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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我和大明把希望都寄托在那两位东北干部身上,朝思募想,等着他们往我们的口袋里扔钱,本来说好了的:他们从美国回去以后,马上就和我们联系,可一个多月过去了,音讯全无。往那边挂电话,那鬼地方怎么也叫不通,好不容易通了一次,电话里面喀啦喀啦乱响,对方的声音小得要命,根本听不懂说什么。大明放下话筒以后一脸迷茫,说:“操,我怎么听着像俄语啊,这电话打到的苏联去了吧?”
  他心里烦躁,就把气往我身上撒,说我正事不干,吃饱了撑的跟那帮傻逼瞎掺和搞什么鸟“文联”,“成立文联多不过瘾哪,你们干脆搞个国务院不就完了吗?……就你丫八百年前写的的那两句‘臭球鞋’那也叫诗?”“那不是我写的,是你的好朋友宋斌的妹妹宋敏胡诌的,她根本就不会写诗。”“那你就更惨啦!现在惟一流传下来的就是这两句吧?你的诗都到哪儿去了?”
  米雪儿见我们俩互相怄气,好像自己难咎其责似的,一个劲儿检讨:“对不起,我当初没有看出来他们会吹牛,否则的话我不会介绍他们和你们认识。”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大明说,“是我让你把他们带出来的,你一点儿责任也没有,现在的人都这样儿,甩开腮帮子胡吹乱侃,没他妈一句实话。我早就应该料到这一点,别在一棵树上吊死。”
  我把双脚放到桌面上,一仰头,唱起来:``
  米雪儿,我的宝贝
  这些话放在一起是那么和谐
  我的米雪儿``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这就是我要说的全部``
  “哇!好好听哎!这是约翰.伦农六十年代的歌,好怀旧哎!”米雪儿说。
  我继续唱:``
  我想你我想你我想你
  我想——你现在已经知道
  我要想尽办法得到你``
  大明说:“嘿,你倒像没事人似的,还唱起来了!公司弄成这样,你没责任呀?”
  米雪儿说:“我最喜欢伦农的《昨天》,很伤感的哦!”
  “是吗?那我介绍你参加文联吧。”我说。

         ※        ※         ※

  米雪儿对我们这个小小的“名流”的重要性,因为她的一次休假而充分显露出未,第一天她打电话来说病了,我们都没在意:第二天还没来,我有点儿慌,我突然发现杂事多得不得了,忙得我四脚朝天,而这些以前都是由米雪儿做的,她把一应文件和单据也都收拾得井井有条,可是我却什么也找不着了。第三天,我和大明都意识到,“名流”缺了米雪儿,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了。我跟大明说,该不会是她觉得咱俩没出息,要跳槽了吧?大明说应该不会吧,我对她还是有一定了解的,没那么鼠目寸光。我说可她也绝不是那种为朋友两肋插刀的人,再说了,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太正常了,凭什么人家非得在咱们这棵树上吊死啊!大明想了想,也觉得有道理。他往米雪儿家打电话,一直没人接,而且连电话答录机也没接上。直到下班的时候,大明急了,说别有什么意外吧?非要去她家看看。
  米雪儿住在一栋公寓楼里,离公司不远,我们都是第一次来。敲了半天门,没人应,我说人不在,走吧。大明真有点慌,说在美国一个人死在公寓里几天没人发现,可不是稀罕事,万一呢?我说没那么严重吧。他说你这人真操蛋,这种事就得往最坏里想。说完拉着我就要去给警察打电话。就在这时,只听门锁咯嗒一响——里面有人!
  大明叫了一声“米雪儿”,伸手推开了门。我们不由得一怔:只见米雪儿站在门厅里,蓬头垢面,穿着睡衣,脸上左眼一带有一块明显的青紫,显然是被人打的。她什么话也不说。侧了侧身,让我们迸了客厅。
  这房间里除了几件客厅的家具以外,到处都是玩具动物:熊、狮子、狗、猴子、老虎……简直像个玩具动物园。墙上只挂了一幅照片:一个笑容甜蜜的小伙子,拿腔作势地靠在河边,背后是曼哈顿的高楼大厦。我们在堆满动物的沙发上挤出一个空,坐下来,米雪儿则坐在地毯上,她说冰箱里有喝的,请自己拿。我就去拿了几罐啤酒。大明一个劲儿问到底出了什么事?她只是摇头,说没什么,别担心,我们喝着啤酒,好一会儿没说话。
  看看天色已暗,我起身到厨房里翻了翻,食品不多,但也凑和够我们吃的了。我把几块猪排放在微波炉里解了冻,用酱油和料酒淹起来,打了一个生鸡蛋,涂在上面,用干面包屑一裹,放在煎锅里炸。有几块豆腐,放在一只大碗里,撒上葱花、盐和香油,一点点味精,吃的时候用筷子搅碎拌匀。整棵白菜切成两半,放在炒锅里,加一点水,几粒海米,白菜上面压一个盘子,煮熟以后,放盐,勾芡,大概就叫“开洋白菜”吧。又开了两听鱼罐头。
  我们就在客厅的地毯上铺了一张桌布,改喝葡萄酒。他们俩居然吃得津津有味。米雪儿说:“大陆的男生都会做饭耶!我们台湾男生连厨房的门都不进,‘君子远疙厨’。”
  一边吃一边聊,米雪儿逐渐松弛下来,断断续续给我们讲了不少她个人的事。

