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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 最后的分手


  ●“我再也不见你朝我低下,也不见你蒙上一层淡淡的忧郁!我柔软而温热的小身躯,您不再在我身上俯倒……”
  ●“我心安理得。我做了我不得不做的事情。”这是她最后的宣言。

  乔治·桑和缪塞从第一次重逢起,就又成了情人。
  他,为爱情而陶醉;她,感动和同情。
  可这并不是完全而甜蜜的和解。
  他答应忘掉过去,这是酒鬼的誓言!
  他连连不断地以细小的问题纠缠乔治·桑——她何时成为大夫的情妇的?怎样成为的?
  她拒绝回答,扯起一块遮羞布,“你认为佩德罗如果问你我的枕间秘事,我会回答他?”
  缪塞进入了恶性循环:受虐色情狂患者需要知道最糟情况,吃醋,骂人,大吵大闹;然后内疚,请求原谅,柔情缱绻,并且如果人家反抗便发病。
  乔治·桑又一次被迫去他母亲家中照料他。她向女仆借了一顶便帽,一件罩衣。
  德·缪塞夫人熟知内情,却假装认不出她来。
  阿尔弗雷德病一好,便又到马拉盖滨河街乔治·桑的寓室住下。不过,他们再也不可能愉快了。俩人之间又开始了侮辱人的吵闹和多情的便函交替的局面。
  她发现了绝境,“你明白吗,这一切是我们玩的一场赌博,不过赌注是我们的心灵和生命。而且,实际不会与表面上一样有趣。你愿意我们一起去弗朗夏尔,彼此开一枪,打得脑浆迸裂吗?这很快就会是事实……”
  接着,由于他们两人都不想自杀,所以她认为一刀两断更明智,于是去了诺昂。
  但男人往往鄙视自荐上门的,而追求拒不允婚的。
  乔治·桑大概惊讶地看到,这一回,缪塞同意绝交。
  她马上停止做如是希望。她的傲气受到伤害,便赶回巴黎,想见他。
  缪塞经朋友们唆使,没有理睬。
  她知道他谈她时冷酷、愤慨。有人告诉她,他不愿再见到她。在1834年11月的这些不愉快的日子里,乔治·桑写了一篇《私人日记》,这是她写的最优美的文章之一。
  当爱情过于强烈地攫住我时,我要不要跑去?要不要把他的门铃绳拉断,一直到他给我开门为止?我要不要横躺在他家门口,直到他经过?……
  我要不要对他说,你还爱我,你为此痛苦,你因此脸红,但你太舍不得我,不会不爱我。你很明白我爱你,我只能爱你。
  拥抱我吧,什么也别跟我说,我们也不争辩。对我说几句温情话,抚摩我,既然你认为我仍然俏丽……好吧,当你以后发现你觉得厌倦,又变得恼怒时,你就把我打发走,就虐待我,但永远不要说这可怕的话:“最后一次!”
  你愿要我多么痛苦,我就多么痛苦;只是有时,哪怕一周一次,让我来寻求让我活下去,给我以勇气的一滴眼泪、一个亲吻。可是你不能做到。啊!你己厌倦我,因而你很快就痊愈了……

  她试图会见一些朋友。在布洛兹的要求下,她摆姿势,让浪漫主义画派的领袖德拉克鲁瓦作画。德拉克鲁瓦对她说起缪塞的速写所显示的才华,勾起了她的痛苦。阿尔弗雷德欣赏西班牙画家戈雅笔下的女人头像。于是她梦想自己也被画成那样。
  她常去拜访亲切的、非常会做人的霍尔滕丝。霍尔滕丝告诉她,对付男人必须用计谋;要佯装生气,使他们归返。真是蠢话!既要用计谋,就不必爱。唯有圣·勃夫不对她说傻话。她问他:“什么是爱情?”他答道:“就是眼泪。您哭了,您就爱了。”然后她寻求孤独。她写道:“我再也不能写作了。”这是她从来未遇到过的事情。
  她知道,如果缪塞只是任性,那他会与她重修旧日好,可是他还有自尊,那可怕的男性自尊。对她来说,她愿能够重获缪塞的友谊:
  要是我不时地得到你的几行字,一封短信;要是你允许我有时给你寄上滨河街上买的几文钱的小图片,寄上我制的烟卷,寄上一只鸟,一个玩具,某种哄骗我的痛苦和烦恼的东西,以便想到你在接受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东西时,有点想念我,那该多好……
  啊,我的蓝眼睛,你们不再注视我了!美丽的头,我再也不见你朝我低下,也不见你蒙上一层淡淡的忧郁!我柔软而温热的小身躯,您不再在我身上俯倒,您不再摸我的手,说:“小姑娘,起来吧!”
