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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工女郎





                  一

  27岁,是一个步入成熟的女人最为艳美的年纪。
  康珍正拥有这份成熟和艳美。在国贸大厦群芳争艳的“白领丽人”中,她是朵盛开的奇葩。
  她每天身着价值不菲的时款套装,腋夹精致的公文包,一颦一笑,风情万种。很多人容易联想到她这样的女性是边饮花旗参茶边电传、复印、接电话、打字……遇到一桩桩难于敲定的买卖时,老板会使出“美人计”,要她陪客户去宵夜、听歌、下舞池以及别的什么。
  康珍觉得那是社会上流行的一种错觉。
  要胜任外籍老板眼中的“中国女雇员”一职,关键是要有一套商业社会生存的本事,如熟悉电脑的使用,了解商业活动的运作,懂得英文翻译打字以及擅于各种交际手段等。
  3年前,一身风尘的康珍经何茜介绍进入这家A国某集团公司驻深办事处。办事处共有4人,3个女秘书是中国雇员,而主管是美国总裁聘请来的日本人。
  初来乍到,康珍被派作接线员。“接电话是一门艺术。你要学会亲切待人,耐心回答问题,主动、积极地介绍公司的产品,不得罪任何一个电话,而且不能误事。”主管第一天便严厉地训导康珍。
  康珍透过透明玻璃看其他同事忙碌着,就像看一部无声电视。主管办公室的玻璃上挂着百叶窗——他可以看见别人,别人却看不见他。她只好打醒十二分精神,不敢有半点懈怠和闪失。“没事你也要找事干,也要装做很忙。”她记住了同事的忠告。
  半个月后,主管把康珍叫到他的办公室。他用威严的眼光审视着这个皮肤微黑、却闪现着青春光泽的康珍:“你被试用了半个月,干得还不错。从今天开始,你除了接电话、电传、复印、打字外,还要负责接待客户、向外联系业务……”他叽哩咕噜交代了一大堆工作,康珍听得连气也不敢大声喘。
  “没有什么问题吧?”末了他问。
  “没有。”康珍神思恍惚地回答,心中却在喃咕:一个人怎么能干这么多工作?
  有一次,主管匆匆给康珍送来一份材料,限她30分钟之内打完。她用了40分钟。日本人劈头盖脸地训斥了她一顿后,叫她立即电传给香港。康珍含着泪刚把材料传真过去。日本人又回过头来叫她准备好一份洽谈书,马上随他到名都酒店去签一个合同。
  熬到年终,日本主管发表讲话:“大家工作都很卖力也很辛苦,你们将得到重重的奖励!”
  “奖励什么呢?”
  “加薪!”“吃饭!”“旅游!”大家一时七嘴八舌。
  “统统都不是!”日本主管握着双手说,“最好的奖励是让你们干更多的工作!”接着他发给每人一个“红包”,又一一握着家的手说:“加油吧!”

                  二

  康珍深信深圳是一个让你可以拼搏的世界,只要你能把握自己。
  她学会了多边外交,与男人们周旋。
  一个周末晚上,康珍应邀参加何茜举办的舞会。
  一条长餐桌上铺着白台布,桌上摆满了鸡尾酒、橙汁、西柚汁、三文鱼、深水蚝和鱼子酱,还有什果沙律与各式甜点……
  康珍兜着圈子举着一只高脚酒杯结识了一长串的“总经理”、“记者”、“公关小姐”……何茜真有本事,不愧为深圳大学公共关系专业的毕业生。
  霓虹灯闪烁着红黄蓝绿的光色。康珍在迪斯科强劲的节奏中悄然遁去。她躲在舞厅的一隅,托住下巴,凭窗远眺。
  这里是深圳最繁华的地段——罗湖商业区。
  屈指算来,康珍已经来深圳整整7年了!从20岁到27岁,青春年华的最美丽时光都献给了这座城市!她经历了太多的磨难。
  她20岁那年,由村里一帮女工带着,随建筑队南下深圳搞基建,扛石头。
  石头很重,每块有一百三四十斤。虽然戴了手套,但石头的边缓部分像犬牙似的,一不小心,就扎进手套里去,让你鲜血直流。太阳一晒,风一吹,血很快凝住了,粘在手上。
  柔嫩的肩膀又红又紫,像被鞭打过一样。
  大约干了3个多月“苦力”,康珍终于等到发工资,一共180多元人民币。康珍攥着这叠钞票,感到重如千斤。她把它数了又数,放进兜里,又拿出来;拿出来,又放进兜里。她看了又看,摸了又摸……这钞票,凝聚着她的血汗。
  康珍满眼是酸涩的泪。她想放开嗓子大哭一通,因为离家前妈妈说过无论受什么苦眼泪一冲就没了。她刚张开嘴,冷不丁,发现一轮夕阳静静地停在工地的脚手架上,金黄发亮。
  康珍打量着夕阳,觉得它跟家乡的夕阳竟有很多相似的地方,心中莫名其妙地有了些安稳温暖的感觉。

