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谐与自由的保证》

魏特林著 孙则明译

 

第十一章 祖国、疆界和语言

 

 


  祖国!好一个甜蜜的欺骗!神圣化的谎言!它用一种魔术似的狂热陷弄人类的心灵,迷惑他们的理智,混乱他们的感情;它对于那些进步和自由的最凶恶的敌人来说,是他们的谬论的最后的救急太平锚,是他们的特权的救生圈;你这古旧、暧昧的传统!撕下你那蒙着数千年尘土的画皮来吧,以便人们可以看到你究竟是个什么鬼东西!

  所谓祖国,究竟说起来是什么呢?!所谓爱国心又是什么呢?现在我们来看这出戏吧。

  请看在我面前的这幅欧洲地图上,祖国打扮成怎样花花绿绿的一片!还有她那些姊姊妹妹们也都在或大或小的疆界里团团围着她!到处都是政府、警察、教士,而他们有一件共同关心的事,那就是如何教导这些五色缤纷的疆界里的每一个居民,用他那一部分爱国心来反对他那另一部分为此必须被扼杀的人类爱。

  现在,我们来考察一下,这个欺骗性的喜剧是怎样开场的,这些疆界是怎样树立起来的。

  如果回溯一下德国历史的开端,我们看到在耶稣降生前数百年,有一些勇敢冒险的民族从高加索高原下来,从东方沿着黑海逐渐向西,经过长期的巡回迁徙,最后定居在这一块土地上,后者就是今天德国的一部分。

  无可争辩,这些民族并没有祖国的概念,就象那些毕生从一个地方流迁到另一个地方的游牧民族一样,一般地都不可能有这样一个概念。他们来,只是为了给他们自己和他们的牧群找寻食物,而那荒无人烟的、森林密布的大地也绰绰有余地供应着他们所需要的食物。

  在人类还没有成为必须劳动才能生存以前,他总是带着他的牧群和武器从这个山谷游荡到那个山谷,从这个森林游荡到那个森林,遇到最肥沃的地方就逗留得最久。

  这些巡回流动的牧、猎人民族,他们的人口愈增加,各个部落在经常流动中也就愈来愈遇到一种同一的食品缺乏的情况,特别是按他们在狩猎中猎取的猎获物的多少和他们为他们的牧群所找到的牧地的好坏而定。

  这种缺乏使人们变得小心谨慎起来,于是人们停留在好的地方,因为他们恐怕离开这里反而落到更坏的地方,而再回来的时候,原来的地方却已经被其他的部落占去了。

  当时的人以无可奈何的心情来适应这种严酷的必要性,不得不寻求固定的居处;因为这意味着对于个人自由的重大限制。但是,因为不同部落间的互相敌视对于那些巡回游牧的部族的生活和自由威胁愈来愈大,人们势不得已而两害相权取其轻,把他们的居处固定在按照各个部落在战事中获得胜利或是遭受败衂而为他们所划定的一块土地上。

  不止如此,人们又发明了农业和私有财产制度。于是生活必需、愚昧、错误就把人类日益牢固地束缚在这块土地之上。

  这就是一幅祖国的最早图景,而它的概念也就不久随之而发生。

  和私有财产的概念密切结合在一起的是窃盗的概念。现在,为了给私有财产的第一个窃盗者或占有者以更多的安全保障,人们发明了法律,其中首先的是遗产继承法。这种法律保证每个人把他划出来的那一块土地遗传给他的子女。由于这种方式,于是以后的世世代代就从他们的祖先那里继承到一块土地,并因此把这块土地叫作祖国。

