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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利斧夺命





               一、江心洲惨案

  1975年4月11日清晨,刑警大队技术科长章明义在刑警大队值班室的床上醒来后没有立即起床,而是从搭在床边的衣服袋里摸出一支飞马牌香烟,点着以后贪婪地大吸了一口:“昨天可是少有的一个太平夜啊!”
  昨晚本不该他值班,这都是因为傍晚时分跟老婆大吵了一架。
  强奸杀人犯钟声4月5日被绑赴刑场执行枪决。昨天下午市公安局隆重召开表彰大会,对在“6·3O”重大强奸杀人案的侦破工作中做出突出成绩的集体与个人分别给予记功、嘉奖,章明义荣立了个人三等功。十多年来,他参与了许许多多重大疑难案件的侦破,成绩十分突出,但个人立功受奖,却还是“大姑娘坐花轿”——头一回。所以整个下午,他都满面春风。表彰大会结束后,在回家的路上,他还买了一瓶花雕酒,准备自我犒劳一番。
  不想,才推开家门,就见老婆坐在床边上抹眼泪。上前一打听,原来她在厂里洗完澡,走出更衣室,发现自己那块心爱的钟山牌手表不翼而飞,掉头回去找了半天,也不见下落。在70年代那会儿,南京生产的钟山牌半钢手表物美价廉,一块才30元钱,因此畅销全国,凭票供应,十分抢手。丢失了这么一件好东西,谁不心疼?丈夫回来,她便硬逼着去察看现场,侦查破案。
  章明义竭力解释:“你们单位也有保卫科,可以先让他们帮助找找。”
  可老婆仍然不依不挠:“你不是干这一行的吗?自己老婆的事,去一趟名正言顺。”
  章明义急了:“你们女浴室,我一个大男人怎么进去?”
  老婆也寸步不让:“你别跟我装蒜!哪次出凶杀现场,你不是把人家女尸的裤子扒下,翻来覆去地看个够?”
  把个章明义气得说不出话来,抬腿就走。
  睡了一夜,再想起这番口角,章明义觉得有点好笑。他扔掉烟头,伸过懒腰,正准备穿衣起床,电话铃响了:浦口区公安分局报称,胜利圩水产养殖场女知青陈桂贞被人杀害!

  胜利圩水产养殖场位于靠近长江北岸的一块江心洲上。1958年大跃进时,这里曾筑堤造田。但这儿的地全是薄瘠的沙地,内涝又严重,每年汛期,险情迭出,粮食没种出来多少,芦苇却一个劲儿地疯长,实在是得不偿失。1964年终于退田养鱼,建了这么个水产养殖场。它四面环水,距北岸最近的水面距离也将近400米,只有一个简易码头,靠渡船与外界保持往来。
  等章明义和另外几名刑侦技术人员驱车驶过南京长江大桥,赶到胜利圩对岸渡口时,朱南已经等在那里了。
  章明义等人赶紧上前打招呼:“朱局长,你不是住院吗?怎么也来了?”
  两天前,朱南因心绞痛发作住进了医院,昨天下午的表彰大会都没有参加,现在他的身上还捆绑着24小时记录心脏跳动节律的仪器。
  朱南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就算是应答过了。是呀!住着医院呢,怎么也来了?他有点回答不出。但他心里明白,从1973年“6·12”碎尸案到前不久刚了结的“6·3旷钟声强奸杀人案,自己对杀人案件的侦破产生了一种职业性的痴迷。只要一有这样的案件发生,自己就抑制不住亲临现场看一看的念头。
  正说着,水产养殖场场长胡莱顺开着渡船来接他们。这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大概是场里出了这么件大事,心里有点紧张,满头大汗,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向他们介绍情况。
  很快地,渡船就到了养殖场的那个简易码头。朱南望着在现场附近看热闹的人群,对胡场长说:“麻烦你先把在现场围观的人劝走,再把最早发现死者被害的人找来。”随后又转身对章明义他们说,“你们在现场拉一道线,把人群和现场隔离开来。”

  朱南在养殖场场部坐下不一会儿,胡场长就将一名20多岁的年轻姑娘领到了他跟前,介绍说:“这是我们养殖场前圩队保管员王月芬,她也是南京市里来的知青。今天早晨,她第一个发现陈桂贞被害。”
  王月芬的身材高挑而瘦削,长长的头发未梳辫子,不经意地披在肩上,微微有些潮湿,并发出淡淡的香皂气味,像是刚刚洗过,一套干净的工作服,折皱清晰,也像是刚才换上身的。
  朱南习惯地站起来与之握手,注意到她面色有些苍白,两眼发红,像是通宵未曾睡觉似的,目光有些慌乱,手臂微颤,掌心稍稍汗湿,便宽慰道:“不用害怕,也不要太紧张。把你发现死者被害的情况详细地跟我说说,行吗?”
