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吻别死神(二)




    他玩得天上人间,而我却如在阴曹地府。他可以由任何一件芝麻绿豆
  的小事上引起家庭战争,把战火烧遍我的全身。他说过一句精确的话:你
  身上的任何一块地方我都可以动。毒打与性事是他每天非放在一起做的作
  业。

  一周旅行结束,我们回了A市,开始了所谓的新生活。
  元旦过后五日,我领了36元工资,就去娘家交了10元给妈妈,又买了5元钱的饭菜票,将剩下的钱丢进了新房的抽斗。
  晚上他回来了,没有说几句话,他就谈到了我的工资。
  我说我贴娘家10元钱,他们养大我们七姐弟是多么地不容易。
  他说你怎么先没对我说,话音未落,他的手就上来了,我只觉得眼前金星乱冒,还没有等我缓过神来,他对我又拳脚交加,劈头盖脸地狠狠揍了我一顿!竟要我回家去将这10元钱讨回来!
  这是在我们结婚的第二十天发生的事,我怎么能够忍受?!
  我的眼睛“突突”在跳,似乎浑身上下都在冒着火苗,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着我。我“嘈”地从床上一跃而起,穿上衣服就开门出去了。婆婆听见动静就追了出来,我没有回头,一头扎进了沉沉夜色中……
  我一直跑一直跑,脑子里一片空白,仿佛只有跑的动作才能对付我心里那一片可怕的空白。
  到了娘家那熟悉的弄堂里,我停下了脚步。我想我不该再惊吵父母了,为了我的事忙了几个月,这几天正在生病。可是我该去哪里呢,我也不知道。
  走累了,我就坐在铁路边的乱石堆的阴影里。
  想想结婚真是没有意思。活着也没有意思……
  记得当初自己在农场时在学校时,唱歌跳舞,小分队表演上台,还写过诗,参加读书比赛,老师说我能文能武,还被人称做校花什么的,一些男同学的目光,总包含着好感。可那个时候我太纯洁了,好像“谈朋友”就是不思上进,就是小资产阶级情调,于是就从来也不去想。其实我的男同学中随便好上哪一个,哪个不比眼下的这个强?
  脸颊上一阵阵热辣辣地生疼,被他抽打的地方,都肿了起来。
  我最想不通的是,自己一向被父母老师疼爱有加,居然被自己的新婚丈夫毫无理由地毒打!
  我想想哭哭,哭哭想想,觉得实在不情愿再回那个新房去,在那石堆上坐了两个钟头之后,最后还是回了娘家。
  父母姐妹们一见到我那披头散发、满面青肿的样子,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我说他打了我!……
  谁?……家里人都不相信我说的话是真的。
  为什么要打你?
  要我回家……要回今天的10元钱!当时,我的父母姐妹都目瞪口呆。
  我娘马上拿出钱交回我手中说,那你拿回去吧。
  我哪里肯要,我只是不肯再回那个家了。
  母亲心疼地对我说,女孩儿家只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刚结婚是不能睡在娘家的。娘硬是让我的弟弟送我回去,并让弟弟带话给吉龙光:娘说,这一次就算了,下次不准再打人!
  回到家后,我以泪洗面,在沙发上坐了一夜。
  天亮一看,自己脸上全是乌青,特别是右眼下那儿肿得厉害,如去上班时给人打针注射,会遮挡视线出事故的。于是我只好到自己本院,谎称自己不小心从楼上拖地板摔了下来。医生见我这个刚结婚的新娘子伤势不轻,就都笑着,给我请了三天病假。
  我回家后躺在床上,泪珠儿成串成串地往下掉,湿了一大片枕巾。
  约摸上午十时,房门被轻轻推开了。
  我回头一看,不禁大大吃了一惊。只见是……他也回来了。
  他灰头土脑的样子,走过来就执在我的床头,哭着对我说,吻燕,昨天是我错了,贴父母钱是应该的,我不应该打你,我失态了,你原谅我吧……
  他的这一着倒使我大感意外。我的心竟“轰”地一热,顿时软了一半。
  心想他昨天誓不言悔,今晨又不搭理我,跑到单位里想想大概想通了?想通总比不想通强多了。
  我至少顿时就泪水干了。娘说得对,小夫妻之间打打闹闹是常有的事,不要认真。我就决定不认真了c也奇怪,他这一哭,还真管用,我的心情就雨转晴了。接下来的几天,他老是逗我开心,逗我说话。我是个开朗的人,认为事情过去了也就算了。我再也不放在心上了。
  日子谈不上快乐幸福,只是“一个护士嫁了个转业的技术员”,里里外外说得过去就是了。
  我为莫明其妙的“说得过去”而结了婚。
  结婚的含意就如新婚第二天有的一种“心事”一样,我要厌恶地面对欲望近乎疯狂的不是豺狼的豺狼。
  常常,我会看着来来往往的路人,心里在想是不是所有的结了婚的女人,都要这个样子受罪?如果是这样,我火吻燕宁可削发为尼!不过,只是想想而已。想象的天空是自由的。
  但是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我因为心里不喜欢他,干什么就都会不情愿的。
  大约二三个月后的一天,七十多岁的平时护着儿子的婆婆,对我说她要去远邻家住几天,要我不要将她的去处告诉吉龙光。
  我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抬眼见婆婆半边脸又青又红肿。一只左臂还动弹不得。在我一再追问之下,婆婆才吞吞吐吐嗫嗫嚅嚅地告诉了我这个媳妇:
  老人未经儿子同意,吃了几只放在楼梯口的金橘,被吉龙光打了。
  我为婆婆鸣不平。
  晚上,我对行将“挨上前来”的丈夫说,你怎么可以打自己的娘呢?她生你养你,吃你几个金橘又怎样呢?我告诉你,你从今以后不准再打了,如果我没有嫁过来你打死你老娘我管不着,现在我来这里做了媳妇,我就要管!管定了!
