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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米雪儿交了个男朋友,也是台湾人,说是“做生意的”。有时候会到我们公司来坐坐,我们也一起吃过饭。他喜欢谈台湾政治,每天必看华语电视台里的台湾新闻,一提到那些我们不熟悉的名字就情绪激昂,喜怒形于颜色,刚开始我为了找点儿话题,还假装向他请教,后来我发现根本用不着有人提头儿,他一见你的面立刻就开讲,而且如果你不当即就打断他的话,那两三个钟头你都别想插一句嘴。熟悉一点以后,他又开始给我们拉生意,一会儿问我们要不要墨西哥黄花鱼,一会儿说弗罗里达有一块地值得买,隔天又说他要进大陆生产的车床。让我们报价。我问他是做什么的,他说是做“贸易”的。我说贸易你也得有个谱儿啊,不能把“贸易”给贸易了吧,他说做食品,紧接着又说当然不限于食品,其它的,像什么废铜啊、废铁啊、旧船啊,二手设备啦……都有做,我说你这“有做”的意思是做过了呢还是要做呢还是怎么的?他说有做啊!有做就是有做啊!有做的意思你不明白吗?
  大明根本就不搭理他,还骂我是吃饱了撑的,“你闲得蛋疼了是不是?没事儿打个盹儿安静一会儿成不成?纯粹瞎耽误工夫!”
  米雪儿对我和大明的态度挺不满意,但是她不敢说大明,转弯抹角找我谈了一次,意思是不看僧面看佛面,无论怎样也得给她本人些面子,“再说他也是刚刚起步嘛,有搞不懂的地方你指导一下,慢慢就学会了。你和钱老板不也是做起来以后才开始学吗。”
  那天我们俩是中午的时候到公司旁边的一家意大利餐厅吃午饭。我看她说得郑重其事,赶快道歉,说这么长时间了,你也了解我了,我说话没什么恶意,就是图嘴上的一时痛快。
  米雪儿说:“是哎,你是有这个问题哎。像我了解你这种个性就不会介意,但是不熟悉你的人,你经常会伤到人家。你看哈,从表面上看,钱老板也跟你一样,说话满厉害的,但其实他很有分寸,从来不会乱讲,看起来很过分的话,一定是他经过考虑故意那么说的,是有目的的,绝不会信口雌黄。”
  “真的吗?这我还从来没发现啊,我觉得这小子比我牛逼牛得厉害多啦。”
  “不是一回事,吹牛是吹牛,说话是说话。”米雪儿笑了笑说。“我认为和人打交道,尤其是和商场上的人打交道,要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话,说出这句话来会产生什么作用。吹牛也有它的作用啊。钱老板的高明之处,就在于他说起话来好像是口没遮拦、心直口快,其实用心是很深的。你给人的印象是很爽,所以容易和人打交道,但是你在本质上也真是个很爽的人,这就容易得罪人了。如果你再多一点点城府的话,境界又会不同。”
  “你的意思是不是我太傻了?”
  “不是哎。你们都是绝顶聪明的人,只不过你有你的聪明,钱老板有钱老板的聪明,不太一样。如果互相弥补一下,那可不得了了。所以你们的合作这么成功,可能跟这也有关系,无形中互补长短了。哎呀好好笑,我怎么说起这些来了,好肤浅是不是?请你千万别介意哦。”
  “不会不会,有道理有道理。我真没这么想过。”
  我喝着红葡萄酒,顺着这个思路想了一会儿,又问她:“你还记得崔小姐吗?”
  她有点儿意外,顿了一下,反问道:“记得她什么?”
  “据大明说,你们全看出来了,就是说认为我们俩好像互相有那么点儿意思。依你看她真对我有意思吗?”
  “这个嘛……我原来觉得她是蛮喜欢你的,后来在东部我们不是住同一个房间吗,她好像对你很不满。对不起我们在一起议论过你哎。”
  “怎么议论的?你说说你说说。”
  “她看出来我和她住在一起是要防止她出状况,不知怎么也猜到是你要我这么做的,你们大陆女孩子真的好厉害。她说,你们那个刘总心眼儿太多了,还派你来监视我,其实我要想跑,你看得住吗?他是财迷心窍,爱钱爱疯了,连特务手段都用上了。我说没有啊,我只是‘地陪’,别的事一概不管,刘总也是这么交代的,而且刘总这个人,说他别的还可以,在钱上是绝对不贪的,为人很四海,很难得哦。她说,才不是呢,他呀,是个非常软弱的人,做事没有担当,办小事手大,办大事心小,什么什么的。我觉得她的话里满有文章的。也许我不该问,你和她之间是不是有什么事?”
  我说:“没有啊,能有什么事?”
  米雪儿说:“她说她打电话骂过你。好像你往纽约给我打过电话,是她接的,她就骂了你。她还让我别上你的当。”
  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然后又问她:“你说她对我这么大的气,是不是也是因为我个性太直,说话用心思太少,把她给得罪了?”
  “不知道哎。我不知道你都跟她说过什么、是怎么说的。如果完全凭猜测,我想可能倒是你用心思太多了,太过了。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完全是猜测。”
  活见鬼!反正我用心思不是,不用心思也不是。什么事搁到我身上都难办。
  我要的是意大利面条,米雪儿要的是烤鱼。我们还是第一次到这家餐馆吃饭,平时中午一般只吃汉堡包,工作特别忙的时候,打电话叫个饭就对付了,连门都不出。米雪儿问我要不要她那份烤土豆和黄油,她只吃一点点烤鱼就够了。我把面前的东西吃了个精光,喝光了葡萄酒。甜点我们都没动,她是怕人胖,我自打根儿就不爱吃甜的。然后我们慢慢地喝咖啡,好像今天不是在上班,而是共度一个懒散愉快的周末。我感到有种温暖的气氛在包围着我,使我产生出类似幸福的感觉。
  我说:“哎,米雪儿,你真想跟你的男朋友就这么好了吗?”
  她狡猾地笑道:“什么叫就这么好了啊?”
  “我是说,你的智力非常高,你应该找一个和自己智力相当的人。”
  “我知道你和钱老板都看不起他。但是,你们是从男人的立场看他,我是从女人的立场看他,而且是从一个具体的女人、从我自己的立场看的。这样我就能看到许多你们看不到的东西,这些东西对我又是很重要的。说到底,这是日常生活,不是选拔赛哟。”
  “你好像一夜之间洞明世事了嘛。”
  她笑起来:“说说而已啦。有时候遇到具体的事还是糊涂。”
  “你跟吉米还在约会吧?”
  “你真聪明!实话告诉你,我断不了哎。而且最近他缠我缠得很厉害。我明明知道跟他没有前途,也慢慢发现,像你们说的,他在骗我。可是一听他的电话,一见面,我就糊涂了。整个人就垮掉了。我真恨他!他就像,像艾滋病吧,只要沾上他,就没办法摆脱了,就变成我的命运了。你说我是聪明还是糊涂、好傻好傻吧?所以我要改变自己的生活,找一个最普通意义上的男朋友,好好爱他、关心他,把过去一点一点彻底切断。”我非常开心地大笑起来,好像解脱了什么似的,带着幸灾乐祸的恶意。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像一首港台流行歌曲里唱的“可是谁又能摆脱人世间的悲哀”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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