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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分 母土


  生命的历程常常是这样:所有的神秘,所有的企盼,所有梦一般的甜蜜的向往,都被奇迹般地孕育在这片丰腴或贫瘠的土地里。
  一千多年前,由于异族蹂躏、饥荒不断以及战火绵绵,使得居住在中州河洛一带即黄河、长江上中游两岸的中原汉民、炎黄裔胄,被迫弃官离职、举家南逃。他们之中大多数是书香门弟、仕宦之家,甚至不乏皇亲国戚。
  在他们历时千年、辗转万里的过程中,他们一路经历了无数次离乱,一路被驱逐、剿杀,历尽千辛万苦。最后,被逼至粤东地区山多田少、土地贫瘠的梅州安营扎寨、集结定居。当时的梅州,是只有少数土著人居住的“蛮荒之地”,到处是荒山野岭,荆棘丛生。
  这些背井离乡、奔波流徙的人们,为了求得生存与发展,不断地在极其艰难险恶的环境中努力抗争,不断地跟其他民族、民系的人竞争,他们不惜在野兽出没、荒无人烟的山里安家立业且不论男女老少,都能够各尽其责,努力创业。
  残酷的生存环境,颠沛流离的生活,炼就了他们坚韧卓绝、团结互助的品德。久而久之他们反客为主,民系始定,为了与当地的土著居民区分开来,他们自称为“客家人”。
  在漫长的历史年代里,客家人不断拼搏求存、奋斗求存的信念和决心,影响了他们的一代又一代,同时也鼓舞了他们的一代又一代,使他们成为汉民族中一支优秀的民系,而且形成了客家人所独有的勇于开拓、刻苦耐劳,崇文重教、爱国爱乡的强烈客家意识和优秀客家精神。
  客家人在一千多年特别是近几百年的发展史中,英才辈出,叱咤风云的英雄人物比比皆是,如唐代贤相张九龄,宋代名宦余靖,起兵勤王之贤相文天祥,清代太平天国首领洪秀全,清代名将冯子材,清末辛亥革命领袖孙中山以及夫人宋庆龄等等,都是客家人或客家人后裔。
  地少人多的梅州,素有“八山一水一分田”之说,谋生的艰难,使得客家大多数男人外出营生,且多到南洋各地,如新加坡、泰国、马来西亚、印度尼西亚等地发展。“围条裤头带出门,挑担番银转家园”便是客家人奋发图强,创建美好生活的写照。
  一九三四年二月二日农历初九的晚上,曾宪样出生在梅州——这个客家人大本营中的扶大区珊全村一个贫苦侨眷的家庭里。
  曾宪粹这个名字还是他的父亲给取的。相传曾家是春秋时代孔子的学生曾参的后裔,传到这一代是“宪”字辈。
  曾姓在客家姓氏中算不上一个大姓,而且曾氏家族在客家人当中属于比较贫困的家族。
  据说,曾宪粹的曾祖父、祖父就是由于不堪过于潦倒、没有希望的生活而冒着生命危险,坐着破旧的帆船飘洋过海,一路漂泊到南洋去的。他们曾经营一些小买卖为生,也赚了一点钱,然后返回家乡盖了房子,也就是现在的祖屋。
  但是好景不长,祖父在闯荡南洋的过程中,沾染上了鸦片,并且一发不可收拾。
  在毒瘾与日弥深的情况下,祖父不惜变卖了家中微薄的家产。
  直到山穷水尽之后,毒瘾难耐,祖父含疚离开了病榻之上的曾宪粹的祖母,甚至也来不及顾及当时仍是年幼的曾宪梓的父亲、叔父和姑姑,独自一人去了缅甸,从此一去不返,最后由于贫病交加而客死异乡。
  曾宪梓的父亲曾荣发,一个极其典型的勤劳朴实的客家人。
  祖父弃家而走之后,穷困得苦不堪言的曾家,使得身为长子的曾荣发不得不中断了仍是小学的学业,独立挑起家庭沉重的担子。到了十几岁的时候,由环境所迫,父亲就像当年祖辈父辈的客家人一样,怀着年轻人所特有的坚定的信念,怀着创建美好生活的强烈欲望,带着曾宪梓的叔父曾桃发,和村里的男人一起,坐上红头船,过番到了泰国,开始了闯荡南洋。冒险创业的生涯。