  王月芬收回目光,低头坐下,用手拢了拢散发,说道:“今早6点半钟,场部的广播喇叭响了以后,我从宿舍里出来,迎面碰到内塘队女知青杨玉香,她跟我要大前天的一份《光明日报》。我昨晚跟她借了那张报纸,到陈桂贞宿舍里写学习中央文件的发言稿,十点多钟离开时,忘了把报纸带走。于是,就跟杨玉香一起到陈的宿舍去取报纸,走到门口时,我看见陈桂贞的宿舍门槛前有几滴血,感到奇怪:‘哪来的血?’杨玉香低头看了一下说:‘你别吓人好吧,哪是血呀,不知是谁滴的油漆。’我说:‘明明是血嘛!’说着赶紧推开房门进去,一眼就发现她被人砍死在床上,脸上、被子上、帐子上全是血。我吓得半死,拼命往外逃。杨玉香也跟在我身后,边跑边喊:‘杀人喽!’附近宿舍的人听到喊声,都跑过来看。后来场长赶来,叫赶紧把门关上,打电话报告公安局。”
  “是你先看到地上血迹的?”朱南听完王月芬的陈述,稍稍思索了一会,语调平和地问。
  “是的。”
  “你一进门,就发现陈桂贞被人砍死在床上?”
  “嗯!”王月芬肯定地点了点头。
  “哦!谢谢啦!我们可能还会再找你的。”说罢,朱南出了场部,大步朝现场走去。

  胜利圩水产养殖场场部南侧,有一排坐北朝南的平瓦房,共有8个房间,从东往西数,第一间住着场长胡莱顺,第二间即为陈桂贞被害现场,第三间是由王月芬当保管员的前圩队仓库,第四、五、六、七、八间均为女知青宿舍。
  朱南首先让训犬员高松携犬随他一起进入陈桂贞被害现场。他走近死者床前,见陈桂贞头北脚南仰卧在床上,被子仍盖在身上,两手搭在胸前,头、面、颈、肩及两手背有严重创伤,地面上有碎骨片、脑浆组织和扇状血迹。
  他指着死者睡床东北角的地面对高松说:“那里是凶手杀人时站立的地方,你引导警犬仔细辨识一下嗅源。”
  警犬在高松指引下嗅认嗅源后,立即兴奋起来。高松摸了摸警犬的头部,在其后脊背上轻拍一下,放开牵引绳,轻喝一声:“阿克,追!”
  阿克飞速窜出门外,右拐,一路追至养殖场的木工房,在门前转了几圈,低着头来到9号鱼塘边,狂吠一通,又自动转回,直扑集体宿舍边上的一间女厕所。紧随其后的高松立即厉声将它喝住,心想:让你找凶手,怎么找到女厕所去了?
  他将阿克带回现场,命其重新嗅识嗅源,然后俯身将脸贴靠在它的头部蹭了几下,低语道:“阿克,再来一遍。”说罢,又轻拍了它的脊背一下,“去吧!”
  阿克出门后依旧右拐,再次经木工房追至9号鱼塘边上,然后转回,在女厕所边上站住,有些犹豫地朝身后的高松吠叫了几声。高松打出一个放弃的手势,阿克纵身越过女厕所,继续向南追至女知青同养殖场职工家属平常淘米、洗菜、洗衣服的一块长跳板上,兴奋地吠叫了几声,自动返回,追至第六间女宿舍门前,又兴奋地吠叫起来。
  高松让阿克停止了追踪,领着它来到朱南跟前,有些歉意地说:“局长,这家伙今天状态不佳。”
  朱南幽了一默:“是吗?我看它是过于兴奋。要不,怎么尽往女厕所、女宿舍跑呢。”说罢,他左顾右盼地沿着阿克的追踪路线,细细地来回走了一遍。
  之后,他回到现场,命章明义率领照像、痕迹、法医等刑侦技术人员依次进入现场勘查,自己则找来胡场长,让他领着自己,仔细察看了现场周围环境,并听他详细介绍场里的情况。

  将近中午时,现场勘查告一段落,章明义找朱南汇报,见他独自斜靠在一根树干上,右手紧捂左胸部,面色灰暗,额上冷汗涔涔:“朱局长,你?!……”
  “没事啦,不要嚷。”朱南艰难地笑了一下。
  “服用救心丹了吗?”
