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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作者:
冯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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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也没有料想到,事情会突如其来地发展到这种局面。

  三月二十六日上午九点多钟,周怡被马维民通过局里联系请来的精神病院医生带去了医院。当精神病院医生准备将周怡带走时,周怡出现过短暂的狂躁行为,像是一个高高在上的君主神圣不可侵犯的尊严遭到了污辱和践踏。她厉声喝斥着,躲闪着,挣扎着,哀求着,声音由高亢凄厉逐渐变得凄凉悲惨,最后,在医生强行注射的镇定药物的作用下,狂躁行为逐渐消失,目光一下子涣散开来,显得水讪、安静而顺从,任凭精神病院的医生将她带走了。

  马维民和普克没有马上离开,马维民安排了局里的同志负责周怡在精神病院的安全问题。对于马维民来说,周怡坚决抵赖、周怡暴跳如雷,甚至周怡连夜潜逃,都是可以想象并预料的事,但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周怡竟然会精神错乱。

  周怡被带走后,项家客厅里一片寂静,每个人都长时间地保持沉默。马维民垂着头,手指用力捏着眉心的部位一项青坐在沙发上,怕冷似的抱着自己的双臂。项兰斜斜地传着墙,两手不安地时而捏紧时而放松。而普克,站在刚才送走周怡的地方,一动不动地凝思着。

  客厅里的座钟“嘀嗒嘀嗒”地走着,因为安静,每一下听起来都那么清晰。

  过了很久,马维民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有些暗哑,说:“项青,你把今天早上的情况详细地讲一讲吧。”

  项青没有立刻说话,停了片刻后才说:“今天的情况是阿兰先发现,然后告诉我的。”她的目光投向了项兰。

  项兰轻轻打了个冷额。说:“今天早上我起得早,洗过脸,觉得有些饿,便想下楼找东西吃。刚出门,就听到我妈房间那个方向有点声音,我随便回头看了一下,看到那个房间门开了条缝儿,好像有人躲在门里偷看我。

  我觉得挺奇怪的,便停下来,叫了一声妈。谁知门马上关上了。“项兰说到这里,又不自禁地打了个冷颤,看了看项青。

  项青站起身,走到项兰身边,伸手握住项兰紧张不安的手,安慰他捏了捏。

  项兰谁也不看,又接着说:“当时,我站在那里,就隐隐觉得有一种怪异的气氛,那是一种说不清的感觉。我想了想,觉得有点不对,便悄悄往我妈门前走,走到门口时,听不见里面有声音,便倒过头,想把耳朵贴到门上去听。突然……”

  项兰抓着项青的手一紧,项青也跟着一抖:“……突然,门一下打开了,我妈就像你们刚才看到的那个样子站在门边,一张脸像鬼一样,表情又那么恐怖。她像是也吓了一跳,退后了一步,又站住了,说话声音很凄厉,喝问我是谁,想干什么,为什么要偷窥她的房间?我先是惊呆了,然后就有些失控,一步步退到姐姐的门前,刚一敲门,姐姐好像也听到声音,正准备出来,门一下子就打开了。我妈从房间里一步一步慢慢走出来,你们知道那是什么步子么?就像戏台上那些古代的人走路一样,一步一步踱着走,每一下都把腿杨得高高的……”项兰说不下去了,脸上的表情显得又恐怖又空洞。

  等项兰停下来,鲁克说:“项兰,你发现你妈不对的时候,是几点钟?”

  项兰说:“你接到我们的电话是几点钟?”

  普克说:“八点左右。”

  项兰说:“那就是七点五十五左右,因为发现以后,我们马上就给你打电话了。”

  普克点点头。想了想,又问:“项青,在项兰之前,今天早晨你有没有见过母亲的面?”