  当时留在家中的,只有病中的祖母以及还是曾家童养媳的曾宪梓的母亲蓝优妹。
  破釜沉舟般的努力总算没有白费,几年之后,父亲的事业开始有了不错的起色。不到十年,父亲和叔父已经能够定居在泰国,一边做些小买卖,一边经营两间小百货公司。
  极度贫困的曾家总算有了一丝令人振奋的希望,于是一九二七年的初夏,年仅二十三岁的母亲只身赶赴泰国与父亲结婚,并在同年,母亲怀上了曾宪梓的哥哥曾宪概。
  这之后,曾家的生活安定中逐见安祥,父亲即使是小本经营的生意,也始终是薄有盈利,母亲也可以带着曾宪梓的哥哥曾宪概注返于梅州与泰国之间。
  一九三三年的春天,年轻的母亲在浓烈热带雨林气候的泰国,怀上了曾宪梓。
  曾宪梓的整个胎教过程是在泰国度过,这也是他后来拥有黑里透红的肤色的主要原因。
  这是一段令曾家充满快乐的时光,父亲每天放工回来,总喜欢笑眯眯地看着一大比一天长大的儿子善良贤惠的妻子,特别是当他看见妻子日渐隆起的肚皮,想象着曾家未来的前景,即使白天的奔波累得他精疲力竭,他都不觉辛苦。
  父亲是一一个沉默寡言的人,他从不善于用语言“表达自己,他只是希望自己就这样一直干下去,赚更多的钱,使他的妻子从此能够不愁温饱,使他的孩子们从此能够无忧无虑地上学念书。
  这个周身洋溢着满腔热血的客家青年,做梦也没想到,五年之后他会将他苦心经营得来的那两间百货店铺,以两千块银元和照顾他遗下的妻儿的代价,交给他的弟弟曾桃发打理。
  更没想到他会流着绝望的泪水,拖着形同枯槁的躯体,也像祖祖辈辈壮志未酬的客家人一样,返回他的故乡梅州等死。
  是过度的劳累使父亲患上了糖尿病,忙于生计的他常常顾不上看病吃药,以至于走到了无药可医的死亡线上。
  一九三八年四月那个阴雨绵绵的日子里,死神终于夺去了父亲年仅三十五岁的正值英年的生命,使他不得不抛弃这个以他为支柱的、时刻需要他的家。
  临终的时候,父亲将那张两千块银元的欠单塞到母亲的手里,这是他们母子生存下去的最后的希望,他紧紧地握着母亲的手,叮咛她保存好,叮咛她再苦也要让孩子们念书。
  父亲无法想象,接下来这失去丈夫和父亲的孤儿寡母的日子,将怎样熬过,他觉得实在是苦了这个女人了。
  他望着不停点头哭得像个泪人儿似的妻子,望着九岁的宪概、才四岁大不诸世事的宪梓,他不知道从此之后他妻儿的命运如何,他实在不甘心就这样离开他们,但不甘心又怎样呢,在当时的社会、当时的人间。
  对于死亡,年幼的小宪梓自然无法明白到底是怎样一回事,在他看来,死亡不过是戴着蓝帽子成天躺在睡房里睡觉的父亲,突然搬到堂屋未躺着睡觉了,并且戴着黑帽了。
  所以,父亲去世的时候,小宪梓十分不理解跪在父亲身边,哭得死去活来的母亲,但见母亲哭得那伤心,他也觉很心疼。
  于是他用力摇晃着母亲大声告诉她:“妈妈,不哭,个哭。爸爸在睡觉,你哭什么嘛。”
  这是一段浸泡在泪水里的日子,母亲脸上的泪水从来没有干过。每一天,她还没来得及擦干眼泪就穿着她那件补满补丁的蓝色大襟衫,头上还插着哀悼她忙夫的小白绒花,早早出门给人家帮工。
  她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做女人做的轻活,她养不活自己的儿子,所以她必须像男人一样,出力地干拼命地干,无论怎样沉重的体力活她都个计较,只要能够换来口粮、只要能够给她心爱的儿子带来温饱每天夜里,母亲安顿顿好两个儿子之后,就拖着精疲力竭的身子,到山后父亲的坟前哭泣,直到半夜醒来找不着妈妈的宪概、宪梓把她拉回来。
  珊全村,一个位于粤东群山之中偏僻的山村。
