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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中访瑶寨




  到新民村瑶寨采访,得先坐汽车到海城乡,然后还得走十五里山路。
  车上,陪同的团县委书记小梁给我讲了这样一件事:六十年代,一位大学生分配到平果县,县里征求她的意见:是留城关还是到海城?她琢磨了片刻,心想,海城顾名思义一定是建在海边的一座小城,于是便选择了海城。可到海城一看,却原来是穷乡僻壤,她后悔不已。
  春风萧萧,从县城到海城乡七十公里,汽车走了快三个小时。果不其然,海城既不在海边,也无城可言。
  乡教委办覃主任劝我:“天下着雨,又要爬山路,是不是改日再去?”
  我说:“已经到这里了,还是去吧。”
  覃主任见我态度坚决,又说:“那这么着,你先吃点东西,到村里是拿不出什么东西好招待你们的。”
  于是,我们闪电般提前吃完了午饭。
  出乡政府走不多远,便开始爬山。山道崎岖,且又下雨,极不好走。
  覃主任向我们介绍全乡的教育情况。这个贫困县里的纯少数民族乡(全部为壮、瑶族),学生的入学率仅维持在85%。全乡八十三所小学,一个教点一名教师的就占了六十三所。其中离乡最远的百潭村那个教学点,一名代课教师教了二十一名学生,到乡里开一次会,来回要走一百里山路。
  “我们这里古光屯还办了所‘新私塾’呢。”覃主任说。
  “新私塾?”我觉得有些新鲜。
  “叫私塾,不准确,其实是群众自己办学。古光屯山高路远,不设教学点,学生到外屯上学要翻一座大山,来回二十里地,家长不放心。孩子也不愿意到外屯上学,因为家里穷,都穿得很破烂,怕让人笑话。十几名学生差不多都流失了。上学期,村民们自己请来了一名初中生,办了一个教学点。”
  我问:“教师的工资怎么解决?”
  “谈不上工资,屯里每年给三百斤玉米作为报酬,农忙时,村民再帮老师家干点活儿。”
  “你们这里每斤玉米值多少钱?”
  “国家牌价两毛二,市场三毛八。”
  我算了算,三百斤玉米等于一百二十元,这位教师每月的报酬只有十元钱。
  覃主任点了点头:“差不离吧!”
  十元钱,这还抵不上城里买冰棍儿的老太太一天的收入!
  走了两个多小时,出了一身汗,近中午,我们来到了这个寂静的瑶寨。
  一排低矮的平房(三间教室),便是村小学。学校前的几株桃花不畏寒冷,开得正艳。没想到的是,教室的窗旁居然还贴出两幅鲜红的标语:一幅上写“欢迎中国作家来我校采访”;一幅上写“欢迎县团委、教委领导来我校治指导工作”。我禁不住心头一热。
  本想先找村长谈谈,覃主任说:“村长没有文化,村里的情况还不如黄校长知道的多。”
  黄校长介绍,新民村共有十个自然屯,人口一千一百三十八人。去年人均分粮不到九十公斤,收入不到八十元。这几年地没增多,人口却添了不少,所以,人均粮食反而少了。这里的山地,除了种种玉米,什么都不长。村民们想喂猪,可是人都吃不饱,猪吃什么?喂羊,山上光有石头不长草。
  贫穷使许多家庭交不起每学期五元的学杂费(这里的学费比其它的学校少)。全村一百五十二名适龄儿童,只有九十九名能上学,入学率仅占65%。
  来前,我在一份简报上看到,村里有三个孤儿卢秀金、卢兴海、卢兴兵,一九八五、八六两年父母相继去世,留下姐弟三人相依为命。今年才十五岁的姐姐卢秀金,不得不用瘦弱的双肩过早地挑起了生活的重担。为了支持这个家,她既当爹又当娘,没日没夜地干活儿。大弟弟卢兴海该上学了,学杂费怎么办?思来想去,她只好拆掉围房子用的木条当山柴卖了。待到小弟弟卢兴兵也要上学时,她再也想不出办法,因为那些木条子已经差不多卖光了……
  站在卢秀金家那间歪歪斜斜的茅草房前,真叫人担忧来一阵稍大点儿的风,就会将它掀倒。
  屋里光线昏暗,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儿,赤着脚,穿着一件脏兮兮的单衣,坐在灶前,正冻得发抖。
  黄校长用土话问了小男孩儿几句后,告诉我,他就是卢兴兵,他的姐姐和哥哥帮别人家干活儿去了。“他们还帮别人忙?”我有些纳闷。
  黄校长说:“可能是过去人家帮了他们的忙;也有可能他们借了别人的粮食,现在用帮工交换。”
  里屋是孩子们睡觉的地方,一张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木床上铺着半领破草席,草席上堆着几块黑乎乎的烂棉絮。真想象不出姐弟三个是如何渡过寒冷的冬夜的?我的眼睛一阵酸涩。
  我蹲下身子,拉过卢兴兵的手,问他:“兴兵,你想上学吗?”