  正在上“兴头”的他,被我这一说,立时走了题。心中恼羞成怒。
  我觉得自己说得在理,自然很想再稍稍教育几句才罢休。哪料意思还未完全到位时,墓地,他半空里来的拳头耳光,就劈头盖脸地砸在我的头上身上了。我骇得倒抽着冷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只见吉龙光铁青着脸吼着:我打死老娘我抵命!我自己老娘为啥不好打?
  你!你……我委屈愤怒满脸泪水,我竭力这着自己的头和脸,到了这份上,还争吵什么呢?真是天下怪事!老娘为啥不好打?难道不打老娘还得讲出理由来不成?!
  这时,我满肚理由无法说还是小事,当务之急的是吉龙光还在向我重拳出击……
  一场暴力结束后,无法招架的我被打得界青眼肿,躲在床角里呜呜地哭。可我没想到下一场“戏”还没有开始。
  他坐下来。喝了一口水。才一刻钟的时间,竟又一把拎着我上了床……
  接下去的“事情”,我就太不情愿了!我的心寒极了!这个惨无人道的大男人吉龙光,管你还在痛苦怨恨、疼痛交加、愤恨反抗……
  他要在我身上做的事情,身单力薄的我,当时能摆脱得了吗?!但是这一些“事情”,我是可以随便说与人听的吗?虽然吉龙光的每一举每一动如寒冬喝冰水,滴滴在心,但也只仅仅是在心而已,中国传统文化的结晶,使我对“这些事”讳莫如深。
  我知道得太迟了。四邻八舍的人都知道他打老娘的事。还不就像打小人一样,拉起来想打就打。
  可怜的老人呀,前世作的什么孽呀。
  我不想步婆婆的后尘。第二天下班后没有回自己的家。我实在是有点害怕,没料到吉龙光回家不见人,寻到医院又寻到了我的娘家来。我娘自然是狠狠训了他一顿。他一声也不辩,还连声向我道了歉。这使得旁边的人都认为是小夫妻吵架,没事。
  二十年后的今天,我对人回忆这些事时,仍然对他的“道歉”深恶痛绝。我说,那一次被他这么一道歉,我在娘的面前自然只有跟他回去的份了。
  刚出门不远,他就冷冷地说,你回去对娘讲了啥?
  我说我讲的都是事实,你打娘总是不对的!
  他讲你瞎讲些啥呀?接着就冷不丁地反抽了我一记耳光。
  我始料不及,愤恨交加,正在这时我看见我的父亲从街角走来,我欲回头喊时,却被他拦腰抱住就走……
  他说打你又怎样?嫁给我就是我的人了,我想怎样就怎样,再也不会像过去那样了,我忍住性子求你,往后你别想臭美!
  我彻骨悲凉,内心里有一种深深的绝望。但是我还是有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传统思想,既然生米已煮成了熟饭,我总还是朝好的方面去想。成个家不容易,闹出点什么事来,在单位里有多不好听。
  于是我忍声吞气又精打细算勤俭持家,我会做衣服会烧好菜,凡女人的活我样样拿得起,我想以这种努力,把有可能引起争吵的事由减少到最低的限度,以此来换取我的安宁。
  可是我没能如愿。
  关键是他在这件事上要我“配合”,我是尽了我的力了,但是却永远也无法让他满意。
  他可以由任何一件芝麻绿豆的小事引起家庭战争,把战火烧遍我的全身。
  他说过一句精确的话:你身上的任何一块地方我都可以动。
  记者,就算我现在与你说起,我都会心颤的。
  毒打与性事是他每天非放在一起做的作业。
  多少次我都不想活下去了,坐在火车铁轨的边上直至大明。有时他不知怎地就缓过神来了,找上前来用好言劝我。
  后来我想想我有太多的弱点,或许那时还太年轻,有时我被他好话一说,就总相信了他,跟他回去了。天真,也许就是这个意思,只会就事论事,不往深里究。
  有一阵,我实在不堪忍受他彻夜的折磨和殴打,想想再逃回娘家也不是个办法,就试着到法院去,但那些事情岂可以随随便便说出口的?法院的人见我支支吾吾说不清个什么,我也就只好毫无结果地回来了。
  他一天也不肯放过我。他玩得天上人间,而我却如在阴曹地府……
  我想婚离不成,但是我可以逃走可以躲起来么!
  这是结婚六个月后的一天,我没有对任何人说我的去向,就一个人悄悄逃到了武汉我姐姐处。记者你可不要说我目无组织纪律,我当时连活都不想活了,还管什么请假的事。去武汉只是我那次想自杀前一刹那,突然冒出来的念头。连娘家也没说,那时心里有点恨妈妈。
  我想以我的突然失踪,让吉龙光好好反省自己的作派?也让妈妈想想她为啥一定要我嫁这份人家?
  一定是吉龙光找我追寻不着,惊动了我父母亲。真是知女莫如母,我在武汉的第五天,收到了妈妈拍来的电报,当时姐一家人都不在,我随手就放在炉子上烧了。
  又过了两天,大概姐姐知道了真相。与我私下里长谈,我忍不住褪下了上下内衣,给姐看身上被他打时留下的深深淡淡的青紫伤痕,姐姐很惊讶也很气愤,心疼地抱着我哭,我扑在姐姐的怀里也放声大哭了一场。是的,我是骗了姐姐,没说是逃出来的。
  姐姐又是好言功了我。说逃是不解决问题的,让我马上回A市想办法。
  我那个时候真是——“横”字当头了。要知道我这一走,着实让医院家人吃惊不小,一个在医院上班当护士的人,岂可随意旷工?!
  等我从船码头出来,一大家子老老小小的人都神情严肃地候在岸上等我。
  当我看见吉龙光也站在里面等着我时,我的心突然痉挛起来,我不要看见他!我侧着头跟娘家人朝家里走,一路上大家闷声不响。
  别后重逢,我不知该内疚该惭愧该悲哀还是该高兴?