  项青摇摇头,说:“没有,早上我虽然也是不到七点就起床了,但去卫生间洗漱时,没有听到我妈房间的动静。也许那时候她还没有出来。洗过之后我回了自己房间,在房间里准备一下今天公司里需要的东西。后来听到门外有说话声,但你也知道,我们家房间的隔音效果很好,如果关着门,外面声音不大的话,在房间里基本听不见。所以听到外面有说话声,我有点儿奇怪,心想一大早,谁在外面那么大声地说话。准备打开门去看一看,刚开门,阿兰正好敲门,我看到她脸上那么惊慌的样子,也吓了一跳。后来的事,你们就都知道了。”

  马维民说:“项青,昨晚你和项兰都在家吗?”

  项青说:“下午你们给我打电话时,我就在家了。阿兰是十点钟左右回来的。”

  项兰在旁边也点点头,证实项青说的是事实。

  普克问:“你们母亲回来时,是几点钟?”

  项青说:“阿兰回家时,我妈还没有回。她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我也不清楚。”

  普克的目光转向项兰,项兰说:“我也不知道。我回来后,到姐姐房间聊了一会,吃了点东西,然后便洗洗睡了。一觉睡到今天早晨。”

  普克听完,有一会儿没做声。马维民也沉默着。

  又过了一会儿,普克问马维民:“马局长,要不然就这样吧,让项青项兰去做她们自己的事,我们回去?”

  马维民说:“好吧。”他的脸上显出应付不及的倦意,简单应了这么一句,对项青项兰点点头,转身向大门外走去。

  普克也跟着走出来。临到门口,停了一下,回头对项青说:“你母亲的事情,先不要告诉你外公,也不要对其他人说。”

  项青点点头,没有说话。

  普克走出来,他们早上来时乘的那辆车仍停在院子外,但那位开车的警察已跟着周治他们去精神病院了。

  马维民便直接上了驾驶座,由他自己来开车。

  车开在路上时,马维民看着前方,说:“真是没想到,周怡会疯。”

  普克说:“也许她的心理压力已经超出承受极限了。”

  马维民迟疑了一下,说:“会不会是昨天的谈话有些过激了?”

  普克思索着说:“马局长,这里面有点问题。我们应该好好考虑考虑,好像不是那么简单,只因为我们跟她谈过话,她就疯了。”

  马维民也说:“是啊,周恰能坐到副市长的位子,大大小小的风浪也算经过不少。在我想象中,她的心理承受能力应该超过现在这种状况啊。昨天谈话的时候,她也没有放弃为自己辩护,而且最后言语里还有点威胁的意思。这种态度,不像是个已经走到穷途末路的人应该具备的。”

  普克说:“我跟您的想法基本一样。马局长,您现在准备怎么安排?去哪里?”

  马维民想了想,说:“不管怎么样,我还是先回局里一趟。出现这种局面,已经不能再由我个人控制了,必须要摊牌了。还不知会怎么样。反正顺路,我先送你回宾馆,你在房间等一会儿,也安静地考虑一下问题,估计过不多久我就会给你打电话。现在你也该露面了。”

  普克看到马维民的脸上有着深深的忧虑,他能够理解马维民现在的处境。对于周怡的调查,从头到尾都是马维民私下的安排。本来,如果一切顺利,能够找到充足的证据证明周怡的嫌疑,事情都好解释。可现在,在事情真相还没查清之前,周怡突然疯了,马维民该怎么化解这种僵局呢?

  可普克也不想说什么劝慰马维民的话。普克觉得现在最重要的,就是集中精力,全力以赴完成这次调查。只有弄清事实真相,才能真正给马维民以帮助。

  将普克送到宾馆后,马维民开车回局里了。

  普克回到了自己房间后,努力让自己有些不安的情绪稳定下来。他想起早上看到疯了的周治,想起昨晚做的那个梦,想到梦醒之时突然想起的挂在项青家客厅的两幅油画,想起其中那幅《记忆的持续》带给他的焦虑的感觉,想起了项青,想起了和项青一起去看周至儒时,普克无意中看到的周至儒对项青的注视,那注视里藏得很深的怜悯和痛惜……