                  三

  “要坚持下去呵!”康珍觉得有一股激情直冲胸臆,她想起哥哥。小时候,她哥哥被火烧坏了半边脸后,神志有时模糊不清,30多岁了还没娶上媳妇。如今他在家里摆弄自制的卷烟机子,赚些糊口的钱。爸爸去世早,妈妈便指望康珍去深圳能赚些钱,好为儿子治病和整容。
  康珍离家那天,哥哥问:“你去哪?”
  “深圳。”
  “深圳在哪?”
  “离这儿很远,得坐一天一夜的汽车。那里对面就是香港了。”
  “啊唷,香港?”哥哥脸上流露出迷惑的表情,旋即又遗憾地摇摇头,“这么远,我没去过。”
  康珍望着被村里人讥称为“阴阳脸”的哥哥,鼻子直发酸。但她不敢流下眼泪来,生怕那怜悯的泪水会刺伤哥哥的自尊心。
  “赚够钱,一定要先替哥哥整容治病!”康珍暗暗地发誓道。
  就这样,康珍这个惠安女子,硬是凭着山村人的吃苦精神,“凭力气赚钱”。一年多下来,竟赚了2000多元人民币。她一古脑儿寄回家里。
  就在康珍拼命之际,正赶上全国性的治理整顿,很多工程都下马了。康珍工作的那个工程队被告知停工,康珍失业了。不少同伴陆续回家去了,但康珍暗下决心要留下来!
  她找一些熟悉的建筑队去寻问活计,东奔西跑地自我推销,但一无所获。
  夜晚,康珍依然借住在冷冷清清。灯光昏暗的简易工棚里,她环视那沥青纸顶盖,竹木墙壁,不由得心中喟叹起来。
  不知什么时候,窗外的一缕阴云已把月亮藏起,天空淅淅沥沥洒下了冷雨,7年后,康珍仍清楚地记得那场冷雨是如何冷彻心肺!当时有谁知道,在深圳还有一个叫康珍的女孩,在冷雨霏霏的夜晚中渴望有一个工作呢!
  碰壁多了,康珍“碰出”了求职的道道。她努力把自己打扮成一个似模似样的城市小姐。她穿上米黄色柔姿百折裙,套一件合体的黑色西装。本来读中学时,康珍就是班上的文体委员,曾有“校花”之称。山区凛冽的风雨和炎日的吹晒,使她的肌肤黑里透红。同学们背后称她为“黑牡丹”。
  “黑牡丹”吉人自有天相。就在康珍感到绝望之极想回家之际,从母亲的来信中获知,深圳某进出口公司一个部门经理是父亲穿开裆裤时的朋友的朋友。康珍径直找到他,叫他“张伯”,请求帮忙。
  张伯是一个热心人,左右一打听,知道蛇口某家外资企业要人,便推荐康珍去求职。
  “记住,信心是惟一靠得住的舵手。”由海军转业的张伯给康珍指点迷津。
  康珍踏上了去蛇口的旅途。