  卢兴兵木然地望着我。
  “读书,想读书吗?”
  他眨巴了一下眼睛,很快朝我点了点头。显然,这句话他听懂了。
  本来,这些刚刚懂事的孩子,是应该在课堂里渡过他们无忧无虑的童年的;然而,可诅咒的贫困却剥夺了这种最基本的权利。大山阻隔了现代文明,使他们不知道山外山外还有另一个世界,不知道生日蛋糕、电子游戏机和小人书。他们要是知道了,那幼小的心灵何以经受得了这种强烈的刺激?
  我留下点钱,请黄校长代卢兴兵把学费交了,剩下的再帮他买点学习用品。
  我唯一能尽到的只有这么点力量。
  寨子里像这样的孤儿还有三个,半孤儿(父母一方在)六个。
  我们走进一间间破旧的茅草屋,无一不是家徒四壁,空空如也。
  阴雨翻飞,雨丝淋湿了我们的头发和衣服……
  眼前的这个瑶寨使我想起了其它的一些少数民族,尽管党和国家对少数民族一直保持一种倾斜政策,调动各种手段长年给予扶持,但由于历史、自然等诸种因素的影响,至今,仍有四分之一的少数民族入口处于贫困圈内。
  少数民族贫困地区的基础教育,更是远远落后于其它地区。
  宁夏回族自治区海原县,地处黄河中游黄土丘陵沟壑区,是我国水土流失最为严重的地区之一,是国家重点扶贫县。据县教育科统计:一九八八至一九九0学年度,适龄儿童未入学率为19.9%,流失率为10.5%,全县失学儿童总数达一万四千四百七十名,每三名儿童就有一名失学,该县郑旗乡是个纯回族乡,去年,由于受灾严重,人均收入仅五十元,人均粮食六十公斤。全乡适龄儿童入学率只有61.5%,近三百名孩子由于交不起三元的学费,未能逃脱失学的命运。云南省贡山独龙族怒族自治县,北与西藏,西与缅甸为邻。解放前,一直处于与世隔绝的状态,极端落后。加上本民族没有文字,长期停留在“木刻传递信息,结绳记数日子”,甚至以鸟语花开来判断节令时季。解放后,贡山的经济发展了,但由于原来的基础薄弱,至今仍有三分之二人口尚未解决温饱问题。适龄儿童的入学率只能维持在75%,而这其中有三分之二学生未读到小学毕业就流失了。棒打乡除了乡中心小学外,各村均无完小。学生们读完三年级经过考试,才有一部分学生能到乡中心完小继续学习。就是这些“幸运儿”,也往往由于路途遥远。家庭困难等原因而中途辍学。在各村小,见不到一本课外读物,见不到一件体育器材,见不到一间能称之为“教室”的教室,除了必不可少的粉笔外,没有任何其它教具。
  广西龙胜各族自治县的红水村,由于本村人口稀少没有教学点,而到外乡上学又得走几十里山路,至今尚无一名小学毕业生。
  青海牧区六州每平方公里人口只有一点八人,地广人稀,同时又因游牧流动性大,很多孩子无学可上或间断失学。
  在内蒙古大草原,季节性的风沙和大雪,常常迫使大批学生季节性失学……
  改变少数民族贫困地区教育落后及失学严重的现状,迫在眉睫!
  结束了舀寨的采访,已是午后三点。
  黄校长让我们留下来,吃点东西再走。为了不给他们增添负担,我却想马上离开。
  一位教师在一旁说:“你们就吃点吧,都准备好了,昨天听说你们要来,校长还派人下山买了羊肉。”
  胜情难却。走进黄校长那间寝室、办公室兼伙房的小黑屋,只见桌上已摆着一盘羊肉和一大锅玉米粥。让这些生活拮据的山村教师破费,实在于心不忍。
  我平时是不吃羊肉的,便要了一碗玉米粥。刚端起碗,一股膻味冲鼻而来。他们一定是舍不得将羊肉烫倒掉,用烫熬了玉米粥。
  这是我头一回到瑶寨。
  这是我头一回喝用羊肉烫熬的玉米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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