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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坐车在阿巴四面转了转。开始,就是没法打通关节,找到能让我们访问两位外科医生生前所在医院的门路。为了不耽搁时间,我们分头进行。纳西迪自去进行没完没了的协商讨论,我们则去找我们所需要去的医院和诊所。我们转遍了全城,同护士和医生们逐个谈话,采集他们的血样,搜寻拉沙热的迹象。我们理应发现的拉沙热可疑病例并没有发现,而原以为不可能发现的雷巴抗病毒素倒叫我们发现了。这一点说明老百姓已经对拉沙热有了警觉意识。
  我们问拿着雷巴抗病毒素的一位外科医生,这药是从哪里弄来的。
  “当然是市场上买的,”他不经意他说道。“还能是别的地方?”
  我们把包装盒翻过来看看,上面写着中国制造。
  阿巴的市场真热闹得可以,熙往攘来。买的卖的好像都热衷于讨价还价。你想要买什么,这里应有尽有,只要肯出钱。像塑料锅盆、炊具、草席、乐鼓、稻米、葱蒜和苍蝇糜集在上的新鲜肉类。当然还有我们刚才提到的雷巴抗病毒素。谁要是找不到他们想要的东西,只要同卖货的人打声招呼,他就会约你,譬如说过半个小时来取。简直叫人不可思议,他们怎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里把你想买而到处找不到的东西,像变戏法似地变了出来。就拿像雷巴抗病毒素药物来说吧,那儿一些热诚为你效劳的勤快的买卖人,一眨眼工夫就可以拿出你想要的具体东西来,冒牌包装绝对可以乱真。在许多发展中国家,假药成了一大产业。
  我们看准阿巴城里有一家医院是感染的病源。医院位于一条十分狭窄胡同的尽头,路面坑坑洼洼,四周堆满了位极、脏土和砖块泥巴。我们设法获得前往调查的许可。好不容易来到门前时.只见医院大门上了锁,里面空空如也。像这样的钉子,我们碰过不止一处。
  沃尔和纳西迪分头拉关系、找门路,第二天总算找着了一位死去的外科医生的弟弟。他的看法同阿博一姆巴依斯(AbohMbaise)那里的人们一致,认为全是同行对手策划的阴谋,买通“朱朱”巫师暗中兴妖作怪,使医院关门并害了他哥哥的生命。
  不出所料,死者外科医生的家属拒不允许任何人进医院,卫生部官员来,也不行。他们以为:一旦打开医院大门,搞阴谋的对手,肯定要乘机而入,为所欲为。沃尔和纳西迪能说会道,竟然把这位兄弟和其他亲属说通了。他们相信了我们绝无损害他们之意。外科医生的弟弟迟疑了半天,拿下了门上的大锁。
  这所医院同阿博一姆巴依斯其他医院都不同。开业至今,刚满两年。来院求治的病人大多来自附近集市地区,其中大部分是穷人。医院收费标准低,应接不暇,总是人满。整个医院造得如同监狱似的。正中央是一口盖着盖子的水井,混凝土预制块结构的房间围绕着向四周辐射开去,房门的阳台一概面向水井。医院里面。一共是两间小型手术室,每间面积不过8到10英尺。其中一间安放着一把妇科用的折叠式躺椅,打开来可用作手术台。一边角落里安装着一架瓷质的洗碗池。从天花板上搭拉下来的电线上,挂着一盏萤光条灯,就此一盏,它就是照明的全部光源。地板上放着两只瓦斯炉,上面搁着煮锅。估计这是用来消毒的,架子上挂着几副外科用的手套。一切都呈现出久未使用、陈旧破烂的模样。
  真的让我们走进医院看,这位弟弟反而跟随左右,处处关照,表现得十分友好合作,还把本来在医院工作的两位医生找来,以备咨询。好在他们既已开口,就什么话也留不住了。他们一开头就承认;对了,这里死过几个病人……
  第一个倒霉的是本院的护士长。去世刚几个星期,是一月份开初的时候。她生前是个抢活干的健壮妇女,没有什么病史。谁知竟会毫无预兆地突然发起烧来,还喉痛,一般的正常治疗对她的病不起作用。死亡也来得快。我们听来觉得像是拉沙热。
  类似她情况的,还有几个,包括一个护士,一个病人。
  我们要调查的两位外科医生的死亡又是怎么回事呢?我一开头找到阿巴来为的就是解决他们的死因的。在这儿,至少总还有档案记录之类可以查查。于是,就动手翻查材料,先是外科手术医案,也把最近几个月中住院病人的表格全翻了一遍。我们想查清的虽只是两个外科医生的单一病例,却可能扯出两人病前10到20天前的一些重要情况。两人死于同一天,而且也是同一天送进埃努古医院,猜情度理,也有可能一起得的感染。
  据说,大多数手术都是那个女外科医生阿南巴做的。这情况合乎情理,手术多,得感染的机会也多。
  第三个外科医生,也就是医院老板,又是怎么搞的,他也动手术,也是手术时感染的吗?