  我再也不想回到那个可怕的家。那一次姐夫与我同来A市。后来听姐夫告诉我说,他真搞不懂男人为啥要打自己的老婆,于是就找吉龙光以男人和男人,以及两连襟相同的身份谈谈心里话。后来我听姐姐告诉我说:
  “吻燕对你好吗?”“好的。”
  “好在那里?”“她洗衣服她做饭,我在家不做一件家务。”
  “那你为啥要打她呢?”“她说话风趣,我欢喜她才打她的。”
  “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欢喜应该是护她爱她才是呢!我看都是你不好,吻燕才逃出去的。”
  “是我不好,我以后保证不打她了。”
  “男子汉大丈夫,讲到做到!你今天到丈母家,好好向吻燕赔礼道歉,向丈母丈人赔不是。态度越诚恳越好……”
  第二天一早,吉龙光果真来了,一脸的沮丧一脸的诚恳,他一到丈人家,就对着丈人、丈母和我说,跟我回去吧,我今后再也不会打你了,以前我脾气太暴躁了,我对不住你。说着他差点跪下地去,被丈人一把拉起。
  吻燕说,记者,我当时见爸爸这个样子,总感到事情到这个地步似乎是收场的局面了。赖在娘家着实也不是办法,记者,你想想,一个男人对着你赔不是,讨饶,我在爹娘面前该怎么办呢,于是只好想想就算了吧,跟他回了家。
  回家就又是他的天下了,尤其是到了晚上。
  凭心说,我是不愿意“给他”的。
  人是一个有尊严的动物,岂能只是一个“工具”?
  但是我尽量克制着自己,至少是五倍十倍地尽了妇道和义务。但是他的欲望像一个无底的深渊,实在叫人望而生畏。这些事我不可能说出去,我总想只要能过下去,或者是只要我忍忍再忍忍就能过去的话,也就算了。
  日子近乎煎熬,我一天天就这样过着。
  我以前是一个活泼好动的人,对生活充满了向往,哪儿有我哪儿就有歌声。没想到踏入婚姻之门后,我在一夜之间就完全变了个样。我木讷迟钝,少语寡言,老是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忧心忡忡魂不守舍的样子。
  当同学好意与我打趣时,我突然发现:我与昨天的我已恍如隔世了。

    这种做女人的苦处,形容成一个苦海是一点也不夸张的。他对着嚎哭
  的女儿,竟然狠命一脚将她踢下了床!我抱着女儿从医院里出来,就走进
  了法院。我记得那状纸上的线条是黑色的,我决定与这魔鬼离婚!

  就在武汉回A市不久,不幸再一次落到我的身体里……记得那天我气急败坏地到了娘家,一进门就说,妈妈,不好了!真是飞来横祸!
  妈妈说怎么啦,什么飞来横祸呀?
  我说我已经怀孕了,我不要小人,我要马上去弄掉!
  岂料妈妈一脸严肃地看着我讲,他知道吗,我没好气地说不知道!妈又说你不能乱来,他是独子,你不能断了别人家的香火呀,我们娘家不能做伤“阴骘”的事;再说他打你,我听听都是一些鸡零狗碎的小事,你以后把这些事做好,他就捉不到把柄发不出火了。有了小人以后,他也许会变好的。
  记者,我那时头脑也真简单。虽然我满肚委屈,虽然我知道妈妈不晓得“这些小事”里面的真实内容,虽然我也知道妈妈的话是属于“老脑筋”的,可是我还是都听进去了。我没有反抗,我怕被别人知道了难堪,或者说我的思想里还有一种惰性在作怪,或者这就算是我的无能吧,我还是忍声吞气地怀着恨,把孩子给生下来了。
  那日,在医院生下孩子从轮床上移到病房床上之际,男抱工扯高嗓门问,你的家属在没在?我知道如在的话,都该由自己的丈夫来抱产妇的。那时我明明看见他正巧来到门口,可是我还是说,没有来!
  女人生孩子,天经地义。我没料到我坐月子的“一时空缺”,变成了他加倍折磨我的理由。幸好我在妈妈家坐的月子,他不能当着众人的面做畜生的事。
  我可怜的女儿,真不该降生到我们这个家庭里来。他竟把嗷嗷待哺的女儿也当成了累赘!
  记者,我真不明白他的精力竟有这般旺盛,把这个事——当茶喝!
  他回家后,除了这个事,便再也没有别的事了,随时都要。我就得随时放下手里的事,应付他,四天五天十天半月,当然还能“抵挡”的,可一年365天,天天要“随时喝茶”,叫人如何受得了?
  说出来我也不怕有人笑话我。有时我真想他有个第三者什么的,如果有第四者第五者的就更佳了,这样我的罪就可减轻点了。可是问题是他还真的正经,走路目不斜视,任何女性都引不起他的兴趣。他模样不错,据传闻也有人对他颇有好感的,我真从心里——巴不得呢!
  可他倒果真是个正人君子,于是,我也只有认命的份了。
  事情也真怪,每当他想“喝茶”时,女儿就哇哇大哭。一哭就影响他茶的滋味,而我就理所当然地给她喂奶换尿布什么的获得解脱。我真是暗暗庆幸,但愿女儿在冥冥之中能——明察秋毫,让可怜的娘喘口气。
  可是有一天夜里,情况却变了。
  他对着嚎哭的女儿,竟然狠命一脚将她踢下了床!女儿被撞得头破血流,当场连哭声也没有了。
  我抱着女儿走进了法院。我记得那状纸上的线条是黑色的,我决定与这魔鬼离婚!