  由于它过于贫穷、过于些小.一直鲜为人知。在红土丘陵连绵起伏的山野中,几十亩瘠得几了没有收成的水田、几座残缺下全的农家屋、十几户支离破碎的人家,再加上梅子岗上一堆一……堆的乱坟,便是这个村的全部。
  永远的时光永远无情地流逝着,它个会顾及这个村子的贫困,也不会理会这户人家的悲伤。
  父亲去世之后,年仅三十二岁的母亲,带着九岁的宪概、四岁的宪梓,半饥半饱地度过他们含辛茹苦的岁月。
  曾宪梓的母亲蓝优妹是贤良淑贞勤俭刻苦的客家妇女的典型她与曾宪梓的父亲同是梅县扶大镇人。由于家庭的贫困,不到十岁的蓝优妹被她的父母极低的价钱,卖入曾家当童养媳。从此之后,便开始了“里里外外一把”的操劳。
  在客家社会中,客家妇女处于非常重要、非常特殊的地位。
  由于千百年前,客家先民自中原南迁之后客家妇女也随家人举家南迁,所到之处都是极其荒凉之地。
  要生存,必须努力开垦,举凡“家头窑尾、灶头锅尾、针头线尾。田头地尾”的各种劳作,客家妇女无不参与,而且与客家男人一起辖内制川、同甘共苦。
  从此造就了客家妇女“贤妻良母的特色,形成了她门贤惠、勤俭、贞节、自重的优良品质。
  儿其是后百年间,海禁开放,客家男人大多外出南洋谋生,客家妇女留在家中,便担负着一切劳作和事务。她们在体力和精神上的负荷,在很大程度上都超过一般客家男子。
  曾经深入研究过客家历史的英国人爱德尔在其著作小说:客家人是刚柔相济,既刚毅又仁爱的民系,而客家妇女,更是中国最优美的劳动妇女的典型。客家妇女一旦成为寡妇,悲伤之中更显悲壮。除了烙守妇道之外还得用柔弱的肩膀,像男人一样地支撑着她们残缺不全的家。
  曾宪梓的母亲蓝优妹也像所有失去丈大的客家寡妇一样,面对艰难的生存环境,她必须精打细算,万事从长计议。为了她从此没有大夫、没有依靠却仍要维持、仍要生存的家;为了时刻嗷嗷待哺的孩子们,她不能改嫁,她有两个儿子需要她抚养成人,她也不会改嫁,因为儿子是支撑她活下去、奋斗下去的唯一希望。
  即使她知道在当时的社会,贫苦人家的孤儿寡妇是会备受他人轻视的。但母亲不会在乎,穷苦人家自有穷苦人家的生存办法。
  她知道,只要拼命干下去,就会有活路,就会熬出头。
  每天夜里,精明能干的母亲看着躺在她身边酣睡的宪梓、宪概两兄弟,心里油然涌起一些安慰。她翻来复去地盘算着明天的口粮,后天的口粮,这个月的口粮,下个月的口粮是否有着落,能不能保证温饱,有多大的把握等等。然而,算来算去,怎么算都不够吃当时的家,只租有几分薄田和两间老屋。青黄不接的日子,一家大小只能靠旱地里的番薯充饥。生活完全没有来源。为了活下去,母亲不得不用柔弱的肩膀,大担大担地替人家挑石灰。
  那个时候的房子不是用水泥做的,而是用石灰做的。母亲像男人一样一担一担地挑,然后主家也像对待男人一样,按担子计数,给母亲工钱。母亲赚的工钱用来购买一家人的口粮和食盐。
  三十年代末期的中国,正是国民党统治时期。当时用于流通的货币叫做“金圆券”,但货币贬值非常厉害,开始还计数,后来发展到连数都计不清楚,就按照一捆一捆的重量来计算。
  母亲一口气不歇地挑整整一个上午,所赚的一捆钱,本来还可以买到一斤盐,但她没有去买,她想多赚一些,于是她饭也顾不上吃,继续挑了一个下午,又赚了一捆钱,当她拖着疲惫的躯体,拿着一天的工钱,再去买盐的时候,还是只能买到一斤盐。原因是货币已经飞速贬值。
  然而,乡下人挑石灰建房子的活路毕竟有限,日子也是要一天一大地过下去。
  于是母亲在安顿好宪概、宪梓两个小兄弟之后,决定跟着盐商雇佣的挑盐的队伍,从梅县挑盐到江西去卖,并且也像男人一样挑着满满一大担盐,遇山爬山、遇水涉水。
