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里士多德的《政治学》第五篇讨论的就是革命问题,其中含有对革命的循环理论的批驳和抵制(V,12,Vii)。亚里士多德用来描述“革命”的“惯用语”是“metabole kai stasis”(伴有暴动的变革);对于没有暴力行为的过程,只用“metabole”(“新陈代谢”)这个词来表述。哈托(p.5O0)得出结论说,希腊人显然思考过革命这一概念,而且经历过革命。然而,虽然总能找到一个词来描述这个概念或立的某个词组,可是希腊作者“却不总是选择同一个词,有时要选择两个或更多的词。”其原因也许在于,尽管他们经历过许多革命,既有近期的革命也有早期的革命,但从欧洲“正处于1789年的革命之中”这句话的意义上看,他们并非是“古代革命”的见证人(同上)。
罗马人也没有一个专门的用来描述“革命”的词(哈托1949,500)。在拉丁语中,与我们的“革命”较为接近的说法是“novae res”(新生事物,革新),但实际上,它所表示的是我们大概会称之为革命成果的东西。在用来表示革命活动的短语中有:“novis rebus studere”(为革新而奋斗),或“res novare”(革新)等。另外两种源于古代的说法是:“mutatio rerum”(事物的变化)和“commutatio rei publicae”(政府的变动);这些语句,在文艺复兴时期亚里土多德《政治学》一书不同的拉丁文译本中保留了下来。
西塞罗采用并推广了柏拉图-波利比奥斯的制度循环变化论(Rep.1.45):“这种循环以及也许会被称之为政府的变动和交替中的革命的那种事物,令人惊讶不已(Mirique sunt orbes et quasicircuitus in rebus publicis commutationum et vicissitudinum)。”在这里以及其他一些地方,西塞罗用“orbis”(意为轮子,环状物,圆形物,循环)把这种变化概念描述为一种循环出现的情况。按照M.L.克拉克的观点(引自哈托1949,501),西塞罗把这些变化看作是“自然而然但并非是不可避免的”;也就是说,“博学多才的政治家可以对它们施加影响并阻止它们。”西塞罗既把这种循环变化的概念应用于过去的事件上,也把它应用于他那个时代正在发生着的政治变化上,他说:“不久你们就会看到车轮的转动(Hic ille iam vertetur orbis)”(Rep 2.45),或者“政局的车轮已经转动了(orbis hicin republic est conversus)”(Att.2.9.1:cf.2.21.2)。在他晚年的一部著作中[De divinattione(《占卜论》)2.6],西塞罗谈到“也许可以称之为政治革命的事物(quasdam conversiones rerum publicarum)。”在这里,西塞罗使用了这么一个名词“conversio”,它的意思是“转变”,由此,在与我们的“政治革命”相类似的彻底变革甚或是动用武力进行变革这种意义上,就有了“旋转的”或“周期”(如四季中周期性变化)等含义;他还这样把“conversio”这个词与“mo-tus”(Sest.99)或“perturbatio”(Phil.11.27)结合在一起使用。在其著作《天体运行论》的前言中,哥白尼提到他在西塞罗那里发现的一个命题“西塞塔斯假设地球在运动”(1978,4)。所参考的材料是西塞罗的《学园派哲学》(Academica,prior.2.123),在那里,西塞罗记述了泰奥弗拉斯托斯所说的一段话,泰奥弗拉斯托斯说,按照西塞塔斯的观点,地球“围绕着其中轴飞速地运动,”因而在地球上的观察者看来天空是运动的。西塞罗的原话是“quae[terra]cumcircum axemse summa celeritate convertat et torqueat,”在这里,动词“converters”(作为反身动词使用)意为绕着一个轴线转动或旋转,因此类似于循环这个词。
在中世纪,虽然有时起义和某个王朝统治者的被迫下台会在政府中导致一些变动,但从完全彻底且富有戏剧性地摧毁社会政治统治集团的体制这个意义上讲,中世纪算不上是革命的见证。1381年英国的农民起义具有许多初期革命的特点,其中包括“火烧庄园,毁掉有关土地使用权、猎园等等的记录,暗杀地主和律师,以及[1 0(?)人进军……伦敦,“在那里,律师和官员被杀,他们的住宅遭到洗劫,萨伏依[(冈特的)约翰的宫殿]被焚毁”(兰格1968,290)。然而,从革命这个词现在的意义上讲,它还不是一场革命,因为它尚无富有生命力的纲领,甚至并不想终止君主体制或废除贵族统治,即使有纲领,在消除异常的不满或制止暴行方面也是十分有限的。有些学者(罗森斯托克1931,95;哈托1949,502)曾经说过,“revolution”这个词现行用法的起源,可追溯到意大利的文艺复兴初期,例如,在14世纪马泰奥·维拉尼的《编年史》中(4.89=维拉尼1848,5:390),他曾提到过1355年间的“la subita revoluzione fatta per i cittadini di Siena”(“锡耶纳的市民引起的急遽的革命”)。显然,这里所说的是一场人为的政治事件,而且,这一事件的发生并非是超出人类控制能力的结果。不过,鉴于在另一节(4.82=5:384)维拉尼提到这同一事件时使用了这样的表述:“lenovita fatte nella citta di Siena”(在锡耶纳市引起的变革),而且,他还用rivoluzione(9.34=6:223)和“revoluzioni”(5.19=5:413)来描述一般的政治动乱,所以,正如哈托告诫我们的那样,我们一定要小心谨慎,切不可把这种据说是人类活动结果的单一的革命看得太重了。
