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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福临门”粤菜餐馆，星期二几乎是一个礼拜中最清静的日子。 开店门不久，没有什么生意，钱老板亲自到前面柜台来招呼客人。 终于进来一位白白胖胖、穿戴讲究的漂亮太太，四十来岁的样子。倒不是因为她手上的金链和宝石戒指，那贝壳形的金耳环也不比洋人的更新鲜，只是那丰腴的体态还不俗吧。老板把一双斗鸡眼瞪圆了，早早地主动打招呼：“早上好！这位大姐想要点什么呢？乳鸽！烧肉？……啊，烧肉，好哇，要哪里？” “麻烦你切一块‘沙厘笃’（粤语，指后臀尖，无骨且为瘦肉）吧，要两磅。” “好哇。我就给你沙厘笃，瞧瞧多正哪！”嚓，嚓两下子，整整齐齐一块瘦肉就下来了，斤两还挺合适。紧接着在案板上笃笃笃地飞刀切得匀匀的，交给老唐装在锡盒里。老唐收钱，他交货，还一边和客人聊天。 “今日得闲到哪儿玩哪？” “哪一日闲过呀？又做工，又招呼细佬仔（粤语：小孩子），做饭搞卫生，晚上还得陪老公睡觉！”妇人不平中颇感自得。 “谁叫你又漂亮又能干哪。能者多劳嘛。”钱老板调侃地说。 “谁能干呀？你以为金山美钞随地捡吗？”妇人和老板应答着，便高高兴兴地出了店堂。 老板色迷迷的眼光一直追随着妇人的柳腰丰臀。 让老唐吃惊的是，客人刚刚出了店门，钱老板就嚷开了：“哎呀，刚才那位肥婆这里（指指裤裆）一定水多！” “什么意思呀？”老唐真没有听明白，一个客仔却会意地笑起来。 “瘦佬×长，肥婆×涨嘛！” “哇，有什么科学根据呀？” “嗤，还用问吗！真是少见多怪。” 老板满嘴粗话早已领教过，但这么对待客人倒是第一次见识。老唐觉得真是无聊。 趁着生意比较清淡，老唐结算了上个月的营业额，总共是37000多元。这就是他们五六个人每天忙碌十一二个钟头的结果。 如钱老板所说，每天大有千元的生意，成本和水、电、营业税等就够开销了。也就是说，这个餐馆每月在正常情况下有六七千元赚头。钱老板除自己的工资以外，和另外一位股东每人还能分到三千元以上的利润。这利润怎么来的？做过一些日子又有心留意的老唐也就大体明白了。他抄录过一份送货到富豪酒家的账单，加上他管账得到的资料，不同层次的价格有明显的差别： 福临门进货价 福临门外卖价 富豪堂食价 白切肥鸡 0.86元/磅 2.2元/磅 4.2元/磅 化皮乳猪 3.5元/磅 7.5元/磅 11元/磅 火鸭 约5元/只 9元/只 20元/只 蜜汁叉烧 1元多/磅 3.2元/磅 5元/磅 “福临门”靠的就是这样从生肉到成品之间的加工费，而“富豪”等酒家就靠进一步加码赚食客的钱来维持和发财。 老唐就这么想着一边整理他的那叠厚厚的账单。店里那个破钉书机不管用，账单厚一点就钉不进去。他憋不住就嘀咕：“真是，这钉子太软了，老钉不进去。” “当然啦，软的当然不行，硬笃笃才进得去呀！”钱老板借题发挥，自己先哈哈地笑起来。 一个熟客仔也在凑热闹：“真够味呀。壮实硬朗的人才爱说这样有味道的话哩！” 这些时，二叔又拄着拐杖到餐馆来。他今天改穿了大色块的花衬衣，像个花花公子，只是年纪太大，看来有点力不从心。今天阿珍、阿敏都休息，由老板的儿媳阿燕来顶替阿珍做女侍应。阿燕原是个文静漂亮的农村姑娘，皮肤白净，眼睛很亮，平时不多说话，做事有条不紊。她是为了移民才嫁给反应迟钝的阿荣的。因为在衣厂做计件工，可去可不去，餐馆里忙不开时就请她来帮忙。她心地好，老唐有的衣服破了，她知道了也会主动拿去修补好。她上班时还没有吃完的客人，按老唐的习惯这客人留下的小费就归她，而她却非要给老唐不可。总是说，“你临时做几日，不要跟我客气嘛。”又说，“这里比不得大陆，做什么不要花钱？”老唐心想，到底是新移民，人又善良，才会这样体贴从大陆故乡过来的人，见她诚心诚意，也就常常顺了她。 等阿燕招呼二叔浅斟慢酌地吃了一阵，阿敏就跑来陪他。而二叔微醺的醉脸上就漾开了得意的笑容，对阿敏说，“你跟定我啦，我带你去见识见识这个世界。什么泰国餐、韩国餐、皇帝餐都让你尝个够。” “好哇，好哇。”阿敏便心满意足地傻笑。 老唐不大在意，心想什么餐怕也比不过中国餐好吃吧。 不久，他们就相跟着走了。阿敏像保镖似的追随着二叔。老唐心里有点纳闷：今天怎么不泡餐馆啦？ 又过了一阵，便先后来了两个女客。先是三十上下年纪的一位。黑裙、黑袜，并不浓妆艳抹，脸上略显忧郁，不大声说话，也不吃什么，找到钱老板就坐到角落里和他悄悄地谈“生意”。 