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一页
前一页
回目录
回主页
第一章 梦断天涯路





          ——抛弃理想、步向深渊的堕落心态

                  一

    法不阿贵,绳不挠曲。
                       ——《韩非子·有度》

    刚刀虽利,不斩无罪之人。
                    ——宋·释普济《五灯会元》

  昆明的盛夏,尽管比其他城市凉爽,但毕竟也进入了一年中最热的季节。烈日当空,未过上午10时,火车站前面的广场已经感受到火辣辣的味道了。
  细心的人或许可以观察到,今天的火车站有些异常,几个路口都有一辆车停放在那里,还游动着几名负有特殊使命的人。
  在车站旁边的一间小屋里,几位神情严峻的人,警惕地注视着广场所发生的一切。同时,电话、对讲机响个不停:
  “火车晚点!一切按计划进行!车上目标牢牢控制在我手里……”
  “三号街口已布控!”
  “出租车已安排妥当!”
  “目标出现……”
  小屋里的几个人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三号街口。
  一个年近六十的老头和一个青年人出现在他们的视线之中。
  那老头身穿花格衬衣,打着一把破伞,戴着一副墨镜。大大的镜片把他半个脸都遮住了。头上一顶旅游帽,把他装扮得年轻了许多,但却遮掩不住他那略有几分慌乱的步履。
  “小莫,我看是没事,老王这个人是靠得住的,我相信他。”老头对旁边的年轻人说。被称为“小莫”的人连连点头,但仍不住地东张西望,像一只警觉的野兔,嘴里应付着:“对对,董事长说得对。那么重要的东西,他一定会准时送来……”
  被称为“董事长”的老头,心中也安定了几分。他在安慰小莫,也在安慰自己。其实,对这次接站,他心中也是充满恐惧的。昨天晚上,他同外界联系接站时,已发现长途电话特别好打,一拨就通,而且声音出奇地清楚。他当时就觉得有些疑惑,本来想放弃这次接站。可是,方方面面已联系好了,送东西的人已经出发了,列车正在向南驶来。如果不亲自出面去接,错过这个店,就难得再有这个村了。
  更关键的是,那特殊的送货人,带来的东西毕竟太重要了。
  “老王是靠得住的。”老头喃喃地说,以此来刺激、安抚已绷得紧紧的弦。
  两人一步一步地向火车站广场走来。
  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监控人员的密切注意之中。
  火车站广场略显空旷,火辣辣的阳光直射地面,反射出一片烦躁。
  老头把破伞压得矮矮的,尽量想缩小注意力。阳光,挤进伞上的几个破洞,把斑斑点点的光线投向他阴沉的脸庞。光斑随着他一步一颠的移动,在他脸上,在他前胸和后背毫无规则地胡乱跳动着。
  年轻人匆匆进站又匆匆赶回。
  “还是晚点。”他对老头说,口气中明显有些慌张。
  老头定定地看了看年轻人,又抬起左手看了看手表,把破伞微微向上抬一抬,看看蓝天白云,强烈的阳光迫使他细眯了双眼。
  “赶快走!”冥冥之间,他感觉到一种巨大的威胁向他压来。
  年轻人急急忙忙欲向出租车走去。
  “不坐出租,去赶公共汽车!”老头急忙制止他。两人一前一后向公共汽车站走去。
  一老一少逡巡着,不急于在站台等车,而是不远不近地在广场边缘走动。
  一辆公共汽车靠站了,老头一把拉过那年轻人:“快走!”
  两人急步向汽车走来。售票员已看见他们,柔声细语地说:“别急,别急,我们等您。”看看那老头急冲冲的步履,小姑娘又急忙下车准备搀扶他。
  老头一只脚已踏上车门踏板。
  一支手牢牢抓住他的胳膊。
  老头惊愕地回过头。
  两双眼睛逼视着他。
  他浑身一软,已踏上车的那只脚无力地收回来。
  一双手铐牢牢地咬住他的手腕,他下意识地扭头一看,小莫也被几个便衣警察制服了。
  公共汽车上,女售票员惊讶地目睹这一切,显出一脸迷茫。
  公共汽车开走了。老头才真正回到现实:“完了,一切都完了!”公共汽车那蓝色车体慢悠悠地消失在街口,像飘走一个梦。
  两人被推向街边,那里,一辆闪着警灯的警车疾驶而来。
  一见警灯,那老头浑身一激灵,眼睛一转又立刻镇静了:“我是宜宾公安的07!”
  老头那神秘的神态,压得低低的声音,逗得旁边的便衣警察直乐:“你是07?我是007——詹姆斯·邦德!”
  一位年龄稍长的检察官迎上来:“郑亨康,你被捕了!”
  如同泄了气的皮球,老头一身瘫软。
  警车还没开动。从上海到昆明的火车“晚点”一个多小时进站了,如潮的人流从出站口涌出。
  郑亨康眼睛一亮。他看见他信得过的“老王”提着一个密码箱,左顾右盼地裹挟在人群中。他想打招呼,略一抬手,感觉到了手上的手铐,又无力地垂下头去,眼睛的余光还源向出站口。
  老王的身前身后,”出现了几名剽悍的小伙子。他刚想争辩什么,几名小伙子推推搡搡将他带出人流,向警车这边走来。
  郑亨康的头垂得更低了。
  “报告指挥部,全部目标已经到手!”
  在火车站旁边小屋的前线指挥部里,几名指挥员尽管已将广场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但听到公安人员和检察干警对讲机中的报告,还是露出了欢欣的笑容,几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消息迅速传到成都、北京:
  潜逃一年的郑亨康被缉捕归案!
  落日熔金。昆明至家坝机场,一驾波音737腾空而起。原四川省新光工业进出口公司总经理(正厅级)郑亨康被押解回成都。望着黄澄澄的青天下翻动的云团,一团恐惧悔恨的阴云梗上他的心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使劲地压压前胸,又把目光投向天边,那里青天一线、虚无缥缈,他感觉到自己的身子在往下沉、往下沉……
  梦断天涯路!

