传出了砰砰的枪声。科勒紧抓住胸口,向后倒了过去,淌着鲜血倒在了轮椅里。

“住手!”罗奇尔大叫着,试图阻止侍卫兵向科勒开枪。

依然扭动着身子的教皇内侍在地上打着滚儿,指着罗奇尔发疯似地叫道:“光照派的人!”

“你是个畜生,”罗奇尔大叫着朝他跑去,“你是个道貌岸然的畜——”

沙特朗连发三枪将罗奇尔打倒在地。罗奇尔滑倒在地板上,死了。

紧接着卫兵们冲向受伤的教皇内侍,把他围了起来。就在他们挤成一堆的时候,摄录机拍摄到一脸茫然的罗伯特。兰登跪在轮椅近旁,看着那块烙铁。就在那时,整个画面奇怪地倾斜了起来。科勒又恢复了知觉,正把那部微型摄录机从轮椅扶手下面的支架上拆下来。他想把那部摄录机递给兰登。

“给——给……”科勒喘着气说道,“把这个给——给媒——媒体。”

之后,屏幕上什么画面都没了。

58.教皇内侍道出了全部真相

卡洛。文斯特克教皇内侍走进教堂时,感觉大家都一脸困惑地看着他,接着,他惊讶地发现兰登站在祭坛上,他身边的电视机正无休止地循环播放着那个场景。

虽然他想不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但他读懂了大家的眼神,每个人似乎都在无声地向他发问:为什么?

教皇内侍清楚,除了道出全部真相,他别无选择。

在他看来,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拯救教会。列奥那多。维特勒的研究让他忧心忡忡,一旦科学在实验室里证明了上帝的存在,那么人类就不再需要信仰了。而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当他从欧核中心回到梵蒂冈向教皇汇报了维特勒的成果时,教皇非但没有意识到此事的危险性,反而从维特勒的实验中看到了希望,表示要资助他的研究,他向文斯特克解释说他曾受过科学的恩惠,然后,他吐露了一个惊人的秘密:他有一个孩子。教皇内侍被这个事实打倒了,他完全无法接受,他一直奉若神明的教皇居然违背了对上帝的誓言,他的整个世界似乎都轰然坍塌了,他跌跌撞撞地跑出了教皇的办法室,教皇在他身后呼喊着,要向他解释,可他再也不想听了,他怎么也无法原谅教皇对教会的欺骗。一片狂乱中,他跑到了圣彼得的陵前,就在那个地方,他制定了整个行动方案。他决定利用早已灭绝的光照派来惊醒这个冷漠的世界,他深知只有面临死亡威胁时人们才能团结一致,教会才更能彰显其救世的神威。

第一步,他在一个夜晚潜入了教皇的卧室,将注射器注满肝素,然后捂住他的嘴,看着他痉挛至死。然后对外宣布说教皇死于中风。其间,他找到了一个祖先曾与教会结怨的杀手——黑煞星,他在给黑煞星的电话里自称是光照派的领袖。黑煞星起初不相信,他就把自己暗杀教皇的事透露给他,黑煞星第二天在报纸上看到新闻后开始对他深信不疑,并为能给祖先报仇而兴奋不已。

接下来,他派黑煞星去欧核中心杀了列奥那多。维特勒,窃取了反物质。然后把反物质放在了史前坟场的圣彼得陵上。他认为只有一个像他这样年轻而有朝气的领袖才能创造奇迹、拯救教会,另一个老古董不可能给教会带来生机。于是,他在秘密会议开始之前把4个候选主教叫到了教皇的秘密藏书室,并以请他们享用茶点为由把他们留在那里之后就离开了。走之前,他打开了通往密道的门锁。黑煞星从密道过来带走了4位候选主教。他们虽然是无辜的,可世人会把他们作为殉教者而永记于心。牺牲他们4个

可以拯救千千万万的人!光照派的烙铁几百年前就被罗马教廷没收了,锁藏在教皇墓室里,他从教皇那里偷了钥匙,大胆地把烙铁拿了出来,成为整个计划中的重要道具。他要激起人们的畏惧之心,他要在众人面前展现神迹。

一切都进行得非常顺利,如有神助。黑煞星始终对他深信不疑。在最危急的时刻,黑煞星从电视里看到有人正赶往梵蒂冈力挽狂澜的新闻,认定那就是一直在暗地里给他下指令的主人,并因此误导了兰登。

教皇内侍的述说惊得大家目瞪口呆。莫尔塔蒂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一切的祸端始于教皇内侍得知了教皇有孩子的事实。但对这一切,莫尔塔蒂都了解得非常清楚。实际上,教皇虽然有孩子,但他却并没有违背独身生活的誓言。教皇年轻时曾与一个修女彼此深爱,但他们从没想过打破与上帝的盟约,他们能够抵制肉体的诱惑,却渴望拥有他们不曾想过的东西——上帝创造的最大奇迹——孩子。这种渴望,尤其是对于她,变得无法抵挡。但是,上帝始终是最重要的。一年后,她兴奋无比地来找他了。原来她刚刚了解到一个新的科学奇迹……两个人可以在不发生性关系的情况下拥有一个孩子。她认为这是上帝的神谕。于是,他们通过人工授精怀上了孩子,而这个孩子,正是教皇内侍。

听完这一切,教皇内侍如五雷轰顶,他逃出了教堂,跑到帕利恩凹室,为自己举行了涂油仪式。在自己的身体、发须、面颊、麻布长袍上全都涂满了灯油。然后,他跑到一个阳台上,这个阳台正面向人头攒动的圣彼得广场,就在那儿,他点燃了自己……

(全书完)

对称字

就连题目都是对称哦好厉害啊

反光派印章的俯视图相当于没印之前的样子

WATER 水

光照之星

AIR 气

FIER 火~

光照派全名对称字~

EARTH 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