  朱南点点头,摊开掌心,一只小药瓶横躺在上面:“说说情况吧。”
  “被害者头、面、颈、肩和两手有严重创伤32处,现场未捡获凶器。”
  “能推断是什么凶器吗?”
  “砍创最长为9.5厘米,创角有钝有锐,创像整齐,创壁呈坡状,创口呈梭形,创腔口宽底窄,骨质上有崩折性骨折,下颌有砍滑性真皮剥落……”
  “怎么,给我开法医知识讲座呵?”朱南道,“简单点。”
  “我们推断这种砍创为有柄便于把握,挥动自如,刃口在10厘米左右的单面木工斧所致。”
  “不就是刃口10厘米的单面木工斧吗?讲起来怎么这么拗口费劲。”朱南嘴上这么说,心里对章明义严谨求实的态度、准确的专业术语、科学的表述方式则十分满意,“接着往下说呀。”
  章明义犹豫了一下,接着说:“被害者的损伤均横行,但无重叠砍创,且集中分布在头、面、颈、肩部位,未检见挣扎搏斗性伤痕,说明凶手是乘死者熟睡不备之际行凶的。”
  “哦?!”
  章明义接着说:“尸检时发现,被害者气管内有大量血性液体流出,推断死者系脑损伤合并大失血和血液流入气管阻塞呼吸道致窒息死亡。”
  “能推断出确切的死亡时间吗?”
  “死者尸斑淡薄,尸僵已经形成,但不强硬,尸温摄氏29.5度,死亡时间应该在昨晚10点钟左右。”
  “有无遭到奸污?”
  章明义肯定地回答道:“没有。死者内裤穿着完好,外阴部无污物,阴道涂片未检获精虫存在,尸体外表未发现怀孕现象。”
  “王月芬在死者门前发现的几滴血迹你研究了吗?是血,是漆?怎么会滴落在那里的?”
  刑警出身又长期分管刑侦工作的领导,是最受刑警们欢迎,又最让他们头疼的人,因为他们懂行,关键环节一着不拉,往往能提纲挈领,指点迷津,但你若是想随意糊弄,则是休想。朱南就是这样的一种人,上了案子,往往比你搞专业的还专业,从不甩大袖子。章明义望了他一眼,回答道:“是血迹,三滴星芒状血迹,根据它的滴落状态分析,排除凶手伪造现场和凶犯受伤后滴落的可能性,认定是凶犯左手关门,右手持凶器处于短时间静止状态时血液滴落到地上所形成的。”
  “屋内箱柜是否被翻动,有无少钱少物?”
  “没有。”
  朱南望着章明义:“那你说凶手的作案动机是什么?”
  “寻仇报复杀人!”
  “嗯。”朱南站起身,“走,找个地方,大伙儿再一块议一议。”

               二、可疑的男人

  水产养殖场的职工食堂里,朱南等人稀里哗啦地填饱肚子后,将几张饭桌一拼,就地开起了案情分析会。等大家七嘴八舌谈完自己的意见,食堂里早已烟雾弥漫。干刑警的,十个有九个嗜烟,仿佛那袅袅升腾的蓝色烟雾中,当真藏有协助破案的“精灵”似的。但打从心脏发出警报后,朱南毅然挥手告别了伴随了自己几十年的老伙伴。此刻,他将一张胜利圩水产养殖场的地形示意图展开来,摊放在饭桌上,透过烟雾,扫视了一下会场,开始阐述自己的分析意见:
  “胜利圩水产养殖场建在一块江心洲上,它四面环水,只有码头没有桥,一到晚上,渡船停摆,跟外界就完全隔绝了。在这样的环境里,半夜三更发生凶杀案,流窜作案的可能性不大。另外,据了解,死者陈桂贞生前与女知青葛翠华同住一间宿舍,案发当天上午葛出差去了无锡,晚上陈即被害。这说明凶手对死者周围的情况比较熟悉。所以,我们应着眼于水产养殖场这一特定范围,在内部职工及来场家属中寻找杀人凶手!”