                  二

    长堤溃蚁穴,君子慎其微。生平操持刀,不敌一念
  非。
                   ——清·王懋竑《书座右二章》

    凡人之患,蔽于一曲,而囗于大理。
                        ——《荀子·解蔽》

  那一次倚着波音737的舷窗眺望天边落霞是什么时候?对了,是1985年的秋天。
  那时,飞机是从成都起飞,飞往香港。
  身为新光公司总经理的郑亨康踌躇满志,肩负着同港商携手合作共创未来的使命。
  这时的郑亨康,正处于事业的顶峰时期。他14岁便进上海的一家私营企业学机械制造,当童工。上海解放的隆隆炮声,彻底改变了他的命运。他很快加入了共产党。并担任党支部书记。随着我国国防现代化的起步,我党调集一批政治可靠又红又专的技术人员和工人投入国防工业的开拓。郑亨康从上海调到沈阳,参与歼击机发动机的制造研究。1958年又从沈阳调成都,组织研制并大批量生产歼六型发动机。1973年,他被任命为四川省国防科技工业办公室副主任,全省100多个军工企业的科研和生产,他都有权过问。
  改革开放之初,四川的军工企业打开长期禁闭的大门,确定了“军转民”的发展方向。随后,成立了四川省新光工业进出口公司,由郑亨康担任公司副董事长并兼总经理。
  郑亨康,这位童工出身,已位居正厅级干部的他,走上了广阔的舞台。年近五十的他,意识到了巨大的历史责任,发展变动的时代为他提供了大显身手的机遇。而他,运用自己的智慧,牢牢抓住机遇,又导演了一场生龙活虎的大戏。
  从他走马上任到最终落马的十年间,他26次出访德国。法国、意大利、澳大利亚。南斯拉夫、波兰、匈牙利。罗马尼亚等国家,在中央和省委领导的指示下,逐次打开了大西南军工企业同外国合作的大门。他最为得意的大手笔是四次率团访问日本,与日本企业家斗智斗勇,终于签订了长期合作的合同。摩托车的生产,一时成为中国“军转民”成功的杰出典范。
  在人生获得巨大成功的时候,这位正迈向退休年龄的企业家没能很好地把握自己,求快的心理紧紧攫住他。他想,要尽快把生意做到国外市场去,一定要在国际上站住脚,如果在国际上都有一定声誉了,甚至有了很大的名声了,那这一辈子就更辉煌了!
  然而,他失去了应有的警惕。
  中国企业家走出国门之初,往往都有这样的错觉,认为自己已掌握了驾驭生意场上变幻莫测的风云的全部奥秘。其实,像郑亨康这样的迅速成功,是因为他的“牌子”硬,强大的共和国军工系统作了公司的后盾,不得不使各方看重。而一旦要在国外闯开新的路子,生意场上的尔虞我诈便顿时显露出来了。
  1985年,新光公司接受了开发微波通讯的任务,这是又一次站在新技术发展潮头的机遇。
  这时,郑亨康把目光投往香港,他认为香港是华人聚居地,同华侨打交道总比日本人好办一点。
  这“好办一点”的思想使他放松了警惕,他恰恰在这“好办一点”的地方出了大漏子。
  成都水碾河的成都饭店,郑亨康结识了一位香港人。这位小个子香港人姓汪,是香港厚田(国际)有限公司的雇员。郑亨康静静地聆听汪先生对自己公司的介绍,当他得知厚田公司已在福建投资并合作前景看好时,他感到一个成熟的伙伴就在触手可及之处。他向江先生表明愿意合作的意向,请汪先生回港后将新光公司的背景和现状向厚田公司决策层作一汇报。他款款地说:“新光公司随时准备同厚田公司合作。”
  不到两个月,香港传来信息:厚田公司愿意同新光公司合作。随即,厚田公司又汇来15万美元作为投资。
  这样的合作伙伴真爽快!郑亨康十分兴奋。
  很快,新光一厚田出租车公司成立了。成都街头,市民对装着桔红顶灯的“新光一厚田”的特殊标志的出租车越来越熟悉了。
  那时,成都的出租车还很少,选择这样一个合作项目是有眼力的。十年后,成都出租车市场上,光一个顶灯就竟然拍卖到40万元这一现实,更证明新光公司当初决策的正确。但厚田公司的本质却直接导致这个合作的破产,不过,这已是后话了。
  郑亨康在成都设盛宴款待来自香港的厚田公司老板曹洪伟。香港老板的谈吐,使他更加坚定不移地相信,这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伙伴。新光公司和郑亨康要走出国门,扬名海外,这是一座桥梁!他向曹洪伟表示了进行深层次合作的意愿。
  于是,他有了这一次飞往香港、眺望落霞的航程。
  波音飞机冲破厚厚的云层,在白莲花似的云朵上空平稳地飞行。头上是一顶青天、阳光灿烂,天边卷起纤纤云丝,被阳光点染得七彩缤纷。
  “万干光明尽在冲破云层呀。升上去,头上就有一片新天。”郑亨康很满意自己的这点发现,他觉得用此情此景来形容自己的心情,真是再合适没有了。
  尽管他去过不少国家,他还是陶醉在香港这颗东方明珠的光彩之中了。
  厚田公司的写字楼设在尖沙嘴海洋中心,许多著名的大公司都设在这里。到了公司的写字楼,郑亨康进行了一番认真面详尽的考察。这里,三四百平方米的办公场所寂静无声,六七十名职员紧张而有秩序地忙碌着,电传机、打字机传来一阵阵悦耳的“嘀嘀嗒嗒”的声音,一片繁忙的景象透着高效率。而曹洪伟光轿车就有3辆,其中一辆还是防弹车。
  曹洪伟的厚田公司给了郑亨康一万个很好的印象。
  郑亨康没有盲目下子儿,他又去拜访了厚田公司的开户行——美国国际商业银行的负责人。这位负责人告诉他,厚田公司信誉较好,业务正常,没有发现什么问题……
  郑亨康最后一点疑虑消除了。
  陪同郑亨康考察的厚田公司的几位雇员,几天来,在他耳边不断地介绍,厚田公司在南非开有金矿,在台湾、在厦门都有投资……
  维多利亚海湾的夜色十分迷人。郑亨康推窗眺望,海风软软地吹来,他心旷神怡:是该下决心了!
  回到房间,他拨通了曹洪伟的电话。双方通话十分融洽,朗朗笑语,直至夜深。
  几天后,郑亨康代表新光公司与曹洪伟签订了合作协议。协议的主要内容是双方投资,在香港开办“蜀辉实业有限公司”。协议规定:
  “双方各出资100万美元,新光公司派员担任董事长,厚田公司派员担任总经理。合同自中国政府有关部门批准之日起生效。”
  飞回成都好几天了,郑亨康还沉浸在创业成功的喜悦之中。创办合资企业不是件容易事,这么轻易就拿下来了!不知出于什么心清,他在向经贸厅写《关于创办合资公司的可行性分析报告》等三个文件时,把一些并没有进行咨询、并没有获得可靠证据的东西,也依据道听途说而写进报告:
  “该公司属于世界财团的一个直属企业,该集团在南非设有开掘黄金的公司,拥有金矿一座。厚田公司注册资金1000万美元,在福建投资两个项目,耗资70万美元。该公司对我国建设和发展有热情,资信可靠……”
  10月18日,省经贸厅向经贸部转报了四川新光公司的三个报告,11月23日,经贸部根据以上报告原则同意新光公司和香港厚田公司在香港合资创办、经营蜀辉公司。12月20日,经贸部批准了两家建立公司的合同书。
  此时,蜀辉公司已在深圳举行了第一次董事会。会上,决定把公司注册。选址等开办事宜交给曹洪伟去办理。
  曹洪伟很快便办理了蜀辉公司的注册登记、银行立户、签字密押等手续。不言而喻,这意味着他已把蜀辉公司的资金使用权牢牢地控制在了手里。
  新年的钟声刚刚敲过,四川新光公司的人员还未到达香港,也没有落实好资金的可靠保全措施,仅凭曹洪伟的一个电话,郑亨康便草率决定将800万港元作为股金汇入蜀辉公司的账户上。
  “我初次去港办合资企业,不熟悉香港的情况,对创办合资企业毫无经验,也不懂港英当局的法规。面临这样一种复杂环境,如果我严格地按程序办事,多请示一些行家,多听听不同意见,预先采取一些防范措施,也可防止资金被骗,但我没这样做……”在接受审查的日子里,郑亨康一遍又一遍地反思悔恨。
  就在四川新光公司的800万港元到达蜀辉公司的当天,拥有使用权的曹洪伟便直接提取750万元。
  曹洪伟这一手来得迅雷不及掩耳。他害怕四川新光公司察觉,便令手下人给郑亨康打电话:
  “新光的800万股金已入帐,厚田公司的800万已准备好。双方的股金放在银行共有1600万。银行的利息太低,是否可借给厚田公司周转一下,很快就归还,不会影响蜀辉公司的开业。开业之前,一定归还!”
  香港老板过高估计郑亨康的警觉性了,实际上,他根本没有表示一点怀疑。即便是现在对方已作了这样一个大的手脚,他还毫无怀疑之心。对方承诺要付9%的利息,他居然感到很满意。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这一条传统式的道理被郑亨康牢牢记在心,可他忘了这是一个多么复杂的环境。他年近五十才从商,又是一连串的开顺风船,使他产生了自我感觉良好的心态。
  “凭什么?凭我的直觉!凭我的第一感受!”这位财大气粗的“老板”常常靠这样的感觉拍板,越发感觉良好。他根本没想到,他视为最理想的合作者的厚田公司已濒临破产的边缘,而曹洪伟压根儿就成为了一个骗子。
  转眼4月18日就到了,这是约定好的四川新光公司和香港厚田公司共同创办的蜀辉公司开业的日子。4月18日——多么吉祥的数字,预示着蜀辉公司大吉大利,要发要发!
  郑亨康率众飞赴香港,一路指点江山、谈笑风生,他要以“蜀辉”为起点,让新光公司更辉煌,让郑某人更辉煌!
  然而,一个无情的事实在等着他。
  就在开业仪式的当天,部下向他报告:
  新光公司划到香港的800万港元被曹洪伟挪走,至今未归还!
  作为合资伙伴的厚田公司的800万元港币根本没到蜀辉公司的账上!
  而且,蜀辉公司还未开业,一笔生意未做,账面上已赤字4000多港元!
  郑亨康被震惊了:怎么?华人中还有这样的骗子?
  令他震惊的还在后头。
  5月8日,香港廉政公署宣布:因曹洪伟过去的罪行查封厚田公司,所有财产被扣押抵债。
  随即,厚田公司被清盘关闭。
  蜀辉公司八字未见一撇,便眼见800万港元投进黑洞,四川向新光公司不得不为索回这800万港元的股金而付出大量的财力物力,踏上漫漫追索之路。
  经过多方努力,新光公司勉强追回现金和固定资产299万港币。同时,成都的新光厚田出租汽车公司也不要指望再办下去了,股本转让折抵给新光公司,打干算尽有111万港元。
  还有,把一切费用都算进去,蜀辉公司的筹办开业花去55万港元。
  这一切都算作追回的股金,也只有466万多港元,尚有333万多港元在曹洪伟的厚田公司的黑洞里!
  1988年3月,香港法院开庭,曹洪伟以串骗1.3亿多港元罪名成立,被判处徒刑4年。香港法院和廉政公署将他的所有财产8000多万港元扣押抵债,他还欠的4000多万港元仍将陆续追还。
  曹洪伟欠四川新光公司的333万多元港币无法归还已成不争的事实!
  333万多元港元,根据当年的比例,折合人民币143万多元,就由于郑亨康的疏忽大意、盲目自信而扔进大海里了。
  143万,这都是国家的财产、人民的血汗。

