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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国情骗”


一个疑犯浮出水面

  兔年的春节假期刚过,2月24日,也就是大年初九的那天,我开始去报社上班,坐在办公室电脑前写稿。就在这一天,突然接到一位自称姓何的陌生女子的电话,说我在一篇稿子里所揭露的那个跨国爱情骗子李伟,可能已在深圳出现,正在故伎重演,希望我能到她家去详谈。深圳市福田区巡警大队机动中队干警邓志勇已在她家中保护她,他希望我去介绍稿件的背景材料,提供有关证人,协助警方破获“泰籍华人”骗财骗色的案件。
  我既惊奇又激动。一个新闻从业人员,不仅用自己的笔为受骗的姐妹们伸张正义,甚至还能协助公安机关捕获犯罪分子,将真凶送上审判台,这无疑是对我新闻生活的一种肯定与赞扬。
  1998年12月初的一天下午,我正在医院住院打点滴,接到深圳市宝安区余大姐的一个传呼,语气急促地叫我赶到珠海去救她,去帮帮她们。我叫她不要急,慢慢说。她说,郑州、珠海、重庆的几个女子,被同一个持泰国护照的叫李伟的男人所欺骗,希望我能写写她们,教育大家,擦亮眼睛,将大骗于缉拿归案。我行动不便,请她们到深圳来后,抱病访谈了三天,随后写了一篇长篇通讯《哪怕你跑到天涯海角——五位受骗女子与一位“泰籍华人”的故事》,刊发在12月19日《深圳晚报》的头版上,同时配发了一张李伟与某女合影的照片。根据李伟的作案规律,我有一种预感,这小子还会在珠江三角洲一带,特别是在深圳继续骗婚。不仅是凭直觉,还在于我们东方女性有太多的善良与温柔,往往莫名其妙地为披着羊皮的狼轻易打开富饶草场的栅栏。只是,这条狼不知藏匿何处,也不知什么时候会窜出来继续害人。
  出乎我预料的是,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犯罪嫌疑人就急不可耐地浮出了水面。
  2月初,李伟从罗湖口岸进入深圳,在一家婚介所拿到做电脑生意的何小姐的住宅电话号码,开始展开新一轮的欺诈行动。2月7日,何小姐接到婚介所通知,说是泰籍华人李伟要见她。何小姐很惊讶,婚介所的登记是她姐姐两年前帮她登的,一年前就注销了,如今怎么有人要见她呢,她不想去。
  李伟果真是情场老手!他选定了目标,便立即开始穷追不舍的电话追求,不给对方思考与喘息的机会。在话筒里白天黑夜的甜蜜攻势下,她妥协了,答应见面。第一次见面,大家谈得很投机。李伟“一见钟情”,信誓旦旦地表示,今生就是要和她结婚,还要带她到泰国去过幸福的日子。仅仅三天后,他就在下榻的旅舍,把何小姐连骗带哄地弄上了床,然后去了香港。何小姐一颗心被他牵了去,盼他早日回深圳,商议婚姻大事。
  李伟没有爽约。几天后,2月22日,正月初七,李伟回到何小姐身边,却不是何小姐期望的谈婚论嫁。色既到手,下一步就是你的财了。他鼓动如簧之舌,对何说,他在香港银行账户上有200万存款,不料丢了密码箱的钥匙,丢失重要的通讯录、国际驾照,以及一些重要文件。反复说,现在急需8万港币,在香港银行开户抵押,希望能借给他,解封之后立即把钱送来,这笔钱只借几个小时,当晚就会从香港返回,并如数奉还。
  何小姐将信将疑。不给吧?眼前是就要与自己结婚的男人。给吧?又有点不放心。想来想去,觉得还是应该帮帮忙,显示自己的诚心嘛。颇费周折的是,她那家电脑公司,是她姐妹三人的家族企业,财务由小妹掌管。小妹听说要借那么多钱,有些害怕,就告诉了大姐。大姐阅历广,一听就看清了现象后的本质:“向我们要钱?这明明是个骗子!”
  何小姐不知同胞手足与未来夫君这两个人的话哪个是对的,左思右想,碍于情面,还是和妹妹领着李伟一起,去了银行。临行之前,何小姐偷偷查看了李伟的手机,发现他没开通国际长途,对李伟有了几分警觉。一个泰籍人士,往返香港、大陆做生意,却不开通国际长途,出了什么毛病啊?
  在银行,她和妹妹故意输错号码,向保安员及柜台小姐暗示不要付款,多次密码错误提不到现款,向李伟表示无奈,拖拖捱捱的,就到了银行下班时间了。
  眼看煮熟的鸭子飞了,李伟恼羞成怒。他猜测是大姐坏了他的好事,见到大姐,露出狰狞面目,一掌把她打倒在地。何家大姐急忙地向110报警,派出所干警一赶到,李伟立即亲热地搂着何小姐,对她大姐说:“这是我们夫妻俩的事情,你做姐姐的不要干涉我们的婚姻自由。”生性软弱的何小姐吓得什么也没敢说。“清官难断家务事”,一看是家庭内部矛盾,干警们在批评教育了李伟一通后,就离开了。
  何家大姐决意与李伟斗争到底。23日晚上10点钟,她来到深圳市福田区巡警大队机动中队值班室求救。巡警邓志勇在值班室值班,接待了何家大姐。邓志勇记得曾在《深圳晚报》上看过一篇报道,讲述五名受骗女子与一个泰籍华人的故事。中队长彭柏林与教导员周敏祥对此也极为重视,立即派民警赶到现场。在某大厦的客房里,邓志勇和朱睿见到了这个“泰国人”,记住了他的外貌特征,并没有说什么,将在房间内的何小姐护送回家。
  深夜时分,邓志勇还在打电话找人请求帮忙找寻那份登载“泰籍华人”骗色骗财的《深圳晚报》。直到第二天上午10时整,邓志勇的朋友终于找来了那份晚报,报上的照片与小邓前晚所见的泰籍华人极其相似。小邓拿着报纸去找何小姐,何小姐读完我那篇通讯,反复揣摩照片,用她后来对我说的话来讲,就是“大梦方醒”。临近中午,她和警方才与我取得了联系,电话里,中队领导希望我立即与其他受害人联系,协助警方为民除害。
  我与在宝安区某镇开工厂的余大姐相识四年,很快拨通了她的手机。听说“爱情骗子”再次露面、我警方准备拘审的消息,余大姐很兴奋,她立即驱车赶到中队部,准备指证嫌犯。
  余大姐四十几岁,虽然在婚恋道路上历尽沧桑,自办企业劳累困顿,但从她的外貌上看过去,却显得那么年轻、开朗。北方女性,待人大方、热忱,从不设防,我曾笑骂她是个没心没肺的八婆。
  善良与天真,使她失去了身子、银子和儿子
  提起李伟,余大姐气得两眼直冒火:“我受骗和她们不一样,我是赔了一笔钱,又搭上儿子呀!我付出的代价太大了!”
