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阜新市原物资局长



              王延令受贿20万元案

               郎志伟 许志强

  1994年2月23日,农历正月十四,人们还没有走出春节那喜庆的氛围。上午9时,地处辽西的煤城阜新,市工人文化宫内已座无虚席。一起由市中级人民法院审理的巨额受贿案的宣判大会正在这里举行。

  这起受贿案数额之巨、受贿人职务之高,是建国以来阜新市最大的了。被告人王延令,身为市物资局局长、市物资贸易集团公司总经理,在不足一年半的时间里,利用职务之便, 竟收受贿赂人民币20.5万元,港币1.5万元。为此,王延令被一审判处死刑, 缓期2年执行,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其非法所得赃款和用此款购置的各种物品一律依法没收上缴国库。

  这起4个月来闹得煤城沸沸扬扬的巨额受贿案, 如今有了个说法,也许亦基本上得以了结,但这起贿案是如何发生的呢?在此案的背后我们能看见什么呢?时年50岁的王延令在此案中是如何表演的呢?

  当我们顺着案件的线索持下去,便发现此案中的一切既诡秘又寻常,既赤裸裸又羞答答,既偶然得如此平淡无奇,又必然得那般令人震惊。

  贿案发生之前的王延令

  这桩巨额受贿案始于何时? 确切地说是1992年4月。但是,为了使我们对主角王延令其人有个更完整的了解,似乎有必要把对他审视的角度拓展一下,这样有助于我们对此案有更深刻的认识。

  1969年王延令从鞍山钢铁学院毕业,第二年他调到阜新炼铁厂工作,1972年始任炼铁厂技术科负责人。1978年该厂以他为骨干的一项科研项目试验成功,被评为全国重大科研成果,受到全国科技大会的奖励。后来出任厂长。1979年10月他加入了中国共产党,王延令在入党志愿书中满腹诚意地写道:“将毕生精力献给革命事业,无论何时何地都以个人利益服从党和人民的利益,自觉遵守党的各项决议和纪律, ……为捍卫党的光辉而奋一个。 ”支部大会讨论时,曾给他指出的不足是:“有时主观一些。顾面子,开展批评差些。”在之后的历次考核中,对其不足之处基本上也是因循了这几条。客观地讲,这是在许多人的考核材料中较为常见的几条,也许不至引起人们的重视和关注,因为在健全的组织生活中,在个人的职权受到制约时,它们演化不出大乱子。况且人无完人,金无足赤。然而,正是这极常见的几条,在私欲得以膨胀和视一切无所顾忌时,却会足以使一个人的正常思维变异得执拗武断起来。王延令就是一个实例。

  1985年,王延令调任市物资局副局长,1987年任局长。自1987年起,王延今连续5年因工作表现突出, 被有关部门记大功,1991年被选为市劳模。这些接踵而至的荣誉,曾使王延令感到受之无愧。

  1987年至1991年,阜新市物资局连续5年被市政府评为优等局!

  1989年,物资局被省委省政府命名为文明单位,是省物资系统的第一个省级文明单位。

  但是, 当1992年5月25日,王延令再次被市政府记大功时,他应该不那么坦然了。 因为此时他的口袋里已悄悄装入了3万元的受赔款。然而,此时他是否感到心存愧疚,只有天知道。而事实是,就在他接过荣誉证书的几天后,他又收受了贿赂4万元。看来,在荣誉和罪恶面前,他想鱼与熊掌兼得—一好大的胃口!

  追述这些,笔者无意探究王延令演变的所谓轨迹,而要说刚的只是一点:许多事并非像我们所想象和渲染的那般复杂,并非每一个人的犯罪行为的背后,都需要一个惊人魂魄的过程。其实只要有了条件,有的人只是倏忽间的事,或是贪欲强权了意志,或是秽念迷住了心窍,其间的必然往往被偶然掩盖得不露痕迹。

  王延令的人生之旅就此有了个急转变,他脱了缓似地一头栽进了泥淖,当泥浆没过头顶后,仅留下了几朵无声无息的气泡,便宣告了一种可悲的终结。

  王局长多了个朋友,捞了个“官衔”

  如果我们因王延令的犯罪,而将他的一切都说得一无是处,实在有失公允。

  1992年初,身为市物资局长和市物资贸易集团公司总经理的王延令还是想干出点名堂的。 转眼就到了3月。那是一个春风习习的上午。局办公室主任孙某领来厂一个年轻的广东人,报号许志华。