         ※        ※         ※

  米雪儿三年前结过婚,这我们根本不知道,用大明的话说:别说结婚了,我还以为你是处女呢。
  吉米,就是她的前夫,也是台湾人,在洛杉矶开一家发廊。她就是在发廊做头发时,认识吉米的。直到结婚的那天,她才知道吉米离过一次婚,前妻和儿子住在台北。吉米每年要付给他们赡养费,据他说,他生于富豪之家,离婚时很富有,所以法院判决的数目非常大,伤了元气。来美国后,投资房地产,又让朋友骗了,亏了血本,才开起发廊来。这故事是真是假,米雪儿到现在也没搞清。
  “古米对女人很有办法的。”她的乌眼青的脸上焕发着光彩,情意绵绵地说:“这个人心比女人还细,无微不至,也很会缠人。所以我也不在乎他有没有钱,只要真心对我好就好。刚结婚的时候,也确实对我好,把我迷的呀……”
  她至今还认为吉米是爱她的,“他的心是我的,跑不掉”,坏就坏在他有一个甩不掉的前妻。
  “一开始,我先在电话账单上发现了问题:吉米差不多每星期都给台北的一个号码打电话,一通就是三、四十分钟。我也不响,就按照那个号码打过去,是一个女人接的。我说我是吉米的太太,那女人就骂起来,好凶哎!倒好像我做了什么错事。
  “我问吉米,这是怎么回事?他装得很委屈,说都是为钱啦,那女人一天到晚缠着我要钱,我怎么可以被她敲诈?我要打电话骂她的!我问:为什么她说你要和她复婚?说是因为我缠住你不放,没办法。他说乱讲,乱讲,她疯了,简直是!那女人我躲还躲不及呢,怎么可能再找她!我说:她讲,你对我没兴趣,一个月只做爱一次,我想要小孩子,你就每次都避孕……这种事,不是你说她怎么会知道?吉米非常生气,说她真是个女妖精,你去信女妖精的话好了!你到底相信她还是相信我?后来他就痛哭流涕,说我真是前世作孽啊,遇到这么个克星,搞得我家破人散,背井离乡……我看他这样子,可怜他,就没有再说什么。”
  没想到的是,大约半年后,吉米的前妻居然带着儿子移居洛杉矶了。有一段时间,吉米两头跑,白天在前妻那儿混,晚上回家过夜,这小子乐此不疲,精神反倒比过去振奋多了,对米雪儿呵护有加,性欲也大增,上了床就急急火火地要干。米雪儿非常陶醉,还以为是他从此改邪归正了呢。
  是吉米发廊里的一个理发师小姐把这事捅给米雪儿的,她们俩是好朋友。
  “她满风流的。”米雪儿说,“我们有时一起做一些……疯一疯吧,开开心。不瞒你们两位,我们有时去看三级片,有时去泡酒吧,和美国男孩子玩玩,她看上喜欢的,就跟人家去汽车旅馆开房间……
  “有一天她约我去酒吧,借着酒力——后来我才知道这是装的——她问我:吉米对你好不好?我说很好啊。她又问:那方面呢?我说也不错呀。一个星期几次?我说不一定哎,两三次,有时还多。她就拼命笑,说老板真了不起,这边两三次,那边至少也要两三次,饶不了他的。我说什么这边那边?什么意思?她故作惊讶,说咦?你还帮他瞒着呀,发廊里的人都知道了,都说老板有本事,一个人养两个老婆,好辛苦哎……
  “后来我才知道,她是因为和吉米闹不合,故意说给我听的。她认为自己技术好,客人多,要求加薪,吉米不同意,两人弄得很僵,吵了几次。后来她就辞职了,自己开了个发廊,听说生意不错。我到现在还恨她,好像如果她不告诉我的话……反正我恨她。”
  “说实话,”大明咂着嘴巴说,“这吉米还真有两下子,要是我还真招呼不过来——我不是指那方面啊,我是说时间的安排啦,两边儿怎么圆啦……在这些细节上我经常出错,一弄就露馅了,溜子你行吗?”
  “我正在学习摸索阶段,需要多多借鉴兄弟单位的经验教训,摸着石头过河吧。”
  “你们男人真的是好坏好坏耶!”米雪儿说。