  所以祖国这个字的正确的、原来的概念是一块由父亲遗传给儿子的土地,一份私有财产。因此只有那种自己专有一份财产或是和其他人共有一份财产的人,才有一个祖国。

  在各个部落中还有许多个别的人,他们不愿意束缚在圈成小块的土地上而宁肯凭着狩猎生活,虽然狩猎只给他们带来极少的收入。这些人,于是利用那处于各个部落的疆界之间的、还没有为个别人所占有的全部共有土地作为他们的共有财产;这些人因此也对于他们祖先土地的一部分——祖国的一部分享有权利,这一部分土地或这一部分祖国保障着他们的生活,并因此是他们的独立地位的基本条件。

  因此谁有祖国,谁也就有一部分私有财产,或是有成为私有财产所有人的自由和手段;谁要没有财产,又没有成为财产所有人的自由和手段,谁也就没有祖国。这一点你们要注意到,你们这些祖国的保卫者!

  现在我们既已把祖国这个名词的定义解释明白,再来解释爱国心这个名词也就不费难了。

  如同我们上面已经看到的,在太古时代爱自由的人类所最反感的事,莫过于定居在一块限定了疆界的土地上。后来,人类在若干地方繁殖得特别多之后,人们才决定在一块土地上定居下来,因为人们在不断迁徙之中遭遇到食品缺乏的威胁。

  有些人为了惧怕其他的好战部落而逃往深林里,在那里定居下来;以免被那些好战部落发觉。这种好战部落不那末容易就定居下来。他们爱好自由,并且把狩猎和战争当作保卫他们的自由的唯一方法。他们既不知道也不尊重什么私有财产,什么遗产继承权和什么祖国,他们到处为家,凡是落到他们手里的东西,一切都为他们所有。所以只要他们和其他部落发生接触,到处都是战争,只要他们获得胜利,到处都是抢掠。——因此发生这样一种情况,爱好和平的、经营农业的民族往往为其他那些随处流徙的部落所驱逐或被沦为他们的奴隶。在后一种情况下,这些沦为奴隶的农业民族就不得不去为他们那些新主人的利益而耕作那同一块从前被称作他们的私有财产的土地,因为这些新的主人把所占领的土地连带所俘虏的土地上的居民一齐分配给全体战士。

  古代战争的性质就是这样:人们把敌人的土地夺过来,残余的居民被沦为奴隶,连财产带人都一齐分配给胜利者,使每个胜利者都得到其中的一份。

  谁要是能对这种情况明白想象一下,谁就很容易理解我们远祖的火烈的爱国心。他们在每次战争中都可以失掉生活上所有的一切。他们只有通过奋勇保卫他们的祖国,或是同一个意义,奋勇保卫他们的世袭产业,才能保持住他们的土地,他们的私有财产,后者是他们每个人的食物和独立地位的保障。

  但是今天我们对于外来的敌人有什么可怕的?这可怕的一切不是和我们所怕的内部敌人是一样吗?——

  外来的敌人不会再夺去我们的财产,因为内部的敌人早已把我们的财产抢光了。自从我们已经习惯于为他们而劳作到死,人们已经不再为了消灭我们而把我们打死了。

  今天,一个人在一切外国所不能获得的东西,在祖国内也毫无所有,这个人对于所谓祖国能有什么爱呢?所谓祖国既无非是祖先的土地、继承的遗产,也就是说,无非是一个人为了保障他的生活和独立于他人意志的生活地位而必需的东西;但是,如果我根本没有这些东西,或是,为了在祖国生活,我必须为他人的利益而劳苦,以便这些人能够更傲慢地表现出他们的主人身份,我又怎么能爱这个祖国呢?