                  三

    防决不奋;有水溢之害;网解不结,有兽失之患。
                   ——汉·王充《论衡·对作篇》

    堤溃蚁孔,气泄针芒。
                     ——《后汉书·陈忠列传》

  “这个高级骗子!”郑亨康对曹洪伟恨得咬牙切齿。他恨这家伙竟如此不讲情义地刮走数百万元,打碎了他“走向世界”、“向海外拓展”的宏伟计划,而且把他推到十分尴尬的地步。
  理所当然的,有关部门开始调查了解此事。
  郑亨康的注意力也迅速由恨骗子,转移到十分敏感纪律检查部门对他的调查上来。
  他运用自己多年形成的关系网开始打听对他的调查,以便做好“应变”对策。
  他在玩忽职守之后,又一错再错,抵制上级对他的调查和处理,而且采用极不光彩的做法。
  他心里窝着一肚子火。“我是在改革开放的激流中,由于缺乏经验而造成的失误,我是交了‘学费’!”促使他与组织对抗的是这种委屈心理。他仔细为自己算了一笔账,仅4年多的一时间内,新光公司的总营业额达4亿多元,每年出口额达300万美元,4年创汇共计1300万美元,盈利1700万元人民币,上交国家税利1000多万元,还购买国库券、建设国债3000万元!“我的功劳这么大,就算是被骗走港币333万元,我做的贡献何止这么多!”错误的算帐比较,使他那已有私欲膨胀苗头的心胸愈来愈狭隘,走进了要与组织对抗一番的死胡同。
  他使出浑身解数,要想在省纪委内部打开缺口。
  机会来了。这天,一位30多岁的年轻人来到新光公司购电器配件,郑亨康得知他是省纪委的工作人员,马上请他到办公室说话。
  “哎,你是纪委的人,真不敢同你们接触。……我的材料就在你们那里压着呢!”
  这位叫郭君的年轻人有感于他的盛情,半是安慰半是炫耀地说:“你不要害怕,你的问题算啥?还有……”他脱口说出几位领导的名字来。
  郑亨康一见有门,便追着要借来看看。郭君自知失口,遂支吾过去。
  郑亨康感到火候还没到,不免有些失望。
  不久,他得知郭君的妻子生小孩,便亲自坐上小车,带上麦乳精、奶粉等营养品专程去看望。
  郭君果然被感化了,还萌发了以郑亨康为靠山,今后调到新光公司来工作的念头。当他试探着一提出,郑亨康自然是满口应承,并在心中暗暗叫好。
  这一回,郭君便乖乖上钩了。当郑亨康再次提出想看看“有关材料”时,郭君便将记载有包括郑亨康在内数名厅级干部违法乱纪内容的材料,偷偷交给了郑亨康。
  其后,省级监督部门联席会议研究郑亨康案件时,郭君又千方百计打听出会议的内容,告诉了郑亨康。
  郑亨康得到这些消息后,大为感慨。感慨之余,他叫儿子给郭君送去600元。
  郭君又接二连三地把数份机密材料,悄悄送给郑亨康。
  投桃报李,郑亨康以低于市价三四百元的价格,卖给郭君一部奥林巴斯照相机。
  紧接着,郭君又将省纪委对郑亨康的处理意见和省检察院准备工作的情况等捅给他……
  郑亨康大喜过望,原来只想了解一些对自己的处理情况,殊不知得到这么多机密材料。
  他细心地整理出若干“大事记”,作为日后向组织上讨价还价,并“震慑”某些领导的砝码。
  他针对郭君提供的若干信息,或提前作好准备,或统一口径,或有的放矢地进行遮掩……
  一时间,新光公司的情况根本没法调查下去,似乎一切都在郑亨康的预料安排之中。
  办案人员感到为难了。
  郑亨康得意地暗自发笑:哼,我也不那么好对付,要摘我,我也要给你们一点厉害瞧瞧!
  这种报复后的快感,深深地刺激着他。
  他的目的暂时达到了。
  他掂了掂手中搜集来的各种材料,觉得今后还能派上大用场,便小心翼翼地把它们锁起来,作为宝贝,根本不让外人碰一碰。
  这位正厅级干部的心态也扭曲得很厉害了!