                  四

  康珍走进了一个被蓝色玻璃包装起来的写字楼,递上了张伯的介绍信。
  “是不是工业区合同制工人?”人事主管问。
  “是。”康珍随口答道。
  “在哪个公司干过?”
  康珍胡诌了二个同样性质的公司,那是她在电话号码簿查出来的单位。
  “干过什么?”
  “写字楼文员。平时收发货单、复印、电传、中英文电脑打字、统计样样做过。”反正豁出去了,康珍硬着头皮说了一大通,她听到了自己心跳加速的声音。
  “能否加班?”
  “完全可以。”康珍松了一口气——这是一个转折性的问话。她凝视着主管的眼睛:“我愿意随时听从公司的调遣。”
  “那你下午来签合同,办手续。”主管满意地笑一笑,“张伯是我的老首长,请代为问候。4天后你正式来上班。”他又指着透明玻璃内的一位小姐说:“等到下月初你就顶她的位。”说完便叫康珍跟他进去。
  一位40岁模样的男子站在那位小姐旁边,看得出她的手在哆嗦。
  “怎么搞的?我这份2000多字的报告竟打错了30多个字!……”那男子一副火爆的模样。
  “人已定了,秦生。”主管小心翼翼地插话,“过几天,她就来上班。”他指着康珍说。
  看来,秦生是这家外资企业的老板了。秦生瞅了康珍一眼,走了出去。康珍惊出一身冷汗——电脑打字,只见过别人玩,自己摸也没摸过,能行吗?
  康珍当晚便跑到张伯家。
  “怎么?见成工了还闷闷不乐,莫非有心事不成?”张伯已知道消息,在逗康珍。
  “我的忙你要帮到底。”康珍说。
  “说来听听。”
  “张伯,你来深圳这么多年,认识的朋友不少。你能否现在给我弄部电脑,并找一个会使用的人来教我?我必须用3天时间学会熟练用电脑。”
  “康珍,你不是开玩笑吧?”
  “我说真的,我没有办法。”
  “为什么?”
  康珍把上午去求职的全过程及顾虑原原本本告诉了张伯。张伯呵呵一笑,夸康珍有勇气。“厨房里有吃的东西,你自己弄点来吃。你伯母要晚点才回来,我这就去想办法。”
  不到10分钟,张伯就回来了。他兴冲冲地说:“康珍,走,楼下的黄司机送你到他表妹处,他表妹是一家公司的电脑操作员。”
  当晚,黄司机的表妹把电脑操作的程序、使用方法一遍又一遍地教她,并叫她把每个按键的作用用笔记下来。好在康珍拼音拼得快,又懂英文;3个小时以后,她已经可以独立操作了,只是速度不快。

                  五

  回想自己的求职旅程,康珍总是从心中感激张伯、黄司机及其表妹等深圳人无私的帮忙。第三天,康珍已能嘀嘀哒哒地操作电脑了。
  第四天早上,她一上中巴便迷迷糊糊想睡觉,周围的美丽景致渐渐模糊起来,差点忘了下车,下了车才觉得腰酸背痛。
  第一次正式使用公司的电脑时,文件打到一半,她感到有一个人站在自己左侧,心里想着他站一会就会离开。可直到文件打完,他仍站在原地,一言不发。
  康珍端坐着,浑身燥热,脖子发硬。她一气之下回过头去,碰见了秦生闪烁的眼睛。
  “你是今天上班的小姐?打得比以前的小姐好一点点。注意,要讲求速度,也要讲究质量。
  “我是这间厂的厂长,但这里的人都叫我秦生。这间厂的老板是我大哥,我也是来给他打工的。
  哥哥是老板,弟弟给哥哥打工,这倒是一件新鲜事,康珍正想多向秦生“请教”,外面有人叫秦生听电话,只好作罢。
  一个阳光灿烂的早上,秦生对康珍说:“下午有一位深圳大学管理系的毕业生来这里实习,你先带他到车间去看看,我下午到深圳去,晚点回来。
  “请问秦生在不在?”下午2点正,一位靓仔和一个美丽的女孩站在面前问康珍。