  “不是,”有个医生回答说,还摇摇头。“他不爱上手术台。手术室也不去。他只查房,负责照料病房的病人。”
  其他职工情况怎样?两位医生死亡前后,有谁发病了吗?“还有,”起先说话的医生答道。“护士中有一个病得特别厉害,不过她已回她自己村里去了。没人知道她老家在哪儿。”这引起了我们的注意。“她在医院里是干什么的?”“是手术室护士,”医生作了解释。“她叫皮斯·乌巴(PeaceUh)。
  线索有了。这个护士可能同外科医生有关系。我们就查记录,记录里看不出什么,就查看手术室登记本,先是想找找皮斯和阿南巴之间的关系。找到了2月中,距两位外科医生死亡正好20天,登记本上有一例急诊手术。再想找出些更具体详细的情况,文字记录没有了。现在活着的人证就在面前,都记得清清楚楚,谈起来也滔滔不绝。
  对了,他们说,他们还记得那个病人。是个男子,大小伙子。在医院里已经住了一阵子了。原本住别的医院,转院过来时,登记的是“盲肠造疹术”失败。没有经过什么特殊处置,病情开始好转。平时只注射抗生素一类针剂或服用些其它药物。后来过了一星期左右,发起高烧来。情况一天比一天糟糕。负责主治他的医生以为,大概还是肚腹部的问题没根治,出现反应,决定立刻动手术,打开来看看再说。
  就这样,我们一桩桩、一件件,越问得多,越详细,越详细,越问得多。好像谁都还记得那一次手术室的事情。因为小伙子在手术台上出血特多,多得怎么控制都控制不住。谁来帮忙都不解决问题,那血就是一个劲儿往外冒,流淌得哪儿都是。阿南巴实在没有办法了,才跑去把医院头头伊克基医生找了来。
  我们又查了一下登记本。那一次是伊克基那个月份里进手术室的唯一一次。
  现在我们明白他得感染的原由了。当时伊克基医生使尽了办法,终未能把小伙子的一条命救回来。小伙子挨到晚上就断了气,死在病房里。
  我们继续追问,手术室那次当班护士是谁。说是皮斯·乌巴。
  问题全清楚了。把这例手术前后经过理了理,可以作出两个结论。小伙子得的是拉沙热。这个拉沙热却是在医院里住院期间得的;感染途径是共用的针头之类。我们还得进一步往下追查。我们的决定是把医院全体人员都找来,逐一问话,依次抽取血样,务必弄清楚他们是否也感染了。
  次日一早,我们刚进医院,就觉得眼前景象,大不相同。院区中央本来声息全无,最为死气沉沉。一下子热闹嘈杂得令人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两百多个女孩子。少则十六七岁,多也不过20刚出头。嘻笑打闹,到处响彻一片咯咯之声。
  医院里的人说她们是护士,她们自己说是学生。由我和乔一起同这些姑娘们谈话。主要由乔问。我做记录。纳西迪给她们抽血,抽完交沃尔分类贮存。
  这些女孩子的答话,大同小异。坦率说,她们总共没念过几年书,更谈不上什么专业训练。就这样,也只得把正规护士平日干的活硬着头皮全干下来。人人都说自己18岁。她们打针、配药、护理病人和给病人擦身拾掇。我们问起我们重点注意的对象,那个小伙子时,却是谁也记不得他了。
  我感到乏力,真累。炎热又搞得我口干舌燥,不好受。
  接着我问另一个女孩子。先问些老问题,像四周以来得过病吗?得过,得的是什么病?
