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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金沙滩·舍子》,《诸葛祭灯》,一唱三叹。
  一场恶战下来,已是伤痕累累。一年多的时间里,社会谣言四起,家里人担惊受怕,袁家经济受到严重影响。没完没了的“阶级斗争”,到底是为了个啥?为一个普通的农村妇女伸冤,在自己的治下不允许弄虚作假,职责所系,天经地义!大底下还有没有说理的地方!说起来,他还是个有身份的人,还是个能找到地方说理的人,还能动员社会力量进行奋争,进行反击;回为他有知名度,也算是陕西名流,会有人同情他,会有人来为他打抱不平,换成了普通老百姓,岂不是冤死了没办法?真是不敢往深里想。他早有思想准备,被处分,被撤职,回村务农。如果连党支部书记都不让当,就当一个优哉游哉的农民,没事了,找上几个老哥们儿“丢方”,争个而红耳赤太阳落山,回家吃饭,端上一大碗油泼辣子面,稀里呼噜地吃进去,何等畅快!家里闷了,再像十年前一样,带上擀面杖,带上油泼辣子,带上干馍,去国外看看。有什么可笑话的?咱就是农民么!咱吃不惯洋人的西餐大菜么!没有“丰肉泡馍”,没有“肉夹馍”,干馍夹油泼辣子便可让他胃口大开。“干馍要咬得掉渣儿才好。”他说。人活着,有口气,有碗饭,有张床,知足了。严格他讲,他不真正懂经济,袁家的钱,都是一分一分挣来的血汗钱。“我这个人,就是运气好,干一件事成一件事,想干的事都干成了。务棉花,养牛,建石灰窑,建砖瓦场,建水泥厂……那时是‘瓜’的。就是害怕借银行的钱,还本付息,费了半天劲,钱都给银行挣去了。银行找到门前借钱,都不借。”他说。直到80年代中期水泥厂扩建到5万吨!90年代扩建到15万吨,事业要发展了,靠自己原始积累的那点钱支撑不下去了,才开始借钱。早点觉悟,袁家的发展规模还会更快,还会更有实力。相比而言,他更下懂政治。他希望的政治,是丢方里的“恬方”,斗而不“围”,斗而不逼,留有余地,遵守游戏规则;不希望是“围方”,直杀得血肉模糊,你死我活。可现实不是这样。现实政治,就是“围方”!所有的手段,都是要想方设法地扼住对方的喉咙,必置之死地而后快。也难怪王保京下手那么狠。王保京老了,已经退出历史舞台,政治风云一辈子,要让儿子接班,按自己的成长模式精心设计了儿子的前途,“代表”,“劳模”,然后掌握权力,联络省委书记,媒体频频宣传,几乎做到了该做到的一切。道路铺平了,前途无限光明,中间却搁着郭裕禄这个死硬死硬的绊脚石。环顾礼泉,环顾咸阳,环顾陕西,能跟烽火作对的只有郭裕禄了。于是屈尊把郭裕禄请到家里来,好言安抚,捐弃前嫌。“原来他是想扫清王农业当全国劳模的障碍!”郭裕禄恍然大悟。一切的一切都做到了,就是忘了把王农业屁股底下的“潮气”烘干,就是没有办法在一两个月的时间里把烽火由礼泉的“中等生活水平”提高到出类拔萃的水平,于是再一次“故技重演”,在数字上做了小小的一点手脚,于是被揪住了。于是一切的一切被他郭裕禄给毁了。毁了王农业的前程,等于毁了王保京身后的政治安排。郭裕禄春节后拜访王保京,是想和王保京玩儿“恬方”,可没想到王保京打的是玩儿“围方”的主意。等他明白的时候,“围方”的绞杀已经白热化了。
  “恬方”也罢,“围方”也罢,沾上政治都不好玩儿。还是跟过去的老哥们儿玩儿得踏实,叉开手,就地划“方”,杀个难解难分,尘土飞扬。
   
一八

  郭裕禄回家的路上,看见矮子杨兴民两个“壮得像蒜锤一样”的孙子满地疯跑。杨兴民和翠儿两个残疾人,真是前世修来的福,生了个高大健壮的儿子,高大健壮的儿子找了个全村称羡的好媳妇,又生了两个健康茁壮的孙子。杨兴民得了孙子的时候,村里决定,批准再生一胎,郭裕禄设计,第二胎希望能生一个女儿,将来可以照顾眼睛看不见的翠儿。结果生下来,又是一个“带把儿”的秃小子,他的设计多少有些遗憾。
  咳,天底下的事,哪有十全十美的呢?就在郭裕禄摆脱诬陷干系后,杨兴民去世。郭裕禄说,由集体出面厚葬,以表彰他一生对集体的贡献,以寄托老哥们儿的怀念。一个先天残疾人,一个本本分分的农民,后半生找到了幸福的生活,不能善始,却能善终,村民无不感叹羡慕。
   
一九

  说到杨兴民,故事只讲了一半。
  杨兴民和翠儿结合,心里并不踏实。说亲的时候,光说他个儿矮,翠儿看不见,故意不说清到底多矮,一进被窝,不露了馅儿?
  杨兴民新婚之夜躲在饲养室不回家。
  郭裕禄虽说婚前检查过杨兴民的“家具”同房没问题,心里还是不踏实,天一亮就到饲养室,问道:“兴民,你跟媳妇睡觉没?”
  杨兴民要面子,憋了好半天才说:“没睡……”
  “你个挨球的!”一块儿养牛的王有才拍了一下杨兴民的后脑勺,说,“不和媳妇睡觉,算什么男人哩!”
  “唉,你成天钻饲养室,不回家和媳妇温存,这咋行么!”郭裕禄说。
  “……”杨兴民不说话。
  翠儿也来找郭裕禄:“郭书记,晚上没见女婿么。”
  郭裕禄赶紧说:“不怕,女婿马上回呀。”
  郭裕禄吓唬杨兴民:“你挨球的不回去,看媳妇跟你离婚哩!”
  郭裕禄和王有才私下商量:“晚上把这挨球的拎回去,门反锁上,早上再打开。”
  如此这般,一个月下来,杨兴民和翠儿,一个不让摸,一个摸不着。翠儿感觉不对头,一天,她摸着了杨兴民,呀,个子咋这矮哩!
  “郭书记,我要离婚哩……”翠儿找到郭裕禄说。
  “翠儿,过了一个多月了,咋才提出离婚哩?”郭裕禄早知有这么一天,也想好了应付的办法。
  “我刚一摸,人咋这矮哩。”
  “秤砣虽小压千斤哩!你要多大?”
  “个子太碎了么。只有碎娃大么。”
  “个子碎,树老了么。”
  一句赶一句,正正经经的事,轻轻松松地说,一个劲儿地把翠儿不好说出口的理由暗示过去。
  郭裕禄心里有底。他这边哄着翠儿,那边教着矮子:“兴民,你挨球的不会来事。赶紧给媳妇去买几件新衣服!平常回去,买点糖啊饼干啊啥的,慢慢培养感情么。”
  果然显见成效。不久,杨兴民悄悄告诉郭裕禄:“翠儿怀娃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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