  那真是“不堪回首”。
  余大姐原本在山东某市做医务工作,离婚后独闯深圳,最初打工,后来在宝安某镇办厂当老板。1986年她离了婚,带着儿子过日子,母子俩相依为命。1996年她在深圳爱心婚姻介绍所登记征婚,希望能找个伴,有个完整的家。
  几天后,婚介所来电说有个高个子男子想见她,那就是李伟。第一次见面,她觉得他有男子气,说话很近情理,而且,他所倾吐的坎坷身世也博得了她的同情。
  李说他在泰国出生,父亲抛弃了母亲和他,找了小老婆,跑到了台湾。母亲寻短见自焚没死成,脸被烧得黑黑的,至今没法见人。他因为参加了泰国的黑社会,当电影明星的太太和他离了婚,带走了女儿。他要和黑社会断绝关系,遭到追杀。账号被封了,变成了穷光蛋。悲伤之下跑到中国来旅游,很想找个中国的妻子,有个家,安安稳稳过日子。他现在租住在婚介所,孤苦伶仃。他说经历过坎坷之后,很想找个比自己大的结过婚的女子,这样有安全感,能够互相理解。
  接触仅一天之后,婚介所小姐热情地建议:你如果觉得他不错就多接触接触吧,你家的地方够大,还不如让他到你家里去,反正他也没有家。余大姐想想自己住在关外,几十里往返确实不便于互相了解。在事业上,余大姐是个女强人,但在情感上却极其单纯、脆弱。她想,也行,就听你们的。第二天她便把李伟接到了自己家里。她这样做,一半是对一个漂泊失意的天涯沦落人的同情,一半是对自己才下眉头又上心头的孤独寂寞的慰藉。
  李伟与余大姐同居一段时间后,提出要去澳门摆平、脱离黑社会,把账上的钱取回来,和她一块过安稳的日子。他以一副哀求的神态说:“你能不能借给我10万?我有一张5000美元的花旗银行的支票,押在你这儿。”
  余大姐心想,刚认识这么短时间就借给他10万元,是不是恰当啊?她推脱工厂资金周转不灵,一下拿不出这么大的数目,李伟见风转航,表示十万没有,借两三万也行,余大姐给了他2.5万元。
  也许认为自己的骗术高明,李伟拿到钱后有几分得意,向余大姐重提年龄问题:“老婆,你好粗心啊,你都不知道我的真实年龄。”
  “你不是比我小2岁吗?”余大姐让他拿出护照来看,这才恍然大悟:“你好恶心啊,你比我小10岁,在一起凑合什么?你赶快给我离开这里!”
  余大姐又伤心又震怒,李伟立即挤出几滴眼泪,抽噎地哭诉:“我不敢讲真实年龄,怕你不接受我——”
  李伟一副可怜相又令她的心再次软了下来。李伟趁机乞求道:“你让我呆在这里吧,我在这里可以躲过黑社会老大的追杀。”
  这一年的暑假,余大姐16岁的儿子放假回家来住,与儿子相处,是她最快乐的日子。李伟说能带他办护照到泰国公司工作。她儿子很感兴趣,整天吵着妈妈要让他跟李叔叔去泰国。
  余大姐奋斗这么多年,很大程度上是为了儿子。既然有人带他出国,这个人又是与之同居的人,当母亲的没有不答应的。她问李伟需要多少钱,李伟说先付4万元,余很快就如数交给了他。
  李伟带着她儿子远飞昆明,说到那里去等护照。半个多月时间里,带着她儿子吃喝嫖赌什么坏事都干。这场出国的骗局最终以余大姐的儿子一个人跑回山东爸爸那里,李伟又回到深圳而结束。
  余大姐到现在都觉得不能原谅自己的是一错再错。这个时候,结婚已不可能了,儿子去泰国的事也告吹了,她依旧没有彻底醒悟过来。她觉得,自己年纪不小了,虽然不会找李伟结婚,但李伟对泰国熟悉,当李伟提出要和她共同打开东南亚市场时,她同意他提出的在泰国注册一家公司的建议。李伟提出办手续等事宜要10万元,余大姐只能拿出3万元,李伟仿佛很热心地促成其事似的,表示剩下的款子由他来凑。当时,余大姐付给李伟3万元。
  李伟走后的第3天,余大姐接到一个莫名其妙的电话:“李伟借了我们的高利贷,再不还我们就割掉他的耳朵。”余大姐在电话中听到了李伟的声音:“哎哟,老婆呀,我到澳门赌场,借了‘大耳隆’的钱。你救救我吧!”“我没有钱!”余大姐心灰意冷地回绝。
  她对李伟很反感,但还心存一线希望:“那好吧,给你带两箱货,价值5万元,卖了以后你一半我一半。”当余大姐再次与李伟联系时,李伟的传呼机已停机了,手机要么关机,要么不接。余大姐这时才确定:李伟是个骗子!
  就在这个时候,更加不幸的厄运降临她的家庭,儿子被李伟完全带坏了,回到父亲身边后,恶习难改,参与抢劫与轮奸,被判刑4年。儿子说是李伟害苦了他。悔恨不已的余大姐坦然承认,是做娘的害了儿子。

甜甜蜜蜜中的温柔一刀

  余大姐长叹一声,结束了不堪回首的回忆。讲完了之后,巡警领导问一共有多少女子受李伟的骗,能不能尽快地请其他受害人赶到深圳来指认李伟?余大姐说有16个,涂记者知道。于是,我开始讲另一个女人受骗的故事。
  郑州的金某今年36岁,是郑州一家大型夜总会的总经理,离婚后,通过郑州一家婚姻介绍所征婚,期望有个好的归宿。憧憬幸福的女人怎么也不会料到,她留下的资料包括传呼机号码被一个大骗子拿到手之后,她便成为这个大骗子在欺骗、控制余大姐的过程中的又一个猎物。
  在婚姻介绍所告知金某泰国李先生要见她的这一天,金某的呼机就被同一部电话呼个不停。由于忙,她到下午6时才抽空复了机。电话中的男中音很有吸引力,说话也很幽默:“我从来没见过一个呼了28个呼机都不回的小姐,你越不复机我就越想见你。你没有时间,我到你办公室去,行不行?”