  普克的思绪渐渐不再那么纷乱了。一幅幅场景,一个个画面,按照时间顺序一个个排列连接起来。普克发现,几乎每一个场景,每一幅画面中,都少不了一个人的存在,那便是项青。从在这个房间里第一次见到项青以来,项青在普克心目中的印象,一直是柔和、细致、聪明。

  善解人意的,曾克明白这是一种不可否认的好感。然而几乎与此同时,在这层好感之下,普克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却隐约潜伏着某种另类的情绪。普克意识到这种情绪的存在,却捕捉不到这种情绪的细节和出现的缘由。然而,普克还是被这种情绪提醒着,当项青若明若暗地流露出对他的好感时,普克始终与项青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

  当今天清晨从梦中惊醒时,普克刹那间产生了一种明晰的感觉。他忽然有些明白了为什么他对项青始终不能真正做到心无芥蒂,除了一个刑侦工作者必不可少的警觉之外,还有另一种深藏于普克潜意识中的警惕。

  那是普克作为一个男人的本能的警惕。普克从来最怕的事情,就是失去自我。这么多年来,普克最伤痛的记忆,便是初恋中那段因为不成熟的爱情而失去自我的回忆。一个人没有了自我,所谓的价值、尊严、目标等等一切,都成为一个个虚无的词汇,没有任何实在的意义。因为,这个人不再是真正的自己。

  项青几乎从来不会对普克说一个“不”字,而此刻想起来,普克没有因此觉得项青温柔是因为她没有自己的思想。项青当然有自己的思想,不仅如此,项青的思想潜伏得很深,像一股暗流。但项青的思想又有很强的力量,几乎令人无法抗拒。她的思路清晰,感觉敏锐,理解力极强。项青只是用了一种温和的形式将这些内容表现出来。这种温和的另一面,其实是柔韧与坚持。

  普克想,在对项青产生越来越多好感的同时,为什么自己一直感到隐隐的不安?正是因为普克的潜意识在提醒自己,项青正在用一种水一般的方式,来影响普克,控制普克,扭转普克的方向,使普克在不知不觉中,渐渐迷失自我。项青如同水一般,看上去清澈透明,柔弱无力,但实际上,向着她设想中的方向,弯弯曲曲地,百折不回地,一直向前流淌,所经过的障碍,或者被磨平,或者被扭转,或者被绕开。总之,按照她的设计,永不停息地向前而去。

  天下之至柔莫若于水,而攻坚强者莫能胜之。项青身上便蕴含着这股力量。

  这才是普克不能真正靠近项青的根本原因。

  项青出于一种普克尚未体察到的原因,设计了一个方向。

  项伯远死了,项育项兰与母亲周怡一起将他送到医院,抢救无效,宣布死亡。然后便是办理后事,追悼会,遗体告别,火化。在整个过程中,项青一言不发。直到项伯远的尸体火化之后,项青才找到马维民,向马维民谈了自己的疑虑。

  普克回忆起来,项责对马维民的陈述及自己来到后对自己的陈述中,从来没有一句话直接质证周怡杀害项伯远。项青只是陈述,陈述她对父亲所服药物的了解,陈述父亲房间里失踪的药瓶,陈述周怡事后又将药瓶还回,但药瓶中药的数量出现错误等等这些事实。项青总是在客观地陈述,没有加入过多个人感情的判断,而只是表现她的疑虑和事实。

  而项青陈述的,真的是事实吗?

  项伯远尸体已经被火化了,没有办法再对其做任何的化验和检测,无法知道项伯远的血液中是否真的含有致其死亡的药物浓度。

  那个在项青对母亲产生怀疑过程中起到至关重要作用的药瓶,也是一个不确定的线索。因为无法验证其是否真的存在,即使真的存在,也无法验证它真的便如项青所说的那样,与项伯远正在服用的不是同一瓶。