  米雪儿最后采取的手段,我听来觉得很笨,好像不是她这么聪明的女人能做出来的,可她本人到现在说起来还挺得意。
  她说自己“特别沉得住气”,向公司请了假(利用一年一次的假期),对吉米,就说是公司把她辞了,所以要到发廊去学理发。她的目的是要整天泡在发廊里把吉米看死。同时,向发廊的人施展小恩小惠,从他们嘴里套东西,用小录音机录下来,作为吉米抵赖不掉的罪证,(结果她发现吉米经常把前妻和儿子带到发廊来,还亲自给前妻做头发。发廊的人都不说那女人什么坏话,吉米的一个心腹还当着她的面夸奖说:很温柔啊,像个大家闺秀,小孩子长得像妈妈,很漂亮很漂亮。气得米雪儿鼻子都冒烟了。)
  吉米哪里看得住!要么借口去银行、邮局,或者去谈“大生意”,要么就趁她不注意往外溜,回来再编谎话。米雪儿也不是省油的灯,吉米的一举一动都瞒不过她,她开着车悄悄跟在他后面,找到了那女人住的公寓,有一天她正在外面“守候”,吉米带着母子俩有说有笑地出了门,开着车呼啸而去。那天她差点没疯了。
  摊牌的时候到了,她自以为手里有了这么多证据,就能把自己的丈夫夺回来。
  “我把发廊的人的谈话录音全部放了一遍,把他哪一天什么时候去了那个公寓,一条一条写清楚给他看,我想听他怎么解释、怎么辩白、怎么请求我原谅,可是我绝对、绝对没想到:他听完了看完了,冷冷一笑,说,你做的这些事情我都知道哎,既然这样子,只有离婚啦!钱,我没有,这你也知道,你想要发廊的话,全部给你,好不好?……
  “我一听,一下了就昏过去了,真的是昏了,只觉得心口很闷,脑袋里缺氧,眼前就黑了。我设想了各种可能发生的状况,就是没想到他会这样对待我……我曾经想过决不离婚,这辈子就这么拖着他,不能让他如愿以偿。但后来也就想开了,何必把自己耽误了呢?”
  最有意思的是,离婚以后,吉米仍然和她频繁地联系,他在电话里唉声叹气,情意绵绵,说自己有难言之隐,其实最爱的还是她。有人说他和前妻已经复婚了,但他对米雪儿坚决否认。离婚一年以后,他俩又恢复了性关系。
  我问:是不是你们俩做起爱来特别好?
  “是不错哟!可也不完全是因为这个。他骗过我,但我离不开他。我也讲不清到底为什么。反正我一见到他心就跳,就糊涂了,没办法……
  “我也有试着找别的男人。”她说着一笑。“找了不少呢。各种各样的。我长得不算丑哦,到酒吧去坐一坐就会有人围着我转。我有过一夜风流的经验,说真的也不错哦!关系很简单,不用花心思。也有男人追求我,我也喜欢过别人。但是都不行。从来没有和吉米在一起的那种感觉,我……我真是太贱了是不是?”
  这次被打,她承认是吉米干的,但原因却怎么也不肯说,“我讲了这么多,心里已经舒服多了,好多死结不知不觉也解开了,你们就不要问了。”

         ※        ※         ※

  我把喝空的啤酒罐在面前摆了一排,数了数,一共十六罐,再加上一瓶葡萄洒,今天真喝了不少,我这人不知怎么搞的,很喜欢刺探别人的隐情,却很少有人愿意向我倾诉,可能是一看我这副样子就信不过我吧。不过我还是掌握了大量的“第一手资料”,足资我对各类人物进行比较。我望了望墙上那幅大照片,那必定是发廊“廊主”吉米无疑了。哈!他的笑容真甜蜜呀!
  大明晃晃悠悠地站起来,一边告辞,一边问米雪儿:“用不用我找那小子谈谈,警告警告他,如果他再打你的话?”
  “不要哎,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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