  李伟晚上8点多就到了金某的办公室,直到凌晨还在耐心地等候。金某忙到半夜才想起有个男人在办公室等她,这让她心生几许温暖与感动。李伟请她喝夜茶,对她的情况详加询问,然后,动情地讲述了他的“身世”,讲到伤心之处还流了泪,感动得金某也陪着掉泪。
  面对一番极“真诚”的表演,金某一颗不设防的心对李伟打开了一扇门。
  两人认识之后,李伟离开郑州说要南下,过了四五天,从外地给她寄来一张照片、一封信。李伟在信中写道:“我不希望有多少钱,只希望有一个温暖的家。我们生一个孩子,白头到老……我们彼此命运那么相同,你相信一见钟情吗?我对你一见钟情了,自从我见到你以后,你的影子在我脑海中就没有消失过——你是女人中的强人,我是男人中的强者。”捧着照片,读着这些滚烫灼人的来信,金某的脸上漾起幸福的红晕。
  几天之后,李伟赶回郑州,频繁地传呼金某,约她见面,并郑重向她求婚。有一天,宾馆的服务员给金某打电话说李先生喝醉了让她过去,金某赶到宾馆,就在这天晚间,金某被李伟弄上了床。
  同居了大约一个星期,李伟说:“重庆有人欠了我9万元,我去把钱要来。你先借点钱给我,等我把钱要回来后存在你的存折上。一个女人不可以没有独立的户头,我要给你存上10万元。”
  那个时候,金某一直沉浸在与他和谐相处的幸福之中:“每天早晨上班,李伟都要从衣架上取下衣服帮我穿好,挽着我的胳膊出门;上汽车的时候亲手给我打开车门,等我上车后再把车门关上;当我下车的时候,他也要先下车打开车门,扶我下车;不管有什么人在场,他都要牵着我的手,他这样做的时候一点儿也不会让人感到做作,而是显得很自然。”金某说:“那时候我心想,这么好的男人,再穷我也不嫌弃他”她很爽快地凑了3万元给他。分手时李伟没忘了安慰她:“老婆,别难过,只当我出差了,马上就会回来的,好吗?”
  李伟在外面鬼混了几天,两手空空回到郑州,抱怨在大陆要账就如登天一般的难,过了这阵子再说。金某没有深想,继续与他同居。有一天,李伟打电话的腔调引起金某的警觉,凭着一个女人的敏感,她觉察到,他在与一个女人通话。金某开始留心与他来往的人。趁李伟冲凉的时候,她在他的名片夹中抽出了一张名片,恰巧是深圳余大姐的。金某还在他的一个足有半寸厚、写满了女人名字和电话号码的本子上,抄下了16个人的姓名和电话。第二天李伟不在的时候,她按照名片上的电话打给了余大姐,说了自己与李伟的关系,余大姐马上提醒她:“他是个骗子,我被他骗了,你千万不要让他骗了……”
  金某电话还没有搁下,只觉得眼前一黑,腿都软了。李伟回来后,金某气愤地表示要撕下他的假面具,指明他与余大姐的关系。李伟撒谎从来就不脸红,辩称余姐与他只是生意上的关系,比他大10岁,不是恋爱关系。金某不相信,不再答理他,把他轰出家门。他一来电话,她马上就挂断。不过,金某心情仍然很复杂,对李伟既恼恨又有些留恋。
  1997年,李伟把他要捕捉的目标转向了珠海、澳门,直到1998年3月的一天,他才回过头来,给金某打电话,继续欺骗她。
  “事情已经过去一年多了,我们也该冷静下来了,我们的感情那么投契,那么好,你干嘛听余X挑拨啊?她是妒忌你的呀!”一连数日,李伟不断给她打电话。这一年金某没有再谈男朋友,感到很寂寞,李伟的花言巧语逐渐说动了她的心。他说:“过几天我要去河南,能见见你吗?还想念我吗?”她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答,虽是答非所问,却正中李伟下怀:“哪天哪趟车?”
  金某仿佛患了爱情饥渴症,李伟如簧之舌又一次蒙蔽了她原本明亮的双眼。她问清了日期与车次,在李伟到的那一天,去火车站接他,看到他那种失魂落魄的样子好心疼。回到家里给他又洗又熨,带他去理了发,到商店里给他从里到外换了一身名牌服饰,然后将他带回了家。
  半个多月后,李伟拿出一张汽车的照片和一张盖有某某军区司令部的欠条说:“我卖给某某军区一辆轿车,对方只付了20万,还有20万没有付,我得去催催款。”
  原先,金某准备了4万元是给儿子上私立学校用的,这笔钱李伟知道。但是他说:“我到重庆去要汽车款,弄笔钱留给我们结婚时用。”说得女人心中一阵暖意。过了两天他又说:“老婆,去要账是要花钱的,你要帮我筹备5万元。”
  她也没有多想,鬼使神差地将这笔钱借给了李伟。
  李伟到了重庆又打来电话:“老婆,我买到了一个批文,这个批文是用来做石油生意的,1300吨,能赚一笔大钱。”
  不久,李伟又一次两手空空地从重庆回到郑州,这回的解释是:“汽车款还是没追回来,5万元买批文用掉了,等找到人合作赚回来的不止是这个数。”金某没有追究让他带走的钱,开始热心帮他联系推销尚未到手的柴油指标。她有一个同学的爱人是某某石油公司的,这个人为了这单总额1700万元的大单,搬动处长出面。合同签定后,首期应付款120万元。这么大的贸易额没有一家公司肯出面担保,石油公司因而迟迟不敢将巨款划拨给李伟所谓的公司。李伟胸脯一拍:你们放心好了,深圳的一家大公司可以出面担保的。
  此前,李伟向金某宣布结婚后在珠海定居,因为往返澳门、泰国方便,以此为由说动金某到珠海买房。为了交付买房的首期定金,骗她带着8万元现金南下。到了深圳的当天晚上,李伟在一家娱乐城包了间大房,请石油公司的领导与他在深圳的生意“朋友”寻欢作乐。中途,他借故出门透气,半天没有回来。金某一个人呆在房间内烦闷不已,下楼去找自己的老公,突然发现在一楼的咖啡吧内,李伟左拥右抱着两个舞女,极尽狎昵放浪之能事。这就是山盟海誓要与我长相厮守的男人吗?天哪!金某气得浑身发抖,与李伟争吵得天翻地覆,霎时不醒人事,晕倒在地。幸亏娱乐城有人打电话给110报警,医院的医生赶来好一番急救,金某才缓过劲来。就在那个夜晚,金某预感到有什么事情发生,央求从郑州同来的女朋友帮她把带来的8万元现金先从她身边拿走,女友误认为她与李伟闹点内部小矛盾,是她夫妻俩的私事,她不便插手把钱拿走。金某醒来后,又在李伟的一番痛苦的认错中迷失了方向。第二天,李伟安排一个马仔把金某送到珠海先去看房子,说他们把柴油的事情办成就过来与她会合。那8万元现金,李伟假惺惺地说放在他身边比放在一个女人身上安全,不仅是钱的问题,更重要的是他所爱的女人的生命。金某像喝了迷魂汤一般地听话,让巨款转至李伟的手提箱内,把肉包子拱手送到狼嘴里去看管。
  李伟留在深圳与郑州来的人左谈右谈,石油公司的人看对方一直没有拿出什么有效的资信证明来,而且对李伟这个外国籍心中没有底,就打电话问已到珠海的金某:“你认为钱付给李伟可靠吗?”