  不多日后的一天,法院传唤了他。
  然后,我刚回家他就对我冷笑一声说,好哇,你想离婚?不错,对,你状纸上写的都对……都是事实。不过,我自从与你结了婚就从来也没有想过要离婚。你给我死了这条心吧!他说着就把我一把头发揪了过来,管你床上还放着奶瓶尿布,他照喝他的“茶”!还说我喜欢你才这个样子待你呢!你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呀……
  末了,他呼呼入睡了。床上有被他扯下的一大把长头发,我的头皮又痛又麻,碰也不能碰。头皮底下还渗着血丝……
  我真是恨呀,真的,记者,我认为这种事比遭受流氓的强奸还要绝望还要愤恨。因为被流氓强奸还可以立即报公安局,流氓总还是有罪有错的,然而他比流氓恶劣却还名正言顺。
  与这样子的人“弄”到了一起,就是撑不开的船头了,我彻底完了。有时,我真恨那门子什么亲戚报的什么恩!算我倒了八辈子的霉,竟嫁了这样的一个男人!死,不甘心;我躲,又不成。流氓是站在暗里的,而吉龙光与我有了这张“结婚证”,他却成了亮的,有了法律保护。
  我想我一时不能挣脱前,我就自己先保护自己。于是我想了个最可怜的蠢办法,每到夜间,就穿上紧身的棉毛衫棉毛裤睡觉。
  我想为他增加一些麻烦。
  哪料事与愿违。他兴头上来,竟用锐利的剪刀“嗞”地一下,将我的内衣内裤来个“开膛剖肚”,将人活生生地剥了出来!而且,他还会变本加厉把“损失搞回来”……
  唉,那些怨恨交织的无眠之夜,我的苦泪只有朝肚里咽。
  我以泪洗面。哭到天亮起床时,我们在别人的眼里好像还是和和睦睦的一家子,可有谁知道我们的心,正隔着冰山、火海十辈子也走不到一起呢!
  他越剪越撕,我就越恨越寒心。
  被他撕碎的内衣内裤也不知有多少条。我想想可惜,又没有那么多钱去买,就悄悄补了再穿。毕竟那时的经济都还差。有一条厚厚的羊毛裤,被他一次次撕剪过,又被我一次次用针缝合过,上面一条又一条如拉链一样,在后来入狱后的日子里我还穿过。
  再说那次离婚的事,不久法院就传唤我和他到了法庭。那时我真有些怕呀,坏人才到法庭呢,怎么我也会来。事实上我还搞不清什么民事刑事,反正老觉得脸上无光彩。
  法官是个才二十出头的小伙子。问我为什么离婚,我说他打我。问他为什么要打我,他说我说话她不听。法官又问我为什么不听,我说……说他一天到晚烦不清爽……
  年轻的法官几圈下来,话题还是在老地方转。年轻的法官不晓得“烦不清爽”的意思,我也无法将这意思讲清爽。
  不过法官对他的声音比较严厉。他可怜巴巴地对法官说,我以后不打她了,我要改掉粗暴的脾气。我回去会对她好的。
  他的这副模样,叫人难以想象他曾经有过的凶神恶煞的样子。法官转身对我说,他已经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你应该原谅他一次。夫妻间有什么事情应该好好商量,不应该吵架知道了吗?
  我不吱声。他的头点得来劲。
  法官将话再重复一遍时,我不得不点了点头。由于我心理上先天的软弱,我在法官面前不敢据理力争,何况法官是个比我小不了几岁的男人,叫我怎么说呢。
  我们又回来了,走进同一个房门里。
  记者,我就这样前前后后一共有九次去法院要求离婚。是的,一共有九次,一点不错,这是我刻骨铭心永远也无法忘怀的事情。现在你要我一次次回忆这些事,我是说上三天三夜也无法讲完的。
  只不过每一次离婚的具体事件我已经记不清了,但这些无数无数小事的核心,就是那件“喝茶的老事”,老事的外壳就是打人、摔东西,家里凡值钱的东西都给摔得差不多了。
  越是你心痛的东西他越摔,也越能解他的恨。
  记者你问他恨什么?万变不离其宗呗!恨那喝茶的事,做得不痛快。
  有时,早晨上班时间到了,都不让我去上班。他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常常逼得我上班迟到。有时我硬是逃了出去,回来的家就不像家了,热水瓶摔破、锅子踩扁、衣服剪碎,弄得遍地狼藉,我真是有苦难言……
  有次也因“喝茶”的事太多了,我的人彻底垮了,医生让我马上住院治疗。
  他找到了我,不给我带一点吃的且不去说他,每次来要我起身用病员的饭菜票管他的饭也且不去说他,他还用女儿的事、妈妈的事日挨日地来骗我,说得急得不得了,让我立马回家去,我自然也急女儿急妈妈的事,就匆匆随他回到家。但等我踏进房门,他把门一关,他就不是人了!……
  等我回到医院,都让我无法向医生交待!他哪里把我当成人呀!医生发现后,惊讶不已,都当笑话来羞辱我,我无法解释,也不能解释,反正也无法医病了,我就自知之明地退出了医院!回家。
  记者你问我他好的地方有没有?我确实是很难回答的。我心里有了这份恨,优点到我这里也成了缺点了,是吧?