  这是一件连男人都不轻易做的苦差事,因为只有等到挑一担盐到达江西后,盐担必须无亏无损,刻薄的盐商才会记工算钱。
  母亲一去就是十来天,在泥已地里玩累了的小宪梓,常常用他泥乎乎的小手托着他的小脸蛋儿,坐在家的门槛上,眼巴巴地盼着他的妈妈回来。
  这一大,兄弟俩儿只吃了一顿盐味捞的杂菜粥,哥哥告诉宪梓是因为妈妈去江西送盐还没回来,怕家里的粮食不够吃,所以必须节省些口粮。
  到了下午的时候,小宪梓的肚子饿得“咕咕”直叫。本来忍一忍也是可以的,和邻家的小朋友玩玩“过家家”之类的游戏,也比较容易对付。而且这段时间也是这么饱一餐、饿一顿的过来的,偏偏这时候村里面传来了卖“味酵饭”的吆喝声,并有诱人的香味扑鼻而来……“酵饭”是客家男女老少都十分喜爱的风味小食,它以粘米为原料,将白米浸透后,磨成浓浆,加上调味,倒入碗中蒸熟后,或放上鼓油,用竹刀一块一块划碎来吃,或放凉后切成一片一片的,用热油锅煎成两面赤,再点上酸甜辣酱吃。
  小宪梓看见村里面大大小小的孩子们,纷纷拉着大人的手,争先恐后地买来吃,他盯着一点一点消失的邻家小孩口中的美食,想起妈妈曾经告诉过他的:“细狗,我们虽穷,但穷得要有志气,不能偷人家的东西,小时候偷针,长大了就会去偷金。
  “就是人家给的,也不能随便要,而且人家吃东西的时候,不应该看。”“有志气的孩于就是不会给人家瞧不起。”
  在客家,无论穷人家富人家的孩子,特别是男孩,除了请知书识字的先生取一个十分文气的名字外,大人们常常会给家里的小孩子取一个小名,而且是用猫、狗、虎、牛等动物名称来命名。据说这样的孩干好养活。
  曾家自然不会例外,宪概、宪梓俩兄弟被母亲用最容易成活、最勤劳听话的狗来命名,并分别冠以“大狗,小狗”的美称。
  充满渴望的小宪梓想到妈妈的话,觉得很为难。
  小孩子哪有不看人家吃东西的,特别是当他自己没有吃的,并且也没有吃过的时候。如果是平时的日子,小宪梓碰见人家的小朋友吃东西,就会想起妈妈的话,就不会再看。
  但是这次似乎不大一样,他的视线很难离开那个充满诱惑的地方,小宪梓不由得给了自己一次机会,他灵机一动,只要我不给人家看见,人家就不会说我没志气,瞧不起我。于是,小宪梓躲在土墙的外面,一边看着其他小朋友吃,一边直咽口水。
  这时候,同村一位叔母路过小宪梓身边,正好看见了馋涎欲滴的小宪梓,好心的叔母知道宪梓的妈妈挑盐去了江西还没有回来,她非常心疼这个苦孩子,就去买了一个“味酵饭”,一边塞给小宪梓一边说:“细狗,你吃吧,我请你吃一个。”
  小宪梓想着妈妈的话,实际上他非常想吃,但他还是以最快的速度将一双小手藏在身后,并涨红着小脸说:“叔母自己吃吧,我不饿,不要。”
  叔母知道平日里宪梓的妈妈对小宪梓的管教,就很认真地告诉宪梓道:“细狗,叔母是自家人,叔母给的东西可以吃。”最后小宪梓还是吃了这个“味酵饭”,并且这种甜丝丝、香喷喷的感觉从此永远地留在他儿时的记忆里。
  童年,对于一个贫苦的农家小孩子来说,充满了各种各样的挑战。
  小宪梓在母亲终日担着的箩筐里、在家乡的田垄上、在泥巴和青草混合的土地上一天复一天,一年复一年地长大了。
  才五、六岁的孩子,已经能够做上各种杂粮煮成的稀饭,给他在田里、地里辛苦劳作的母亲放工回来吃了。
  最让小宪梓记忆深刻,也令他十分难受的,就是在冬天的晚上,一家入裹着被睡觉的时候。其实那很难说是棉被,它只不过是由一层层补了又补的破布堆积而成。
  因为太沉重,每次睡觉的时候,小宪梓老是将自己上半个身于冲出来,也老是被担心他受凉的母亲给塞进去。
  这种艰苦的日子,对于正在成长的小宪梓来说,起到非比寻常的锻炼作用。使得他对于接下来的漫漫人生当中各种各样的艰难困苦,都能勇于面对,也能善于面对。刻苦耐劳的母亲是小宪梓成长的最佳榜样。