                  四

    防微杜渐而禁于未然。
                       ——《元史·张祯传》

    公则四通八达,私则一偏向隅。
                   ——《薜文清公读书录·体验》

  郑亨康一方面采取拉出来的办法,刺探情况,准备着报复的“杀手锏”,同时,他见机关算尽也无法阻止纪检部门对自己的审查,便盘算着如何“留条后路”。
  他产生向海南省发展的想法,并准备与海南的双环公司合资建立海南新光工业进出口股份有限公司。可是,由于种种原因,上面没有批下来。
  “你越是想把它卡死,我就越要把它办成!”郑亨康不信自己办不成这样一件事。
  他找到几年前省科工办为开办香港蜀辉公司所开具的那份法人证明书,小心翼翼地剪下盖有“四川省国防科技工业办公室”大印及署名的部分,并用消字灵将当时的时间改为现在的时间。文件的上半部则好办了,他自己写了一份法人证明书,并打印出来:

    兹证明四川省新光工业进出口公司法人代表、副董事长兼总经理郑亨
  康,该同志有权代表新光工业进出口公司同海南双环公司签署有关设立分
  公司的协议、合同等文件……
    特此证明

  这份公文“制造”成功,郑亨康让人去复印一份,准备寄往海南。
  这简直是鸡鸣狗盗的小把戏,”这位堂堂的正厅级、有着近40年从政从商生涯的老干部,居然不知道这是“伪造公文”。他只是理直气壮地想:尽管这是一种弄虚作假,但我的动机是纯正的,是为了跨越人为的障碍,是被“逼”出来的这么一个“移花接木”办法!
  直到他被追捕归案,囚室里,他才痛苦地回忆到:由于我只顾做生意,不学习法律,结果稀里糊涂地触犯了《刑法》,犯了伪造公文罪。如果当初我懂得这是犯罪行为,无论如何我是绝不会去干的。我的这一沉痛教训是极为深刻的。它告诫我,身为总经理,不仅要会做生意,更要认真学习法律、懂得法律,否则就要摔跟斗,碰得头破血流……
  可是,在当时,他却根本未意识到这是一步“臭棋”,也是导致他身败名裂的重要因素,是把他从高高的正厅级职务上拉下马的链条上重要的一环。
  为一己私利,为个人意气,他的良知已被深深蒙蔽。
  陷阱总是以铺满鲜花的形式出现。
  这份伪造的法人证明书,被海南省经济技术合作厅视为是正式文件,视为法人代表证明和上级主管部门的批复,便根据这份文件批准成立“海南新光工业进出口股份有限公司”。
  海南省工商局根据批文和验资情况,发给临时营业执照。
  可是,这个新成立的公司,也没有达到他原来设想的在海南开设窗口,以海南作为走向世界的跳板的目的,也没有达到为他“考虑一个后路”的目的。
  在海南,他签订的与外商合作加工铝压铸件的合同,结果又因缺乏对市场情况的调查研究而盲目签约,损失了400多万元。
  新光公司的生意越来越不好做了。偏偏债主又上门了。
  就在郑亨康被各方诸难,搞得焦头烂额时,江苏东台一工业公司的罗经理多次打来电话要求归还26万多元的货款,后来干脆来到成都住下催债。
  为了走活这盘棋。郑亨康决定调拨46辆摩托车给罗经理,每辆以5700元计价。这样,那所欠的26万多元的债,也算抵得差不多了。
  可是,罗经理叫苦连天。因为他拿到的不是钱,而是摩托车,能否把这批车子变成急需的资金,还是一个麻烦事。他最后还是找到郑亨康,要求帮他销售。
  “哪怕按原价出售!赚了的我不要,亏了我也不赔,只求尽快回笼资金,以解决几个工厂的燃眉之急!”
  市场上摩托车正是滞销期,郑亨康却答应了,他有他的想法。他同意帮助销售,但销售的货款要汇到海南的双环公司,要作为注册资金去周转一下再汇到罗经理的帐上;同时,还要暂借三五万元做公司的办公费用,“当然罗,这笔钱是要还你的。”郑亨康对这位乡镇企业家说。
  罗经理只得同意。
  几经周折,未经新光公司和罗经理的公司认可,郑亨康找到新津县_个体工商户林老板。
  “你把这46辆摩托车买下吧。”郑亨康说。
  林老板尽管不乐意,可一想,对方是大公司,今后还会打交道,只得允诺。
  郑亨康要他接受的价格是每台6000元,这比罗经理接手的5700元,每台多了300元。
  此后,郑亨康从林老板处提走现金276000元,根本没进新光公司的帐户,将其中15.8万汇还罗经理,7.5万汇到海南。
  加价倒卖牟利的1万多元,郑亨康则“自己处理”了。
  新津个体户林老板叫苦不迭。由于市场疲软,生意清淡,买车的人稀稀拉拉,前前后后拖了几个月才把这批车销完。
  直到郑亨康案发,江苏东台的这位罗经理也没把他的钱全部收回来。
  到了七八月间,郑亨康的理念信仰大厦又遭受一次强烈冲击,他已无心顾及这种“小事”了。

