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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并非尾声




  1984年初夏,上级公布了要张智魁离开院长职位退居二线的决定,这是他早有精神准备的。
  “是我真的老了吗?”他正好58岁,作为一个司局级的院长来说不算年轻,但从一个专家的角度来看又不算老。在院部与上级决策机关那里,有人总想夸大他的病情和年龄。这大概是因为他们不太喜欢独立思考的干部,并对张智魁热衷于开发石油很不理解。水下工程研究院是交通部主管的单位,虽然交通部所管辖的每条船每部车都离不开石油,但他们是很不愿意这家研究院里“油”气太浓的,研究院姓“交”不姓“石”!
  他明白那决定背后的潜台词。“也好!不当这院长,或许有更多的活动自由。”这不仅仅是宽解,而是真情。退居意味着放松运行节奏。然而张智魁恰恰相反,他突然比退居之前还忙碌,风风火火、躁动不安。密密麻麻的日程表上竟无插针之隙了。
  “你是退居二线,还是跳上前线?”夫人汪亚瑞心疼地埋怨他。
  “我准备筹建一个上海交通运输咨询服务公司,其主要业务是承揽海洋水下工程的咨询与施工承包。目前,我正与日本、香港朋友谈判成立中国国际海洋潜水工程公司。”
  他内心有一种焦灼的紧迫感!58岁,年近花甲,毕竟不如壮年了。中国正面临开发海洋的紧迫形势,潜水,水下工程队伍力量十分薄弱。他要在有生之年奠定一个基础,实现一个重要的衔接和转折,这是他一个老打捞、老潜水无可推托的历史使命。于是,一匹老马又开始四蹄生风、昂首嘶鸣,一架老琴又以自己的全部精力与热忱鸣奏出金戈铁马与浑厚苍凉的急风骤雨的旋律!
  6月,上海。张智魁与全国政协委员、老企业家顾毓瑔晤面,顾对张智魁开发海洋工程拍手叫好!认为是最佳战略目标,机不可失。孔令伟,顾毓瑔介绍的热心好友,日本钢管附属机构CGS公司中国屋总支配人,对于投资合资极感兴趣。会谈,协议,筹建中国国际海洋潜水工程公司,约定联络处暂设上海。张智魁,负责与国家海洋局全面研究,取得支持;孔令伟,立即返日筹措资金;顾毓瑔,立即赴京同国家经委负责人张劲夫面谋。张智魁来京报告,海洋局态度积极,上报经委。经委批复,可以考虑,但需拟定详细方案条款,海洋局找张智魁通气,张急如星火,北京海军招待所119房间灯光昼夜通明,蓝图勾画,事业宏大,前途光明。光明,正因为有了这光明,危机又出现了。那些善于钻营的人又开始谋划,如何把这家公司控制于己手,有人显示出排斥张智魁取而代之的意向。日方代表来上海聚议,某高级干部子弟摆出代表中方,把握一切的姿态。张智魁气愤,顾毓瑔长叹,孔令伟愕然而退。国际公司胎死腹中。有权能建立一切,同时也能毁掉一切,多可怕的权啊。
  7月。张智魁50年代扶植的靖江打捞公司邀他做指导业务,江苏省领导人支持潜水打捞,批准将靖江打捞公司升格为扬少州打捞公司,张智魁兼董事长。授权与外资谈判。张穿梭谈判,盛暑中毫无倦色,对谈判战败十分坦然:成则进,败不退,我手中有一只潜水打捞队伍的实体,其足迹遍及大陆的江河湖海,正以其拼搏精神与卓越技术占领水下工程市场。
  8月。上海。张智魁筹建中国上海交通运输咨询服务公司。民间自办,由北京的中国交通运输咨询服务公司委托。张为法人、董事长,主要任务承揽科技咨询与潜水、水下工程项目承包。一批研究院的青年人结伴集体来投,张从扬州海洋公司借资两万元作开办费,公司具有开展涉外业务权限。与日、美、新加坡和香港签订合同,为日本某公司代理华东业务,为保定健身球厂打开外销道路……
  6月、7月、8月,八方活动,三面出击,两成一败。败有教训可作财富,成功的后面有没有潜伏着危机呢?一心向前的张智魁无暇虑及这些了。
  9月,江南正是暑气蒸腾,许多人依然向着青岛、黄山等避暑地移动,而张智魁与钱自立则启程南下,到了我国大陆最南面靠海的边沿之城——汕头。
  南国之夏热如火,用张智魁的话说,他们是来“火中取栗”——争夺一个施工目标的。
  这里正在崛起一个大型的石油化工基地,计划中有一座过海的路桥——路桥又要走车,又要通过水管——化工生产的生命线,然而,权威工程师认定,桥水一体压力太大,费用太高,不如单独在水下敷设通水过海管道,而这正是张智魁刻意追求的项目。
  南海,熟识张智魁的名字。这位实施302米潜水实验的总指挥就是在南海波涛之间将中国的潜水引向世界先进行列的。然而,当张智魁以中国上海交通运输咨询服务公司总经理的名义出现在汕头的时候,化工基地的决策者不由得疑虑起来。
  “你们公司是什么性质?”