  一个这样的祖国,它养活它的一切成员,而不养活游手好闲的人,我可以喜欢它;为了它值得尽力,去为反抗非正义的事而斗争;为这样一个祖国,人们能够牺牲生命、血肉和自由;但是为了我们的祖国?伟大的上帝啊,我们真正有一个祖国吗?假装的伪君子,正是你们,你们知道得很清楚,我们并没有一个祖国,但是你们不喜欢,不愿意我们把这一点说穿。我们当然应该要求有一个祖国,而且有十二分的权利要求一个祖国。我们本来应该把异族分子驱逐出去,把同胞召唤进来。我们原该有一天拿起扫帚重新打扫出一条干净、清洁的路来;到那时候只要发一个命令我们就立刻照办。

  可惜你们除去祖国这个名称以外,其他什么也没有留给我们,但是不久我们就要把你们这个名称扔到你们脚下的垃圾堆里去的,我们要站到人类的旗帜下去,在保卫这面旗帜的人的行列中是没有高低 贫富 主人和奴隶之分的。

  今天我们是在自己的祖国里被敌人所包围,这些敌人和异族敌人一样凶狠,一样残酷。他们给我们所造的奴隶制,是一种使穷人受富人鞭棰的奴隶制,是一种使劳动受金钱任意摆布的奴隶制。

  他们使我们死亡的方法,是精疲力尽和缺乏营养的缓慢的死亡。我们所忍受的贫困是奴隶在主人的傲慢嘲笑下的贫困。

  这些人难道是同胞吗?他们是吸血虫,外来的异族暴君,他们窃据了我们的国家,无论他们是用欺诈或是暴力,都是一样的篡窃。这些人不是同胞,这些伪装的爱国者,他们比哥萨克和法国人更和我们是不同的族类。

  他们和我们素朴、和睦的家族们不同,他们不参加劳动,和我们的勤劳辛苦不同。

  他们和我们的信仰不同,他们伪装、嘲弄我们的信仰,他们和我们的希望、我们的爱好不同,而且是敌对的。

  他们和我们的辛勤工作不同,因为他们是游手好闲的人;他们和我们的贫乏不同,因为他们是挥霍奢侈的人。

  一切对我们必要和有益的事物,他们都和我们不同,他们比蒙古人、法国人更和我们是不同的族类,而且更为敌视。

  他们和我们的礼俗不同,甚至他们和我们的语言也不同;一切我们所喜爱和宝贵的事物,他们都和我们不同并且将来还要不同下去。所以如果一旦祖国得到解放,要把这些异族驱逐出去!

  什么!——他们可以这样回答我们——谁是异族?总不会是我们吧?因为这块土地是属于我们的,你们所以在这块土地上只是为了耕种和保卫它。你们的祖先是被俘来的异族奴隶,以后他们成了农奴,再以后我们释放了他们,他们就成为如同现在这样的农民和手工业者。

  好吧,就算是这样,结论总之是一样:我们和你们是不同类的异族,我们的利益和你们的利益彼此极端对立,所以我们不久要另想别的办法,不再保卫那你们的富裕和我们的贫困,那被你们所称为祖国的东西。

  当初,各民族都是自己保卫他们祖先的土地,而不是用奴隶去保卫的,因为他们害怕奴隶会把武器倒过来对付他们的压迫者;今天,他们在训练奴隶的技术上已经熟练到这样的地步,如果大人物、富豪和有势力的人要攫取某种利益,他们就把他们的奴隶大批驱遣出去,彼此十万百万的互相厮杀,而这些奴隶竟会想不到利用交在他们手里的武器去作一件有益的事。

  就象人们训练一只小狗一样,只要某一个特定的、往往是完全无意义的标志就可以使它产生暴怒,他们训练人也是这样。某种民族色彩,一个国徽,一个君主的名字往往可以用于发动整个的民族,嗾使民族与民族血腥地互相残杀。

  激起群众的偏见和激情,以便在爱国心和民族性的名义之下把他们造成一架无意志的机器,这样虚荣和统治欲也就能够更容易,更把稳地统治这架机器。于是他们成千论万的开出去对付一个假想的异族敌人,而这个敌人同样不是别的,也是一架没有意志的机器,由劳动者所构成的,被人从犁锄和工场里硬抓出来的,为了用他们来排演一场血腥的戏剧。