                  五

    非天道愦愦,人自愦愦。
                      ——《聊斋志异·高序》

    功者自功,祸者自祸。
                      ——唐·柳宗元《天问》

  由于郑亨康的行为已不是一般的违纪问题,已触犯了《刑法》,中共四川省纪委将案件移交给四川省人民检察院。检察机关决定立案侦查。
  8月1日,在反腐败的高潮中,郑亨康被撤销总经理职务。
  几十年身居要职,10年呼风唤雨的生涯结束了!郑亨康内心彻底失去了平衡:几年较量终于败下阵来,不服不服!
  思想上的“顶牛”,使他彻底站在了党和政法机关的对立面上。
  他加紧活动,从各个方面窃取内部办案的情况,期冀有新的转机。
  然而,他失望了。
  光阴如梭,暑尽秋来。
  9月9日,久已未去的新光公司办公室忽然给他打来一个电话:“请星期一下午上班时到公司参加全体职工大会。”
  这是一个周末,星期一就是11日。郑亨康敏感地问:“什么内容?”
  “不知道,到时你来参加就知道了。”
  对方的电话已放下好久了,郑亨康还呆呆地提着话筒发愣。
  “铃——”电话又凄厉地叫起来,他一把抓起话机。里面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他们正在研究星期一开大会的事,肯定是对你采取重大行动!你不要去,先在外边躲一躲再说!”
  郑亨康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彻夜未眠。
  第二天,他分别到各处探听消息,使他更加心惊胆颤。是逃跑还是硬抗?他在紧张地选择。
  11日上午,他闭门不出,终于打定“走为上计”的主意。午饭后,他悄悄离家去大儿子家中,令他心悸的“职工大会”就要召开了,他还想听听风声。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他在紧张的气氛中熬着每一分每一秒。
  3点过,急促的敲门声响起,老伴脸色苍白,哆嗦着发紫的嘴唇闯进来了:“他们,他们开来警车,带着摄像机来了!我说你拉肚子去医院了,我就跑来了……”
  话音刚落,老伴便昏倒在地。
  郑亨康把老伴扶上床。望着她满头灰白和一脸皱纹,他心里掠过阵阵凄凉。
  他抓起电话,先后同他的“骨干队伍”中的几个人不停地通电话,那个此时尚未彻底暴露的省纪委的内线郭君也匆匆跑来通报情况……
  夜幕把大地这得严严实实。一辆摩托车,载着一个花白头发的老头,驶出市区,消失在南郊。郑亨康开始了颠沛流离的逃亡生涯。
  他在成都郊区呆了一段时间,又转到眉山县。
  10月16日,通过一番精心安排和巧妙化装,郑亨康潜回成都,乘坐火车逃往上海……
  郑亨康彻底暴露了!四川省人民检察院决定逮捕郑亨康,并商请公安机关发布通缉令。
  一张大网悄然撒开。
  数批于警前往武汉、上海、广东、海南等地,循这追捕,但都空手而返。
  郑亨康会逃到什么地方去呢?莫非已逃出国境?
  对郑亨康案件展开深人调查,检察干警艰苦奋战,终于掌握了郑亨康犯罪的大量翔实证据。为了把本案办成铁案,检察人员飞赴香港,在廉政公署的协助下,把蜀辉公司的来龙去脉以及郑亨康玩忽职守造成的严重后果弄了个水落石出……
  可是,郑亨康仍不见踪迹。
  就是逃往天涯海角,也要将他捉拿归案!
  在他潜逃9个月之后,执法部门确定了以省检察院为主、省公安厅配合的追捕方案,并决定采取坚决有力的措施,尽快抓捕郑亨康!
  在专案组的统一指挥下,检察、公安干警飞赴广东、云南等地,布置边控,防止郑亨康外逃;同时,精干的追捕队伍星夜兼程前往他可能藏匿的上海、浙江等地,跟踪追击。
  再说郑亨康潜逃后,相继在上海杨浦区、武汉、浙江镇海和嘉兴一带流窜,整日惶惶不可安宁。3个月后,他终于落脚在上海青浦县的一个小镇,一住就是半年。
  这时,他的思想已发生了彻底的畸变。
  他不断地记日记,倾述自己的愤懑,他终于彻底站在了与共产党对立的立场上。
  他在“严寒的冬天”中记下那对共产主义信念彻底破灭的心态:“东欧的波兰、匈牙利、东德、捷克、保加利亚、罗马尼亚的共产党几乎全部完蛋,它标志着世界共产主义的末日已经来临!”
  信仰、信念在这个有四十多年党龄的老干部心中彻底坍塌,使他看不到希望,更不能正视现实,正确对待对他的审查和处理,而迅速走向反面。
  他在第二部分“山雨欲来风满楼”中称:“8月1日,是我终生难忘的一日,也是我同中共决裂的一日!”“八一,使我长期以来受中共愚弄和欺骗终于觉醒了!”
  8月三日,是他被撤销总经理的职务的那一天。
  在他的“大事记”的第五部分中,他将过去通过各种渠道搞到的重要机密材料,列为15个方面的问题,准备陆续向境外扩散,作为报复我党对他的“迫害”的一种手段。
  这些材料里面,有一部分是四川省纪委的郭君向他透露的。当时他就把它们作为“宝贝”详尽地整理出来,当作“秘密武器”,准备在“关键时刻”抛出来。既然已决定与“中共彻底决裂”,他觉得这“关键时刻”已经来到了。
  此刻,他仍与在四川的郭君保持密切联系。郭君在他儿子处“借”了一笔购买录相机的钱,只不足区区3000元,便将6份省纪委关于郑亨康案件的机密材料盗出,交给郑亨康的儿子,供他用百个胶卷进行翻拍……
  郑亨康很满意发展了这条“内线”。
  在他的遥控指挥下,他的“秘密武器”开始发挥效果了。
  当他还是风云一时的改革家时,他曾结识欧洲某国的女记者佐佐娜小姐,后来,这位女记者担任了驻北京的记者。此刻,逃亡中的郑亨康想到了她。
  他叫儿子去北京找到了佐佐娜小姐,把一份具有诬陷、诽谤性质的材料提供给她,并希望能在海外发表,以达到诬蔑、诽谤国内高层领导干部、损害党和政府形象的目的。
  很快,这份材料的内容在香港一家报纸以《政府官员被控盗用国家巨款》的耸人听闻的标题见报。
  郑亨康意犹未尽,又将这份报纸复印若干份,寄到四川省党政领导机关和政法部门的十多个单位,造成恶劣的影响。
  有了“内线”,又能够遥控指挥,郑亨康一时得意起来。他知道检察。公安机关正在四处追捕他,可他却有“稳坐钓鱼台”的感觉。
  有关部门很快察觉在处理、侦查郑亨康案件中,有人在搞“内外通”,并不动声色地作了安排。
  郭君很快便现形了。
  这位本有远大前程,却为了蝇头小利,被郑亨康牵着鼻子走进泥泞,在省纪委机关内部偷盗机密文件、举报材料,偷盗同事笔记本的年轻人。不惜拿自己政治生命开玩笑作赌注,最终跌进铁窗,被成都市青羊区法院以泄露国家重要机密而判处有期徒刑5年。
  当他抛下娇妻弱子,坐在铁窗之内,他才蓦然惊醒:这一切,是多么的不值!
  区区几千元、几句廉价的许诺,换走他手中的18份重要机密材料,也换走了这位风华正茂的青年干部的5年青春年华和如锦的前程。
  逃亡中的郑亨康耳目不再灵通了。
  追捕小组更从他和他亲友以及“骨干队伍”的频繁交往中,发现了蛛丝马迹,秘密来到青浦县。
  6月13日,青浦县城一个电话,打进郑亨康落脚的小镇的王某家中:
  “四川公安机关已来人了,正在搜捕!赶快走人!”
  急匆匆的电话,使郑亨康五雷轰顶!
  “赶快逃!”他来不及想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便将一个密码箱和一个包留在王家,便昏头昏脑地跟着这个姓王的,钻进数公里以外一个姓沈的养鱼老板家里。
  他们提心吊胆地过了4天。
  暮色四合时分,这姓王的又悄然潜来,对他们说:“这里也不安全,赶快到我姐姐家住。”
  几条黑影又悄悄转移了。
  第二天,这姓王的窝藏四川要犯的狐狸尾巴被抓住了。公安人员传讯了他,他却守口如瓶。
  回家后,他马上让他的侄儿送信,让郑亨康赶快离开。
  惊魂未定的郑亨康等人怔住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逃!”
  宜早不宜迟。在原新光公司属下的职员莫忠的陪同下,郑亨康和老伴连夜动身。
  寂静的湖面微波不兴,天上几颗星星无力地眨巴着眼睛,一支小船悄然动桨,划进茫茫夜色之中。
  夜航船是郑亨康高价租来的。朦朦暖色中,这支小船在浙江嘉兴靠岸。
  郑亨康一行不敢停留片刻.连忙登上开往义乌的长途客车。
  公安人员在青浦追捕了3天,他们却笃笃定定地在义乌住了3天。
  尽管“跳出了公安的包围圈”,但他还是不放心,决定转到大西南去。
  6月21日,他们登上了开往贵阳的列车。
  贵阳,他们住进了火车站旁边又破又烂的一个小旅馆。
  长途劳累奔波,超常的心理压力,郑亨康夫妇都疲惫不堪。折腾了半夜,郑亨康才勉强合眼,不一会,又被痛苦的呻吟惊醒了:“糟了,老太婆心脏病发作了!”
  郑亨康手忙脚乱地找救心丸,又抖科索索找到一点凉水让老伴吞下。
  望着面容憔悴的老伴,郑亨康不禁悲从中来:两个已近花甲的老人,一个堂堂正正的国家正厅级干部,竟落到这等困地!一滴浊泪滴了下来,滴在老伴灰白的头发上。他抚着老伴的头发,打定了主意:
  我已是走投无路的人了,不能再连累家人!明天,就让老伴独自回成都,让她结束流浪生涯!
  第二天一早,趁老伴还在昏睡,他跑到售票处为她买了一张回成都的车票。
  其实,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他完全可以结束逃亡生涯,一同回去投案自首,接受宽大处理。可他那些“关心”他的“朋友”们,出自各种各样的心理,给他出谋划策,让他继续在外“躲”下去。
  “现在他们找不到人,一切都无法进展下去。这是我们手中唯一的牌呀!”
  “我们坚持到底,总之不能轻易地走出来。拖下去对我们是有利的……”
  “无论出现什么情况,你都要冷静,千万不能出来,不然,对不住过去所有帮过我们忙的朋友,所有努力都白费了。坚持,坚持就是胜利!”
  这些话语回荡在郑亨康耳边,一次又一次使他失去良机。
  眼看就要与老伴分别了,这是一个难忘的夜晚。
  雷电轰鸣,大雨倾盆。
  老夫老妻泪眼相向,默默地对视,谁也没先开口。两人都预感到这次分离不同寻常,“也许,就是最后的诀别了。”他们默默地陷入痛苦的哀思之中,内心填满了绝望、凄凉和悲哀。良久,眼含泪水的郑亨康缓缓开腔,打破了沉默:
  “这完全是我的倔犟、我的出逃、我的执迷不悟而铸成的大错……唉!一失足成千古恨,使你和儿子都为我吃尽苦头!”
  郑亨康抱着头,他在忏悔、谴责自己。一种愧对亲人的强烈痛苦折磨着他。
  老伴含着悲凉的眼泪望着他。
  老两口泪眼婆娑,在炸雷闪电、凄风苦雨中,度过了令人心悸的夜晚。
  第二天一早,眼看载着老伴的列车远远离去,站台上的郑亨康突然感到一种孤独。这种前所未有的孤独迅速在全身每个细胞浸透、蔓延,并掏空了他的身子和灵魂。二种轻飘飘失去根底的感觉紧紧攫住他,他好像猛地被抛向茫茫的汪洋大海。大海波涛汹涌,他随时都有灭顶的危险……
  何苦走这天涯不归路?
  一时间,郑亨康失去理智的控制。
  他想到自杀。
  从上海育浦逃出来,便若即若离跟随在郑亨康夫妇身边的莫忠劝他到昆明去,再作下一步打算。
  郑亨康已感到内心有愧,不愿再去投亲靠友、连累他人。而昆明正好无亲无友,莫忠也对他拍胸膛:“我有好朋友在昭通,住在那里绝对没问题!”再加之连日精神高度紧张和体力消耗,再到处逃窜,他也支持不了。于是,郑亨康同意到昆明去。