  永别了,我的金黄头发;永别了,我的雪白的肩膀;永别了,属于我的一切!现在,在我热烈的夜晚,我将拥抱林莽间的枞树和悬岩,一边呼喊着您的名字。当我渴望快乐时,将昏倒在潮湿的地上……

  到了十二月,她精疲力竭,便去了诺昂。她认为自己几近屈从。阿尔弗雷德给她写了一封相当亲热的信,说为自己的粗暴懊悔。“就这样,完了。我不再希望重见他。这叫我太难受了……”
  通过这封信,她获知这次绝交是决定性的。她不能经受这一打击。她把秀发剪断,给缪塞寄去。
  缪塞收到这沉甸甸的黑色卷发时,泪雨滂沱。他又一次被征服了。
  乔治·桑得意洋洋:“阿尔弗雷德又成了我的情夫……”
  但他们两人都染上了最糟糕的疯病:对绝对的追求。一次又一次绝交,一次又一次和好。他们垂亡的爱情经历了一次次惊跳,但这不是临终的抽搐。乔治·桑和缪塞活像浑身血汗、扭抱一团、打得鼻青脸肿、观众不能将其分开的斗士。
  有一天,缪塞威胁要杀她。接着,通过一封用意大利文写的短函,他要求最后一次约会:“不要见,也不要说话,只要摸一摸一个疯子的手;他明天就出发……”
  圣·勃夫是最后这场斗争的仲裁人。他参与进来,以使这对情人间的斗争了结。乔治·桑弃绝了他。
  缪塞:“我的自尊心现在已经损害,我的爱情仅仅是出于怜悯,必须消除它。你的行为是荒谬的。我的天哪!我将把你扔在什么样的生活里?酒,妓女,酩酊大醉。说不定还不止这些。而且是永远!既然我不再能做什么事情,使你避免这种生活,那就必须对我延长这种耻辱,对你延长这种折磨……”
  由于阿尔弗雷德坚持要来她的寓所,她便跑到诺昂去。乔治·桑在爱情的纷繁杂乱之中,仍保持着机智和组织者的才能。诺昂的女领主在最糟的时刻担负起了散漫主义女英雄的职责。
  “我心安理得。我做了我不得不做的事情。”这是她最后的宣言。
  喧哗声平息了,雷雨远去了,田野的歌声湮没了最后几声闷雷,不过这段轰轰烈烈的艳史以失败告终。乔治·桑又一次认为可以藐视世界,可以强使人承认自己的独立,可以在爱情和自由中生活。然而爱情和自由显得水火不容。她最忠实的朋友们,她的听仟悔师圣·勃夫暗暗地指责她,并劝她保持贞洁的爱情即接受不圆满的爱情。
  不,她既不再希望温柔的、持久的爱情,也不再指望盲目的、强烈的爱情。她明白感情是美好而神圣的事物,她既未好好对待,人家和她在一起也未好好对待。她自忖太老了,不能再激起爱情。她不再有信心,不再抱希望,也不再怀欲望。她不否认她年轻时所崇拜的神,但她并不爱它,而它把她打垮了。对她来说,骑马溜达的时代已经终结,她不再踏马镫。
  乔治·桑明白,“我的过错和痛苦都在那里,在毁了我的贪婪的傲气里……男人和书都该诅咒,他们以诡辩助长了我的傲气!我本该只读富兰克林的书。直到二十五岁,读他的书都是我的一桩乐趣。他的肖像挂在我床头,总是叫我想哭,就好像是我背叛过的一位朋友的肖像。我不会再读富兰克林,不会再找我的耶稣会的听仟悔师,也不会再回到延续了六年之久的我的柏拉图式的初恋;也不会再去收集昆虫和植物标本,再去猎狐,再去纵马驰骋;也不再享哺育孩子的乐趣。我再清楚不过,过去存在的一切将来都不会再存在……”
  人们处在浪谷时,便忘了只要继续生活和行动,永恒的运动便会把他们带上波峰,这是人所共有的错误。
  乔治·桑怀疑过去存在过的不可能再存在。然而可能的事情仍然不可胜数。当她为给缪塞造成痛苦而懊悔时,她会不会相信,缪塞会如此快地恢复平静?