  普克回想起来,自己并非从来没有怀疑过项青直到项伯远尸体火化之后才来找马维民的原因。因为项青自己也说了,她对父亲真正死因的怀疑,是从她们送父亲去医院时就开始了。但在普克当时的分析中,虽然对这一点做过假设,即认为项青是因为某种隐藏的原因,而故意将找马维民的时间拖到项伯远尸体火化之后,但普克却又找不到项青可能会这样做的内在原因。

  此时,又有一个细节从普克记忆里浮现出来。

  那是普克在项青家,与项青家的钟点工张阿姨聊天时谈到的内容。他们聊到三月三日那大项伯远的状况,普克问张阿姨,知不知道那大项伯远是什么时候开始不舒服的。

  当时张阿姨说,她去项家上班时,项伯远就已经开始不舒服了。而且那天下午项青也在家里,张阿姨来了以后,项青才离开的。

  可是在此前普克与项青的谈话中,普克也问到项青,三月三日那天项伯远是何时开始不舒服的。项青的回答没有十分确定,只说,据她所知是从晚饭时开始的。

  项伯远与项青这一对父女之间的关系,马维民曾向普克介绍过,是十分密切的。项青自己也说她和父亲关系很好,父亲生活上的琐事都由她照料,包括吃药这一类事情,所以她才对父亲那瓶药中已经服用了多少颗药有很大把握。那么,如果三月三日下午项伯远感到不舒服,而项青又在家中,项伯远难道会不告诉女儿自己的身体状况?

  普克现在想起来,那天听到张阿姨谈到这件事时,自己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似乎曾经想再问问项青什么,可当时又不是十分清楚自己的问题。此刻,这个问题清晰地出现在普克脑海里。虽然项青在对普克陈述三月三日的情况时,没有提过她那天是什么时候回家的,但以项青细致的个性,不像是忘记告诉普克那天下午她在家,而更像是故意一带而过,给普克造成一种错觉,认为项青那天是与平时一样,在下班时间回家的。

  普克问自己,真的是因为自己当时思路不明晰,才没有问项青那天下午是否在家这个问题吗?还是因为普克由于对项青的好感,而有意无意地忽略了这个问题的存在呢?是不是普克那时已经发现,项青心里一定隐藏着某种没有告诉自己的秘密,自己却下意识地维护着项青,所以才对那个问题避而不谈?

  普克在心里暗暗责备自己的感情用事。他继续想下去。

  在欧阳严被杀的案件里,周怡当然是一个重要的嫌疑对象,目前几项证据似乎都在证明这一点。普克三月二十五日星期六凌晨在项家客厅里遇到返家的周怡时,周怡的反应明显异常。欧阳严家浴室里找出的毛发中,经DNA检验,除了欧阳严的,便是周怡的。在昨天马维民普克与周怡的谈话中,周怡的表现也明显说明了问题,虽然一时找不到漏洞,但搪塞隐瞒的态度一看即知。

  而在此之前,三月二十三日星期四晚。普克与项兰的朋友阿强去查看欧阳严家的住址后(那时普克还不知道那是欧阳严家,只是项兰怀疑周怡与住在那个地址的人有染),一行人回到项青家,遇到返家的周怡,项青为大家互相介绍,当周怡听到阿强的名字时,很明显地表现出惊诧和慌乱,虽然她随即做了掩饰,但在场的人基本都看出来了。

  难道当时周怡表现出的慌乱,真的是因为她在星期四晚上见到阿强时,便想起了去年底在欧阳严家的单元楼道里曾见过他一次吗?

  从昨天与周怡的谈话情况看,周怡的确极力想隐瞒她与欧阳严之间的关系,虽然后来发现形势不对,不得已又承认了,但可以看出,周怡平时一定会很小心地保持与欧阳严之间的来往。那么在她去欧阳严家约会时,肯定会小心谨慎,避免被人发觉。但项兰阿强跟踪周怡的那个晚上,周怡直接去了欧阳严家所在的单元,说明起码在那时,周怡并没有对自己被跟踪有所察觉。而当阿强也跟着上了楼时,周怡虽然任何门也没进又下了楼,却也只能说明她是因为小心,而并不一定是认识阿强或怀疑阿强,否则,稍过一会儿之后,周怡为何再一次去了欧阳严家?