  在这时候,主人们稳坐在两个以疯狂的热情互相斫杀的大军后面,尽量搜寻一切在国内能搜寻到的年轻力量,尽量搜括一切用经过了无数辛勤劳苦才积聚起来的财富,以便把战争的火焰挑弄得日益猛烈,为了把更多的物资输作战火的饲料。

  祖国在危难中!他们这样呼叫。可惜我们知道的太清楚了,自从你们无耻地把祖国完全当作你们的私有财产以来,它早就在危难中了。荣誉在危难中!——什么,荣誉!好吧,如果你们认为这很严重,你们可以自己去想办法;我们的荣誉早已在危难中了;自从荣誉落入自私之手,自从人们发明了私有财产,世袭制度和金钱以来,自从人们制定了许多法律,建筑了许多监狱、教养院和济贫所以来,我们的荣誉久已在危难中了。宗教在危难中!——呸!呸!今天你们还想让谁再相信这些?——我们的财产在危难中!这更好,因为你们这就该知道一个一无所有的人是什么心情。这更好!这样我们才又有了希望,可以让你们清醒过来,我们重新再成为朋友。

  现在你们看明白了吧,将来你们尽管去叫喊:财产、荣誉、宗教、祖国等等在危难中,这一切都不足以引起我们丝毫惶惑。对于我们来说这一切已经不可能比目前更可怕地在危难中了。但是在我们这方面却还有更多的,并且是眼前就在危难中的东西,你们却一字不提。例如:

  我们的待遇在危难之中!因为你们这些作祟的钱鬼子日益围着钱团团转,在钱上剥皮,把工资日益压得更低,把日用必需的价格日益抬得愈高。

  我们的健康在危难之中!因为你们让我们劳作的时间太长太长了,一个人对着他从生到死一生无尽的劳作是根本愉快不起来的,这个生命是从劳作到床榻,再从床榻到劳作的生命,与其过这样的奴隶生活不如去死,因为我们死也丧失不了什么。

  我们的孩子们的生命在危难之中!我们不能给他们应有的抚育,因为我们没有这笔费用。

  我们年老的父母的生命在危难之中!他们已经不能再劳动,而我们又不能充分地帮助他们。

  我们的青年们在危难之中!我们不能给他们以足够的教育,因为我们既没有钱,也没有时间。

  总而言之,凡是你们那毒蛇一样的目光所注视到的,凡是你们那肮脏的、无餍的手所伸展到的东西,一切都在危难中。

  为了激起我们的敌忾,用不着外部的敌人,内部的敌人已经在这里盘踞得够安稳、够巩固的了。但是每逢我们嗅察出内部的敌人的时候,人们总是让我们注意外部的敌人。变戏法的鬼!仿佛我们真不知道,那外部的敌人也和我们完全一样,在被他们的主人当成傻瓜愚弄;在我们背后和在他们背后一样,那真正的敌人手里拿着报纸,正在对于他们所嗾使的血腥逐猎的结果欣赏和高兴。

  只要社会还继续生存在不平等里,只要一个民族还是由主人和奴隶构成的,不论是谁,不论是拿破仑、威廉第一还是尼古拉大帝,谁来行使统治权都是完全一样;我们劳动者无论在这一个统治者或是那一个统治者之下,都同样的必须作牛马。一切社会的上层阶级,不论是本国的主人也好,不论是外族的主人也好,都把那不堪负担的重负加在我们身上。他们想,我们很能忍耐,很能持久,吃苦耐劳,所以也就能够负担很多。不论是邻家的猫或是我们自家的猫吃了我们的鱼都是一样,为了追逐邻家的猫跑到大街上去,而把自家的猫留在厨房里,这是值得令人大笑的事。但是我们迄今还是常常做这样的事。