  说到这里,朱南下意识地用右手揉了揉左胸部,稍稍喘了口气:“现场勘查表明,被害人是在熟睡状态下被砍死的,但却未遭到奸污,屋内钱物也未见有任何翻动,这说明凶手杀人的目的既不是企图强奸,也不是贪图钱财,而是寻仇报复!想想看,连砍32斧子哟!这说明凶手与被害人之间必定有十分尖锐的矛盾冲突,到了非置她于死地后快的地步,这是本案侦查工作的第二个着眼点。
  “现场勘查发现,死者床上的蚊帐、枕头、被子上溅有大量血迹,地面上有碎骨片及脑浆组织,可以肯定,凶手杀人时,身上。头发上必定也溅有相当多的血迹,那他逃离现场后,当天夜里或今天早晨,必定要洗头并换洗衣服,这是我们本案侦查工作的第三个着眼点。
  “另据法医检验确认,陈桂贞是被一把刀口为10厘米的单面木工斧砍杀的。我想,养殖场木工不会太多,这类斧子自然也不会很多,一把一把地登记查验,由物到人,发现线索,这是我们本案侦破工作的第四个着眼点。”
  见朱南说话艰难的样子,没等会议结束,章明义就好说歹说,连拉带拽,将朱南“押”上渡船,送过江岔,又扶他钻进停在码头上的警车:“局长你放心回医院去吧。我认为,这个案子的难度不是很大,条件也比较好,你就静候佳音吧。”

  两天以后,首轮排查起网后,章明义吃惊地发现,13名嫌疑对象中,名列榜首的居然是养殖场场长胡莱顺!
  据了解,胡某顺今年49岁,老婆一直在苏北老家。他长期单身独居,就住在女宿舍那排平瓦房东边的第一间,与被害人陈桂贞的宿舍仅一墙之隔。一年前,胡莱顺曾利用招工、当赤脚医生、推荐工农兵学员、调换工种为条件,要挟并调戏陈桂贞。一连两次,被陈桂贞当众扇过耳光,并告到浦口区革委会,结果,胡受到留党察看一年、撤消养殖场党支部书记职务的处分,并在区三级干部大会上被挂牌批斗,只因他在养鱼方面有专业特长,才保留了他的场长职务。从此,他便跟陈桂贞结下怨仇。两人进门出门,天天见面,经常相互谩骂。陈桂贞曾多次到市农林局要求调动,声称:“若再在这儿蹲下去,早晚不得好死。”案发当天清晨5点多钟,有人发现他独自一人在9号鱼塘附近转悠。
  章明义连夜打电话将这一重要线索向仍在医院的朱南作了汇报。
  朱南的答复非常干脆:“办案就是办案,天王老子不认,管他是谁,只要涉嫌,就一追到底。你可以直接找胡莱顺谈话,了解并核实他案发当天的整个活动情况。”
  放下电话,章明义走出养殖场临时拨给“410”专案组办案用的办公室,和刑警小周来到离得不远的场长办公室:“胡场长,我们想了解一下你4月10日那一天的活动。”
  胡莱顺像是知道章明义他们要来似的,他先给两位刑警倒了杯水,然后叹了口气说道:“你们大概也知道我跟陈桂贞之间的矛盾。要说我对小陈,是有一些看法,但是矛盾再深,我也不至于杀人哪!你们想,这小陈就住在我隔壁,我要害她,满可弄到外边去吧!谁会在自己门前杀人啊?”\
  章明义说:“那就请你如实地谈谈自己当晚的活动吧。”
  听章明义这么一说,胡莱顺有些尴尬,支支吾吾地说:“反正我没有杀人,我为什么要讲清自己头天晚上的活动?”
