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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节


    趁送别公主之际,杨雄假旨杀掉了毕王宇文贤。

  大清早,自帝京至灞桥夹道观瞻公主出嫁的民众形成两道人墙,一路上笙歌鼎沸,细乐飘扬,彩旗飞舞。
  灞水两岸更是人山人海,成千上万的红男绿女都指望能一睹千金公主的风采。因为在灞桥上将有一幕动人的送别仪式,公主的父亲将亲自捧着美酒,让公主饮下离别的酒。到时公主将亲下绣车,跪受亲人赐酒。便这一刹那,算是开天门,让凡俗之辈一睹天人之姿貌。既然一个女子的嫁娶可以维系着两国战与和的机钮,那么,她一定是美艳绝伦了,所以谁也不肯放弃这一千载难逢的眼福。
  这时,锣鼓震天,千舟竞发。舟是彩舟,不在水中行驶,却在两岸的陆地上穿行。伴随着震天响的鼓点,它们颠簸着,摇摆着,穿插着,似乎平地水涨三丈,它们真地在惊涛骇浪中行船。这便是大闹“跑旱船”了。京师仕女喜欢陆地跑船,祖祖辈辈乐此不疲。激动的鼓点把人群振奋得如痴如醉……
  在灞桥上送别的全是王公贵族。
  杨坚不时望着两岸的人群,心里隐隐生发出一种莫名的不安,跑旱船的汉子们动作太整齐划一,劲头十足,似乎透出一股杀气,会不会是雍州的士兵假扮冒充的?围观的人群何以大都是青壮年汉子?若是此刻宇文贤率领数千精锐,堵死灞桥的两头,岂非是一个瓮中捉鳖的死局?他有心想问身边的谋士李德林,将欲开口,却把话忍住了。倘若他日李德林得知我已密令将宇文贤软禁起来,现在还害怕宇文贤发动兵变,岂不被李德林笑掉了牙齿?嘿,绝不可让下属窥测出自己的深浅,万万不可!但生死存亡乃是大事,万一软禁的宇文贤给跑了,那么,眼前的兵变则是十分可能的。问李德林固然不可……但从敌人的神态中总可以看出几成吧?他的眼光投向不远处的宇文招。
  宇文招正同他的四兄弟低声交谈着什么,还不时往长安城方向张望,那神情似有隐忧,他忧虑什么?等公主的仪卫车马吗?那是不用等的,说巳时到灞桥便是巳时,现在距已时还有三刻时间。
  宇文招的担忧是有理由的:所有的王爷都到灞桥来了,何以唯独不见侄儿宇文贤,越王盛刚刚说过,昨日已亲自将密信交给了宇文贤,今日他更应该来,一则送别公主,二则可借此机会面授机宜。可他偏要姗姗来迟!如今六封信件都送出去了,不久其他五大总管即可收到。毕王宇文贤是唯一手握重兵的王爷,说服侄儿自是比旁人容易。假如雍州兵能先走一步,将京城包围起来,那么五总管多数会起兵响应的。当今的人总是重势利,只要困住京师,后面自然就有人跟上。可见宇文贤是至关重要的一着棋……却为何到此刻还不来?他情不自禁又西望长安。
  杨坚还是情不自禁问李德林,不过是绕个弯询问:“跑旱船的人固然很兴奋,可旁观的人群却极冷漠,这为何故?”
  李德林怎知杨坚是疑心兵变才有此一问,所以便实说:“百姓困苦不堪所以冷漠,那跑旱船的忘乎所以,这才兴奋。假如明日丞相请旨废除苛捐杂税,革去酷暴之政,往后丞相大驾出巡,百姓必定欢呼!”
  这回答很好,但答非所问,没有解开杨坚的心结。
  迎面司卫上大夫杨雄缓缓地走来,看那神情,颇为不安。杨坚愈加吃惊,迎上急问:
  “莫非宇文贤跑了?”
  “没有。”
  “千万不能让他跑了!”
  “跑不了……我……我……”
  “你怎么啦?”
  “我……我把他杀了!”杨雄跪了下去。
  杨坚的心上石头落了地,一下轻松了,宇文贤再也不会发动兵变了!好,好,好!他心花怒放,这才是喜事!其实他刚才心里便想这个带兵的王爷还是早死早好,免得日夜担心受怕,似乎他杨氏一族的性命都放在宇文贤的刀口……但一转念心火爆发:没我杨坚的指令,你竟然把王叔都杀了,也太胆大包天!我是答应李德林、高颎不杀宇文贤的,你却自作主张杀王爷,人家岂不耻笑我食言而肥?想到此,便愤愤地踢他一脚,冷哼一声走开了。
  杨雄注意到伯父的喜怒变化,虽挨了一脚,依然在想:伯父到底是愿杀那厮还是不愿杀?他依然跪着,并悄悄地继续观察杨坚。
  这时,杨坚轻松地与李德林交谈,要德林回去草个诏书,明日即诏告天下:废除苛捐杂税,革去酷暴之政。然后又转回来对杨雄说:
  “如果高颎李德林问你何以杀了宇文贤,便答:他企图越狱逃跑,守卒失手将他杀了!”
  杨雄连连称是,待杨坚去后,便匆匆对一个司卫上士交代:即刻赶回京城,将宇文贤秘密处死。
  他其实未杀宇文贤,刚才说杀了不过是对杨坚的一种试探。现在杨坚态度如此,看来杀也无妨;既然无妨,就该抓紧时间杀了。
  这时笙歌骤起,细乐高扬,旱船跑得更欢了。原来公主的仪卫已经来到灞桥,公主的华丽宫车也宛然在望。护亲正副使甲胄在身,骑着高头骏马,紧随其后。
  公主的宫车终于在灞桥上缓缓停了下来。
  一个少女下了车,人群微微骚动起来,虽然相去甚远,但看得出是个绝色丽人。她没有向赵王宇文招走去,却转身撩开了绣帘,又扶下一个粉妆玉琢的少女来,人们一时看呆了。
  果然是天人下凡!
  先下车的不过是使女,后下车的才是千金公主。她缓缓地向赵王宇文指走去,跪落。
  赵王招手中的酒杯微微颤动,洒落了几滴滴,不觉又环顾周围。
  宇文贤没来,人影也不见!出事了!
  他扶起了女儿,递给酒杯,深知这是生离死别,但也许女儿远嫁漠北倒是一件好事了!既是好事,却为何泪下双腮挂在黑油油的长须上?他双唇不住地动着,却终是不发一言,而他的心中真是有千言万语!
  直到公主重新上车,离去,他只是木然地站着,茫然地望着。
  不一会,两禁卫推押一青年到杨坚面前,跟在后面的杨雄说:“刺客,请丞相发落!”
  杨坚微微一震,斜睨不远处的赵王招,审视眼前头戴范阳笠的青年,肃然问道:“谁指使你来的?”
  那青年急辩:“我不是刺客,不是刺客……”
  杨雄冷笑:“不是刺客?怎手持凶器,冲向公主的宫车?”
  青年又辩:“我哪有凶器?也不是冲向公主……”
  “这不是凶器?”杨雄摇幌手中一根白羽箭,“你明明冲向公主的宫车!”
  站在一旁的李德林走过去,摘下那青年的范阳笠,大家都咦了一声,很惊异:
  原来是个少女,很漂亮的女子!
  少女怎能是刺客?刺客何以把一根白羽箭当作凶器?
  李德林问:“你祖居邺城是不是?”
  少女点点头。一直沉默的高颎也证实道:“确是邺城的口音。”
  少女见气氛有所缓和,才渐渐镇静说:“那身披甲胄的青年将军是我的救命恩人,三年前攻下邺城时救我一命,他用那根箭射伤了歹徒,所以我持箭寻来长安,可他,那个姓长孙的将校却奉旨到襄国去册封千金公主;我再追去襄国,他却回到长安;如今我又寻到长安,他却当护亲的将军……”她说到这里,竟是十分的委屈与失望,哭了起来。
  李德林接过羽箭一看,箭杆上果真刻有“长孙”二字,便递给杨坚看。杨坚看罢,绽开了笑容,将立在远处的长孙览招了过来。然后对少女说:
  “他是长孙副使的叔父,你有话尽管对他说好了!”