  我们把邻家的猫逐出去了,而让自家的猫大吃特吃。

  一个外族的敌人并不象一个本国的敌人可怕;同样,外贼不如家贼可怕。假如整个德国被俄国的哥萨克或是法国的宪兵占领了,人们可以看到,只要振臂一呼,我们就可以很快解决了他们,因为在对他们的反抗中,那至今还起作用的民族仇恨的偏见可以帮助我们。但是现在的敌人,他说我们的语言,他让我们的同胞给他做保镖,而且在大众面前表演正义的把戏,这种把戏已经由于习惯而神圣化了,这种敌人是更难驱逐的。

  现在我们没有祖国;只有到社会以平等的一视同仁的方式照顾到它一切成员的生活的时候,我们才会有一个祖国。这样的一个祖国我颂扬它,乐于为它而死,为它而斗争;但是决不是为了我们这个被人们称作王国的强迫劳动的监狱,在这里面典狱长手持王笏,头戴王冕,管理员和看守人身佩长剑、勋章,脚踏刺马靴,狱卒们手执武器、锁链、鞭子和绳索。这些人不是同胞,这些人!这是个监狱,这不是祖国!这些被奴役、被侮辱的人,他们不是人民!

  要推倒这些围墙,铲除这些统治和臣服的标志,彻底消灭这些恐怖、刑罚和压迫的工具;要做到这样——人们不再把幸福的和不幸的、罪犯和法官、刽子手和可怜的死囚区别开来。

  大自然给我们大家创造了一个乐园;有什么理由你们非得把它为你们自己造成一个天堂,而把它为我们造成一个地狱呢?

  这种高和低,穷和富,辛勤劳作和游手好闲的喜剧是为了什么呢?推翻这种愚蠢和荒唐的事业吧!那消失了的乐园是那样的美好,足以容纳一切人,比你们那天堂要美好一百倍,而且还没有那可诅咒的地狱的牵累。让我们来试一试,重新建立这个乐园吧,以便不只是少数人,而且是一切的人都有一个祖国。这样一个祖国不是一个地狱和监狱,象你们所叫作祖国的那样,这样一个祖国值得为它努力,为了保卫它甘愿牺牲我们的血肉和生命。

  由这一个或是那一个典狱长来执政,由这一群或是那一群雇佣的狱卒来站岗守卫,这对于监犯们有什么相干呢?只要他们的前途仍然是必须在这个监狱里呆下去,他们对于这种换班就毫不感到兴趣;但是如果有一个人想要打开他们的牢门,解下他们的锁链,并因此和狱卒以及典狱长发生了一场争斗,所有的监犯就都会跑去帮助他,这是他们的人,无论是谁都应该是他的战友。

  是不是有一个人能给我举出社会应该对祖国这个概念感谢的一点好处,一件好事来!我认为丝毫没有,但是坏处却有一大堆。

  单就这种疆界的划分,这种人和人之间强迫的、不自然的分隔来说吧,它已经是多么荒唐,不可理解和可笑了!我们试设想,这整个世界是一座大花园,创世者是那园丁,全体人类是一大群蚂蚁,如果那个园丁看到,这些蚂蚁怎样把这整个花园用种种不同的疆界分开,为了扩大或缩小这些疆界而彼此抵死咬啮,那个园丁一般地不会觉得这是非常荒唐,而且特别对他来说是奇怪、可笑的事吗?谁又知道,也许不正有一种至善的东西在观察我们的愚蠢行为,而我们却毫未觉察呢。如果它看到,我们怎样为了一片我们既不会失掉也不会得到的土块而互相斫杀,怎样对于那砍杀得特别卖力的人用染色的蚕丝挂在胸前以示荣宠;如果它看到,我们大家虽然都具有同样的语言器官,虽然我们费了多少辛勤努力来发展、改善这种器官,而仍然彼此不能了解,反而试图去抑制和阻碍凡是有助于逐渐结束这种巴比伦的钟楼式的混乱的一切,是不是我们也要被看作是一些糊涂的蚂蚁呢。

  永远结束这种疆界争执的最好的方法,就是:完全废除疆界!疆界正象那许许多多不同的语言一样。是一代一代遗传下来的许多错误之一,语言的差异并不是什么神圣的、美好的东西,更不是什么有益的东西,它是科学进步的重大障碍。

  我们且问一问:各种不同的语言是怎么发生的?它是大自然创造的呢,还是一种人类的发明?