  “得过。”女孩子不好意思地回答说。“我得的是心脏病。”
  可是,她才18岁。
  “你说的是什么病?”
  我有点惊呆了。18岁犯心脏病、从我目测印象,她健康情况极好。
  “你给我说说看,怎么回事?”
  “在这儿痛,”她举起拳头放到胸口上。我疑惑起来。拉沙热的症状中也有胸口痛。起因于心脏周围外包层的炎症,学名是心色炎。我让她接着往下说,譬如有没有让她住院等等。
  “是这样的,”她说道。“我睡的是皮斯·乌巴睡过的同一张床。”
  我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她这是什么意思?同一张床?我没弄明白她的意思究竟想说在同一个病房里,还是想说,病房太挤,她们俩个得挤在一张单人床上?我还没来得及把这个问题追问下去,一下子又冒出了另一个想法。
  “那天给那个后来大出血的小伙子动手术,你掺合进去了吗?”
  “是的,”她说道。“我收拾和涤洗布块块来着。”
  听完她的叙述,我冲着纳西迪一点头。纳西迪把针头扎进静脉,抽血给她作抗体试验。
  当天临睡前,我们坐在奥韦里饭店大堂休息厅里吸凉啤酒。
  大家心里都翻腾着一个问题:皮斯·鸟巴在哪儿?
  纳西迪说非把她找到不可。第二天一早他就着手找。他有办法。没花他多少时间。午饭前,他就凯旋回来了。AAA未
  “我知道该去哪儿找她,”他说道。“我们走。”
  怎么找到的,不说也罢。反正,事实证明他的消息可靠。
  皮斯的老家是普通老百姓,耕作为生,种什么吃什么,纳西迪说道。全家把希望全寄托在皮斯身上。皮斯上过学。在得上这场拉沙热病之前,她的护士工作前途很广,能有出息。说到这里,纳西迪说漏了嘴,说这姑娘长得漂亮秀气!
  这一趟路程可不近,开了不知多少英里,一直开到尼日利亚南部灌木地段。这真叫我佩服纳西迪的本领,这种犄角旯旮的地方亏他能找得到。
  我们来到一些不起眼的庄户人家附近,卡车停住。大家沿着杂草丛生的河岸来到一户人家。纳西迪敲门,站在那里好一会儿不动。又把耳朵凑在门板上听。从他的神情看,他相信里面有人,大门终于开了,走出来几个人,同纳西迪好一阵子商量。像是达成了某些协议似的。
  “皮斯在里面。”他说道。“她家里刚才全同意了,保证同我们合作。”
  皮斯·乌巴并没有立刻露面。由她家里另外好几个人一起接待我们,很是亲切。我们先问了些必须问的例行问题,给他们抽了血。依我看,这么些年来,还恐怕很少有过像今天这样让这家人兴奋激动、热闹新鲜的场合。
  未了,我们此行追逐的对象本人登场了。她是个身材娇小、怕事的姑娘,长得确是俊悄。出来之前,她已精心修饰打扮了一番,因此才姗姗来迟。她步履似乎不稳,款款地先向代们这边走了几步,然后腼腆地在纳西迪旁边找了个位子坐下。
  这一下直乐得纳西迪咧开大嘴。他没法管住自己。他就是喜欢漂亮的姑娘们。
  然而,坐下没多久,事情全清楚了。确实是出了问题。纳西迪扭过头去同皮斯说话,她没有反应。甚至也没有转过头去望他一眼。她只是瞪直眼睛望我们。纳西迪很不好意思,难道自己还不够帅气?
