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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挣”钱


  靠劳动挣钱,靠工作挣钱--这是个尽人皆知的简单道理。可是我觉得:只有来到日本打工之后,这“挣”字的含义才能充分体会出来。在这里,不挣钱就别想生存。而这钱,也的的确确是靠着一分钟一分钟的劳动,靠着一把一把的力气,靠着一滴一滴的汗珠,甚至是靠着咬牙,拼命挣来的。一分钟的劳动,一分钟的价钱,多干一分钟和少干一分钟得到的就是两样。
  你说:现在不忙,让我抽根烟歇口气吧。
  行。抽烟当然可以。可是你得把抽烟的时间,即令是五分钟,八分钟,从几点几分到几点几分记到劳动卡片上,从你的劳动时间里刨出去。
  你说:我现在饿得要命,吃饭行吗?
  不行。你的工作还差五分钟才满五个小时,还不能吃饭。如果实在想吃,请把提前吃饭的时间记到劳动卡片上,从你的工作时间口刨出去。
  你说:我今天感冒很厉害,头痛,发烧,浑身没劲儿。悠着点儿干,行吗?
  既然你觉得这么难受,就不必干活,回家休息去吧:如果你感觉不要紧,问题不大,那就请拿出饱满的精神来加油干。
  的确,这里容不得偷懒,容不得溜奸耍滑,也容不得“泡”,“磨”,“混”,甚至不存在所谓“悠着点干”一说。你到这里来干活,付给你的是百分之百的“气力钱”。你想只出五十分的力气却得到九十分的钱,就算你的老子是天皇陛下,也照样白搭。
  从前常听人说,打工很累很苦,而只有当身临其境地打工时,才算真正尝得了那究竟是怎样一番滋味儿。说挣钱,挣钱,有时简直就和挣命似的。
  怎么能不累呢?六个小时,七个小时,甚至八个小时的连轴干。一分钟休息也没有(顶多是原地站着喘口气儿)。动作要快自然不必说,而且还丝毫不能吝惜自己的力气。有时工作的那种紧张程度几乎象是在打仗。这里,咱们不妨摄取一小段工作镜头看看。
  有那么一个晚上,店里干活的人特别少,而客人却异常得多。二楼上,就我一个人在单枪匹马地招待着好几桌客人。给这批新到的客人的菜单还没开完,那边升降机(从厨房往二楼上送菜的机器)已经不耐烦地频频发出信号催促我去取菜了。赶紧给客人开完菜单,刚奔到升降机跟前拿菜,另一桌的客人按电铃呼唤了:
  “大姐!(这里称饭店服务员都是大哥,大姐)可以给我们换换铁板吗?”
  “是,马上就来!”边答应着,边争分夺秒地把升降机里的菜都取出来。好几份。哪份是哪桌的也闹不清了。一边开着啤酒瓶,一边用眼睛搜索着每一张菜单,把菜和桌子对上号。对上了一份是一份,端起来连同啤酒箭步给客人送去。到了桌子跟前,嘴里连连道着“对不起”,手上一面紧忙着摆菜,收拾用过的餐具。
  “大姐,给一杯凉水行吗?”这时,另一桌的客人又发话了。
  “是,请稍等片刻。”我一只手用钩子挑着一块干净的铁板,另一只手端上一杯凉水。
  “对不起,我来给您换换铁板。”弯下去的腰还没有直起来,只听升降机又发出了紧促的信号声。此时此刻,两位客人几乎同时向着我:
  “大姐!请给我们一只小碗,一把小勺。”
  “对不起,再要一份雷巴撒西。”
  “是,是!”我答应着,飞奔到升降机旁一样接一样地把菜取出来。顿时,盘盘碗碗,瓶瓶罐罐,冒着热气的,窜着凉气的,五颜六色弄得我眼花缭乱。放下升降机,同时对下面高声招呼道:
  “一份雷巴撒西,劳驾了!”扭着头,马上给菜对号。这是--五号桌的酒,小菜:这是--三号桌的肉,青菜:这米饭是--哪号的呢?
  “劳驾,请再给我们来三份比宾巴。”
  “是。”
  “对不起,我们要的小碗和小勺,还没……”
  “哦,实在抱歉!”