  诗是人们在平静之中记起的一种感情。缪塞不再痛苦,因此,只要艺术要求,他便能心甘情愿地再次揭开伤口。他保留的这个痛苦时期的回忆,这些爱情、欢乐和疯狂的日子里的景象,给他的所有作品提供了养料。有时,这是一声仇恨的呐喊,但更经常的,是他怀念骄做的女人,怀念她的黑色鬈发和美丽的眼睛。
  从前他答应乔治·桑写的关于她的书,1836年以《一个世纪儿的仟悔》为名面世。他在书里以勃莉吉特·皮尔松之名描写了乔治·桑。笔调并不严厉,甚至带着尊敬。男主人公奥克塔夫在过了放荡生活之后,养成了嘲笑幸福的夜晚所具有的圣洁和神秘的东西的习惯。他一时把勃莉吉特当成不忠的情妇,一时又把她当作自己供养的妓女。勃利吉特却一直怀着慈母心肠。“是的,当您让我痛苦时,”她说,“我不再把您看作情夫;您是一个患病的孩子,我愿意照料,愿意治愈您,以便重新获得我喜爱的……但愿母亲和情人的保护神让我完成这一任务……”乔治·桑肯定对他说过类似的话。小说以一次原谅的开始为结尾:“亲爱的勃莉吉特,我不相信我们可能互相遗忘。但我认为眼下我们还不可能相互原谅。然而这是无论如何要办到的事情,即使我们永不重见,也要相互原谅……”
  乔治·桑读这一段时,大哭了一场,“然后我写信给作者,告诉他一些说不上来的东西:我曾经十分爱他;我完全原谅了他;我永远也不希望再见他……”
  在最后一点上,他俩意见一致。
  将近1840年底,有一天,缪塞穿过枫丹白露的树林,回想起了那位使他的青春狂热的女人。不久,他在剧院遇见了乔治·桑;她仍然年轻,漂亮。她嘴角上挂着笑意,像个陌生人一样盯着他看。夜晚,回到家后,他便写出了《回忆》。它的主题是:“是的,爱情逝去,正如人的所有感情,正如人本身。”
  人们可以想象比浪漫的爱情更美好的爱情方式,人们也可以希望一种将由时间和意愿改变为观念的激情。一个伟大的灵魂可以凭忠贞和诚意起誓,并恪守誓言。但艺术家的行为与别的人的行为,绝不能用同一座天平来衡量。每个艺术家都是一个出色的演员,需要超出可以经受的激动,以使他的思想变成某种丰富而独特的东西。
  一个道德家有权利说乔治·桑与缪塞本应生活得贞洁一些。不过这样一来,那些源于他们的过错与痛苦的独特的艺术作品便不可能诞生。
  缪塞在乔治·桑之先就经验了肉欲,而不是爱情,这就是我们不能为1834年的一天而遗憾的原因。那一天,在一间充满幽灵的房子里,两个情人处于极度烦恼之中,互相伤了对方的心。房子下面是红色的威尼斯。市井的喧嚣与死水的浓臭直达他们那儿。无疑,他们的叫喊有某种夸张的意味,他们的狂热也有某种佯装的成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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