  “我所了解的李伟也只是听他自己讲的,你们在经济上出了什么问题与我无关,120万元如果出了什么问题是要坐牢的!”在这一点上金某的头脑还算清醒,就这一句话,说得石油公司的人脱离了骗局,打道回府,120万元现金汇票才没有落在李伟等人的贼手上。柴油的生意告吹了,李伟也失踪了。
  金某在珠诲的酒店里左等右等,没有李伟的任何音讯,很快李伟的马仔也消失了。她守望了10天。10天的日夜守候,10天的回忆、思索、反省,她终于发现一个不愿发现的事实:精明的总经理,郑州城里的女强人,彻头彻尾地上当受骗了!她没有勇气正视这个残酷的现实,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会被骗术并不高明的李伟骗到如此的地步,还有什么脸去见江东父老呢?她服了整整一瓶安眠药,打算一死了之,幸亏被及时发现,才把她从死神身边拉了回来。出院后,她找到那张抄下来的电话号码,一个个打过去,找了十几个人,了解到这些人都有和她一样的经历。深圳的余大姐、珠海的黄某某等人表示要联合起来,抓住这个披着人皮、骗财骗色的狼。
  金某终于挺了过来,敢于面对现实,对同是天涯受骗人说:你们怎样干我也怎样干,大家齐心协力捉李伟!

软硬兼施攻陷女人城池

  当我们打通了郑州金某的手机,告诉她李伟在深圳又在欺骗一位姓何的小姐,本地公安部门准备依法拘捕他,希望她赶过来指证时,金某头一句话是。“苍天有眼!”她叫余大姐赶紧联系珠海的黄姐,她随后赶过来。
  珠海市的黄姐,40开外,独自带着女儿生活了10年,好不容易赚到了一点家产,却因轻信和轻率,差不多被李伟骗个干干净净。
  1997年3月底的一天,她接到澳门婚介所小姐打来的电话,有一位成熟的男人看了她留在婚介所的资料非常想见她。她满怀希望去见面。李伟对她很热情,一番甜甜的交谈让寂寞的女人挺开心。见面相识只离开了半个小时,李伟就打传呼找她,请她赏脸一块儿共进晚餐,让她好感动。
  黄姐答应去赴晚餐,一步一步走进了李伟精心设计的圈套。事后有人问她“李伟小你八九岁,你怎么会相信他真的会跟你好?”她说:“我们离婚的人最想找的就是安全感,李伟这个骗子就抓住了我们的这种心理。”在刚见面的聊天中,无意之间,黄姐谈起两性间的话题,认为两人只要有感情,哪怕没有性爱的接触,也无损感情的发展。李伟立刻顺杆往上爬。凡是对你有所图的人,从不违逆你的意思,只会全方位地奉迎讨好你。他痛苦地承认自己性无能,此生不在欲而在情,所以很难找到伴侣。今天,总算老天爷有眼,人海茫茫之中,让他觅到了知音。仿佛双方都擦出了爱的火花,他们开始同床共枕了。半个月以来,他对她都没有身体接触,这点假相更加让黄姐相信李伟是个诚实的好人。
  这以后,李伟主动催黄姐到珠海民政局询问涉外婚姻怎么办理,并让她索要登记表回来填写。他抓住黄姐为女儿不惜一切代价的慈母心怀,说:“结婚后,很容易给女儿办护照去泰国读书,我在泰国有一栋房子,一家人住在一起。”
  一个多月以后,李伟从澳门回来,打电话让黄姐到码头接他。见面后,以攻为守地说:“你看,我都没与你商量,就把澳门的房子退了,我想与你住在一起,我的行李全部带来了。”就这样,黄姐与李伟正式过起了同居的生活。
  与黄姐生活在一起,李伟“老婆”长“老婆”短地叫得肉麻,尽干些讨女人喜欢的事。对黄姐的女儿更是关心备至,凡此种种,仿佛给这个小家庭注入了多年缺少的“温情”。
  李伟以虚假的“情感”作为一种投资,然后用各种手段索要回报。一个半月后,去了澳门的李伟突然打来电话,声调惶恐地说,澳门有人要追杀他,有钱才有命,不得不向她暂借5万元保命。此后,电话一次次地打给她。黄姐何曾听说这等追杀之事,吓得心慌意乱,六神无主,哪里敢怠慢,为了她“伟哥”的性命,忙不迭地在指定时间地点将钱如数奉上。
  李伟的阴谋得逞之后,开始实施第二步计划,常提起给黄姐女儿办护照一事。每当谈起这件事,他就拿起手机用泰语叽哩咕噜地讲上一通,之后就说出黄姐想听的高兴的消息。黄姐回忆说:“他打电话从来不用我家的电话,是不是真的给泰国打电话,我也不知道,他讲的泰语我也听不懂。”
  李伟说要11万元,交给朋友为她女儿办护照。她也没有怀疑,就把11万港元给了他。过了几天,李伟又以回泰国取护照为由,再次要去了11万元。
  这之后,李伟又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不再找黄姐了。黄姐偶尔打电话找到他,提起护照的事,他总是以各种理由一拖再拖。
  l998年10月份的一天,李伟仿佛从天而降,突然闯到黄姐家说,明天要到澳门去取办好了的护照,还要5000元手续费。他的谎话漏洞百出,可惜的是,黄姐执迷不悟,照样乖乖地付给李5000元。11点黄姐把他送到拱北海关去澳门。12点,黄姐的电话就响了,李伟说还差6000元港币。
  “你有没有搞错啊?一次又一次要钱!”脾气再好的黄姐也忍不住发火了。
  “不给他们钱,他们就不帮我们办啊!我马上过关去取!”主动权操纵在李伟手里,他不紧不慢地说。
  黄姐只好又给了他6000元。她关心什么时候能拿到护照,李说过两天就可以。这以后,李伟再一次音讯皆无。他到底是不是骗子?黄姐疑疑惑惑。