到傍晚，又来一位不到三十的女人。这女子着深色呈鸡冠花状螺旋折裙。黑袜子，紧身衣衬托出颇结实丰满的胴体，脸上有些小疙瘩，戴两只晃里晃荡的大耳环，肤色偏黑，却会说广州话，到柜台上向老唐说，“我要一包KENT”。拿了烟，又来要一排火柴（一张小纸片，一边粘了一排十几根火柴，一边涂有磷粉），挺熟练地点着烟，便找张椅子坐下，架起二郎腿，旁若无人地扫视厅堂内外。见无人理睬，又向老唐要一张福临门的咭片（印有地址、电话和“香粥粉面，色味鲜美”一类宣传文字），说，“以后好联系生意呀！”粗哑的声音完全不像发自妙龄女子，倒像是个长久没睡好觉的半老徐娘。 这女子一走，钱老板就和熟客仔大谈什么“鸡”（粤语：妓女），什么色情加步，金丝猫。阿燕总是一见老板出来就到里屋去忙活，显然不爱听他胡说。 而老唐总算听明白老板的奇谈和咸湿（粤语：下流）话了，只是不明白这表叔今天的情绪怎么都集中在这里。见阿燕到里面去了，钱老板便说得更加肆无忌惮了，竟对着一位年纪较大的熟客唾沫横飞： “你想好好休息吗？你想痛痛快快休息么？哪，你就顺着左手走到路口，乘电梯上8层楼，那就是凤凰阁。会有人招呼你的。一个钟头大约是35元。都摆在那里。你要谁就是谁，你要怎么做就怎么做。这就像我们福临门的腊味，你要吃鸭就吃鸭，你要尝鸡就尝鸡，你要煎要炒要烹要爆都行，就是一个仙（一分钱）都不能少……我刚才唔好对你讲透啊，我儿媳就在旁边，别以为我太咸湿……” 那声音渐渐小到听不清，眉飞色舞的样子倒不改，而其时，他儿子阿荣正在傻笑着听得津津有味呢！老唐想，这家伙说得这么明白，好像他都经历过似的，虽然无聊，倒是说透了“食色性也”这几个字。 外面下起雨来，餐馆里的堂食更加冷清了。钱老板干脆把一张8月21日的《星岛日报》27版甩给那位慢条斯理地吃着的惟一的一位熟客。那是披露1989年度“香港小姐”总决赛获奖者的一段报道，还配上了照片。一个个美女仪态万方，其中一位颀长丰硕的身段特别惹眼。 钱老板恶狠狠地戳着报上的美女照说：“选个卵嘛，都是被人家×够了才上得台的角色，哪有个屁的公平合理！” 那客人呼应说：“倒也是的，这个世界说到底，什么不是归结到买卖两个字！” 老唐不期然地想起“样板戏”《沙家滨》里阿庆嫂的话：“当面开口笑，过后不思量！”便想，这个老兄的话倒也算是击中要害呢！这样想着，顺手就把这份《星岛日报》拿过来看。翻到28版，便是各种按摩院的广告文字。诸如： “幸运廿九按摩院”：每周七天开放，提供私人聚会休憩场所，设东方式按摩，尽去君疲劳，设桑那高级沐浴用品、私人储物柜、酒吧、电视机、高级音响；收费特廉（＄ 20）。情调幽雅，气氛宜人，欢迎莅临，谢谢捧场…… “美美按摩院”：完全第一，华人玉人，细心贴身，设备一流，请君一试，保证满意…… “竹艺俱乐部”：安全可靠，设备一流，贴身按摩，热情温柔，桑那沐浴，全新美女。 （每周七天，早上11时至凌晨4时） 钱老板意犹未尽，见老唐在看广告，竟破天荒地和他开玩笑说：“怎么样？哪天你Off我陪你去按摩院试一试怎么样？保你爽到透哪！” “你先告诉我什么叫‘皇帝餐’吧？”他多次听二叔、阿敏他们说到皇帝餐。问过阿敏，他只是笑而不答。 “嘿，你没听二叔说过，就是两三个女的侍候一个男的，要怎么喂就怎么喂，全面服务啦嘛。” “噢，原来就是嫖妓，可不知道是这样的。看来，所谓泰国餐、韩国餐也是一个意思了？” “可不是吗！在美国干什么不行？只要你有钱！” “违法的事情总不能干吧？” “抬什么杠！我就是钱少了点，要是有足够的钱，法官也得听我的，议员我当得，总统也当得！”钱老板真是财迷心窍，狂妄到忘乎所以了。 在裸体剧《哦，加尔各答》连演21年，演出5959场，终于在1989年8月第一周周末宣称“性革命”完成而演最后一场的纽约（有关报道载1989年8月13日《中报》，裸体剧照则刊于1989年8月7日《星岛日报》），在公开举行裸女选美比赛（成队裸女照片也刊登在报上）的纽约，在成人性电影和各种按摩院、色情场所花样繁多的纽约，这一切什么“韩国餐”、“泰国餐”乃至“皇帝餐”也就不足为奇了。 “啊，自由，自由，多少罪恶借你的美名而行。”老唐的脑子里不禁涌出他曾经读过的一位先哲的这句名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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