                  八

  “你叫孟旋凯,深大管理系的。”
  “你怎么知道?
  康珍笑了起来,孟旋凯也笑了,两人算是初识。他一把拉过:后的女孩说:“她叫何茜,我的同学。”何茜年龄跟康珍相仿,一双水灵灵的丹凤眼很动情。她的美属于那种光彩照人型的。
  孟旋凯身材健美,一头漂亮的卷发。他与何茜算是“金童玉女”吧。
  不知怎么回事,和孟旋凯在一起,康珍感到充满青春涌动的活力。他所说的什么香港的热门职业是会计师、律师和医师,这三者有个共同的特点是实用,需要相当的职业技巧(professionce skill);还说什么人应当在落魄时不失态等等,这些都是康珍爱听的。他鼓励康珍去读夜大英文系。
  “我,能行吗?”
  “你高考时英文还考了70多分呢?怎么不行呢?”孟旋凯使她感到自信。
  一个礼拜六晚上,他硬把康珍请到深圳大学学生自办的“一层楼”咖啡厅,给大家介绍道:
  “来,大家认识一下,这是来自蛇口的白领丽人康珍小姐。”大学生们一起鼓起掌来,他们大都是孟旋凯的朋友。
  孟旋凯又将在座的人一一介绍给康珍:“这是中文系的小陈;这是法律系的大杨;这是……”
  康珍大方地与他们一一握手。这些“天之骄子”天马行空地纵论美国阿尔温·托夫勒的《第三次浪潮》、约翰·奈斯比特的《大趋势》和日本松田米津的《信息社会》等书,仿佛他们都是“激扬文学,指点江山”的一代预言家。
  孟旋凯的话语常常被人打断,他们争论不休,康珍喜欢这种学术氛围。她毅然决然地重新捧起英文课本,于第二年考入了深圳大学夜大英文系。
  这段时间,她发现孟旋凯对自己似乎有一种情意——那种压抑在内心深处,不敢轻易释放的情意。每当她回到集体宿舍,想起孟旋凯,心中便会掠过一阵温馨。
  无可否认,孟旋凯自觉不自觉地闯入了康珍的生活,但是他已经拥有了何茜。康珍不知自己该怎样做出选择,也没人告诉她该怎样选择。
  9月初,雨雾朦胧的一天,也是孟旋凯实习的最后一天,旋凯约康珍到水湾头去吃宵夜。

                  七

  “有时我真希望我们从来不曾相识。”孟旋凯说出了心里早想说的那一句话。自从第一眼看到康珍,便感到她身上似一个磁场,不由自主地被吸了进去。
  但是何茜……康珍清楚孟旋凯的为人,他是一个很有责任心的男孩,他不会在这种时候放弃何茜的。
  一缕阴云笼罩着他俩的心头。或许正如盘旋凯所说,两人从来不曾相识还好!康珍想着,望着大排档旁边紫荆树上悬挂的小红灯,平静地说:“我们依旧是好朋友——心意相通的好朋友。”
  “心意相通的好朋友?”孟旋凯喃喃重复着康珍的话。冰镇啤酒斟得太急,泡沫涌出来流在桌上。
  他看得出,康珍的平静是装出来的。
  康珍还是挺感激孟旋凯的。她甚至幻想过:在他出门前用一双散发着淡淡皂香的手,为他拉挺领带,抻平衣袖。她那双手可以天天忙碌在他的身前身后:洗菜、盛饭、熨衣服,以至为他铺好一张温馨的睡床……
  她的手指动了一动,绮丽的梦像儿时吹的肥皂泡,猝然一闪,破灭了。康珍明白自己无论和孟旋凯怎样投契,始终都是有缘没分的人——孟旋凯已有一个美丽的何茜!
  盘旋凯终于默默地踏上了中巴。康珍一个人默默地行走在路边。天空突然间下起了雨,细雨霏霏,街上行人稀少。
  孟旋凯走后,3年多杳无音信。康珍把全部业余时间都用来学习英语。差不多要忘掉孟旋凯的时候,秦生又把她带入了从前的感情困扰。
  一天,秦生约康珍一起去与一个客户谈生意,没想到客户竟是何茜!秦生没有见过何茜,不知道康珍与她之间的事。康珍尽管以前只见过她一次,却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八

