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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八


  思文申请档案专业的硕士生非常顺利,还得到了第一个学期的两千七百块钱奖学金,过了圣诞节就开学。很多人想申请这个专业都没有成功,很难申请,大概因为她从博士退出来,学校对她另眼相看。收到录取通知那天,思文说:“我倒不是想证明自己对,如果听了你的,上次的钱不退,还会有今天吗?你自己想想你自己的那些主意,你自己信得信不得?”我说:“对永远都是你对,只是对了也不要骂人才好。”

  圣诞节前几天,思文说:“圣诞节我要去参加一个冬令营,学校的国际学生中心组织的,要去五天。”我说:“又要花一笔钱了,你那点钱小心掂着点,别得了奖学金就忘记自己有几个钱了,下学期搞不到奖学金看你怎么办。”她一笑说:“就不麻烦你劳这个神了。”我说:“我又多事了,寒婆婆操腊心,现在你的钱我不得过问,我都忘记了。怎么回事呢,我这个不识相的东西!”

  Ho-Lee-Chow在圣诞节停业两天,这两天我在家里呆着,没有工资。我觉得这两天太可惜了,心想:“没有圣诞节才好呢。”又恨不得临时到哪里找两天事来做,这样闲着不挣点钱,心中好象有了个缺口。我怕一个人呆着太无聊,从一个叫大嫂的同事那里借了几盘录象带来看。录象带是台湾的电视连续剧《悲惨岁月》和《含羞草》。(以下略去370字……)

  凌晨五点钟,我看完了《悲惨岁月》,精神亢奋,毫无睡意。我从窗口去看下面的央街,外面下着大雪,偶尔有几辆小车驶过。我想起今天就是圣诞节了,穿上羽绒衣,想到街上去走一走。乘电梯下了楼,推开外面那张大门,一阵寒风裹着雪花朝我脸上扑来,我往门里面一缩。这么大的风雪,不敢出去了,又觉得实在太无聊,就不乘电梯,从楼道尽头的楼梯上一级一级走上去,一直到了十八楼。回到屋子里又百无聊奈,终于想起一件可做的事,从冰箱里提出牛奶壶,凑着壶口喝了几口,冷冷的液体在我身子里划出一道分明的线,曲曲折折一直通下去。肚子里凉凉的更加没有睡意,还是下决心到雪中去走走。(以下略去450字……)

  回到屋子里已经天色微明,我躺到床上去睡,翻来复去的睡不着。好久没有这样闲过了,总是盼着什么时候有一整天的空闲,真闲下来又若有所失。整天的倚在床上看电视,这福气不该由我来享受,不够资格!又默想着刚才又取出八十块钱,这个活期帐户上的钱应该还剩多少。又去想另一个存折上的钱还有多少,这么想着口中就轻轻念了出来,好象那些数字变成了声音就更加真实地存在,心中更踏实一些。闭上眼我也能想象出那两张存折的模样,连上面数字的排列都真真切切。终于忍不住,跳下床开了箱子,把那两个存折都拿出来,翻来复去看了几遍,在心里计算着,自己笑了一回。笑完了把存折和那些钱抛在地板上,又把那几张钞票一张一张抛向空中,把最后一张折成了小飞机推出去。我站在那里呆呆地望着地上的钱,似乎不理解那是什么,突然跳起来,赤了脚去踩,去踢,把那几张票子踢飞起来,又想象足球运动员的姿式,弯了腰用头去顶,最后累了,坐在床沿看着地上的存折和钱喘气。

  这时天已大亮,一线阳光挣扎着射到地板上,形成一条狭长的金线。渐渐地扩大,越过散乱在地上的钱和存折,向床这边靠拢过来。静寂中我忽然感到心中有一种声音在遥遥呼唤,使我感到猛地被扼住似的窒息的紧张,仔细倾听又隐隐的一片模糊不清。我知道自己在时间里思索,一个阴影在悄然逼近我却无法逃遁。

  就在这个冬日的黎明,那种恐怖的想象出其不意地袭击了我。我想象着自己将在遥远的某一天,也是这样一个晴朗的早晨,告别了这个世界。那时我正躺在医院的床上,神智清醒地接受着这个无法逆转的事变。冬日的阳光照在我的脸上,我感到了温和的灼热,知道这是最后的生命感受。一种丝丝的凉意在我身体中慢慢扩散,这是死神的最后逼近,逐渐泛开的凉意使我感到了生命移动的每一寸。一辈子原来只是如此而已。四肢的凉意带着轻微的轰响均匀的向心脏聚拢,然后,心脏轰地一声,嘴角扯下了生命的最后微笑。

  这种想象使我全身冰冷,我竭力想逃脱却又不能。我那么清楚地意识到,生命与这个永恒世界的共同存在只是一次偶然的遭遇。尽管在时间的后面,人们有着许多寄托,但是,在时间的后面,其实是一无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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