  阿强说,他只是在周怡下楼时,和周怡打了个照面。数月前一个匆匆擦身而过的面孔,周怡真的就记得那么清楚?以至于在一听到阿强的名字时,马上控制不住地做出了反应?

  等一等……

  普克想到这里,提醒自己停下来。这里面似乎隐藏着一个虽然小却十分关键的问题。是什么呢?普克努力想去捕捉,然而又模模糊糊,看不清楚。

  普克担心过后会忘记自己在这一段思路上的疑点,他用纸笔将这一小段内容记了下来。就在此时,电话铃响了。普克接起了电话,是马维民。

  “小普,你马上到公安局里来,直接到我办公室吧。”

  马维民简单地说。

  普克挂了电话,坐车赶到了公安局马维民的办公室。

  马维民的脸色显得很复杂,让普克坐下后,便说:“现在有几个新出来的情况。第一,昨天他们从电信局拿到的欧阳严的通话记录基本查清了,三月二十四日星期五上午和下午,欧阳严的手机己录上各有一次周怡办公室的电话号码。通话时间分别是三分钟和四分钟。在此之前两个月内,每个星期五的上午,或者是中午,都有周怡办公室的号码。一般通话时间都不长,在一分钟之内。而我已经问过星期五那天调查欧阳严住所住户情况的同志,他们说,那天虽然是从上午开始调查,但好几家都没人在,中午又去时,正好碰到402的住户回家。所以,欧阳严的情况是星期五中午查出的。当然,当时他们只是按我的要求做泛泛的调查,并不知道欧阳严就是我们要找的人,因此,整个情况是下午全部查出后才报给我的。”

  说到这里,马维民停了停,像是让普克有个思考的间隙,又像是在整理自己的思路。过了一会儿,马维民接着说:“第二,你当时从周怡房间里所取的毛发有两种,其中一种与欧阳严家发现的一样。为了确认这个结果,今天法医对直接从周怡身上所取的头发进行了测试,再次证实与欧阳严家发现的那种一致。”

  普克点点头,马维民接着说下去:“第三个情况,是我们预料之外的。今天一早局里两名同志就去了利基公司。他们在欧阳严办公室进行检查时,来了一个女人找欧阳严,神色很紧张,问她找欧阳严干什么,起初她不说,后来就哭了。局里的同志便将她带回来,现在正在证人室等着。”

  普克听到这儿,才开口问:“还没有对她问话吗?”

  马维民说:“还没有。所以打电话让你赶快来,是想你也参加问话。”马维民叹了一口气,说,“我已经向局里汇报过整个事件的经过了。”

  马维民没有说局里对他的意见,他脸上的神情有点复杂,看不出是沉重还是轻松,而且这种表情也不知是因为局里知道这件事后的反应,还是因为这件案子的本身。普克并没有问马维民。

  普克参加了对找欧阳严的那个女人的问话。马维民亲自对她提问。

  马维民语气和缓地问:“是你在找欧阳严吗?”

  那个女人在这段时间已经平静下来了,只是眼睛还有点红,露出刚才哭过的痕迹。对于马维民的问话,像是做好了配合的准备。她说:“是的。他是不是出事了?”

  马维民问:“你为什么会觉得他出事了?”

  女人淡淡一笑,即便在这种时候,也看得出她眉梢眼角透出的几分妩媚来。她用反问的语气问:“如果不出事,你们怎么会把我带到这儿来?”

  马维民说:“我们正在调查欧阳严一些情况,希望你能够与我们合作。”

  女人说:“你们能不能告诉我,欧阳到底怎么了?如果他真的出事了,我一定会配合你们查出来。我知道能查出来。”

  马维民说:“欧阳严死了。”

  那女人听了马维民的话,眼睛紧紧闭上,怔怔地坐在椅子上,再睁开眼时,眼眶里已充满了泪水,然后她深深吸口气,硬是将眼泪咽了回去,点点头说:“我会把我知道的情况全部告诉你们。只要你们查出是谁干的。”

  马维民点点头,说:“那就谢谢你。我们开始问了?”