  他又对她说话,轻轻碰了碰她臂膀,她猛然一惊,脸上露出紧张神色。才不久我们看到的如此动人的笑容一下子换成了一片迷惆。
  纳西迪向我们解释说,有人告诉他皮斯已经双耳失聪。现在看来此说属实。
  双耳失聪是拉沙热的并发症,往往成为全聋而且终生不治。我们请她起来走几步看看。只见她从椅子上起身,极其缓慢,向前迈了几步,就开始蹒跚起来,举步艰难。一看就是典型的运动失调症状,意味着双腿失去了大脑的指挥,结果是无法控制自己的平衡。这也是拉沙热的并发症,而且是性质更为严重的一种。她的丧失听力问题也许已经无法挽救,只能成为一辈子残疾,而这种运动失调的行走困难将会在一段时间以后恢复正常。我们给皮斯抽了血。做完该做的记录。余下来就剩了好言好语宽慰皮斯全家的任务了。
  情况是悲惨的。拉沙热怎样来到阿巴城,怎样感染了三位外科医生,两位护士,袭击了他们所在工作的医院的前后经过终于整理出来了。虽说我们确立了诊断的若干条文,却始终未能成功地揭穿疾病之所以存在的谜底。在世界上的这一部分地区里倒底存在着多少病根?从目前我们所采集到的当地人的血样来看,相对来说此病的蔓延似乎尚不普遍,但是,它是怎么传播的,根源在哪儿?最后还有一个问题,什么时候它还会卷土重来,灾难下一次又将落在谁的头上?
  我们在拉沙热后面跟踪追击,绕了好大一个圈子。开头的第一站是埃努古,正是在这个地方拉沙热来无踪去无影,闹了一场。接下来就是奥韦里。同作官当老爷的人兴高采烈地饱餐了一顿可乐果。再到阿博一姆巴依斯,继续调查,在这里,仅仅一所医院就死去一个外科医生和十六个病人。再往前来到阿巴。病毒杀害了两名外科医生,把另一所好好的医院彻底搞跨,人去楼空,最后在皮斯·乌巴所在的小村子里结束了这一番追踪调查。
  再剩下来就是弄清楚有关阿兹基韦这一家人远近所有的亲属的情况的时候了。这一点恰恰是促成此番行动的起因。我们寻找阿兹基韦家属的第一站是南部沿岸的哈考特港市。据沃尔听到的传闻,阿兹基韦家的好几位亲戚在葬礼完毕后就逃来此地居住,没料到,空跑一场。一个也没找到。也许他们都藏起来了。反正,他们不想被人找到。我们考虑的结果,决定去埃克波马,也去依山。这一趟是往北,朝贝宁市方向。走着走着,在几条主要公路的汇合处看到一座相当大的城镇,一查方知是奥尼沙(Onitsha)。
  忽然听见了丧钟。
  它使我想起这个奥尼沙有过1974年出现三个拉沙热病例的记录。一个是19岁的尼日利亚孩子。另两个是德国教会的医生。其中一个是因为照顾那个得病的尼日利亚孩子而得病的。他大出血,一再抽搐,最后昏厥,死了。第二位传教士也受了感染,给他治病的医院就是那所处置阿博一姆巴依斯的外科医生和另一名阿巴的外科医生的埃努古医院。他治疗得不错,比那些人都强,终于得到了康复。
  神秘得出奇,我们这些调查人员却再也找不到有得了拉沙热而后又康复的第二个病例。难道这是一种罕见的病毒菌株,但凡感染上的人,决难存活,才造成这样不再有幸存者的结局。拉沙热有许多难解之谜,这只是其中的一个。
  由于时间紧迫,没法多作逗留,我们离开奥尼沙,直奔贝宁市,我们已同一名高级卫生官员约好在那里会晤。
  有人把我们领进一间好大的办公室,替我们向那位官员作了引见。他一再说明,要我们务必相信,千万别把他同旁人等量齐观,他绝对与众不同,决非官僚。是个王子。
  对会晤的程序,我们已经很熟悉了。他先是满脸谦恭、客客气气,我们讲完要他解决棘手问题的来意,接着是我们听他讲,满口保证他的政府一定合作。
  然而,什么也没兑现。