  他有文化,也懂一门技术。平时很爱读书,也时常会去书店买书回来读。有时兴趣来了,还好声好气将书里的故事讲给我听。而我则认为他别有用心,常常这也是有关要“茶”的前奏……记者,你说得对,我承认我心里对他不好,我确实不是个好人,也可以说是个很坏的人,但只是对他坏,我对别人都是好的,这是事实。
  后来闹离婚,更多的是我无法容忍他打孩子。
  我真搞不懂他也是小人的父亲,怎么下手就是这么毒呢,总朝孩子的死里打,想想孩子才嫩嫩的八个月呢,他竟像扔一件东西般说摔就摔出去了……
  第一次就将孩子细细的胳膊打“脱臼”了。
  小人哭,他也要打,只要他认为哭得不是时候。
  记者,我一点也不瞎说他的,他会随手从他身边拿起碗啦、杯子啦、剪刀啦什么的,直楞楞地朝女儿扔过去!女儿在一周岁之前,小小的额头上已经留下三道长长的刀疤痕了。两只瘦弱的胳膊大关节,已有无数次“脱臼”的记录了。连医院里专治这“脱臼”的医生也骇得直摇头。
  本来我不想步婆婆的后尘,岂料非但步上了而且还累及了我的女儿。小人的皮肉嫩,小腿上脸上头上背上小屁股上青紫不断,每天走路都痛得歪歪扭扭的,真叫人心里不好受。他一打,我必定去拉,我一拉他便打我,这已经是太正常的事了。
  那些年里,我从来也不在医院里洗澡,因为身上大片大片的青紫是不断的,这儿淡下去了,那儿新的伤痕就又打出来了。
  我怕丢人,怕同事们追问,怕她们惊奇抑或是同情的目光;夏天,我从来也不穿短袖衬衫,任何时候总是将白布帽子拉到最低,大白口罩严严实实地遮住我的脸,只剩一双眼睛在外面。
  另外,我还悄悄备有两本病历卡,一本是内科,专看被打的内伤;还有一本是伤骨科,专看被他打得伤骨伤筋的病。因为我在我的本院看病,怕大家知道我的隐情后难堪。
  还有我最想上夜班,别人最好不要上,我相反。我恨不能一月三十天,天天上夜班,凡听说啥人有事,上不了夜班,我总想法顶,以求解脱。
  这种做女人的苦楚,形容成一个苦海,是一点也不夸张的。
  记者你问我离了九次婚,怎么一次也没有离成功?
  这个事我自己也讲不清。反正他每次在法庭调解时求饶、写保证书、认错、流泪,这九次离婚的承办法官又是年轻人,有好多事情,还是这次对你记者第一次说,连妈妈姐姐都不曾说过的,更不要说对这个小青年法官说了。
  我只说他打人,打人的缘起就只讲些“外壳”上的事,真相法官是不知道的,听听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又没有什么原则上的事,当然是调解调解就算结束了。

    调解确实是一门艺术。婆婆心妈妈嘴,能营造一种叫温情脉脉的情境,
  能构筑一种理想状态的时空。在亲人们惊诧哀叹恓恓惶惶忐忐忑忑的
  感慨声中,我再一次被他接走了。说实话,当时,我的心里真有一种人世
  不再的可怕的预感。

  就说那最后一次的离婚吧,时间是1982年9月底……
  那时连老脑筋的妈妈和爸爸都坚决支持我与他分手了。
  因为他对我的大打出手,也不怕外人知道了难堪。扬言谁帮我杀谁。妈妈爸爸也很是害怕。一度我逃到娘家后,他追到我娘家,要杀我姐姐,妈妈急得将我三个妹妹疏散到四邻家中好长时间呢!
  我的这桩婚姻,妈妈是很内疚的。说我真是把吻燕推进了火坑了呀,这下也不知怎样收场……事到如今也顾不了那么多了,要我去靠人民政府作主,与他离——婚!
  在这以前,我已与他彻底分居了一个多月,为了保证这次离婚能够成功,不给他逮住机会再耍无赖,我的老父亲和弟弟及亲属们,每天一脚不漏地送我到医院上班和接我下班。
  在“危险期”,老父亲甚至还守在医院门口,随时给正在上班中的我通风报信。要知道医院里是谁都可以进来的。我随时都怕被他窜来一口叼了去。我的同事小姐妹也都帮我的忙,凡听到是他的电话,都一口回绝——她不在!
  我对法官说,只要能离婚,我什么都可以不要。房子给他,财产给他,女儿……女儿他一定要我也同意给他了。
  我只要我一个人出来就可以了。
  记者你不知道,在这之前的几次离婚中,他知道女儿是我的命根子,就死活与我争女儿。明里对法官说他要抚养她;暗里对我说,你要离婚,小人我就不让她过好日子,你放得下这个心吧?所以有几次离婚就因为这个原因放弃了。他在法官面前是人,在我面前是鬼,我有啥办法呢?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也怪不得别人。
  好不容易熬到了这一次,我想我先把自己救出来再讲,如再这样拖下去,我们娘俩全要被他弄死的……
  多少次阿,我好好对他说、我苦苦哀求他,小人骨头太嫩,你千万不能这样乱打。哼,你越讲他就打得越起劲。他说,我是为了你才打她的,我晓得打在她身上,痛在你心里……
  记者,我到后来是为了小人才下死心与他离的,我自己保全了,小人才会有希望呀……
  再说这最后一次离婚,好不容易熬到法院开庭,我在父亲姐夫弟弟姐姐们的保护下到了法院里。承办人还是那个年轻的法官。
  我们大家都摩拳擦掌,表示这一次无论如何也不要再相信他的鬼话了,也不要再接受好心法官及领导们的调解了——坚决与吉龙光离掉。
  这是我与苦命的女儿唯一活下去的出路。
  不料那日,姐夫与我说的话,被站在后面的吉龙光听见了,他朝我拍拍他的上装口袋小声说,你肯定离不掉的,我的保证书已经写好了……
  这话在外人听起来,总觉得是他神经搭错;但在我,是已经习惯了,他一会儿凶神恶煞,一会儿又流泪哀求,我与他的这四五年,实在也讲不清他是怎样的一个怪人!
  这次事惊动了我的领导。在这之前的七八次,我都悄悄地不出风声。所有的苦难都默默地吞下算了。比如为了他——我迟到、我读不成书、我上班萎靡不振、我甚至还没有加到该加的工资、我身体弄垮……
  一定是他这次看我再也难以挽回,也一定到我的单位去游说过了,我医院的工会主席、书记、还有我们的护士长等四个人来了。他单位来了五个,共九个人,是双方单位领导人来得最多的一次。
  到了下午一点半,正式开庭。那架势我看还是和前几次一样,大家团团围坐在一起。
  那年轻法官让我先说,我声泪俱下地说了。
  法官又问我,他打你有证人吗,我说有。马上有我的邻居和妹妹照实说了。
  法官又问吉龙光,火吻燕说的是不是事实?