                  六

    福兮可以善取,祸兮可以恶召。
                   ——唐,刘禹锡《天论·上篇》

    凡以利害心虑事,则虑弥周而去道弥远。
                       ——《陈确集·别集》

  到达昆明当天,正是6月26日。
  6月26日是国际禁毒日。作为中国西南边睡的重要城市,昆明被国际贩毒分子视为“中国通道”的重镇。每到这一天,这里都要开展声势浩大的缉毒行动,以显示我国政府扫毒的决心。
  看到威武的警察和垂头丧气的毒贩,郑亨康更是心惊肉跳,如同惊弓之鸟。
  头三天,郑亨康和莫忠住在一家国营旅馆,使用的是化名“江浩”,职务为研究员,单位是“四川省应用物理研究所”的假工作证,这是他出逃前准备好了的。6月29日,从昭通赶来接应的莫忠的一位朋友来后,三人搬到海昆办事处的招待所。
  蛰伏几天,郑亨康迫切需要外界信息,便开始给各地打长途电话。
  传来的消息令他惊恐不安。
  上海,他的一个外侄女婿告急:“四川的警察去了武汉,已找到了证据……”
  青浦,那落脚过的房东王某说:“公安机关把三个人都抓走了,他们一切都交待了!”
  成都,一位律师说:“我的电话已被监听,不能再用了,你‘做生意’的事,就不要找我了。”
  郑亨康又连忙与家里联系。
  话筒传来儿媳哽咽的声音:“公安机关来过了,爸爸还是回来自首为好!”
  儿子急促的声音更令他胆颤:“好几人都被传讯了,根本不能动了!我们不能再连累他人……”
  “你母亲呢?”郑亨康放心不下老伴,“她回来情况如何?”
  儿子无可奈何地回答:“我把她送到德阳去了,我也顾不了她。她压力很大,身体也很差,肯定好不了……”
  完了,完了!四面八方传来的电波,犹如一根根绞索,牢牢套在郑亨康的脖子上。他猛然意识到:自己已陷入妻离子散、众叛亲离的绝境!
  恐惧、侮恨,沮丧,种种情绪如同一朵朵阴云,在他脑海里翻滚涌动。
  怎么会是这样?怎么能是这样?一切都仿佛不该如此发生,可一切就如此发生了!这,这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我为什么一步一步地走到今天?
  要说“逃亡”,这也不是第一次了。冥冥间,郑亨康恍惚回到二十多年前。那时,年富力强的他是省委工业部办公室副主任,在一家国防军工厂搞四清。“文化大革命”爆发,工厂造反派将他和一位省委负责人抓回去,说是他散布“反动传单”,把他们关进又黑又冷的小屋。他不甘心束手被宰割,趁着夜色,从“星火”造反兵团手里逃出来……也是一路奔波,也是劳顿不堪,可那时的心境却没有沮丧和恐惧,更没有悔恨,可现在是怎么了?
  信念是一盏灯,这盏灯熄灭了,人生之途将漆黑一团。不管是刚进入社会的青年人,还是行将离退休的老干部,一旦没有了信念,又想摆脱困境,只能是盲人夜半临深池。
  既然郑亨康已宣称与“中共决裂”,信奉了40年的崇高理想失去了根底,并把自己放在党和人民、放在整个国家机器的对立面上,那么,他的心境只能是一片荒漠,一片荆棘。
  四面楚歌的恐惧紧紧压迫着他。他神情恍惚,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胡思乱想。、
  他想过“自杀”,想从此了结一生。可是,那将被指为“畏罪自杀”,将连累老伴、儿子,永世洗刷不清!
  他也想到去自首。可是,这一念头一闪过,他就否定了。他不相信公正执法,不相信会得到公正处理,只是偏激地认为,他们要收拾他比踩死一只蚂蚁还容易……执拗的心态促使他放弃回头走光明之路的勇气。
  病急乱投医,年近六十的郑亨康终于走进彻底否定自己四十多年历史的人生不归路。
  这是一条黑色之路。
  这条路充满梦的诱惑,但梦很快会破灭。
  梦幻破灭之后,他会更痛苦。
  这是一个连他家人都不愿看到的结果。
  他不愿自首,不愿回头,要一条道走到黑。
  他急于投入台湾国民党的反共阵营中去!
  这是一条自我毁灭之路。
  7月1日,这是中国共产党成立纪念日。对于这个十几岁入党,已位居正厅级的老干部来说,再熟悉不过这个亲切的日子了。过去,每到这一天,他都要参加或亲自组织种种纪念活动。他也无数次地勉励自己,要拼命工作,来报答党把他从一个旧社会的童工,培养成一名中高级负责人的恩情。可在这一年的这一天,他却努力要迈进海峡对面那个他根本不熟悉的阵营中去。
  他拨通了香港的一个电话。
  “喂,龙老板吗?我已到了昆明!南宁那边有家公司同我们搞边境贸易,有点小生意可做。您能否来一趟?”
  他的口气、措辞都还俨然是新光公司总经理使用的那一套。
  “好呵,我可以到昆明来一趟!这样吧,我下周一到深圳,再给您打电话。”
  下周一就是7月3日!与外界的渠道打通了!郑亨康十分兴奋。只要这个姓龙的到了昆明,就让他带一封“最重要的信”给惠先生。“这位惠先生了解到我的处境,他一定会帮忙的!”郑亨康这样想道。他也知道,尽管在香港的朋友很多,但都是生意场上的客户。商人重利,唯有这位惠老,他信得过。只要这位老人牵线搭桥,援手帮助,他就可以取得进入另一个世界的入场券。
  惠先生在台湾开有公司;而且也有一定地位。
  郑亨康意识到,这已到了他人生的重要转折点。他把自己关在房间,连续两天,写出一封长达19页的长信。这是他打定主意给台湾方面的见面礼。他的想法是,由龙老板带给惠先生,然后由这位老先生转给台湾。
  这封长信第一部分介绍他四十余年的经历,着重突出了他是四川省长期主管国防工业的主要领导人之一,“头脑储存着大量的核心机密”;第二段讲他如何“认清中共、决心与之决裂”,走上逃亡生涯的过程。在最后部分,他写道:“在当前这个相当关键的时刻,我非常迫切地希望中华民国政府有关部门迅速秘密地派人,在一个安全的、适当的地点同我会晤,以便共商大计。我决心在中华民国政府有关部门的统一领导下,将我的后半生为中国人民的民主、自由作一点贡献。”“我冒着生命危险,用我和同伴的血与泪给你们写了这封很长,然而并未表达完整的控诉书,恳切地希望能在最短的日子里见到你们——我把你们视作最亲爱的人……”
  郑亨康思绪万千、喉头哽噎,再也写不下去了。
  可是,等呵等,郑亨康期待的信使始终没来电话,更不见踪影。
  7月6日,还没有龙先生的消息,郑亨康心慌意乱,下楼到院内散步去了。
  这时,一直在郑亨康鞍前马后服侍着的莫忠回来了。房间里没有郑亨康,他警觉的目光迅速在床头、桌上扫了一遍,然后轻轻拉开抽屉,厚厚的一叠信稿吸引住了他的目光。“呀!郑老板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惊讶之余,他动开了一个新的念头。
  他迅速把信稿揣进包内,在桌上留了一张纸条:“为什么这么重要的材料到处乱放!”
  郑亨康散步归来,一见抽屉里的信稿不翼而飞,大惊失色。看到莫忠的纸条,如惊鹿般狂跳的心才稍稍平息下来。
  他急匆匆地冲下楼去,到处找莫忠。
  正在这时,莫忠从外回来了。