  何茜穿着一件紧身米黄色大开领T恤衫,短短的“迷你”裙,勾勒出女性优美的曲线;黑色网眼长筒裤袜包着修长的腿,显现着青春迷人的光泽。
  何茜是昌达公司的推销员,BP机放在一只精致的蛇皮小白袋中。她是读公共关系学的,搞推销,自然不在话下。
  秦生因事先回去了,何茜邀请康珍留下来陪她。“孟旋凯已经出国了,上个月刚走的,到瑞典去了。”
  “瑞典?”康珍很惊奇——一般人出国都是到美国或澳洲,孟旋凯竟选择瑞典。
  “他走的那天喝醉了酒。这几年他玩命地干,出国的钱全是他自己赚来的。”何茜悠悠然点起一根salam,喷出一口浓烟,自顾自地说,“有些事情一开始就错了……”她告诉康珍,他那天很冲动地说要跑到蛇口去找康珍,与康珍话别,但摇摇晃晃地醉倒了,口中还嘟哝着“康珍”的名字。
  康珍从何茜那里回来后,心中很乱。她不明白孟旋凯为何要这样做?——3年来不给半点音信,却仍然念叨着对方的名字。
  日子悄悄地流逝着。有一天,秦生突然在隔壁的办公室打电话给康珍,说下班后要请她到南海酒店吃饭。秦生平时也常约请写字楼的文员去宵夜,唯独没请过康珍。
  尽管今晚夜大要上课,但因秦生是第一次约自己,康珍还是答应了他。
  这顿饭吃了3个多小时。出来后,秦生又提出要到她宿舍去看一看。在她的印象中,秦生是从来没有去过员工宿舍的。
  “秦生,这可不行,周末宿舍是最多人的。再说到我们打工妹宿舍去,连张坐的凳子也没有,会有失你的身份的。”
  “怎么能这样说呢?我也是‘打工仔’呀。”
  康珍拗不过他,只好让他去。
  周末的打工妹宿舍,叽叽喳喳热闹非凡。8张上下铁床,房子里尽是人。女工们看见秦生第一次登门,胆子大的便站出来打招呼,有人叫“秦生”,有人叫“秦厂长”。
  “康珍,你也住这里吗?”秦生问。
  “是的,人事主管早就要调我到4人一间的房子去,可能后来忘了。”康珍的声音很小,但女工们个个都听清楚了。康珍的脸红到耳根子,这些女工们会怎样看自己呢?

                  九

  康珍很快被调到二人一间的高级管理员宿舍。
  每次,秦生从香港过来,都给康珍带来一些她喜欢的东西:一打丝袜,一个皮包,一支口红,一套时装……每次,都不容康珍拒绝。
  “你给了我很大的感情依托——别误会我,我只是把你当作一个知心朋友看待……”秦生平素在部属面前的傲慢与暴躁都没有了,眼眶是湿湿的。有天晚上,康珍上完课回来,发现秦生在等她。秦生请康珍到他的住处坐一坐。
  康珍分不清对秦生是同情,是怜悯,还是爱。当秦生耳语般说着:“你只要静静地坐在一旁,听我说一说,我的心灵便轻松了许多……”这时,康珍便仿佛觉得一头受伤的雄狮需要安抚,一个饱经挫折渴求温暖的生灵在哭泣。
  男人其实比女人还脆弱。秦生有坚强的外表,但更有一颗脆弱的心。他需要柔情的抚慰。而康珍,每次总是缓缓地替他化解心灵上的困惑,她特别提醒他要冷静分析他妻子为什么会有外遇,责任是否有一半在他身上?
  秦生依照康珍的建议去做,给妻子送含苞欲放的红玫瑰(秦生原以为这样老套的做法,结婚以后便不该有了),约妻子出门旅游……
  感情实在是一件太过神秘的东西,康珍在劝着秦生去爱他的妻子的同时却自觉不自觉地喜欢上了秦生。“透明的露珠,亲吻着玫瑰。爱情的滋味,只能自己体会……”康珍反复哼着这首在深圳很流行的歌。
  “哟,你这衣服好靓,哪儿买的?”有一次,康珍赞叹着秦生的新衣裳。
  “我妻子……”秦生得意地说。
  “走,我们去听歌。”康珍突然把话岔开,就在转身的刹那,她悄悄用裙袖拭去滚出眼角的泪珠。
  康珍并不认识秦生的妻子,但他的妻子却认识她。康珍不知道他妻子是怎样认识她的。
  有一次,秦生妻子从香港过来,找到康珍,开口就问她和秦生是什么关系。康珍惶恐地抬起头,睁大不知所措的眼睛,未及回答,便被劈头劈脑的“八婆,第三者”等一连串署骂砸得晕头转向。
  康珍几次想辩白,因为她清楚自己并没有伤害对方的意念,反而努力地促合他们的感情。
  事后,秦生知道了这件事,就代他妻子向康珍表示道歉。康珍笑一笑,说:“你妻子是很爱你的,请你好好地疼她。”
  第二天,康珍给秦生留了一封辞职信,便跑到深圳去投奔何茜。
  何茜问明康珍辞职的原委,揪着她的鼻子说:“想不到深圳还有你这样一个纯情玉女!”经何茜介绍,康珍进了一家美国公司驻深圳办事处。