  今天的曾宪梓认为自己不怕困难,遇事沉着冷静、又好钻研的性格,很像他的妈妈。因为对于父亲,他实在是不了解。只是常常听母亲说父亲是一个很勤劳、很老实的客家人。
  曾宪梓的母亲虽然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但她无论什么样的农家活,而且不论是男人干的,还是女人于的,她全都会干,并且干得十分漂亮。
  在乡下,每季收割完之后,便有一种被客家人称之为“搭杆棚”的农活。
  干这种农活,首先必须打下四个木头柱子,上边架起木头,中间空出一条心,再在上面一层一层地堆满专门为牛储存粮食的稻草,有经验的人可以将草垛堆得非常高,就像一个架在空中的漂亮的稻草房子而且下面的柱子可以用于拴牛,也可以为下面的牛遮挡风雨,在冬天的时候,还能顺手拿稻草喂牛。
  这样的活,一般的客家男人都很少去干,女人更是不敢干。但胆大心细、心灵手巧的母亲却敢干,而且干得非常好。
  她很会掌握力度,使草垛保持平衡。干这种活很危险,必须重叠得很好,稍不小心,就会倒塌并摔坏人。
  村里的人常常称赞能干的母亲,也喜欢笑着逗小宪梓:“细狗,你看你妈妈多本事,你长大了是不是也这么本事呢?”
  小宪梓看了看正笑眯眯地望着自己的母亲,很牛气地对村里的人说:“我妈妈会教我,我也会跟我妈妈学,我长大了也会很本事。”
  懂事听话的儿子永远是母亲心灵的安慰,即使母亲独力承受的苦痛,有时是平常之人所无法想象的。曾经有这么一幕情景,深深地印烙在小宪梓的记忆深处。
  那是一个天寒地冻的冬日,母亲由于经常赤脚下田,双脚生了冻疮,并裂开一个个露出红肉的裂口,再赤脚下田的时候,痛得钻心。
  如果用胶布贴上伤口,下田的时候一沾水就会悼,而且母亲也舍不得花钱买胶布。母亲想到第二大还得下田,如果不处理一下,裂口会越来越大,于是母亲决定用铁针和棉线来缝合它。
  母亲将双脚泡进热水里,等裂口上的皮肤泡软之后,再咬着牙一针一线地将裂口缝起来。每逢一针,鲜血直流。蹲在旁边的小宪梓,也心痛得眼泪直流,他实在不忍心看到他所敬爱的好妈妈受这样的痛苦,他流着热泪央求他的妈妈:“不要缝了,妈妈。大痛了。妈妈,求求你,不要再缝了。”
  母亲忍着痛安慰儿子说:“傻孩子,不缝好怎么办呢?裂口会更大更痛的。没事的,忍一忍就过去了。”
  小宪梓似懂非懂地觉得,穷苦人家的日子实在是过得大痛苦大艰难了。
  他不由得想起曾经看见过有钱人家的女的,不仅有鞋穿,而且鞋子上还绣着小花,他也希望妈妈有这么一双鞋子,于是他告诉妈妈他的愿望:“妈妈,我长大了要挣好多好多的钱,要给妈妈买新衣服、新鞋子,而且鞋子上还要绣有小花的。”
  母亲看着小宪梓一副认认真真、傻里傻气的样子,又觉得开心又觉得好笑,她甚至忘记了脚上万箭穿心般的疼痛,以至于不住笑了起来……农忙的时候,是宪概、宪梓兄弟俩一年中生活得最好的日子。
  虽然是用母亲辛勤劳动换来的,但是香喷喷的美食的滋味儿实在是难以抗拒。毕竟,他们还是泡在苦水中的两个孩子。
  在这样一个季节里,母亲成了村里村外的大忙人。好多人家不会犁田。耙田,而能干的母亲却犁田、耙田样样出色,于是很多人家都来请母亲去干这些犁田、耙田的农活。
  这样的活很累,既要付出体力,又要付出巧力,但是宪概、宪梓两兄弟非常喜欢。因为客家人常说:“驶牛皇帝,做事官。”
  意思是说:能够驾驶牛做农活的人是皇帝,懂得自己做农活的人是官。
  母亲驾牛替人家耙田,主人家往往会用很大很大的碗,盛满满一碗鸡蛋煮米粉,来犒劳母亲。其实主人家也知道,母亲怎么吃也是吃不完的,但他们都知道,母亲还有宪概、宪梓两个儿子。