  他说是事实。
  法官说前几次你都说回去一定改正的,怎么又犯了?
  他说自己心情不好,脾气就暴躁,这次一定会改好的,说着他声音竟也哽咽了,并拿出了几张纸的保证书递给了法官。
  我一看急了就说,我一定要与他离,我一天也无法与他生活下去了。我说我们的性格合不来,我要求离婚,我们脾气也不合!
  他接着说,脾气性格不合,我承认,但是我们离了那么多次,最后不还是好了回家的,我们是吵过说算,我不计较她的脾气,她人还是蛮好的。这次吵,也还是为了她不肯听我的话……
  法官问她怎样不听你的话?
  他犹豫了一下说,起初是为了加一只煤饼的事……
  我就讲,你是借煤饼的事,打我再打小人出气……我庆幸他没将“我不愿意配合他喝茶”的事讲出来。
  他说我可以向你保证今后再也不犯类似的错误……
  后来我一句他一句,大家又争了好一阵。
  我的领导说,男人打女人是太不应该了,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打人!几年前火吻燕因怕丈夫打,竟然招呼也不打,就一个人逃到了武汉,严重地影响了医院的工作,作为男方是要好好反省的。
  有事可以坐下来好好商量么,再说吉龙光你也是一个退伍军人,是一个厂里的工人技术员,要注意自己的形象。
  对小人就更不该动手了,要知道男人的出手是很重的,你还不曾感觉到,小人的胳膊骨头就断了。这样会影响下一代人的成长的。
  吉龙光低头不语,一副痛改前非的样子。
  而我的父母姐妹等这时全在法庭的外面,法庭只允许当事人及当事人双方的组织到场。
  我忙接着领导的话说,小人现在已经是“习惯性脱臼”了,医生讲再这样下去,会影响小人发育的。我一定要与他离!
  你不怕小人在我手里,我再打她,再……
  你……你敢!你……有人民政府为我做主。
  吉龙光却笑笑看着我说,你别急,我不会的,我又不是后爸,小人也是我的亲骨肉么!真打出事来,我也要负责任的么!
  我见他这样嘻皮笑脸厚颜无耻,知道他的德性,更明白他又在拿小人在威胁我。那个时候我不懂我可以将心里的话讲出来,我前怕狼后怕虎可又不知为了什么,或许这就叫倒运。反正我记得他领导问我:
  你一点点机会也不再给他了?
  我说我已给了这么多次了,该给的我都给了,我已经给完了!我声音很响。
  吉龙光这时的声音却温和起来说,我和吻燕的婚姻还是有感情基础的,我还是要她的。只是她回娘家的次数太多,就闹矛盾了。不过在你身上,缺点也有的,你为啥老回娘家?
  你打小人打我,我们就只好回家去躲难了……可我的心里在说,吉龙光,你自己干的事自己心中有数!不过,话说回来,关于他自己那“喝茶”的事,他自己也从未对外说过,最多说——我不听他的话。
  法官说,你们俩所指的脾气性格不合,是不是就是指在这些小事产生矛盾的基础上断定的?
  吉龙光点点头说是的。我无言地望着法官年轻的脸,心里真希望法官能明察秋毫,知道两人世界中发生的罪恶。
  法官又转而问我,火吻燕你说是不是?我迟疑了一下,看着那么多领导人亲切而严肃的脸,终于沉重地点了点头。
  法官又说,除了这些矛盾外还有什么?
  我鼓起勇气如抓了救命稻草似地说,吉龙光从不顾及我的身体……不顾我身体的……在家务上也总是以丈夫自居从来不做的。我终于还是没有把至关重要的内幕讲出来。
  法官讲你现在意愿如何,我说离婚。
  考虑成熟了?
  成熟了。
  一点挽回的余地也没有了?
  没有了,因为他这人改不了。
  你要他改什么?
  我不提要求。
  法官说你认为吉龙光改不了,当然也有你的道理。但是世界万物是在变化的,吉龙光也会变的。据我了解,有些家庭在最初的几年里,夫妻间总有摩擦的,这很正常,但是几年一过,双方磨合好了,就是和和美美的一家子了。火吻燕,你再考虑考虑,如果吉龙光能改了,你是否考虑和好?
  我说,没有考虑。
  法官又转向他问,你认为你们夫妻之间关系如何?
  他说我认为还是可以的呀,都是一些小事,往后我让着她点就是了呀!
  你妻子提出离婚你同意吗?
  我不同意,我俩感情蛮好的,我要求法官不要判离婚。
  你不要离婚有何打算?还会说过就忘么……
  法官在问他话同时,又狠狠地一句接一句地批评了他。
  双方组织的领导,也在一边疾言厉色地训斥了他的不是。这使坐在一边的我,听了心里很解气。
  我们医院的书记说,吻燕呀,你这么大的事,我们组织到现在才知道。我们知道了以后,已经批评过你的丈夫了。他的态度比较诚恳,也已认识到了自己身上的错误了,认识就好么。
  他厂里的工会主席就说,吉龙光同志身上有错误,但都不是原则的;他平时作风正派,也不流里流气,他的工作经常要跟女同志接触,但据我们组织掌握,他都正正经经的,从来也不见发生过不三不四的事。
  我医院的书记就对我说,吻燕呀,你看问题要一分为二,不要光看一面,对自己的丈夫也应该是这样,小夫妻打架,两个人都要先检查自己身上的不足才对。
  我医院工会主席又讲,吻燕,我们看问题都应该看到事物的本质,不要见风就是雨,不要把皮毛当成实质,是不是?
  他厂里领导接着说,吉龙光平时在厂里工作,从来也没有发生过打人的事件,凡事都彬彬有礼,工作也非常认真负责,很得大家的好评;怎么会发生无缘无故打妻子打女儿的事?我们都不大能理解,但是今天我们相信火吻燕同志说的都是真话。
  她身上一个多月来,还没有褪尽的乌青块,就是最好的证明。我们组织关心不够,真让火吻燕同志受苦了。再说吉龙光同志态度粗暴动辄打人,虽然很不应该,但是都起源于芝麻绿豆的小事。都是属于枝节问题。但是这枝节问题在当前也不允许发生,同志间还讲个友爱,更何况夫妻之间?是不是?