                  十

  舞厅里的宇宙灯滴溜溜地转着。何茜的朋友们合著霹雳舞的节拍,劲歌狂舞,尽显青春本色……
  何茜拿着一罐生力啤,走到康珍面前,用手指一勾,只听“啪”一声,啤酒喷了康珍满脸满身!何茜见她那个样子,开心地哈哈大笑起来。
  康珍不甘示弱,把剩下的啤酒全泼在何茜的头上。两人哈哈笑着,笑着……
  难得有这么一个显露真我个性的机会。康珍从往事的回忆中转过神来,旋即加入到舞池。人们使劲地用脚踩着地板,合著鼓点“嗨!嗨!嗨!”地叫着,康珍觉得一下子又回到了7年前在罗湖区打桩的情景……
  在激光灯快速的闪烁中,康珍舞蹈着。在她的爱情历程中,第一个使她动心的是孟旋凯,第二个是秦生;他们一个出国了,一个则是由自己促合与妻子言归于好的有妇之夫!现在的她,恐怕要加入到何前这种“单身女郎”的行列中来了,在激光灯的急速闪动旋转下,康珍纵情地舞动着身躯,试图驱走困扰着自己的孤独寂寞的情绪,然而她的努力徒然无效,震耳的快节奏和周围不停扭动的身影,依然无法使她忘记刚刚过去的一切。乐曲中断,走出舞池的康珍顿时感到全身疲乏,她谁也不理睬,独自找到一张椅子坐下,深深地叹了口气,神情忧伤迷惘,不知道明天等待着她的将是什么?
  感情的波折,并没有使生活的强者退出人生激流的奋击。不久后的康珍几经周折,竟又坦然地坐在美国老总的座位上,对跟过来的职员说:“老总要我在这儿值班。”
  职员满脸疑惑地离去了。
  电话铃响了,康珍接过电话,在纸上记录并作出安排。有人来访,康珍起身接待,送客后又记下并提出处理意见。
  天将黑时,康珍小心地把日程表放在桌子正中,离去。
  夜色满天之际,总裁回到了办公室。一开灯,只见办公室异常整洁。他走到桌前,发现了康珍留下的日程表。

                 十一

  总裁在灯下细细地端详这张日程表,两行字下面打着波浪形的红线:
  ——上午9时半,接待香港雅历集团公司代表,商谈扩大生产投资事宜。
  ——下午3时,与康珍面谈。
  “康珍?”总裁疑惑地自言自语。
  第二天下午,康珍终于如约见到了那位美国总裁。
  她一古脑儿地把自己公司的名优产品抛出来,不卑不亢地畅谈两家公司的协作前景。
  “康小姐,真拿你没法!哈哈哈。”总裁听得频频点头,对她贸贸然却不失机智地闯入自己的办公室,现出一脸的无奈,一脸的宽容。
  凭着这次合作成功,日本主管开始对康珍刮目相看。
  到了广州秋季商品交易会的时节,日本主管叫康珍陪同前往。
  在这段时间,康珍充分发挥了自己的语言优势:广州话、福建话。客家话。普通话、英语等全派上用场了。日本主管只会讲日语。英语和半咸半淡的普通话。康珍周旋在人群之中,显得端庄秀丽,潇洒大方,大有初生牛犊不怕虎之势,竟与其他公司抢起生意来。康珍不但能说会道,而且善于交际,还扯上不少老乡之类的关系,看得日本主管直乐。
  “康珍,你干得非常非常出色!交易会才开了3天,已经达到了我们预期的目标!”很少当面表扬人的日本主管满意地对康珍说。
  广州有一家公司生产的产品,和康珍所在公司生产的产品在性能、型号、耗电量方面几乎是一致的,广州公司的价格还低了很多。两家公司的秘书争起客户——上海的一家公司来,互不相让。上海的这家公司终于被康珍说服,向康珍所在的公司订购了大批产品。广州公司的秘书很不服气,骂她“洋奴”,声音虽小,康珍却听得很清楚,真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有什么办法呢,给谁打工就得为谁卖力。日本主管被派往上海浦东开发区搞办事处,康珍便被升为这家美国公司驻深办事处的主管。
  周围的人都说,康珍不是一般的打工妹,应算是“打工女郎”。她比一般人多了一种气质、一种自尊、自信和聪明。
  当五彩的梦幻成真时,她下一步的目标是争取出国培训或外派的机会。她说:“是深圳,使我寻找到自我,我还想到外面的世界去闯一闯,进一步实现自我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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