  到了11月底,李伟又来电话说,这次他真地要取护照了,还要再拿2000元。他看到黄姐的目光疑惑,便从兜里掏出一张支票:本来是要交8000元的,是我把首饰当了6000元。黄姐想多的也出了,不在乎这2000元了,不要因小失大,就把钱给了他。李伟表示过关把钱送过去,20分钟他一定送护照回来,可是过了无数个白天黑夜都还不见他回来。打他的电话,手机都是关机。

珠海澳门重庆连环骗案

  不要看李伟不怎么的,他的记忆力和周旋能力却相当惊人。他在几十个、上百个女人中间“演戏”,每个人的情况他从来不会搞错,特别是与各个女人在一起的生活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
  李伟的另一个本领是分身有术,进退自如。他的信,他在电话中的甜言蜜语,都十分肉麻。他会非常“诚恳”地“将心掏出来”,指天发誓,一张嘴巴能把死人说活。他也很会哭,哭得涕泪交流,哭得昏天黑地,哭得女人陪着他伤心流泪。他特别能下跪。男儿膝下有黄金,他却动不动朝女人下跪,表示悔恨,表示痛改前非,直跪到女人心软答应他重续前缘为止。总之,他用尽一切手段尽快与“猎物”同居骗色(与珠海的黄姐是唯一的例外),以结婚为诱饵骗钱,巨款没有可以少交,现金没有可以用货。这种职业骗子和旧上海滩专吃“软饭”的“拆白党”几乎没有两样。他在深圳、郑州连连得手,在被觉醒的余大姐。金某相继赶出后,凭着操练出来屡试不爽的骗术,以猎犬般的嗅觉,湿手沾芝麻的能耐,在珠海向黄姐进攻的同时,在澳门纠缠丁丁,并远赴重庆突破王晓的防线。
  丁丁30岁整,定居珠海,所参股的公司在澳门,需要时时通过拱北海关前去澳门打理公司生意。她不想与内地的男人共涉爱河,想找个香港或海外的男子结婚。1997年初,丁丁在澳门工作期间,在澳门一个朋友的朋友开的永益婚姻介绍所登了记,期待着理想中的老外,或者台湾、澳门、香港等地的男人骑着白马翩翩而至。
  1997年3月的澳门,气候宜人,正是播种爱情的季节,在丁丁的心里,是一片盎然的春意。她在婚介所见到李伟的第一印象并不太好,觉得他很落魄,好可怜,是一个成熟得过了头的男人,令她心生爱怜。但此时的她并不知道,恶梦已经悄然开始了。认识之后,李伟去过丁丁在澳门的公司宿舍,丁丁也到过他私人租住的单身宿舍,他们频繁往来,一块吃饭、逛街、看海与散步,彼此之间似乎很了解,澳门、珠海时常有他俩相依相偎的倩影。
  5月5日,回到珠海休假的丁丁突然接到李伟告急的电话,说不得了,有人在追杀他,盼她快过澳门去,晚了怕再也见不到面了。
  丁丁忐忑不安地到了澳门,与李伟在一个约定的地方神神秘秘地见了面,说不到两句话,李伟拉着她左弯右拐,东躲西藏,连着换了三趟的士,仿佛到处都是风声鹤唳,四周尽是明枪暗箭,那种躲避追杀的感觉比她看警匪片仿佛要“逼真”许多。
  喘息未定,李伟哭丧着脸向她求救:“5月7日12点以前,如果我不能拿出5万元钱给别人,你就再也见不到我的面了。你是个好女孩子,我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和你这种好女孩子结婚。可惜啊……如果,老婆,你能拿出5万块钱来解救我一次,我这辈子就永远是你的人了,我的老婆,好老婆呀……”
  李伟不断地哭,不停地哭,哭得似水柔情的女孩也泪流满面。
  丁丁向朋友借了5万元现金,5月7日天下瓢泼大雨,她浑身湿透地在雨地里赶,在11点刚过的时候,把钱送到了李伟手中。丁丁松了一口气,望着李伟匆匆离去的背影,盼他早日平安回到她身边。一个多月过去了,丁丁打他的手机,要么关机,要么挂机。丁丁悸动不安:金钱没有解决问题?伟哥遭遇到了不测……她日思夜想,一颗心为那个把她的钱拿去花天酒地的男人不断地祈祷。
  当她为自己心爱的男人而鼓起勇气,不怕诛连,不怕牺牲壮起胆子走到李伟的住所之时,她觉得自己好伟大。看看没有什么危险,她在李伟曾经租住过的小屋子里,留下了一张纸条。房东小姐,一位四十来岁的单身女人,看到纸条后对她说:“你上当了,他也曾经骗过我。”
  丁丁约了房东小姐喝茶,了解了一点点关于李伟的真相。房东小姐说:“有没有搞错啊?一个男人自称是泰国华侨,又不会讲粤语,写的字又是一手简写字,天底下有这种华侨吗?”
  那一刻,丁丁醒悟了。后来她对我们说,当时,她仿佛被人猛击一掌,直往深渊里坠落,顷刻间就要粉身碎骨。那一刻,她几近崩溃。不恨李伟,恨她自己。李伟是苍蝇,她是一块腐肉。有她,才会有李伟这样的人。
  躺在床上好几天,仔细地回想“与狼共舞”的短暂而“多情”的时光,丁丁才弄明白骗子的种种伎俩。自己辛辛苦苦积攒起来的5万元港币乖乖地送进了狠嘴巴里。她不甘心,她想把辛苦钱追回来。1998年11月26日晚11时30分左右,她按照李伟的约定,在珠海拱北某海鲜酒家会面。李伟消失了一年半,随后在少有的几次联络中,谎称晚一些会还钱给她。这是消失后第一次实质性的会面。头一无,她将此消息通报给已经有过联系的深圳余大姐。郑州金某,后者叫她无论如何不要单独与李伟见面,要学会保护自己,设法稳住他。她们立即启程赶往珠海,联合受害的姐妹们将他扭送公安机关。但是,丁丁过高地估计了自己的力量,此外,她也不想把事情搞大,她不敢带任何朋友同去,怕被人知晓这等丑事。她决定一个人到酒店与李伟见面。把钱追讨回来再说。
  等她担惊受怕地来到李伟约定的大排档时,李伟正在独自饮酒作乐,手中拿着一瓶酒,醉眼惺忪地对她说:“来,好久不见了,今天你伟哥高兴,你过来好好陪你伟哥喝喝酒!”