  “民间组织,但有正式报批手续与营业执照。”
  “有多少工作人员与施工队伍?”
  “只有六七个人。但是,我们有能力协调国内潜水与水下工程施工力量。虽然贵处两公里长的大口径管道从国际上看也是较大项目,但我们可以集中力量形成拳头。”
  张智魁同钱自立带来了一组录像带,详细讲解了两年前厦鼓海底管道的施工场面与技术。
  对方看完录像,有些矜持地笑着说:
  “这种施工办法太士。”
  “是的,”张智魁显示出一种自信的笑:“因地制宜,用省时、省力、省经费的方法拿下一个大项目而且质量优良,有什么不好呢?您如果想搞得洋一些,钱花得多一些,洋活洋干,那也可以。我们也可调来大型施工母船。”
  张智魁坦然微笑,这显然是客气地将了对方一军。
  “我们的项目计划尚未最后确定。”对方客气推托。
  张智魁对眼前的项目是不肯放手的:
  “没关系。我们的技术小组可先进行测量、计划,提出几个施工方案供你们选择。最后,你们完全可以不用我们的设什与我们的队伍,那就算我们自己的一次演习。费用嘛,当然由我们自负。”世上哪有这样慷慨的谈判者呢?对方被张智魁的自信与真诚打动了。他们无法拒绝张智魁的建议——对于项目一方的万无一失的保险的方案。
  技术小组开展了紧张、严密的水下水上测量。他们很快向项目一方提出了一个令人吃惊、又令人振奋的修正方案:稍微变化一下原计划中水下管道的角度与线路,就可以将原来的2.2公里长度缩为1.7公里,这样,整个管道的施工资金可减少五百万元左右!
  这是经过实地测量、严密分析后的确切数字。这是对项目方面有大利而使施工方面吃亏的方案,而这恰恰是由施工方面提出!
  对方被征服了,但他们对于民间联合施工力量仍心存疑虑,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心理。
  去上海探摸张智魁底细的人回来了:
  “张智魁同志,如果说我们以前对你们持有一些怀疑的话,请您谅解。”
  于是,在汕头化工基地海底工程尚未正式定案之前,张智魁以其真诚与高超的技术,抢先争到了施工权。
  这将是一个耗资数千万元的工程,是一个空前的浩大项目,一时间,张智魁的脑海里都被汕头的过海管道占领了。他忘记了春节与女儿们团圆的许诺,也忘记了夫人关于一定要按时服药的嘱咐。
  “工作紧张对我是最好的药,可以起到莫大的治疗作用。”他总是用这句话搪塞夫人的责难。
  “我要到海上去,我好长时间没有看到海了。”张智魁如梦初醒,惆怅而深情地面对着夫人汪亚瑞。当然,公司风波在他一生中,还只算一个小小风浪,然而,手执真理火把的人被炽烈的火焰烧的了手,这伤好痛啊!
  这并不能损害他的事业,泯灭他的追求,他经办了几家公司,其他公司照样可以开展海洋水下工程业务。他现在急于出证,因为在胶东半岛的胜利油田入海处,一项大规模的海底工程正等待他去指挥。
  他很疲惫,不自觉地向家人要了支烟,这,他已经戒掉两年了,他点燃它,回味那苦、辣、涩的味道。
  人生如没有风浪,没有苦辣酸辛,大概也没有多少味道。真正有味的佳酿不是甜酒。
  有些人,一经挫折,屈辱,便颓府起来,那不是张智魁的性格。他胸中是滚滚热血,如同海的波涛,向着海岸扑去。浪浪相接,前仆后继,倘若前面的浪头遇到毁灭性的撞击,后一个波澜便以整个生命的力量,发出更大的声响,掀起新的高潮。
  “老汪,我还是要到海上去,去烟台,再去胜利油田五号桩。要权的人们来了,不和他们争执。”
  汪亚瑞再次答应了他的亲人和战友,为他收拾行装,送其远行。
  一个身材高壮的人面向着大海波涛,勇敢地向前走去。尽管他年属花甲,伤痕斑斑,依然以一个老战士的顽强进击精神向大海走去,他已经与大海打了三十多年交道,是个将整个身心都付与大海的“掘海人”。
  在胜利油田的入海处,张智魁正在指挥一项名叫“特字858”的工程,这是别人没有子过的工程——换句话说,又孕育着创造与奇迹。
  大海痴情地映照着他,大海给过他多少磨难、痛苦,又有多少成功与欢悦啊!大海深深地记住了他,时而是大海顺从的骄子,时而又是向大海挑战的弄潮儿。记住他功业赫赫的喜剧和一生挫折的悲剧吧。
  大海在掀起高潮,向张智魁涌来,海在拥抱他,他在海的怀抱中感到了快意和自豪。
  他专注痴情地望着大海,海是他的事业,他的生命,他的寄托,他的胸怀,他的性格。
  他的历史还在继续,因为走向大海的脚印还在延伸,只要大海不息,他的奋斗就不会停止。像以往奇迹般的成功一样,胜利油田将会载入他新的胜利的纪录——因为,胜利属于永远进击而无所畏惧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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