  “嗳,又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你自己讲清了,就此解脱嫌疑,我们还有许多工作指望着你的配合呢。要不然,干吗第一个找你谈话,不就因为你是场长嘛。”
  胡莱顺又一次从衣兜里摸出烟来,这回总算是点着了,他猛吸了几口,三番五次抬起头来,又都欲言还止,把一张脸憋得发紫。
  章明义将这些全都看在眼里,心想如果火候不到,他也不会说。便不再催促,自顾自仰靠在椅背上打起盹来。
  “那天晚上我根本就没在宿舍。”胡莱顺终于开口,“我在……宋……春枝家过的夜。”他说出这句话以后,如释重负,吁了口气,接着往下说,“我让她丈夫去六合买鱼饲料,下午走的,当晚回不了家,我就去了她那儿睡觉。”
  真是狗改不了吃屎!留党察看一年的处分还没有撤消,就又勾搭上别人的老婆了。章明义心中暗骂,嘴上问道:“那你一清早5点多钟,跑到9号鱼塘边上去干什么?”
  胡莱顺惊得目瞪口呆:“你怎么知道?”
  章明义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没有吭声。
  “9号鱼塘的鱼最近患了‘腮霉病’,我撒了药,不知道效果怎么样,一清早,从宋春枝家溜出来,我就顺路停在塘边观察了一会儿。”胡莱顺解释说。
  “胡莱顺说的这些,只要和宋春核核对一下就全清楚了。”章明义这么想着,站起身来就往门外走。
  胡莱顺追出门来,悄声求章明义:“……那件事……你千万给我保密呀,我身上还背着处分呢。”
  “怎么,怕人家丈夫找你算账?这种偷鸡摸狗的事还是少做,多把心思用在鱼塘里,兴许还能有点作为。”章明义撂下这句话,甩手走了。
  当天下午,派去和宋春枝核对情况的女刑警回来告诉章明义,胡莱顺说的是实话。

  排除了一号嫌疑人,章明义立即掉过头来,研究起第二号人物。
  此人叫王宾汉,是水产养殖场的木工。他跟陈桂贞一年插场当知青,在城里时,两人既是同学,又是邻居,所以彼此来往比较多,渐渐谈起恋爱来。王宾汉会吹口琴,而且能把两只口琴叠在一起吹。他喜欢打篮球,在球场上冲锋陷阵,威风八面。他聪明好学,做的家具、沙发有模有样。因此,他身边漂亮的女孩就跟蝴蝶似的,赶都赶不走。可他偏偏挑中了陈桂贞,一往情深,非常执着。谁知,陈桂贞的父母却竭力干涉女儿的自由恋爱,不为别的,就因为王宾汉有个亲伯伯1949年随国民党军队一起逃到了台湾。在当时,有这样一种社会关系,他就是再努力、再优秀,也不可能招工回城、当兵入伍或是被推荐上大学。真要是一旦结了婚,这不就耽误或断送了女儿的前程了吗?!陈桂贞经不住父母的苦苦央求,忍痛中断了与王宾汉的恋爱关系。王宾汉遭此打击,一蹶不振,抽烟、酗酒、结伙打架,几次被区革委会的民兵押着挂牌游街示众。他逢人便说,是陈桂贞害了自己。好几次喝醉酒以后,半夜哭着去敲陈桂贞的宿舍门,大喊:“我总有一天要杀了你!”
  刑警们根据朱南的“四个着眼点”,在对养殖场木工及所有斧头进行登记查验时发现,全场25名木工以及其他会做木工活的人,共有64把斧头,其中63把经过检验,一一否定,唯独王宾汉的那把斧子下落不明,而且见过他那把斧子的人都说,那正是一把刃口10厘米的单面木工斧。为此,王宾汉构成重大嫌疑!
  15日下午,章明义在距离凶杀现场不到100米的场部木工房里找到王宾汉,他正烂醉如泥地倒在锯沫屑堆上呼呼大睡。
  章明义用力踹了他两脚,见他毫无反应,便拽过自来水管,拧开龙头,照着他的脑袋就喷过去。
  这下王宾汉醒了,他摸着精湿的头发,用颓丧、茫然的目光望着章明义,突然失声恸哭起来:“我知道你们怀疑我……可我……我怎么会杀她?!”
  章明义无动于衷地盯着他的脸,等他哭停当了,开门见山地问道:“你的斧子呢?”
  “4月8日下午被人给偷了!”
  “谁偷的?”章明义话一出口,就意识到自己问了句蠢话。
  果然,王宾汉冷笑道:“谁偷的,我怎么知道?若被我撞见的话,他还能偷走吗?”