  我单位的工会主席是个胖胖的五十多岁的女同志。平时在医院里很有威信的。她语重心长朝我看了一眼后说,吻燕呀,我们中华民族的美德有一条就是小夫妻之间要相敬如宾、举眉齐案白头偕老;今天我是作为一方的组织代表到庭的,但是就年龄上来说,我也该是你们的长辈了,作为长辈,我自然不情愿看到你们小夫妻分手、小家庭拆散的悲剧……
  双方组织的另外一些人便马上附和着讲,是呀是呀,大家和和睦睦有多好,拆散一个家庭容易,建立一个家庭就不那么容易了……
  我的工会主席接着又说了,吻燕,我看这样吧,我们组织上的人,第一次出面参加你家庭矛盾的调解,我们想请你再给他一次改正的机会,怎么样?
  这时我的头脑里一片麻木。
  只有一个倒霉的念头在我的一片麻木中冒了一下:
  她们都是我单位的领导,她们的话我如果不听,等下次加工资时,我的工资不是又要落空了吗?可是变成话儿,从嘴里说出来,却成了:
  吉龙光讲过,他要杀我的姐姐,还要杀我家的其他人……
  记得我的领导又讲,火吻燕,你别怕,有我们组织在呢!他不会的。再讲,如果你们两人和好了,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吗?听我们的话,没错的。
  他厂里的领导也七嘴八舌地表示着同一个意思。
  我那主席接着说,火吻燕你再忍一次,七八次都下来了,一次算啥?看在我的面子上,无论如何再给他最后一次机会吧!现在双方组织的人都在,如果他再如以前一样,那就干脆——离婚!而且如果有下一次的话,就不要再通过法院解决了,我们给你办,怎么样?
  他的领导也说,对!对!再忍最后一次,吉龙光你听清楚了吗?!你再对吻燕不好,我们就不帮你了,我们双方组织出面给你们办离婚……
  话说到这份上,我吻燕还有什么话可以辩说呢?
  如果我真有话说出来,我想在场的那么多人,肯定不会放我,也肯定会有办法来对付我的。
  最后,我想了想,决定给我单位领导以面子,决定听组织上人的话。他们把话都说到根子上了,如果有万一,都可以不通过法院我们分手,我还怕什么呢!我同意了,咬咬牙再忍最后一次吧。
  记得法官最后对吉龙光说,你既然不要求离婚,第一,你要真心诚意地悔过,向妻子火吻燕赔礼谢罪;第二,你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保证以后绝不动手打妻子和女儿;第三,你要保证在家中绝不首先挑起矛盾;第四,你要孝敬长辈;第五,遇事不称心,一定要好好与妻子商量,绝不准做出犯法的事来;第六,去火吻燕娘家领回妻子,家庭生活维持分居前的状况。
  年轻的法官还没有把结案的话讲完,法庭里已是喜洋洋一片了。在座的人几乎个个都眉开眼笑。
  我想他们都是为了我的事而来,当然也是为了我而笑的。
  然而,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真的。笑不笑得出来倒无所谓,我只觉得我似乎又要回到那个人间地狱了!而且这是我自己答应回去的,我知道娘家的人,从此再也无法救助我了,我的心里一派悲凉……
  这一场话说下来,整个气氛都变了,当事人纵有再大的火气也会给浇灭。调解确实是一门艺术,这话可一点儿也没错。
  婆婆心妈妈嘴,能营造一种叫温情脉脉的情境,能构筑一种理想状态的时空。调解人的意愿无疑是好的,调解人的方式方法,无疑也是优秀而卓有成效的,调解的结果,在当时自然也是极其理想的。
  由于当时双方受传统思想的影响,都竭力回避了问题的要害,使日后的事情内部埋藏了致命的祸害;另外由于调解者过度的理想化意愿,掩盖了某种可怕的苗子,同时也阻塞了当事者合法解决问题的通道,使一起原本可以缓冲的民事矛盾,最终激化成了一起严重的恶性刑事案。
  素有“东方一枝花”之称的人民调解,确实是无以数计的中国百姓们的福音。但是凡事都讲究一个分寸,过了度,就走到事物的反面去了。

  在父母姐妹弟弟亲戚们的惊诧、哀叹、栖洒惶惶、忐忐忑忑的感慨声中,我再一次被他接走了。
  说实话,当时,我的心里总有一种人世不再的可怕的预感。
  我当夜就重温了他“吃茶”的痛苦感受。
  在往后的一些天里,我想双方的领导肯定都不会知道我的现状的。
  不出几天,一切如旧。而且现在的他无论在手段上还是在气焰上,都比过去更甚。
  我的乳头被他拧裂,鲜血直淌,疼得我眼前金星乱冒,伤口还未收血时,又遭他捏、拉、咬、烫;女人的暗处更是被他抓得鲜血淋漓,惨不忍睹。
  他大概一定是有病了,竟发展到不让我穿衣休息。随见随剪、随撕。我含怨含恨,把被撕坏的胸带内裤,再一次带到我医院,藏进那只谁也不知道的更衣箱里。
  我忍着,我只想等到女儿长大给她看一看,妈妈为了她受了吉龙光的多少苦。

    他“喝茶”的意思,我一点也不夸张。就是不管白天还是黑夜,想
  喝就随手拿起来喝一口的意思……我想他不死,家里总要死人的!还不
  如先让他走了再说。

  我清清楚楚地记得那一天是1982年10月13日。法院调解后的两周。
  体质本来就弱的女儿这天又发烧了。
  至傍晚时,稍退了一点,我就叫她坐在门口的小凳子上,一边把温度表放进她嘴中量体温,一边就给她讲故事。大家都高高兴兴的。
  突然女儿拔出体温表小声对我说,妈妈,大灰狼回来了!