学者们已经发现了另外几个早期使用“rivoluzione”这个词的例子,不过,从那时流行的用法上看,这个词并不是作为一个政治名词或政治概念来使用的。马基雅维利在其著作中表明,他的确开始探讨我们所说的政治革命的概念了,他喜欢将习惯上用拉丁语表述的“commutatio rei publicae”或“mutatio rerum”用意大利语的“mutazione di stato'来表示,尽管至少有一次[在《君主论》(ch.26)中]他写作时是在更为一般的变革的意义上使用了“revoluzoni”(哈托1949,503)。到了16世纪初,佛罗伦萨的历史学家圭恰尔迪尼(1970,81)把政府中的一次变动写成是一场“rivouzione”。一般似乎认为,revolution这种新的表示政治变革的含义产生于中世纪末和文艺复兴初的意大利,以后便向北传播开了。
在中世纪和文艺复兴时期,算命的“tarocchi”(纸牌)像今天的纸牌一样,其中重要的一张牌就是“rota di fortuna”或命运之轮。人的命运被假定是由这种命运之轮或“rota”及其转动决定的。这样,也许就有了两种主要的“转动”的根源,人们相信它们影响着甚至决定着人生的进程和国家的进程:一种是命运之轮的转动、旋转或疾驰,另一种是天球的绕转。大概,“revolution”这个词的出现可以与命运之轮因而也可以与天球联系在一起(亨利·格拉克已经发展了这一看法)。从政治语境中的“revolution”或“rivoluzione”出现的频率与命运之轮或“rota di fortun”的关联中,有可能发现这种联系的证据。在但丁那里,“revoluzione”作为一种表示天国的圆周运动的词出现在《神曲》中;但他并不需要“rota di fortuna”这种想象。尽管轮子的旋转是圆周运动,但这并不意味着,轮子的转动从何处开始结束时还将止在何处。因此,虽然对于天球的运动而言,回转、返回或完成一次循环等都有着实际的意义,但对命运之轮来讲却并非必然如此。
有充分的证据可以证明,在中世纪末和文艺复兴时期,有一种普遍流行的信念认为,政府的事物是受正在运行中的行星的控制的。尤金·罗森斯托克-休伊斯(193,86-87;参见哈托1949,511)发现了一个德国16世纪时的例子,在这个例子中,人类历史中的事件,与“在最初的运行中”(“in der ersten Revolution”)关系到黄道十二宫的行星有关。维拉尼(哈托1949,510)对1362年有过一段记载,其中有占星术所提供的佛罗伦萨人将要出兵攻打比萨的准确时间。开普勒和伽利略都把用占星图为统治者算命当作他们专业工作的一部分。开普勒(1937,4:67,参见格里万克1973,144)曾认为,参星的出现是与那些延长了的灾祸有关的,这些灾祸“不仅由于君主的去世,而且由于随之而来的政府中的变动[nicht ebendurch Abgang eines Potentatens und darauf erfolgende Neuerung im Regimen]”导致了一些苦难。在1606年的一封信中,开普勒(1937,15:295-296)批评了占星术“以宇宙的运行为基础[ex revolutione mundi]”对人类历史所作的浅薄的预见。有些图片证据可以表明,伊丽莎白女王和路易十四的皇权及其君主政治的基础是与占星术联系在一起的(参见图1、图2和图3)。
在16世纪、17世纪甚至到了18世纪,要想说出某位作者心中所想的“revolution”是哪种意思:是一种明确的复归(一种循环现象、一种涨落兴衰),或是(可以导致某种新事物的确立的)某一大规模的事件,还是某个顺次发生的事件,并不总是那么容易的(有时甚至是不可能的)。例如,在1603年约翰·弗洛里奥所译的蒙田的《随笔集》(p.74)中有这么一段具有现代意味的话:“综观我们内部的和国内的这些争斗,有谁不会惊讶地大喊:这个巨大的世界框架正在接近毁灭,审判之日即将降临,别再念念不忘业已看到的许许多多更糟的revolutions了吧……?”孤立地看,这段话似乎很像是具有1789年以后意味的一段评论,弗农F.斯诺(1962,169)就是这样解释的,但是,“许许多多更糟的”这一修饰语的出现暗示着,弗洛里奥所想的只不过是以前循环出现的事件,甚或仅仅是以前的一些事件;这一解释得到了以下事实的证实:弗洛里奥的“revolutions”指的是蒙田的“Choses(事件)”(1595,“97”=88;19O6,204),而斯诺却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在指我们会称之为“革命”的那些事件时,蒙田是用“mutation d'estat(政府的更迭)”来表述的,此语源于拉丁文的“commutatio rei publiCae”。
在斯诺提出的另一个例子中(以及他没有提及的一部分译著中),无疑大都具有循环的意味。在1614年版的威廉·卡姆登的《文物杂论》中,有一章是讨论“服饰”的,在1605年的第一版中没有这部分内容。在这一章即将结束时(p.237),卡姆登说:“据此看来,对于那些厌恶当今流行的小手提包的人,就让他们记住塔西佗的话吧。世间万物都是周而复始的,就像一年的四季那样,人们的生活方式也是如此,也有其周期性。”显然,这段话包含了塔西佗在类似的情况下说的另一段话中的类似的内容,当然,塔西佗这段原话中没有“revolution”这个词[Annals(编年史)3.55.5]:“Nisifort rebus cunctis inest quidam velut ortis,ut quem ad modum temporum vices,its morum vertantu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