  章明义被噎得够呛。他用脚狠狠将一团刨花踢散开去:“你4月10日晚上都干了些什么?”
  “我独自一个人在江边苇丛中吹口琴……”
  “吹口琴?”
  “对!吹口琴!”王宾汉很不耐烦。
  后来,刑警小黄在对江边渔民的走访中得到证实,10日晚的确有人听到苇丛中不断传来悲泣的口琴声,一直持续到后半夜。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还议论说,那是江鬼在唱歌。
  章明义及时将对胡莱顺和王宾汉的查证情况仔仔细细跟朱南作了汇报。
  朱南在电话里说:“王宾汉的斧子失踪,还应该好好了解。要知道,这很有可能是凶器啊!……”话没说完,值班护士来送药,他不便多说,就把电话给挂了。
  第二天上午,章明义又一次找到王宾汉,问道:“4月8日你丢斧子那天,发现有什么可疑的情况吗?”
  王宾汉今天理智多了,他认真回忆了一会儿,说:“那天下午3点多钟,我买烟回来的路上,看见一个女的用报纸包着什么东西从木工房里出来,往右拐弯走了,我没有看清她的脸,但从背影上看,像是王月芬。”说到这里,他摇了摇头,“不会的,王月芬一个女人家,又不会木匠活,偷斧子干吗?”
  “王月芬?”章明义眼前浮现出第一个发现陈桂贞被害的那个姑娘的脸庞,不由地也摇了摇头,“王月芬平常跟陈桂贞关系怎么样?”
  “她们俩平常的关系特别好,像是一对亲姐妹一样。”王宾汉回答说。
  正说着,刑警小黄来喊章明义:“章科长,朱局长来了,正找你呢。”
  原来,昨天晚上朱南放下电话后,心却怎么也放不下。他躺在病床上,将现场勘查以及章明义多次汇报的排查情况反反复复地想了好几遍,觉得水产养殖场四面环水,地理环境十分独特,不存在流窜作案的可能性,因此既不用像前年“6·12”杀人分尸案那样搞全市大发动,查找尸源,也没必要像去年钟声强奸杀人案那样大海捞针,千里追踪。按说现场条件很好,可怎么就迟迟破不了案呢?今天一大早,就悄悄地溜出医院,来到了养殖场。

                三、女人?

  “朱局长,你怎么又跑出来啦?”章明义在陈桂贞被害现场见到朱南时,忍不住冲他嚷道。
  朱南正半蹲在那里,专心致志地注视着陈桂贞宿舍门的插销,像是没有听见章明义的叫喊,好半天才若有所思抬起头来,对他说:“我刚才又找杨玉香仔细询问了她与王月芬发现陈桂贞被害时的情况。她跟我说:‘当时陈桂贞宿舍的门虽然关着,但王月芬一推就开了,既没有插,也没有顶。女知青们都知道,陈桂贞因与场长有矛盾,一墙之隔,毗邻而居,平常警惕性很高,只要同屋的葛翠华不在,晚上睡觉必定要插门或顶门。通常是用一只衣架插门,用一根竹竿顶门。’我刚才进门时,注意到那只用来插门的衣架仍然挂在门后的钉子上,用来顶门的竹竿也依旧放在门后墙角处。我按照杨玉香的说法,反复做了几次试验,若从门里面插上衣架,在门外无法拨开;若用竹竿顶门,在门外用力推,竹竿会拱曲,房门便露出缝隙,将手从缝隙伸进去,便能将竹竿拨掉,把门打开,但这样做,地面和门上都会留下明显的擦痕……”
  朱南指给章明义看:“你看这里,刚才我仔细地检查了一遍,房门木插销的两个洞眼未见裂损和挤压的痕迹,门背后的横木和地面上,也未见新鲜挤压滑擦痕迹。因此,我想杨玉香的话是合乎现场实际的。”
  朱南如此精细的观察与分析,让具体负责现场勘查的章明义感到汗颜,因为这些细节当时并未引起他的高度重视。望着朱南那一头白发,章明义的钦佩之情油然而生。
  朱南从地上直起腰来,拍了拍双手,问章明义:“这说明什么问题?”