  大自然给了一切人一个同样的语言器官,他们可以按他们的需要而训练发展这种器官;因此他们都天然具有一种能力,能学会说同一种语言。正好象大自然给人类创造了一双能劳动的手;它并没有规定:这只手或是那只手只能做这一种或那一种工作,同样它也没有规定,这个民族或那个民族只应该说某种与众不同的、自己专有的语言;大自然听任每个人自便,按他的需要来运用大自然所给他的工作和语言的工具。为了使人免得在这个美好的地球上感到单调无聊,大自然又给了他不断改进、不断提高自己的能力;所以大自然决不是要强迫人千年万代地永远做同一的工作,更没有给他立下法则,在不同的地域一定要用不同的方式发展他的语言器官。大自然一方面尽很大的努力在促进它的发展,另一方面又相反地去阻碍那语言器官的原来的目的——互相了解,绝不会如此!整个的人的本质就是为了进步和永远不断的完善而创造的,凡是违反这种进步和完善的东西,一概都不应该,也不容许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同样,大自然更不会在地球表面上画上一幅地图,说:这样!你们在这里说德国语,那里说法国语,那里说俄国话,那里说一种莫名其妙的什么话,等等。即便是曾经有过这回事,也正和其他许多事物一样,是一种过了时的恶事物。语言的不同是一种由隔阂和分离产生的结果。各个不同的家族迁徙到各个不同的地方去,在那里,每一个和其他家族隔离的家族发展成为一个民族。到后来,由于他们大大地繁殖而彼此更多地往来的时候,他们在语言上已经互相不能了解了,因为每一个小民族在分离的经过中已经各自用一种特别的方式训练了他们的双手和语言器官。正因为这样,因为每一个民族在分离的经过中已经逐渐习惯了一种各不相同的语言、礼俗和喜好;正因为这样,因为他们互不了解,因此他们互相争斗、厮杀和迫害。

  语言的差异和那已经成为欺骗工具的祖国,不只今天而且永远只有一种用处,那就是在社会里培养盲目的民族仇恨;因此凡是人类的朋友不应该畏缩,同样要把这种爱国心和民族性的偏见踏成虀粉。

  即使我们听任这种愚昧和谬误扬扬得意,而且煽起保持这种愚昧和谬误的热情之火,它们最后终究也抵抗不住进步,后者通过日益增多的新发明使得扫除这些陈旧的罪恶日益成为必要。

  如果我们今天从每一个民族选出若干儿童安置在一个岛上,并且他们在那里能够生活下去的话,不出五十年我们就会在那个岛上见到一个说一种特殊语言的完全特殊的小民族。同样:如果我们可能把三十三个德意志小邦用深沟高垒和不断的战争数百年间彼此分离开来,也就会由于长久的分离,从许多小邦的不同的方言里形成了许多种不同的语言。

  我们只要想一想,为了学会许多种语言费了多少时间!有这些时间可以教会和学会多少有益的东西!到了一个异国,为了语言不通,须要经过若干年之后才能了解那里的人和整个的民族以及它的风俗习惯,这是多么不方便的事,如果人们语言相通,彼此了解,又是什么情况呢!!

  为了学会一种外国语要费好几年工夫,这在一个人的一生中是一段不算少的时间。这种时间的浪费是为了什么?

  即使我们假定教育方法日益完善,因此每一个人都有时间和可能要学会多少种外国语就学会多少种外国语。即使这样,但是,又何必要浪费这些时间呢?