  女儿在背地里一直唤他——大灰狼。也从来没人教过她。
  我说你怎么知道的?
  她说我已听到他自行车的声音了。
  说时迟,那时快,吉龙光真的回家来了。我们原先快乐的气氛立时荡然无存。他进门后,就朝着女儿大声说,你为啥不叫我?
  女儿拔出体温表,与他错开目光小声说,我没有看见你。
  只听“哐”一声响。
  我回头,只见女儿连人带凳子,已被他一脚踢到了马路的对面。
  我发疯一样冲过去,抱起女儿。这时,体温表已经碎了,水银流到了小人的嘴中……我真恨不能与他拼死算了,这日子叫我怎么过!?
  无奈,我只得先抱女儿火速去医院灌肠抢救……
  我回来冲他说,你为啥要对小人发这样大的火?小人在生病,高烧还没有退尽呀。
  他火燥燥地说,我就要打在她的身上,痛在你的心里,啥人叫你昨天夜里介(不愿意)不情愿!
  我说吉龙光,你在法庭上的保证,都是放屁是不是?!我要与你离婚!
  他说,我老早对你讲过了,我从结婚开始,就没有想到过要离婚!你再到法院去,你当心,不是你死就是我死!
  “不是你死就是我死!”
  他的这句话倒提醒了我,我立时——恶从胆边生!
  其实,这句话他平时一直是挂在嘴边的。按我以往的想法,总是我被他弄死。弄死了留下女儿怎么办?想到这些,我心中总是哀哀的,满眼绝望和无助。
  我真的从来也没有想过——我去弄死他。
  这一天的这一刻,我想我为什么不好先动手呢?
  自从这一刻开始,我就像换了个人似的,满脑子在想如何去谋杀他。
  记者你问为啥不去办第十次离婚?因为我已经绝望了。
  一方面是我恨自己,被人家几句好话一说,又没有离成;再方面是吉龙光这个人怪,出尔反尔。上次离婚把他弄火了,我知道如果我再提这事,早晚得让他弄死的。
  记者你说不一定?那我就再讲个事你听听:
  吉龙光这人不知是生着什么心眼。做事是很绝也很莫名其妙的,他真会说到做到,这点我真怕他。有次他在家里桌子上切西瓜。我说这只瓜不红,大约不会甜的。他板着脸说为啥不甜?
  我说不甜就不甜,颜色不对么!
  他将刀刃朝天放在桌上,并用一只手放在刀刃上。说你敢再讲一遍不甜,我就用右手将这只左手在刀刃上敲下去!
  我不信他那一套,就说了句:不甜。
  但见他真的就一拳头敲了下去,顿时鲜血四溅,惨不忍睹……害得我奔急诊寻医生,忙了好一阵。真是像有神经病似的。
  还有一次在大白天。我正来例假,量很大,人极不舒服。他这人不抽烟不喝酒。坐在椅子上看书。一切都好好的。其实我真愿意他嗜烟又嗜酒,这样说不定他心有旁顾而稍有收敛。忽然,他搁起书本又要“喝茶”了。
  他“喝茶”的意思,我一点也不夸张。就是不管白天还是黑夜,想喝就随手拿起来喝一口的意思。
  我说我是人,不是富生,你能否行行好,把我当一个人看待,好吗?
  他说你情愿不情愿?
  我说我不情愿。
  他说,好。你不情愿,我就给你看颜色。你每次总是不情愿!
  我不睬他。忙着手里拆女儿的旧毛衣。
  不一会,我就听得“咣当”一声脆响。刚想到灶间看,只见他正走来,并用手指指一侧裤腿缝说,喏,颜色在这里!
  我低头一看,吓得我心惊肉跳!他穿在身上唯一的那条羊毛料子裤、及里面穿的尼龙裤、还有棉毛裤平脚裤,都已被整整齐齐烫开两道宽宽的呈三角型的大缝,连里面的大腿肉都已被烫焦,发出一股焦臭味来。原来他是用烧红的火钳烙在自己的毛裤外烫的。
  我无话可说,我算是“服”了他了……
  记者,光这两件事,就够我胆颤的了。早先我姐姐正怀双胞胎时,也是为了我受他虐待而帮我出气,他就扬言要杀我姐姐,说“一命抵三命!”我怕他万一到某一天就“说到做到”了呢!我想他不死,家里总要死人的!还不如先让他走了再说。
  自那天后,我想先下手为强!我一个人想过许多许多办法,都不成。他人长大,又有力气。万一砸了,弄得不好我反而先死。
  事情也凑巧了,有天我在灶间做饭。
  隔壁阿婆对我说,她家小儿子扁桃体发得很厉害,怎么办?
  我说那好办,吊点红霉素就没事了。
  老人讲,没医生认得,怕没那么方便吧。
  我讲,那我写个条子,你马上去我们的医院,叫医生打吊针滴液就是了。
  (可怜的老人连做梦都不会想到,她的宝贝的小儿子,因此刻开始的交往,而将蒙受一场——生死的劫难。老人家万万没有料到祸首却恰恰是我。)
  到了第二天上午,老人进门高兴地开口就谢,说那条子管用,现在儿子的烧退了。到了下午四点,老人二十五岁的小儿子再次进门来谢我。见他们这样客气,我倒不好意思了,就请他进来坐一会。
  他坐下说,老是听到你家小人在哭,真可怜。你男人为啥要这样打人呢?
  我无话可说。吉龙光这样的作为,天长日久,街舍四邻怎么会不知道呢?
  他又说,这样蛮不讲理,你怎么会嫁给这样的男人呢?换了我,离婚离不掉,打也要打死他!
  我打不过他。
  打不过他,就毒死他。
  怎么毒?
  用毒药,你没有,我给你。我们淬火车间有的是。
  老人儿子万万没有想到,他的这一句“戏言”,竟重重地落在了我的心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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