  于是只能自己上路,去埃克波马。事后我们听说这位州的首席部长走上电视屏屏向当地老百姓宣称,拉沙热是“朱朱”巫师作法所致。
  这一套我们听惯了。毫不奇怪,巫术盛行于埃克波马。我们走到哪儿,哪儿都感受到人们对巫术的恐惧。
  阿兹基韦父母在伊山的老宅大门锁着。我们不能进入。好在沃尔先我们来到此地,已从幸存的家属中打探了情况并抽取了血样。我们一到这里就听说了化验的结果都是阳性。目前该了解的是,老宅附近出现的这样病例共有多少和发生这么多病例的原因。我们需要捕捉啮齿小动物的资源,还要采集它们的血样。对当地人来说,捉老鼠并不难,谁都能办到。难就难在我们需要抓活的,不仅要活鼠的血样和肝样,更重要的,一定要保证捕捉人的安全,以免自己感染上了拉沙病毒。这些都意味着还得我们亲自动手才行。
  然后我们又在村前村后进行了一番调查,必须弄清楚总共出现过多少拉沙热病例。伊山开始建镇,大部分的居民迁入大街。每户人家配置三分之一到二分之一英亩的土地,足以自给自足。在挨家挨户访问的过程中,他们如同约好似的,不是不说话,就是语言闪烁,听不到一句确切的回答,连一点表示欢迎、问候的笑容和表情都难见到。终于我们明白了。没有当地头人的同意,休想部问得半句话来。难就难在弄不清楚究竟谁是头人,到哪儿去找这样的头人。在过去,头人身分显赫,一眼就可以看出来,他说的话就是法律。埃克波马的情况就不同了,局势多变,迁徙多,搞现代化,同外部世界的联系逐年增多,这一切改变了当地社团的传统观念。世袭尊号,部族的特权和势力都不再存在。谁想要打听去哪儿找说话算数的头人,还得先弄清楚他管的是哪一片、哪一段,因此有权的人数不但多,还有当权的时限和管辖的范围,甚至他们的说话究竟算不算数,也得走着瞧。如果有谁自己向我们保证说,他就是这一片的头面人物,也无法证明他所说属实。
  我们没有什么可选择的,没有任何官方的准许,只能自行其是,直接挨家挨户找上门去,追着提问题,想方设法取得血样。以往,这里老百姓通常都是很好说话的,对贸然找上门去的不速之客也是优礼有加,问他们任何纯属私人性质的问题,也用不着因为忌讳而难以启齿。但现在的感受完全不同。同他们接待我们的表情中,可以看出他们的恐惧。我们问他们的问题,即使能得到一字半句的回答,也是支支吾吾,言不由衷的搪塞之辞。采集血样更不必提,只要有人拒绝,周围的人全都效尤,实际情况是,我们所到之处,总是有一大堆人围着,我们的处境很不佳。
  此事既可笑又恶劣。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受到监视:躲在门后窥视的人有,藏身帘后窃听我们谈话的有,倒像是我们在进行非法活动,就像我们是传染性的瘟疫。既然,阿兹基韦和他的家属都像是得病于老父亲的葬礼,我们当然急干要弄清楚,所有一切关于葬礼的活动,而且越清楚越好。我们完全有理由假定这类活动在传播、扩散病毒方面只能有害而无益。目前在到处碰壁的情况下,什么情况都摸不到。对葬礼活动保密如此之严,谁都不露半点口风。还是沃尔有办法,挖出了一点儿端倪,重新点燃了我们即将熄灭的希望。
  他说本地死了人,尸体都得送往专用的太平间,冷冻保存。等亲朋好友、所有族人从四面八方赶来,能到的都到齐以后,葬礼才得以举行。当着众人面,从太平间把尸体运回。从种种迹象推测,葬礼仪式一定有血液接触的部分,否则怎样解释阿兹基韦这位工程师的感染呢。至于怎样接触,我们就说不上了。沃尔说他听到一种传说,死者的心脏都要摘去。这是真的吗?要真是如此,摘除下来的那些心脏怎样了呢?那些动手处理心脏的人,出了什么事没有?