  谁都恨魔鬼,可真要独自面对魔鬼,又有谁不害怕?丁丁惊恐万状,颤巍巍地挨近他坐下,中间隔着一张凳子。李伟嫌她对他不够亲热,一把将她拉过去:“来,陪你伟哥喝一杯!”坐等半日,也不见李伟有一点要还钱的意思,丁丁这才意识到来者不善,此处不能久留,慌慌地说:“我先走了,还有点事情。”平素一贯气焰嚣张的李伟哪里见过女人反抗的?他一把揪住丁丁的长发,狠命将她的头往墙上撞,直撞得丁丁头破血流。在悲愤中丁丁向路人示意,让他们给110报警,万幸的是,附近刚好有两名巡警及时地赶来解救丁丁。李伟竟然横蛮地指责警察干涉家庭内务:“我……管……我老婆…关你……们……屁……事!”喷着酒臭气,挥拳砸向巡警。当即,李伟因袭警妨害治安条例,被扭送到了拱北派出所。
  多处受伤的丁丁,向派出所民警哭诉李伟如何骗财骗色,请求为她伸张正义。李伟辨称他与丁丁是恋人关系,因小事发生争执,不过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这桩涉外案件因证据不足,公安机关不得不在法定期限内释放了他。当郑州的金某、深圳的余大姐等四人于11月29日赶到珠海之际,李伟早已金蝉脱壳,消失在出境的人群中。
  稍后赶到深圳来举证李伟的,还有重庆的王晓。
  王晓今年28岁,大学专科毕业,做涉外旅游工作。妈妈为她的婚事操碎了心,悄悄在重庆渝苑婚姻介绍所为她登了记。
  李伟盯上了她,采取种种手段博得了她的好感之后,就开始向她要钱。他先是从外地打电话来说手机欠费没时间办理,王晓为他共交了1800元。过不多久他又提出资金周转不灵要借5万元,还是拿出那张给余大姐看过的花旗银行的过期支票做抵押。王晓发现票面的日期涂改过,对他产生了怀疑,不想给他钱。尽管王晓对他心存戒心,但面对他要钱时又哭又下跪的可怜相,还是忍不住给了他,每次都不少于2000元。
  她在受骗者中算是最幸运的一个,被骗的钱最少,大约8000元,在感情上她也没有陷得那么深。

“跨国爱情骗子”行骗的终结

  1999年2月24日,星期三,农历正月初九。
  在华发工业区某大型企业的大院里,我、何小姐。余大姐以及公安干警邓志勇、朱睿等人聚集在某酒家包房中,从中午12时起,开始了静静地等待“跨国爱情骗子”李伟目投罗网。作为一个新鲜的诱饵,在民警的授意下,何小姐的手机一直开着,等待李伟的电话。另一边,巡警大队三中队队部也在召开紧急会议,研究、敲定对这个骗子进行布控的计划。
  在等待鱼儿上钩的过程中,邓志勇、朱睿神情严峻,何小姐既紧张又害怕,余大姐盼望“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一到,一切都报”的时刻早点到来。我在最初的激动兴奋过去之后,更多的是焦虑不安,甚至缺乏一举擒获的信心。我认为,李伟再蠢也不会蠢到这个地步,前有数十万份《深圳晚报》直指他骗子所进行的舆论“轰炸”,后有公安干警因何小姐等人之请多次与他照面的“敲山震虎”,他还会再与何小姐联系,还敢继续逗留深圳束手就擒吗?
  下午3点30分左右,何小姐的手机响了起来,李伟打电话给她,向她借几千块钱。此时,有关逮捕手续还未办妥,邓、朱民警示意何小姐说点什么拖住李伟。她很机敏地说正与朋友做生意很忙,晚上再与他联系。听到李伟毫无怀疑说“好吧”的答话声,何小姐才敢关掉电话,问我们答得对不对?
  鱼儿游近了,他会上钩吗?
  骗术有用,但也有限。骗子精明,有时也相当愚蠢。也许李伟当时正在境外,没有看到声讨他的那份《堔圳晚报》。他多次遭遇中国民警,却自恃持有外国护照奈何不了他,更不相信柔弱可欺的何小姐有胆量报案。他的贪欲,决定了他总是过高地估计了自家的力量,决定了他就是他自己的掘墓人。
  晚上8点30分,李伟再次打电话来与何小姐缠绵。他说自己经济确实很紧张,请何小姐看在夫妻一场的面子上,无论如何借他点钱,哪怕是200元也好,并热情洋溢地约何小姐在振华路上的“肯德基”门口见面。何小姐巧妙而热情地与之周旋,在公安干警的指挥下尽量拖延时间,以便公安部门争取时间按法律程序办事,让有关行动得到上级的批准。
  午夜11时10分,布控准备完毕,相关法律指令也已下达,一张静悄悄撒开的网准备收拢了。
  何小姐约定李伟于11时30分在华海宾馆门口见面。我和我的主任刘深坐在公安机关指定的一辆小车上,停在福星路左侧的人行道边,前面是一辆白色小车,斜对角还有一辆警车。中队长彭柏林带领民警邓志勇、朱睿现场伏击,陈力思副中队长带领郑芹堡、陈传江、覃冠明、刘伟斌、仇立国等民警在后支援,对华海宾馆门口形成夹峙包围之势。
  遵照指令,我们记者的手机与BP机都关掉了。我很紧张。双手紧握在一起。
  11点56分,约定的时间已过,李伟还未出现。
  我再一次问自己:李伟是不是发现情况有异,迅速潜逃了呢?不会的,此次行动安排得严丝密扣,没有任何破绽。那么,李伟会不会不想下手,放过何小姐呢?不,李伟这种人不见棺材不流泪,不下到狱中是不会中止他的“爱情”与金钱游戏的。
  闷坐在车内,真感到一天有如一百年。我时不时借着车窗外的街灯抬腕看看手表。一天缓慢地过去,新的一天悄悄来临。25日零时10分,一辆出租车驶进了伏击圈,在警车前不远处停住,李伟推开车门钻了出来,朝四周望了望,开始走向独自站在华海宾馆门口的何小姐。我透过车窗玻璃,灯光迷离中,看见一个男子急速行走,一步跃上宾馆门口的低矮台阶,伸开双臂,亲亲热热地搂住何小姐,准备将她带进还停在原处没有熄火的出租车里去。我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嘴唇发干。突然,几支离弦的箭射向李伟,几位公安干警猛然把李伟四面围住,迅速将他制服。一个作恶多端的骗子的行骗生涯终于划上了一个句号。
  我长舒了一口气。这时才发觉,我手心都攥出了汗。
  他的挎包里有一套换洗衣服、一套女人时装、两瓶洗发水。他的小皮包中一本泰国护照、一部在上海入网的手机、6张澳门当铺的当票、一本中国银行澳门分行的存折(上面仅有117元港币),包里只有现金人民币。港币255.5元。
  从24日接到电召在中队待命,到旁听初审李伟告一段落,我整整36个小时没有睡觉。吃饭吃了什么东西一点都没有印象,水却是喝了不少。

迟来的指证者

  骗子是永远不会承认自己的欺骗行径的。
  此前,在珠海公安局拱北分局,李伟连哭带求,谎说自己的角色实际上是“鸭”,他是被几个女人包养起来的,这样,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事情,别人管不了也不好管。最后,达到了他的目的,被罚了400元后,他自由了,又可重操旧业。
  在福田区巡警大队三中队的审讯室里,他依然拿起在珠海蒙混过关的法宝,继续强调,他只是被包养的一个特殊人物,他和这几名女子之间的关系,实际上就是“你出钱,我服务”的关系。颠倒黑白,混淆是非,反把受害人诬陷成作奸犯科的淫荡女。他坚决否认有骗财的现象,只承认以谈恋爱为名,与几位大陆女子交往。他认为大家在一起就是玩玩乐乐,开开心心,没有什么好讲的,都是“性伴侣”之间的丑事。
  直到福州市的童童赶来,才又一次揭穿了他的谎言。
  童童的出现很特别,与这几位联手查找李伟的女子不同。在审讯李伟时,为了查找这位骗子的外界联系,办案人员干脆将他的手机开机。不到10分钟,一个女子的电话打了过来。电话那端的女人声称要找李伟。
  “李伟有些事情在忙,你找他什么事情呀?”干警巧妙地问。女子有些气恼地答道:“你转告李伟,我是他女朋友,我找了他快一个星期了,你让他尽快给我个电话!”