  两人三步并作两步回到房间。一关上门,莫忠就一顿埋怨:“这东西非同小可,给人发现不得了,您老太粗心了!”说着便把信还给他。
  郑亨康争辩说:“我思想很乱,自己乱写计划……这仅仅是个草稿,没给任何人看,就像没说出口的话一样……”
  他知道这番辩解是苍白的,但很感谢这位忠实的$下处处为他设想,并及时为他堵了一个大漏洞。
  可他哪里知道,就在一上楼一下楼的这个时间差里,莫忠——他视为知己的部下,已经把信复印了一份,而且悄悄收藏起来了!
  人心叵测。莫忠从上海跟随在他左右,经贵阳到昆明,处处小心照料他,全是打的个人小算盘。他一直以为,作为一名“高级干部”,他瘦死的骆驼也比马大,船烂了还有三千钉呢!只要躲过风头,他还当他的总经理,自己便是“护驾第一功臣”。可现在这位“高级干部”要彻底背叛自己的信仰,肯定没有多少好果子吃。一旦彻底翻船,这份复印件便是要挟他,甚至检举揭发的钢鞭材料!
  心乱加麻的郑亨康,自然看不出这位“忠实仆人”感情上的细微变化。
  电话机一直静静地躺着,一声不吭。郑亨康焦急地望着它,多么希望它骤然响起,传来龙老板那熟悉的声音呵!
  深夜,房间门被叩响了。郑亨康一把拉开房门,脸色马上就变了——
  那儿站着几名警察!
  郑亨康虚惊一场,这是夏季严打行动中普查住客。他抖索着手递上伪造的身份证。警察没有怀疑这头发灰白、颇有风度的老人是重要的逃犯。
  警察离开了。掩上门后,郑亨康一下跌在沙发里,半天回不过神。好久好久,他才颤颤巍巍掏出那封差点要他的命的绝密信件,走进卫生间……
  毁掉信,他心里才算安宁些。
  可潜伏在郑亨康头脑中”想到外边找出路”的念头却更强烈了。
  又一个机会来到眼前。
  侍奉在郑亨康跟前,表面仍是忠心耿耿的莫忠,奉命与上海青浦的王某联系。因为他在匆匆逃出青浦时,有一只密码箱和一个包围在那里。里面有郑亨康准备继续潜逃作为费用的存折、现金、首饰等,价值7万余元,还有一些日记、文稿更为重要,那里面有15个“大事记”,如果带出境外,是厚厚的“见面礼”啊。他已经打过电话叫一名亲属去取,可这姓王的不给;他又写了亲笔信,叫人带上去取,他仍然不给。他声称必须亲手交给郑亨康本人,并特别强调“亲手”。郑亨康只得叫莫忠打电话衔接。
  莫忠打去电话,却意外地得知香港JF公司的万经理住在上海回力宾馆,而且还带着一笔可观的法兰盘生意。这位莫忠怦然心动,想把这笔生意揽到自己手中。他也不顾什么密码箱了,径直便给回力宾馆的万先生打去电话,自我介绍愿意做这笔生意。
  可对方一听是新光公司的人,便断然拒绝了。
  莫忠认为自己面子小,对方看不上,不肯买帐。他知道这位万先生与新光公司做了很多笔生意,赚了不少钱,非常感谢新光公司和郑老板。他便拖着郑亨康去帮他揽生意。
  郑亨康先是不悦:这小子在这么危难的时候还想着自己的生意!继而又感到有几分欣慰、几分受用:瞧瞧,姜还是老的辣吧?我郑某人虎倒威还在!虚荣心得到满足后,他又产生一个想法:何不试探这位万经理,看他能不能到昆明来。顶替龙老板的“信使”角色……
  谁知,对方一听他报出姓名,便冷冰冰地说:“郑先生啦,过去你是新光公司总经理,我们有得生意做。现在,你不是总经理啦,中国政府正在通缉你,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可谈的啦?没有什么可谈的啦!”
  电话断了。郑亨康直愣愣地站在那里。
  莫忠急忙摇醒他,他解嘲地一笑:“做生意的人都是如此!一切向钱看!别指望这些人罢,死了这条心!”
  莫忠失望了。见他不避艰辛,鞍前马后护驾的主子,当年叱咤商界的总经理,竟落到这步田地,连一笔小小的生意都搞不定,牌子也倒了,跟随他还有什么意思?他心中找起了小算盘。
  更失望的是郑亨康。他知道万先生的这番话,实际代表着龙老板等等绝大多数港商的态度。“这帮唯利是图的丑陋生意人!”他悻悻地骂道。
  其实,作为港商,何曾没有自己的想法?如果他是一个小人,自然不愿与这个没有油水的人打交道;如果他是一个君子,又怎么愿意冒天下之大不韪,背弃民族大义,为他的叛逃穿针引线,落一个不忠不义的骂名呢?眼看香港回归在即,维护香港平稳过渡,是正直的港人的良好愿望,谁愿逆时代潮流而动呢?
  通过港商同台湾挂钩行不通了,郑亨康搜索枯肠,另打主意。
  他想到一个风姿绰约的身影。
  这就是欧洲某国驻华记者佐佐娜。正是她,在香港一家报纸发表了郑亨康提供的那份机密材料。这位30岁的女记者成了他唯一希望。
  从7月14日起,郑亨康便埋头炮制他的《誓与中共独裁政权斗争到底的严正声明》以及给这位佐佐娜小姐的信。在这个声明中,他歇斯底里大发泄,对共产党和社会主义制度进行攻击,一再说他“为之奋斗四十多年的理想、愿望破灭了”,“绝不做贪生怕死的懦夫,已把个人生死置之度外,决心为中国人民的民主、自由、人权斗争到底”。在最后一部分“我的几点建议”中,强调他被通缉的原因有三:一是省里长期主管国防工业的主要领导人,如果一旦跑到国外,会在政治上、军事上给他们造成很大损失;二是他长期在领导机关,同各阶层有广泛的接触,深知中共的内幕,并且确实掌握着一批珍贵的材料,如果把它捅出去了,必将造成很大的影响;三是在他周围已经有一支志同道合、敢于牺牲的骨干队伍……
  他不遗余力地强调这几点。他知道,只有这些,才是他叛变出卖的资本,可以引起重视。
  他紧急呼吁“国际组织主持正义、维护人权,伸出同情、友谊之手,尽快给予有力的支援”!
  他表白自己,“保证在国际组织的一位强有力的领导人的直接指挥下,逐步把工作开展起来……”
  他请求,“请你们能提供一些活动必须的用具和经费”,他还提出,“为万无一失,首次会晤请带上我寄去的签名照片……”
  在给佐佐娜的信中,他恳请她把它看完,“我完全信赖您,请您把这封信转交给你认为可以信赖并能帮助我的一个国际组织和有关负责同志,请他们认真研究,并盼早日给我回音……”
  这份声明和给女记者的信,他打算再作修改,到9月份女记者从欧洲休假回来后,由他或由莫忠送到北京去,打通与“国际组织”的联系。
  上海的王某7月18日就要到昆明了。在他一再坚持要“亲手”把密码箱和提包送到郑亨康面前的情况下,郑亨康同意了。按照约定时间,他已于7月15日上车。
  “送走他以后,我再来修改这份材料。”郑亨康对莫忠说。
  王某从上海送来的密码箱里,不仅有经费,还有他搜集的机密材料以及各类“大事记”,对修改这份“声明”很有帮助。
  就在与王某联系以后,他已感到一些不祥之兆,比如说长话一拨即通,通话声音特别清楚等等。但他还是决定亲自去取这个密码箱和提包。
  他根本没想到,他自以为“信得过”、“讲义气”的王某,被公安机关抓获后,已交出了这些材料,并表示愿立功赎罪。
  7月15日,79次列车从上海出发到昆明,“保护”王某的,就有公安民警和检察人员!
  郑亨康陷于天罗地网之中,插翅难飞了!
  当押解他的波音737冲破夜幕,呼啸着停稳在成都双流机场时,他才深深地叹口气——
  美梦,还没作圆,就这么快破灭了。
  悔哟,这天涯不归的逃亡路!