  女人说:“开始吧。”

  “你叫什么名字?”

  ‘李小玲。“

  “你和欧阳严是什么关系?”

  “恋人……也许是有点特殊的恋人,我们同居,但平时不住在一起,他另有房子,只是过几天到我这儿来一次。”

  “据我们了解,欧阳严自离婚以后,公开场合都是以单身名义出现的。”

  “是这样的,我们在一起三年了。欧阳有他的打算,所以我们都是悄悄在一起,从未让别人知道过。”

  “欧阳严有什么打算?”

  “他……还有一个情人。他想从她那儿弄到一笔钱。”

  “他那个情人是谁?”

  “我不知道。”

  “你和欧阳严在一起三年,你会不知道他另一个情人是谁?”

  “欧阳对这件事守得非常紧。他在利基公司工作,可从不让我问公司任何事情,更不用说去公司了。他那个情人,应该是个很有地位的女人,年龄比欧阳大,但究竟是谁,我真的不知道。”

  “你明知欧阳严有一个情人,还与欧阳严保持这样的关系?”

  “我知道任何人都会觉得不可思议,有时候连我自己都这么想。可我真的这么做了,也许因为我实在不想失去他。”

  “你怎么知道欧阳严的情人很有地位?”

  “欧阳说的。他跟我开始同居时,已经和那个女人有关系了。欧阳坦率地把这个情况告诉我,问我是否还愿意跟他在一起。如果愿意,可能要忍受很长时间的地下生活,但等他实现了他的计划,我们就会有很多钱,然后就可能公开在一起了。”

  “他的计划是什么?”

  “这些细节他也没对我说,只说那个情人有至关重要的作用,如果顺利的话,利基公司总有一天会是他的天下。”

  “欧阳严把这么机密的事情告诉你,他不怕你会泄露出去吗?”

  “你们以为欧阳是个花花公子?如果是这样,你们就错了。他和那个女人在一起,是为了事业,和我在一起.是因为真的爱我,想以后和我有一个正常的家庭。除此之外,他从不随便和其他女人来往,我们是真心相爱的。这一点并不可笑。”

  “今天早上你为什么来找欧阳严?”

  “我觉得他可能出事了。”

  “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星期五下午欧阳到我那儿去了,我知道他都是星期五晚上与那个女人见面的。欧阳因为这段时间特别忙,好几天没来我这儿,所以我有些不高兴。欧阳说星期六他一定来找我,万一有事实在走不开,他也一定会打电话给我。可我星期六等了一整天,欧阳都没来,也没有电话。星期天又是一整天,还是没来也没电话。我打了无数次他的手机,都打不通。我想糟了,一定是出什么事了。可我不知道他住在什么地方,只知道他在利基公司,所以今天一早就来找他。”

  “你不知道欧阳严平常住在哪里?”

  “不知道,我说过,他在这件事上很谨慎。因为他和那个女人约会,都是那女人星期五晚上去他家。他说如果我知道他住在哪里,肯定会想办法去见见那个女人。

  欧阳严对女人是很了解的,他不相信我能控制自己的嫉妒心。“

  李小玲说到这里,脸上露出一种伤心和悔恨:“我要是没听欧阳的,悄悄查一下就好了。那时候只要真想查,其实是可以查到的。我只是不想让欧阳生气,我知道他认真说的事,都是说到做到的。如果真的发现我查他,他会做得很绝。可现在,他一定是被那个女人杀了,我知道,一定是的。”

  马维民问:“为什么你会觉得是那个女人杀的?”

  李小玲低下头,犹豫了好一会儿,最后抬起头,脸上有种决绝的表情,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说:“有一次,欧阳拿了一个存折来,里面有一大笔钱。他说,现在银行存钱都改成实名制了,这笔钱是以前用假名存的,必须取出来,重新用真名转存。但不能用他的名字,所以是我拿自己的身份证去存的。”

  “多少钱?是欧阳严的吗?”