  “官衔”香港东方运输贸易公司驻广州办事处主任,另一个“头衔”为广东南海市和昌汽车修配厂厂长。此人是孙主任在广州做汽车生意时相识的。只谈了几句,他们便成了“朋友”。很快,一二人便谈起了在广东联合办公司的事宜。最后双方商定了要搞一家中港合资公司的意向。

  4月上旬的一天, 王延令在办公室接到一个电话,他便亲自赶赴宾馆,找到一个名叫黄阿伟的广东人。接过那人递过的一个用报纸裹着的纸包,“这是许老板委托我给你带来的,是什么不知道。”在手指与纸包接触的一刹那,王延令的心里就猜出这包里的东西是什么了。王局长还算不失体面,他一副平平淡淡的神情将红包揣好,起身告辞。

  回到办公室,他找开纸包,一码百元票面的钞票,一算3万元。

  王延令并没有感到意外,却觉得这其中少了个过节,于是随手拨通了许老板的电话:“黄阿伟带来的钱是什么意思?”许老板那头也是很平淡的语调:“头几天回广东前,作为合作伙伴,没到你家走走,实在失礼啦。这笔钱是我自己的啦,与任何人没有关系啦,全当是朋友馈赠与你的啦,没有任何意思啦。”王延令舒心地搁下了电话。

  朋友、馈赠、私事,他感到了慰藉。

  5月, 花开的季节,受王延令之邀,许老板赶到阜新签定双方联合办公司的正式协议。协议签毕,许志华将联合公司取名为“中港合资新昌贸易公司”,这种双方单位各取一字的命名方式,显出了一种诚意与和谐。协议规定,该合资公司的资金由阜新方面投资1000万人民币, 许志华投资500万港币,王延令任董事长,许志华任总经理。从此,王延令的名片上又多了一个董事长的“官衔”。

  许志华在回广东的前一天,请王延令到宾馆一叙。在房间里,许志华亲自送上了一个纸包。 内有人民币4万元,并满口地客套:“这点钱小意思,就当我给董事长夫人和孩子的零用钱啦……”这笔钱根本不是给王延令本人的,他只有个转交的义务,哪有不收之理?

  许志华回到广东不久,阜新方面的1000万资金便划入了新昌公司的名下。许总经理此刻会是一种什么心态?王延令应该是很清楚的。

  广东之行,王局长又腰缠万贯

  8月中旬, 王延令董事长应许总经理之邀,大驾亲临广东视察工作,下榻在佛山大酒店。当时许志华准备在南海市王竹歧镇买下两块地皮,共计54亩,每亩价格40万。王延令对这两块荒地根本没什么兴趣,许总经理问他的看法时,他心不在焉地扔出一句:“这是你总经理的事埃。”董事长真正感兴趣的事自然随之而来。一天晚上, 天下着小雨,许志华一人来到王延令的房间,主动递过一个装有3万元现钞的红口袋。“这是我没花完的钱,就算我送你的呼。”此时的王延令,根本不用多虑什么过节之类的费神事了,一切就像欠债还钱一般理所当然。

  11月,王延令再次去广东,这是他作为公司董事长第一次去主持董事会。会议的中心议题是为了买地皮,还要追加资金。经讨论决定,追加款由阜新方面投入,王延令表示回阜新后设法解决。会议结束时,王延令召来了许总经理,委婉地说:“我看你太忙,我到深圳就不必你陪了,顺便到沙头角看看,你们这边的物价贵了些,不过质量不错……”许志华忙接过话茬:“我确实很忙啦,为了公司的前景,也是应该的啦,我不陪也可以啦,王老板带的钱够用啦?”一声“王老板”,把个王延令叫得心里甜腻腻的,“只是钱带得不多。”

  “深圳的沙头角不用港币是要多花钱的啦,我这里有一点港币,如王老板要用就拿去好啦。”

  第二天,许志华求人兑换了3张5000元面额的新港币,在董事长临上汽车之前,另外追加了5000元人民币,很诡秘地塞进了王老板的口袋。

  王老板回阜新后, 很快将贷款837万划到新昌公司帐下。在这几番来来往往之中,两位老板该是怎样思想的呢?