  我们假设,一个人学会一种语言平均只要六个月,并且除去本国语一个人只学一种外国语,这样,单从欧洲计算,在每三十年的期间内要有一万万年的时间和力量损失在无用的学习上。一切现在的和未来的世世代代在语言上只是损失宝贵的时间而已。如果人们可以用一种语言更千百倍有利地得到同一的成果,为什么人们不该应用这一种语言呢?

  莱布尼茨已经有过这样一个理想。在他之后又有许多人提到过这个理想,但是这个理想只有在共同一致共享合作的原则下才有可能实现,凭强力是不能推行的,也不是一朝一夕所能办到的;但是,没有任何东西比在共同一致共享合作的原则下的一种世界语的可能性更容易、更明显的事了。

  在这个原则之下,有可能推行任何一种伟大的理想。消灭瘟疫和害虫,提高、加强和美化人类的体质,预防饥荒、洪水以及其他无数灾害,都只有在共有共享的社会生活中才有可能。一切现有的语言都含有很大的不完善性,为了这一点,也已经有必要发明一种全新的、美丽的、悦耳的、完善的语言,如果发明这种语言有可能,为什么使用这种语言就不可能呢?没有共同一致共享合作的原则,当然这就不会有可能了。

  不!语言、疆界和祖国的概念和一切现存的宗教教条一样都是对于人类不必要的东西。所有这一切概念都是过了时的传统,它存在愈久,它的坏处也就愈是日益显著。

  但是不可能全部地球居民的社会组织直到最小的细微末节都是同一个模型印出来的;这既不必要,也不适宜。永远会有各种不同的特性,但是这些特性恰好可以组成一种美丽的和谐,成为一切地球居民的福利,这种和谐不但不会由于各种不同的特性而被破坏,相反,正是由于各种不同的特性而被加强、被促进了。

  如果人们认为每一个民族都有它自己的特性,这是一个很大的误解;只有很少数的几个民族是这样,并且在这少数几个民族里,这些特性也只是那种在他们那里占统治地位的停滞不动的制度的后果,这种制度不允许任何进步,以改变他们那古旧的风俗和习惯。

  例如人们说,法国人有一种好动、轻浮和征服狂的性格。从什么时候起他们有了这种性格,这种性格又是从那里来的呢?是从法国的气候来的吗?是所有一切法国人无例外地都有征服狂、好动和轻浮的性格吗?如果这种性格是从气候来的,那末上奥地利的居民也同样应该有这种征服狂。或者是不同的地域造成不同的性格吗?那末在外国多年的法国人就应该逐渐失去了他原有的性格。但是在德国的法国侨民,他们自从弗里德利希二世以来就世世代代子孙相传用法国话作礼拜、做祈祷的顽强意志却不能为这个论断作证明。

  如果说法国人是有征服狂的,至少他们并不永远是这样。路易十四以来法国人所经历的历史,以及共和国、帝国、一八三○年的革命这些荣耀的日子造成了他们的征服狂、好动和轻浮;如果我们德国人也曾经经历了这样的历史,我们也会成为这样的性格。我相信,如果我们在最近时期曾出过一个拿破仑,如果我们也有过一次象1792年那样的革命,我们的鼻子要比法国人翘得更高些。我们在现在太平无事的时候,尽管有所谓的对于政治叫嚣的抑止,已经有足够的人怒气冲冲,在啤酒瓶边上为了那假想的莱因占领者而在裤袋里暗暗捏起拳头来了。

  但是假定这种征服狂在一切法国人身上真正成了一种特性,而且在地球上除去法国人而外再没有征服狂的人,这种特性,就象它是怎样得来的一样,它也是可以失掉的。法国人只要在路易·菲力浦的制度下再生活几十年,并且有若干次1815年的经验,这种征服的热情也就会冷却的。3)