  所以好心的主人家故意做得很多,使得母亲可以带回家来给宪概、宪梓吃,或者让他们两兄弟到田垄上和母亲一块儿吃。
  直到今天,年逾花甲的曾宪梓每每讲起这段时光,便会回味无穷他说:“小时候,我们两兄弟最高兴的事情,是妈妈替人家驶牛的时候。主家照规矩用鸡蛋煮米粉,给驶牛师傅做点心吃。妈妈舍不得吃便带回来,让我们两兄弟共享这碗佳肴,”尽管母亲对她的儿于们充满了无限的怜爱,但她还是希望孩子们从小就养成热爱劳动的习惯。
  这一年,天旱得十分厉害。母亲忧心忡忡地看着田里的庄稼,如果不及时灌水,不要说今年全家人的口粮,就是缴租都不够。
  平日里全靠母亲用肩膀、用双手,一担又一担、一桶又一桶地挑水浇灌,累得母亲的双手和肩膀都变得红肿起来。就在昨天,母亲好不容易借了一架水车,而且讲好只用一个早上。所以尽管不忍心,母亲还是必须将睡梦中的两个儿子叫起来帮忙。
  “大狗、细狗,天已经亮了。该起床了。趁太阳还没有出来,凉凉爽爽好做事埃”兄弟俩儿,一边揉着惺松的睡眼,一边哈欠连天,他们跟着妈妈一脚深、一脚浅地来到田里,开始用力踩着水车的踏板车水。
  七岁的小宪梓还没有完全清醒,只知道迷迷糊糊地踩着,水车“吱呀吱呀”的声响,像一首富有节奏的催眠曲,小宪梓不由得合上了困兮兮的眼睛,一不留神,便掉进灌了水的水田里。这下他完全清醒了,赶快爬上田垄,继续车起水来。
  就在母子三人将四亩水田车满水的时候,小宪梓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对,他抬起头来,看见灰暗的天上,孤零零地挂着又圆又大的月亮猛地恍然大悟起来,他高声对母亲说:“好哇,妈妈骗人。现在田里的水都车满了,天还没亮。我看妈妈是半夜给我们叫起来干活的。”
  母亲看着精灵的孩子,心里说不尽的怜爱,连忙笑着赔不是:“是妈妈错了。不过真正等天亮再起来干活,就会很热了。”
  然后,他们将田里收割之后留下的一小把、一小把的稻草根,用脚踩进田里,因为这些草根腐烂之后,将是十分好的肥料。直到他们干完全部的农活,天才蒙蒙亮。
  回到家里,母亲吩咐宪梓烧火,宪概煮稀饭。并叮咛说:“今天你们干活都累了,在番薯稀饭里面,放一合米吧。”
  母子三人相依为命的日子过得虽然艰难,但始终是有滋有味儿的。然而逢年过节的日子,对于曾家,却是十分难熬。这时候,有钱的人家会杀猪宰羊,欢天喜地过节过年。而母亲却没有钱,最多也只能在番薯粥里加一合米。
  母亲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的孩子们,这么可怜,心里面充满了无限的苦楚。可她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只好跑到山后丈夫的坟前,将这种孤苦无依的生活,尽情地向远在天国的丈夫哭诉……直到宪概、宪梓俩兄弟,在家里找不到母亲,便知道母亲又在父亲的坟前哭泣了。懂事的儿子们连忙跑去一边安慰母亲,一边将母亲拉回家。
  母亲虽然为了她的孩子哭泣,但母亲一直是坚强的。这种不屈不挠的斗志,实在是感染了她的孩子。
  直到今天,曾宪梓还深有感触他说:“从母亲带着我们的艰苦生活中,在我幼小的心灵里,我深深感受到穷苦人家不可言传的那种疾苦,我心里面便有一股强烈的志气,那就是我长大后一定要好好做人,一定要改变这种贫穷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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