  两位“老板”各怀各的心腹事

  先说一下我们王老板在整个过程中的所行所思。在与许志华交友之始,王延令派了一名副局长去广东考察过,遗憾的是,那位副局长回来说的什么,王延令没往心里去,只知道许老板的企业性质是集体,进一步底细就不好推断了。为了慎重起见,局党委决定还要做一番考察,这次是党委书记亲自出马。回来后,王延令问书记是否可跟对方搞中港合资,得到的回答是两个字:不行。

  谁想, 许志华那头似有孔明助阵,他神速派人赶来阜新,几天后,那笔3万元的馈赠使合资意向得以通过。一个月后,许老板来阜新签协议书后,王延令又收到夫人和孩子的“零用钱” 4万,马上,王延令以物资局机构改革,有些大事可以先走后沟通为由,将1000万元划出去后,才跟党委书记提了一句,又向主管的市领导招呼了一声。对王延令来说,一切赘言繁语都是多余的,干扰太多岂不是要坏大事?根据协议,许志华每年应向阜新市物资局交付利润300万元,可实际上,一年之后,他只给了不足200万。10.5万元人民币,1.5万元港币,就使王老板胆大妄为了吗?还不至于,我们的王老板是有些心计的,只要物资局长宝座不倒,只要董事长大权在握,只要有许志华人在,天塌不了。铁交椅加自命不凡这一中国官场的流行病,在王延令身上已入青盲。他做出的判断也许没错,尽管在其所思中有些偏执的狂妄。再说一下许老板的谋略。

  许志华确实有种大老板的气派,一出手就大方得出奇,动辄三万四万。潇洒得很哩,这种气派和潇洒的背后,他谋略的思路极其清晰。他次次行贿,每一次都有其欲达的图谋,王延令高效的办事能力使他领悟到一种超常的默契,他感到庆幸。庆幸通常是被一种获取和满足所支撑的,许老板自然也不例外,他获取了总经理这个头衔后,便把原本就不存在的“中港合资”四个字偷偷地在“新昌公司”前面抹去了。原因是仅有十几个人的和昌汽车修配厂,连同什么拜港东方运输贸易公司驻广州办事处一道原本届当地的一家实业公司。半年的时间里,他一手获取厂近两千万元的资金,一手把持了经营实权,他能不庆幸吗?无论炒地皮还是做生意,王董事长在2500公里之外,能监管得了吗?中港合资一开始就是个障眼的幌子。

  两位老板都是搞经济的,论经营彼此各何一套,所以,他们的所思和谋略不尽相同便很自然了。

  王局长虽显主观,但并不是个执拗之人地球绕太阳又转了一圈。1993年初,王廷今依然来泯干点事业、干些实绩的雄心。

  在阜新市中心地段,近几年人们会到了一块面积三千多平斤米的空地,它位于繁华的解放大街,北临解放广场,南接第一百货商店和钟楼商场,东部毗邻居民住宅,西部紧靠餐饮业发达的西市场,四周的环境烘托出这块空地明显的商业优势。空地的使用权归物资局,物资局原打算建一座物资大厦,可是缺少资金。几年也没建成。

  地皮闲置不就等于压了资金吗?也许王局长从广东那头投资地皮的做法中看出了这个道理,便决定有偿转让地皮的使用权。开局务会时,王延令蛮有把握地将地价内定为550万元,并安排下属的金属加收公司副经理韩德财接洽买主儿。

  2月中旬,香港一家公司就派来了业务员商谈此事,他们出价520万元购置地皮,后来没有谈成。

  2月下旬, 韩德财开始与沈阳木兰公司阜新分公司洽淡卖地一事。商谈后,韩德财向王延令汇报说,沈阳木兰—一森泰房产开发公司意欲买下这块地皮,估计卖60 0万很有可能。 后因物资局内定价格跑了风, 木兰方面明确表示最高只能出价550万。

  550万, 也算不拗初衷,可事情的进展常常极易节外生枝。没几天,韩德财又回报说,木兰方面提出要将地价降至500万,王延令听后皱起了眉头:“不低于50O万也行,但这样我们身边有许多工作不好做,对方能不能给点现金?”这次王局长倒下执拗了。其实。一切可能出现的情况,韩德财在与木兰方面的交涉中部预料到了,王局长这一小小的要求,自然在预料之内。于是韩德财马上补充道:“如地价定在500万, 木兰方面可额外给咱们10万现金作为好处费。”“行!”王延令快速做出了反应。紧接着,王延令又主持了一次局务会,在会上,他主观而不执拗地改口申明, 地皮卖价不低于500万就行。至于卖给谁及外加的10万好处费,他却“没来得及说”。