  他们不说话也好,不提供合作也好,事情明摆在那儿,死去的人很多很多,而所有致死的疾病的症状几乎一成不变:嗓子痛、发烧,还有出血。除了拉沙热病毒,或者埃波拉病毒,没有别的病毒导致像这一类的症状。
  我们决定分成两组,这样也许较好一些。沃尔纳西迪一组向指定的一方继续打探。由我同来自贝宁大学的一位微生物学专家协作,另成一组。与此同时,乔原已独自在追踪现在还藏得无影无踪的第一病例。
  我原想沃尔和纳西迪在外总得有一段时间,不料他们很快就回来了,我知道一定出了什么意外了。我一眼就可看出他们真的是吓坏了。难道真有什么可怕的事发生了吗?
  “怎么了?”我问道。“出了什么事?”
  他们两人还在焦急地回头张望,就好像还吃不准后面是不是有人继续跟着他们。
  “大砍刀,”好不容易纳西边才蹦出了这句话。
  “什么?”
  “他们拿起大砍刀赶我们,”沃尔总算把事情说明白了。“他们甚至不等我们把来意说清,就下手。”
  还需要说什么来意,事到如今,埃克波马还有谁不知道我们是来做什么的吗?
  我们找到了阿兹基韦的直系亲属,即使同他们搭上了话,情况也没有丝毫好转,他们同本地区的其他人一样,没什么好说的。只有一个人例外,那就是阿兹基韦的亲妹妹瓦莱利(valerie)。按照她的说法,最可疑的第一病例是一个表亲。大约十八九岁,最多不过二十出头。大约是去年12月底前后得的病。得病期间,同她的婶,也就是阿兹基韦的妈,和阿兹基韦老家的其他亲属都有过接触,很亲密。今年年初,1月份和2月份里还有两个表亲得病死去。一个是6岁的男孩,还有一个是43岁的妇女。瓦莱利没法说清的是这两个死者生病期间是否同她家其他人有过接触,听瓦莱利说的那些情节,阿兹基韦奔母丧回家后好橡并不知道这些亲戚死亡的消息。
  我们决定要设法找到这位涉嫌第一个病例的人。很快就发现此事有一定的难度。有人告诉我们说,她痊愈之后被人们唾弃鄙视,说她是贱民、是妖女,因为她给家里带来这么多麻烦。家里有些人甚至打她,逼得她逃离在外。
  她现在何处?瓦莱利听说有个好心肠的家中成员收留了她,住在很远很远地方。没人知道那具体地址。
  也许是我们侦探电影看多了,也有一股楔而不舍的精神,还多少学了点儿觅迹寻踪的窍门,竟把她的藏身之处找到了。她就躲在附近村子里她的一个叔叔家,不露面。我们就去寻访这位叔叔。人倒是找到了。一问才知道此叔叔不是那叔叔。那姑娘藏在另外一个叔叔家里,在另外一个村子里,也不远。所以,我们这一个奥德赛式的故事还得继续往下发展。
  找到了下一个村落。这里村庄都无地址名称,也很少有街名,全凭一路上碰到的人指引,说东是东,说西是西。这次我们找对了那位叔叔,那姑娘却未见。叔叔说,姑娘不住在他家里。可以理解,这是姑娘不愿露面,怕送命,至少这是她叔叔给我们说的原话。这位叔叔已是近70岁的人了,倒像是个有知识的长者,还能说上一点英文,显得有点儿老态龙钟。我们猜想他不是说的实后。我们赖着不走。沃尔比我们谁都有耐心,仔仔细细说明来意,保证只同她谈谈她的病情,必要时抽个血样做实验。
  好不容易把老人说服了,有了笑容,请我们进屋。老人家的起居室本来潮湿狭小,人一多显得很挤。老人请大家坐下,过了一会儿,他的妻子出来。老妇人态度生硬,对我们说,她不允许我们同这位年轻妇女见面,看来没有商量余地。
  沃尔还是不愿意罢休,几经曲折,长途跋涉,不能白跑一趟。他不厌其烦地重新把我们此行目的述说一遍,一再强调让姑娘同我们见上一面的重要性。从叔叔的脸色上看,已有回旋的余地。老两口子躲到角落里商量了一会儿。终于妥协。叔叔说,我们可以同姑娘谈一次,但不能抽血。沃尔不愧为外交官出身,同意他们的条件。他认为有点进展总比没有好。