                  七

    不自重者致辱,不自畏者招祸。
                    ——清·申涵煜《省心短语》

    不用登临怨落晖。
                ——宋·辛弃疾《忆王孙·秋江送别》

  一名正厅级干部,已年过五十,不久将光荣离退休的老干部,就这样一步一步地毁灭了自己。
  郑亨康由不满组织审查产生抵触情绪,逐步走向反动,彻底否定自己四十多年的追求,驱动他的,是理想破灭、步向深渊的堕落心态。
  最初,他是因玩忽职守被纪检部门追查,既而又发现投机倒把、伪造公文等违法犯罪事实,被人民检察院立案侦查的,可他盲目尊大,自恃老虎屁股摸不得,抱定要与党组织和政法机关对抗到底的决心,不惜盗取国家机密并向外泄密,自以为这样可以增加对抗法律的“秘密武器”,作为报复的本钱,殊不知又构成了新的罪名——泄露国家重要机密罪。在黔驴技穷时,竟畏罪潜逃,最后不惜决心投入敌对阵营的怀抱中去……
  人民检察机关侦查终结,作了如下定性:
  一、郑亨康被撤职后,对共产党和人民政权产生不满和仇恨。畏罪潜逃后,收集有关机密材料交外国记者在境外发表。两次书写投敌叛变挂钩信,其内容已充分表现其目的。在其反动目的支配下,他准备通过港商和外国记者与台湾的“大陆工作委员会”和所谓国际组织挂钩,投靠它们,并且开始了具体行动,通知他人前来取信和传递。郑亨康的反革命目的和投敌叛变企图,已向他人扩散,最终由于其意志以外的原因未能得逞。以上事实有若干证据证实,他本人也供认不讳,并承认是投敌叛变行动。他的行为已触犯《刑法》,构成投敌叛变罪。
  二、郑亨康通过他人从省纪委窃取大批机密案件材料,并向境外机构提供国家重要机密,其行为已触犯法律,构成泄露国家重要机密罪。
  三、郑亨康把新光公司抵给罗经理的46辆摩托车,私自加价卖给个体户的行为,构成投机倒把罪,且非法经营数额特别巨大。
  四、郑亨康为了给自己留后路,超越总经理职权,背着组织私自组建海南公司,在申报过程中,伪造省国防工办的公文,骗得有关部门的信任,批准“海南新光工业进出口股份有限公司”成立,并发放了临时营业执照。该行为已触犯《刑法》,构成伪造公文罪。
  五、郑亨康在筹建蜀辉公司过程中,对厚田公司的资信情况应咨询而未咨询,把道听途说的情况写进可行性分析报告,上报省经贸厅和国家经贸部,使蜀辉公司得以批准成立;汇股金出境时未采取可靠的保全措施,致股金被挪用,143.19万元人民币无法收回,该行为已触犯《刑法》,构成玩忽职守罪。
  ……
  高墙。铁窗。
  冷月。清泪。
  几年较量,他彻底败下阵来。
  审讯室里,威严而不失亲切的检察干警坐在他的对面,使他始终不敢正面抬头,偶尔一对视,他便慌乱地躲开。
  一遍遍的政策攻心,一遍遍的法律教育,他终于承认自己是一个“有罪的人”。
  办案人员并非他想象的那样,对他滥施报复,也并非他逃亡中恐惧的“像踩死一只蚂蚁”那样侮辱他的人格、草营人命。到了最后,他甚至由衷地感谢担任审讯任务的省检察院法纪处领导,甚至庆幸自己的落网、庆幸遇到这些好的“对手”……
  他嗫嚅地表示:“我想把自己最黑暗、最痛苦、最难忘的这段经历,把凝结在我心灵深处的痛苦和血的教训,真实地把它倾吐出来,以此表达我的悔悟。我还要继续清理并批判自己混浊的思想,彻底肃清它的流毒!重新回到正确的轨道上来……
  我衷心感谢检察机关对我动的这次‘大手术’,割掉了长在我身上的‘毒瘤’。这不仅是对我的挽救,也挽救了我的全家。我决心痛改前非,重新做人!我保证我的余生之年,为社会做一点有益的事,尽我绵薄之力,来洗刷我心灵深处的污点。”
  冬去春来又一年。
  人民检察机关指控郑亨康犯有投敌叛变、泄露国家重要机密、伪造公文、投机倒把、玩忽职守罪,向人民法院提起公诉。
  最后,郑亨康因数罪并罚,被判处有期徒刑10年。
  走出法庭的时候,他回头注视着审判台上那颗鲜亮的国徽,微微鞠了一躬,心中再次涌起难言的悔恨和酸楚。
  庭外,霞光满天。
后一页
前一页
回目录
回主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