  我不记得有什么人曾把我们叫作是一个征服狂的民族;政治上的庸人也正为这个烦恼,指斥我们太过于是世界公民了。

  让我们骄傲吧!如果真是这样,我们还有一个未来的前途;而那些古旧的分离和孤立的垃圾,那祖国、语言和疆界差别的概念却是没有任何前途的。

  人们喋喋不休地向我们说:每个民族都有他的特性。我并不否认特性,我只是说,一个民族与其他民族不同的特性不是天生的,而是偶然的,是一个民族的习惯、历史、风俗的结果。而这些习惯、历史、风俗是可以改变的,不是一成不变的。只是因为一种僵死的制度,这些东西才似乎成了一成不变的东西,正是凭着这种僵死的制度,那陈旧顽固的旧事物的势力才一个世纪一个世纪地排除压制着新的进步的思想。

  除此而外如果说还有天生的特性的话,那末这种特性也决不会以由于统治者的癖好、运气、强权和诡计而给一个民族硬画上的疆界为限。

  如果是这样,那就必须各个民族的性格在一切疆界上要象刀切的一样截然不同了。这是多么荒诞无稽!而我们今天的政治家却正在要想造成这样的事!这就是他们从他们的高等学府里带到世界上来的智慧;这就是,当他们想要破费祖国而为他们的肚子和钱袋服务的时候,使他们痰迷心窍的东西!4)

  人们能否给我指出什么特性是德国人所独有的、而此外的任何民族所没有的?即使对于语言也不能这样说;只有很少数民族的语言是特有的。但是,如果说各个民族真有特性的话,并且是每一个民族所独有而为其他任何民族所没有的,那末第一个最重要的特性必然还是语言。然而,即使是语言,无论对于德国人、法国人或是英国人来说,都不能算是什么特别专有的东西。在瑞士、法国、古代普鲁士、俄国、波希米亚、匈牙利、波兰、美国不都有大群的人民是说的德国话?在瑞士的若干省分,在萨伏衣、比利时、海地、路易斯安那州和加拿大不都有人说法国话吗?在那里这种语言的特性又贬低了什么身价,而语言不是完全专有的东西又有什么关系呢?

  气候对于人的性格起作用,对于食物、住所、服装以及嗜好、能力有很大的影响,这是肯定的,并且很可能还会永远影响下去,但是气候与民族和祖国的概念却毫无共同之处。

  在人烟稠密的欧洲,在许多民族麕集在一起并且有频繁的交通把他们联系起来的情况下,这种阻碍新思想、新发明的疆界和语言差别是决不可能长久存在下去的。在人们能够并且必须分离地生活的时候,还可以行;但是自从铁路发明以来,以上这些概念的害处和缺点在今天已经是更加显著了。如果在五十年内有一个铁路网遍布了全欧洲,是不是人们想,疆界和祖国那时候即使对于最保守、最顽固的头脑也要成为一种讨厌和障碍?难道人们会看不出来,几天之内就可以走遍了全欧洲,但是却没有可能和许多不同的民族互相交谈了解,这是一件多么不便利不愉快的事?单是铁路一项就足以使人注意到有推行一种世界语的必要了,更不必说改进和提高航空工具的可能性。今天还有哪一个学者能否认这种可能性吗?如果说我们必须把这一个可能性也包括在远景之中,那末岂不更加明白,一种唯一的语言对于我们在科学上的长足进步是绝对必要的?——因此我们不要让人笑话,不要永远把那外国人的征服狂这个傀儡把戏放在手里玩弄。我倒要看看这个外国人,他怎么能把一个追求真正的自由的民族镇压下去。但是只要我们是拿自由当作喜剧来表演的,在它脸上涂上各式各样的民族的颜色,把它囚闭在疆界之内,只要德意志的奴隶是为了德意志的奴隶主去争自由,自由对于我们就毫无价值。或者是一切人的自由,或者就根本没有自由!但是这一个自由是不能被囚闭在那征服狂和人与人的分离所造成的疆界之内的。争自由,自由对于我们就毫无价值。或者是一切人的自由,或者就根本没有自由!但是这一个自由是不能被囚闭在那征服狂和人与人的分离所造成的疆界之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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