  一切都在暗地里进展,由王局长一手包揽和经他委派人员亲自经办的事,其他局领导是不便多问的,否则,不仅会招致不快,而且似乎有阻碍王局长的改革步伐之虞。

  3月初的一天, 正值全国上下忙着开展岗位学雷锋活动之际,韩德财像条泥鳅一样钻进了王局长的办公室。他从随手的皮包里掏出只塑料袋,里面装着10个信封,每个信封内都有100张百元票面的现钞。 “王局长,这是木兰公司给的10万元好处费,是给我们的。”

  韩德财似乎有意将“我们”二字咬得极重,王延令不难听出他的话外之音,嘿嘿地笑了笑:“净扯蛋。”韩德财心里掠过一丝不快,但他是不会将不快写在脸上的,只是陪着尴尬地嘿嘿了几声。

  地皮出让手续很快办妥。王延令大度地从那10万元中支出5384元,为韩德财报销了一趟去俄罗斯的费用,剩下的那些,便由他亲自保管了起来。

  耳闻风声鹤唳,江心堵漏怎能不迟?

  在局长的宝座上端坐了8年的王延令,其间经历了几次反腐败浪潮,特别是1989年下半年至1990年的反腐狂飙, 他也深知以权谋私不仅会给国家的经济建设带来危害,而且肯定殃及自身。但诱惑的啃噬,终于咬开了他那不甘寂寞的心窍,嚼烂了他那甘守清廉的戒律,他也要浑水摸鱼了。两笔巨额贿赂款被王延令平平淡淡地裹挟进了他的私囊。经再三思忖,他铁了心地将受贿款转移到了他的一个32岁“女朋友”的住处。这一切,诡秘得连他的家人也毫无察觉。

  王延令可以控制自己职权范围里的一切,使一切都按自己的意志运转,但是他却左右不了全国的形势。1993年下半年,王延令以其机敏的感官感受出反腐败风声咄咄逼人,他不免觉得有些突兀。为了以防不测,他做好了防范的准备。他自认为许老板给的钱是按早年地下工作者接头的模式进行的,属单线联系,只要自己不吐口,问题不大。他所心怵的是由韩德财转手的10万元,第三者插足确实令人厌恶。1993年9月20日, 王延令急切地找到韩德财问道,“木兰公司给的10万元到底有没有问题?”韩说,“我可以找人问一下。”

  第三天,当王延令与韩德财再次相约在宾馆碰头时,韩德财头一句话就是“木兰方面的人没找到。”王延令马上说:“这样吧,我们马上设法把木兰公司给的钱归位,再说这笔钱是给我们单位的。”

  这一次,王延令把“我们单位”四个字咬得很重。韩德财当然也听出了他的话外之音。

  9月23日, 王延令即刻找来局里的其他领导高谈发奖金的事,申明在自己的抽屉里有一笔钱,可作为奖金发给大家,国庆节快到了嘛。至于钱的来路和数目,王局长没有详谈。随后叫来办公室工作人员,王局长当场取出2万元交由他们“保管”。第2天,王局长又交出了1万元,并催促会计马上制表下发。

  9月25日, 是个星期六,当会计找王局长取钱时,看到有两位检察官正在与王局长“谈工作”,只是王局长的神色不很自然。他对会计大声地说:“钱我都给办公室了,到他们那去拿就行了。”就在全局领奖金的同时,有人看到王局长“陪”着两位检察官乘车走了。

  1993年11月20日,王延令因受贿被市纪委开除党籍,同时受到了开除公职的行政处分。1994年2月23日,他又被判处死刑,缓期2年执行。

  王延令受贿案给我们留下了一幅漫画般的图景:人民的血汗、国家的财产,似乎成了横在刀附上的鱼肉,任凭行贿者和受贿者从两头操刀宰割。

  在王延令身上有着一种复杂的两面性。他以代表国家和人民行使权力的身分出现,而在实际中却不知自己是何人。如今,阜新市物资局因缺少3000万元资金,下属的10个公司已处于难以运转的境地。砸入地皮的1837万元后果如何难以预料。有人说许老板就是比王老板精明,因为王延令在“犹抱琵琶半遮面”的行为中确实造出一种茶傻之气,确切地说,由许志华给王延令开工资配轿车倒显得更入情理。在这场“合资”中有公平可言吗?

  人们还能容忍王延令之类们胡作非为吗?

  反腐败征程,我们任重而道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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