  又是一位女朋友。干警们交换了一下眼色。一个干警拿起电话,告诉了对方,李伟已经被拘捕的事实。
  电话那头沉默半晌,然后,对方说:我早就知道他会有这么一天的。
  第二天,我在何小姐的家中,采访了这位迟来的指证者。何小姐的家中,此时已经成了受骗女子的作战营地,从天南地北飞来指证李伟的女子,都住在她家,共同的命运、共同的遭遇、共同的敌人、共同的反思使她们成了战友与姐妹。
  相对于其他女子,李伟对这位小姐实行的绝对是“五星级待遇”。
  童童,1968年生,福建中医学院的本科生。当过几年厂医,正筹划自己开一间诊所。
  1998年6月20日,童童接到婚介所电话,让她去相亲,说对方的条件不错。童童过去时,恰逢李伟正在与另外一位女孩聊天,童童觉得没缘分,坐了一会儿就走了。下午5点钟,她收到李伟的传呼,并约请她共进晚餐。
  童童应约去李伟下榻的宾馆,敲开他的门,也许是刚起床的缘故吧,反正觉得他没精打采的,头发好长,几近披肩。但是,通过交谈,倒觉得他人挺斯文的,也挺有修养,再加上有些沧桑有些落魄,于是,女孩子心底的柔情便被唤醒了。
  第一次交往后,李伟只陪了她三四天就走了。第二次再见面,他就要求见童童家里人。李伟不仅请童童全家人吃饭,饭后还一齐去打保龄。家里人都认为,看起来他还可以,妈妈对他的印象也不错。
  两个月后,李伟再来,撩开温情脉脉的面纱,开口问童童借钱。
  他告诉童童,他在澳门那边出事了,加入的是类似于意大利黑手党的组织。他是一个团伙的小头目,手下有好几百个小兄弟。像邓丽君就是他的小兄弟们“做”掉的。他在两年前就想脱离,今天他的小兄弟杀了人,要拿钱去摆平,澳门警察要他交100万港币,他已交了80万元。他问童童借点钱。
  童童想,哪有恋爱时男人问女人借一大笔钱的啊?她说没有,李伟第二天便离开她去了广州。
  如果童童对李伟所持的这点怀疑态度继续下去,就好了,起码她不会像后来那样,被骗得那么惨。
  10天以后,李伟回到福州。他头发剪短了,手上的戒指与项链都不见了。他宣称,他拿所有的东西去澳门当铺当掉了去救人,现在身无分文。童童看着他实在很惨,也没多想,就把一个存折上的11000元都给了他。他拿了钱就又走了。
  他在10天内花光了11000元,又回到福州。他告诉童童,有笔钱存在香港,但被香港警方扣下了,现在通过熟人,可以把钱弄到大陆,需要国内的人到香港弄个账户,他说要把童童弄到香港去,目的是把他的钱弄回来。此等漏洞百出的谎言,受过高等教育的童童竟然相信了。由于福州人不容易去香港(香港方面对此有所限制),李伟决定让童童先来深圳落脚,她便跟着李伟开始了苦难之旅。
  童童身上只有3500元,李伟只好屈尊就驾与她一起坐大巴,从下午2点坐到早上6点,抵达深圳后,童童被安排在大江南酒店住宿。身上的钱被他搜刮去了。第二天,李伟木知什么时候窜到了广州,指使童童也赶过去。晚上,两人在广州见了面,李伟给她500元打发她回福州,理由是事情搞不掂了,先等等再看看。
  11月间,李伟在珠海拱北派出所轻易地走脱后的第三天,到了福州。他再次选择童童下手,是因为他在童童身上花了点本钱,他“播种”了,就要有收获。他对童童说,泰国那边的海产比福州的便宜,想做点海鲜生意。童童自己并没有动心,她的朋友听说后却热衷得很。李伟不在当地预收货款,却在一个多月后,带着童童来到广州,让她朋友汇钱过来做生意。对方汇了22000元给童童,李伟说钱放在女孩子身上不放心,把她保管的钱要了过去,谎称广州的海鲜太贵,他要多看看,半个小时后见面再说。李伟离开他的视线坐车到了珠海。如果他带上2万块钱消失的话,那只是个小混混,不是李伟的性格。李大骗子不把猎物榨到骨枯血干是决不罢休的。童童在广州傻等了3个多小时,听到了李伟对她编织的谎言:“童童,真想你啊,不是想多赚点钱让你过上幸福生活,我是舍不得离开你的……我在珠海……这笔钱不够做,本来做河虾可以,但是河虾容易死,我想做九节虾,可是九节虾不仅贵而且一天一个价,身上的钱做半吨都不够……我不甘心,决定去澳门凑凑钱。”
  这回童童生气了,在电话里娇唤地责怪他做什么事都不和她商量一下。李伟左劝右哄地让童童来深圳,约好第二天中午在香格里拉大堂见面。这时候的童童仅仅是李伟棋局上的一枚棋子,随他摆弄。她赶到深圳,李伟晚到1个小时说只有大连的海鲜便宜,想去大连。童童忙说,我没去过大连,我也一同去。李伟这时才装出一副痛苦的样子说,老婆,我们没钱了,不要怪我呵,我去澳门找不齐钱,决定碰碰运气赌一下,手气太差全输掉了,只剩700元港币……
  李伟再求童童给做海鲜的朋友打电话,让对方再汇5000元过来。童童真是鬼迷心窍,又叫朋友汇钱。第二天两人一同取到了5000元电汇款,买了两张机票直飞大连。一到大连,李伟就为“筹钱”而消失了,童童在小酒店等六七天,他一回来就安排她赶紧回福州,理由是让他一个人忙“做海鲜的生意”。
  也就是相聚的最后一个夜晚,李伟喝得烂醉。童童哭了个死去活来,眼泪多少冲掉一些她眼前的灰垢,稍稍有些醒悟,他也许真的就是个专门骗女人钱的骗子!她逼他打他摇着他的头问:“到底怎么回事啊,你要告诉我!”
  “你何必逼我………你要知道那么多干什么?实话告诉你,我有女人,实在太多了!有很多女孩子追求我。但是,你记住,我如果不喜欢你,我早就离开了。还有一点,你也要记住,我现在很难,有很多人在找我……”
  酒后吐真言。现在童童想来,这些毫不含糊的话是李伟在和她交往过程中仅有的几句真话!