  “很大一笔钱,三百多万。不是欧阳的钱,我知道欧阳现在没那么多钱,他是白手起家的,慢慢干到总经理的位置,一直拿薪水,没有多少钱。后来又借着那个女人的关系,在公司里弄到一点股份,但都是死钱,不能拿出来。我现在住的房子,是欧阳帮我买的,四十几万,欧阳一下子都拿不出来,所以用了分期付款的方式。这笔钱,虽然欧阳没有说,但我想一定是那个女人的。那个女人有地位,肯定通过不正当的渠道弄到这笔钱,让欧阳帮她保管。可欧阳好不容易做到这个位置,总是很小心,常担心别人会查他,平时从不干那些可能会因小失大的事情,这笔钱也不敢用自己的名义去存,所以才交给我。现在欧阳出事,我想很可能跟这笔钱有关,虽然我不知道到底会是什么情况。”

  “那个存折在哪儿?”

  “在我家里。”

  ‘这么大一笔数目,欧阳严就不怕你会悄悄把钱取了,一走了之?“

  “他对我有这个信心。也许他想过,我知道如果他成功了,会有比这笔钱多得多的钱;而如果我拿了这笔钱跑了,他总能找到我的。两种结果一比较,他认定我不会那么做。当然他没有这么对我说过,不过我心里也有数,我也是了解他的。”李小玲说这段话时,脸上的悲伤似乎没那么重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老有若无的自嘲和讥讽。

  这时,普克忽然问了一句:“你知不知道三月二十四日星期五那天晚上,欧阳严几点钟与那个女人约会?就是说那个女人几点到他家的?”

  李小玲想了想,说:“不知道。那天下午,欧阳说他很忙,晚上要和那个女的见面,之前好像还要和什么人见个面,但具体是几点钟,我就不知道了。”

  普克问:“欧阳严有没有说,和情人见面之前要见的是什么人?”

  李小玲说:“没说,那句话他只是一带而过。”

  普克想了想,又问:“那你是否知道,平常的星期五晚上,欧阳严大概是什么时间与那个女人见面的?”

  李小玲说:“只知道是晚上,可能在比较晚的时间,但具体几点钟我就不知道了。”

  “为什么你会知道是比较晚的时间呢?”

  “有时候他会说,晚上开始时还要干些别的什么事,比如和客户吃饭什么的。偶尔星期五晚上比较早的时候,他也会给我打个电话来,随便说几句话,因为他知道,通常星期五晚上我都会心情不好。”

  “你指的比较早的时间,具体是几点钟,能不能说得确切一些?”

  “有时是八点,也有时是九点,最晚还有到十点多钟的。”

  普克听了,点点头,看了看马维民,示意自己已经问好了。

  马维民想了想,对李小玲说:“好,暂时就这么多吧,谢谢你的配合。以后我们可能还会随时跟你联系,请你给我们留个电话、地址。”

  李小玲说:“好的。”用马维民给的纸笔,写下了自己的联系电话和住址,递给马维民时,犹豫了一会儿,说:“欧阳严已经死了,如果我不说,没人知道我和他的关系,更没人知道他放在找这儿的那笔钱,存折上用的又是我的名字。你怎么不问问我,我为什么不把这笔钱的事隐瞒下来?”

  马维民看着李小玲的眼睛,他看到那双眼睛里有种复杂的情绪。

  “因为我知道为什么。”马维民平静地说。

  李小玲扬起眉毛,眼睛里带着点不相信的惊讶,反问道:“你知道?”

  马维民说:“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李小玲脸上露出了意料之中的失望,摇了摇头,说:“那是你的想法,不是我的。算了,也许本来就是一念之差。”

  普克在一旁低声说:“是否为了一个人残败的尊严?”

  李小玲有点意外地看了看普克,眼睛里慢慢充满了泪水,又慢慢流下来。她说:“是的,三年了,只剩这么一点残败的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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