  我们又等了几分钟,老人把姑娘领了进来,显得又瘦又苍白。一看就知道她心怀恐惧,不住地打量房间周围,却又不敢同我们正眼对视。我们让她慢慢平静下来,开始询问她的病情。根据她说的症状看,属于轻度拉沙热,所以才能保住性命。她同阿兹基韦老家的亲属见过面,至于谁是谁,已记不清了。迟疑了好半天,最后还是把她染病后的遭遇,向我们述说了一番。她能把她家里人殴打她,折磨她的事情和她终于不得不离家逃命的过程讲出来,也算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了。
  伤痕累累、流血不止的她跑过一个又一个灌木丛林才到达叔叔的家,但她家里有些还不满足于对她的惩罚,仍不想放过这个可怜的姑娘,他们去找了“朱朱“巫师,对姑娘施行魔咒。姑娘整天惶惶然,越来越害怕。成了一个实际的囚犯。她不敢离开屋子一步,也无处可逃。
  经过我们同她的一番谈话,看得出她相信我们,不是她家里派来的,也不是“朱朱”巫师的人。此时.沃尔乘机而入,问她是不是可以为实验拉沙热抗体采集她一点儿血样。她勉勉强强地同意了。可是,当沃尔真要把针头插进她的静脉时,她又退缩了,跑出了屋子。我们不得不从头来起,足足花了一个小时,才把她请回来,平静下来,让沃尔如愿以偿地抽取了一点儿血样。
  血样送回拉各斯实验后,拉沙病毒抗体出现了好几个“十”号。我们所发现的这种类型的抗体是“1gM”,而且表明是相对近期的感染。然而,实验没法告诉我们,她是从哪里受到感染的。这里,啮齿小动物遍地皆是,老百姓甚至普遍地捕而食之。从这一点上看,这种病毒的传播和感染的机会,成千上万。
  我们这次调查行动突然中止,其原因,一是当地村民对我们持刀相向,更主要的还是美国国际开发署(USAID)在援助问题上变了卦。该机构原来答应提供调查和防治所需的款项和器材。但是从未到位。后来又听说该机构代表,即保证提供资助的本人,改口说不再为拉沙热计划拨款。很明显,在美国对发展中国家拨款资助时,拉沙热项目并非排在前列。对美国国务院来说,这可是很不高明。
  事情过去了两年,我们从来没有停止过打报告、提建议、反映情况,要求继续开展研究,我们认为要想搞清拉沙热在南部尼日利亚传播和扩展的深广度的话,这些研究势在必行。我们也要求继续研究啮齿类动物。我们尤其需要弄清楚拉沙热本来被认为是农村传播性疾病,又是如何进入有一百万人口的阿巴这样的城市的。我们也需要弄清楚像葬礼这样的盛大仪式在传播这类疾病中所起的作用。拉沙热通过自然感染途径得以扩散和通过一些具有危险性质的工作和行为,譬如在出殡时出现直接与血液接触的行为,或者医院里多次使用同一针头等等,而得以感染传播是不同的。所以说,只有在弄清楚拉沙热的传播途径以后,我们才有希望加以控制,保护人民的安全。这就是传染病学者的职责所在。在同病毒的斗争中,我们虽然取得了一定的成就,我们不得不承认在同迷信和没心没肺没头脑的官老爷们的斗争中,我们并不顺利。这些当官作者爷的人看来对“他们”的钱都另有打算,要比抢救人命重要得多。
  至于沃尔,我们友好弥笃,他现在在津巴布韦的世界卫生组织办事处工作。每年他都会给我们传来同样的信息,“又是拉沙热大流行。拉沙热仍在尼日利亚肆虐。却无人采取应有的行动。”
  拉沙热这类流行性疾病似乎已成司空见惯的平常事,像雷阵雨一般,无人大惊小怪。况且尼日利亚祸不单行,每年的黄热病死亡人数少则成百上干,多则成千上万。实际上,防治黄热病的疫苗本世纪40年代中已经可以有效地应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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