  杨坚与高颎、李德林联镖回城。路上观瞻公主出国的人群瞬间作流云散。
  杨坚低声道:“今日灞桥送别,倘若宇文贤出动数千雍州兵,冷不防堵住桥的两端,我们怎么办?我看只有跳河自杀一途!”
  高颎、李德林交换一下神色,沉默着。
  杨坚又道:“此事大有可能发生。那宇文贤摆脱了看守,企图潜回军营,幸好为追兵所杀,才消除了一场大祸!”
  高颎迟疑说:“宇文贤才二十多岁,向来老实听话……”
  杨坚接口道:“但宇文招一回来,他就不老实了!”
  李德林觉得天忽然黑了;他说:“宇文贤一死,宇文招等五王必定不安,只怕又有新的事故发生!”
  杨坚冷峻地说:“假如他们轻举妄动,也只好将他们一网打尽!”
  李德林道:“杀了宇文招,便与千金公主结下不共戴天之仇。与公主结仇,即是与突厥结仇。那五个大总管我们已经难以应付,倘若北方突厥大兵再压境,那实在是危着累卵了!”
  杨坚不再吭声,心里暗忖:德林未免言过其实,一个小女子有多大能耐?刚到突厥,便能制约突厥可汗让突厥人挥师南下?但宇文招则是群龙之首,若不早早除掉,假以时日,总有一天会将我们一网打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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