  “大姐,请给我们换换铁板。”
  “是,这就来,请稍等片刻!”老天爷,简直乱了套了!要能再长出三个脑袋六只手该多好!可惜办不到。除了自己再提高速度加快频率。大托盘里能多装就拼命多装:一趟可以解决的就不走两趟,两步能走到的就不迈五步。脚下恨不能踩上风火轮儿,两只耳朵同时听两位客人发话。手上一边忙着,脚下一边颠着,脑子里一边记着,嘴上一边喊着。活象个扑腾着翅膀的燕子,在客人之间穿来穿去。正忙得不可开交,就听楼梯“嗵嗵嗵”一阵乱响,又上来了一大批客人。
  “欢迎光临!”我连忙招呼,心里却不禁连连叫苦。
  “我们一共十六个人,要雅座。”这一行彪形大汉的到来,更使店堂显得拥挤忙乱。
  “请,请这里坐!”我拉开雅座的门。
  “先给来上二十瓶啤酒再说!”他们连鞋还没脱完,就急不可耐地下令。通道里顿时就被一大片横七竖八的鞋塞了个满满当当。
  “是,二十瓶啤酒。”我刚答应完,身后又响起另一位客人的声音:
  “劳驾,麻烦给买一包香烟,要七星牌的。”
  “是。”天呀!我还得到店外边去买香烟。又是这头,又是那头,我先顾哪头好呢?
  “大姐,能不能再给我们来点儿茶?”
  “对不起,我们要五张餐巾。”
  “是,是”,可升降机那边又在催命了……真是四面楚歌呀!
  我的脑袋大了,象个膨张起来的大气球。那么多人齐向里面吹气--简直要爆炸!一股强烈的烦燥感冲上心头,我差不多恨起了这些客人。但我终究还是清醒的:“险情”不排除,情况只会越来越糟糕!很显然,由于人手少,楼下此时想必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二楼这场“硬仗”今天就全看我的了。到了这个时刻,累是早已被抛到九霄云外了。唯一的念头就是非咬紧牙关不可。管他三七二十一!我先拿出升降机里的菜,同客人要的茶水一道送到桌了。趁那二十瓶啤酒还没上来的功夫,一溜烟地出去买回一包烟交给客人。接着就去取升降机送来的二十瓶啤酒。酒瓶的盖子我一个也没有起,整个连锅端到雅座。
  “今天情况特殊,就让这十六个五尺大汉自力更生一下吧。”我心说,交给他们一把起子:
  “对不起,今天很忙,我失礼了。”
  趁着他们一个个地开酒瓶,我连忙抽身出来先把客人要的五张餐巾交给他们,然后用闪电般的速度洗玻璃杯(此时干净的玻璃杯全用完了,脏玻璃杯堆满了一水池)。“嗖嗖嗖”,十六只玻璃杯洗出来了,再加上十六双筷子,十六条擦手巾都放在托盘上送进雅座。酒瓶已经全开完了,他们一面互相斟着酒,我一面给他们开菜。汗水顺着脑门子成串地地往下掉,可连抬手抹一把汗的工夫也没有……
  偷眼一看钟,竟还不到8点。怎么忙了这么老半天,还不到8点!地球为什么转得这么慢--我简直愤怒了!还要挨三个小时才能到10点半。三个小时在这里实在比三年还显得漫长,遥遥无期。三个小时,这意味着:我还要迎接多少批客人,还要端上端下走马灯似地来回转多少个圈儿,还要洗多少个玻璃杯,开多少个啤酒瓶,收拾多少次桌子……
  挣钱--这就叫“挣”钱。谈何容易!这是用自己的身体--从大脑的每一根神经到全身的每一条肌肉去拼来的,是紧咬着牙关一分一秒地拼来的。
  瞧我们这些自费留学生:不光白天要为学习而奋斗,而且晚上还要为挣钱而拼命。学习与生活两副重担一并压在肩头。不上学吧,你求的是什么学?不干活吧,学费,生活费全打哪儿来?我真羡慕那些公费留学生,他们可以一门心思去钻研学问而不必为生活发愁。
  我也羡慕那些出来投亲靠友的人,他们可以一门心思去挣钱,而不必为求学烦恼。我们呢,却同时被两股力量紧紧拉扯着,顾了这头又得顾那头,象打仗一样。每天--连星期天也在内,除了吃饭和睡觉的时间之外,再找不出一分钟的空闲。生命的每一分钟,从未象现在这样被高效率的利用着。这就是20世纪80年代所谓“勤工俭学”的奋斗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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