  在李伟被抓后的第10天,童童去深圳市看守所指证骗子。就在这种环境下,李伟还继续欺骗她:“你不要相信他们,他们都是在陷害我,不要信他们!你一定要帮我。能不能给我600块钱,我现在在牢里,连拖鞋都没有
  这一次,童童是彻底醒悟了。
  这位本科毕业的医生,在我们看来,应该是李伟最喜欢的一位女子。她是在所有受骗女子之中唯—一位没有经商的女子。李伟看中她,实在是因为她的温柔、善良与天真烂漫。这位说话都细声细气的知识女性,我们很难想象李伟连她都不放过,会通过她先后榨取她朋友5万元钱。
  现在童童过得很节俭。“因为要慢慢还债呀!”她并不太愿意谈李伟,谈她莫名其妙所经受的生命的重创。童童还是准备开个诊所。我望着她那清丽的脸,在心里说,你真应该成熟并且慢慢成长。
  我想起美国电影《哭泣的游戏》,这是部获奥斯卡奖的名片。它讲述了一个美国大兵,在战争结束后应朋友之托,去看望朋友的女友。后来发现,这位女友其实是个男人,是位同性恋中的“女性”角色。面对这种局面,美国大兵一再帮助“她”,甚至不惜冒着自己坐牢的危险,希望“她”走上人间正道。在故事的结尾,这位大兵讲了一个故事:
  一个蝎子不会游水,它央求青蛙背着他一同过河。青蛙对蝎子说:“蝎子蝎子,我只有一个条件,你千万不要蛰我呀!”蝎子表示坚决不会。于是,蝎子趴在青蛙的背上,由青蛙带着它一同过河。到了河的中央,青蛙感到身上有一阵巨痛,忙问蝎子怎么回事?蝎子对青蛙说:“没什么,你千万不要怪我,这都是我的本性!”
  我给童童讲了这个故事。
  3月1日,7名从天南地北赶到深圳指证骗子李伟的受害女人,终于勇敢地站在了李伟面前,大胆地揭发他,身穿1071号囚服的李伟在一个个受害女人的指证与唾弃中,低下了头。
  这一天,又是郑州金某的生日。这些受害者们邀请我参加她们为自己姐妹所举办的生日晚会。春日的夜晚,“生日快乐”的歌曲一遍遍地响起,一只只彩色蜡烛被幸福的祈祷悄悄燃点,漂亮的金某对着生日蛋糕默默地许下了美好的心愿。这位经历了人生劫难的女子,舔干净自己的伤口,勇敢地面对自己的后半生。她举起酒杯,向我微笑地说了声:“涂记者,谢谢你!”
  4月26日,两面锦旗送到了我工作的《深圳晚报》,这两面锦旗是送给我和特稿部主任刘深的。一面锦旗上书:“伸张正义不为名利,真诚相助感人肺腑”,落款人是郑州的金某、重庆的王晓、福州的童童、深圳的何小姐和余大姐以及珠海的黄姐、丁丁这七位受骗女性。另一面锦旗也是送给我们俩的,上面写着:“为人民伸张正义的好记者”,是郑州的金某回到郑州后,请人缝制好,托其他姐妹连同前面的那块锦旗一同送到晚报的。

没有结束

  据金某原先联系的情况看来,李伟所骗的女子至少有16位,而不是目前站出来的7人。李伟在这些女子的指控下,走到了行骗的尽头,等待他的是审讯和服刑。这个以害人开始,以让被害人联手送上审判台而告终的故事结束了,留给我们的思考却远远没有结束。
  关于婚姻介绍所,我不想多说。在这个故事发生之前,我曾到深圳的几家婚姻介绍所征婚,与一些男士会晤,之后在报上推出《女记者征婚记》(收入本书时易名为《尴尬征婚30天》)系列报道。与这些受到创痛的七位女子接触中,我惊异地发现,她们都是通过婚介所与李伟相识而上当的。在惊天大骗局中,婚介所扮演了什么角色?拉皮条?助纣为虐?不好说。我不得不说的是,李伟在爱心婚介所获得何小姐资料之前,何小姐的大姐早已将妹妹的资料从婚介所撤回,他们凭什么私自保留何小姐的资料并提供给骗子呢?李伟是不少婚介所的常客,甚至就住在所里,守株待兔。婚介所之所以容留他,无非是看上了他所编造的个人资料,不惜利用他充当“婚托”来骗人。我坦率地说,我将永远对婚介所说“不”!也希望有关部门清理、整顿、规范婚介所。
  我想着重说说我们女人本身。
  中国女性争取了一个世纪的独立自主,如今,随着改革开放窗口的打开,一部分女性在经济上得到了独立,但是,她们在精神上依旧没有独立。也就是说,经济上的独立并不代表精神上的独立与人格上的独立。如何扼住自己命运的咽喉,不依附于男人而独立存在,依旧是摆在中国妇女面前值得探讨的课题。
  李伟的骗术并不高明,无非是利用感情、争取同情、诱以厚利。威逼恫吓等手段。受害女子为什么不能见招拆招,反而被一骗再骗呢?将目前所能找到的被他采花捞钱的女子列一个基本状况表就可以看出,李伟捕捉的主要目标是有着不堪回首的婚史,年龄偏大,有小孩,颇有资产,教育程度较高的事业型中年女性。这个群体,在珠江三角洲一带有相当大的数目。这种女人渴望真感情,表面刚强内心极脆弱,心太软,一旦落入温柔陷阱就蠢到了家。更让人不解的是,年纪本来是与阅历、成熟同步的,但这些受骗女人被骗走的钱财与她们的年龄成正比,年龄越大的单身女人越容易成为俘虏。如果将个人受骗仅仅归罪于自己的天真、单纯、温柔、善良,怪罪于渴望婚姻,似乎并不全面,也不很准确。为什么天真单纯,就一定是浅薄轻信?为什么善良温柔,就一定会与上当受骗划上等号?为什么“曾经沧海”的大龄女子就一定会是失身失财的同义语——看来,关键还是个人的私心与贪欲。在这里,我想重述一下丁丁觉醒后的反省。她说:有她,才会有李伟这样的人。李伟是苍蝇,她是腐肉。说得有点刻薄,却很深刻。
  让人遗憾的是,一些受骗女子至今还不敢也不想站出来指证李伟。她们慷慨地失财失身后,斤斤计较的是失面子。当然,女人总是把自己的名誉视同生命的、在警方保证尊重个人隐私之后,这些受害姐妹仍旧顾虑重重,瞻前顾后,不敢指证。这种现象,在一定程度上,总会帮助和纵容罪犯,而让更多的人受到伤害。
  无数的经验教训表明:最大的敌人,其实就是我们自己。
  唯有正视自己,完善自己,充实自己,在与男人交往或相恋时,不仅充盈着温柔与善良,而且依旧有女性完整的人格和独立的品行,我想,这该是重要的吧?!
  就在我整理此文,准备出书的时候,先后接到四五个举报电话,经初步了解,在我们周围,已经出现好几个与李伟差不多类型的持外国护照的骗财骗色的欺诈之徒。好几位女性催促我去调查,去采写报导。说实话,我已经没有多大兴趣了,我只想对广大姐妹们说这样一句话:女人最可贵的两种品质,那就是:辨别善恶的能力和羞耻心。(转引自《斯巴达克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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