  “说明……,说明凶手在被害者睡前应该已经潜入现场。”章明义犹犹豫豫地说。
  朱南纠正道:“不是‘潜入’,是进入。……这间宿舍唯一可供藏身的地方只有被害人和葛翠华两人的单人床床下,但这两张床下塞满了杂物,根本无法藏身。”
  “你的意思是说,凶手是被害人的熟人,以某种借口,堂而皇之地进入现场,并没有受到被害人的怀疑和驱逐?”章明义问道。
  “对。”朱南挥动了一下手臂,“现场勘查表明,陈桂贞被害时已经脱去外衣外裤,钻入被窝。她是在熟睡状态下被砍杀的。根据你们的调查,陈桂贞与王宾汉中断恋爱后,再没有与别人谈过恋爱。试想,一个未婚姑娘,当着人面脱衣裤上床,那她跟前这个熟人,应该也是……”
  “女人!”章明义恍然大悟。
  “对!”朱南只管顺着自己的思路往下说,“而且陈桂贞熟悉这个女人,否则就不会听凭她在自己宿舍长时间地逗留,自己则自顾自地睡着了。”
  “是啊!”章明义叹服。
  “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陈桂贞对她根本就没有戒备。”这回章明义很有把握。
  “对!陈桂贞对她根本就没有戒备!但是当这个女人离开陈桂贞宿舍时,她却没有喊醒陈桂贞起来插门或顶门,而她应该知道陈桂贞有这样的习惯,甚至陈桂贞有可能在临睡前也曾这样嘱咐过她。在这样一种情况下,她却甩手而去,可能吗?”
  “会不会她以为同屋的葛翠华一会儿会回来呢?”
  “案发当天上午葛翠华出差去了无锡,大家都知道,而唯独这个女人不知道,这种可能性有,但不大。这个我们很快可以去证实。现在我们假设她是知道葛翠华出差去无锡的,那么当她离开陈的宿舍时,没有喊醒陈起来插门或顶门,是有意为之还是一时疏忽?如果是有意的,其目的又是什么?”朱南像是问章明义,又像是问自己。
  朱南和章明义双双陷入了沉思。
  良久,章明义蹦出一句:“这个女人就是凶手?!”说罢,他瞪大两眼,紧盯着朱南的脸,就好像朱南的脸上写着答案似的。
  朱南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反过来问章明义:“陈桂贞确切的死亡时间是什么时候?”
  “根据尸斑、尸僵、膀胱积尿和胃内容消化程度综合判断,为当晚10点钟左右。”对于这些,章明义耳熟能详。
  “根据你们的调查,当晚都有谁到过陈桂贞宿舍?”
  “只有王月芬一个人去过。”
  “她去干什么?”
  “据她自己讲,是去那里写学习中央文件的心得体会,准备场部办墙报用。”
  “她是什么时候离开陈桂贞宿舍的?”
  “据她自己讲是当晚10点钟左右。”章明义不禁暗暗吃惊,这一时间不正是尸检推算出来的陈桂贞的死亡时间吗?
  朱南看了章明义一眼,继续说道:“你还记得吗?我们第一天来的时候,王月芬对我们说,那天早晨,她与杨玉香为取报纸来到陈桂贞宿舍门前,一眼就看见门槛地上的血液。当杨玉香弯腰俯身细看是不是油漆时,王月芬不加思索地说:‘明明是血嘛!’”说到这里、朱南盯着章明义说,“你在勘查时发现,陈桂贞宿舍门槛前的地上一共才只有3滴星芒状血迹,是凶手杀人后右手提着带血的斧子离开现场,转身用左手关门时,从斧子上滴落下来的血迹,并不十分显眼,若无心理准备,王月芬怎么会一眼瞅见,并断定那是血呢?”
  章明义点着头,没有吭声,用钦佩的目光注视着朱南。
  朱南又说:“根据现场勘查得出的推论:凶手在砍杀陈桂贞时,衣服上、头发上必定沾有大量血迹,当天夜里或第二天清晨必定要换洗衣服或清洗头发。你还记得吗?我们在11日早晨询问王月芬时,她新洗的头发还披在肩上,没有完全干透,新换的工作服上干干净净,折皱十分清晰。”
  “如此说来,警犬的追踪路线……也没有错喽?”章明义不太确定地问。
  “没有错。”朱南肯定道,“警犬追踪时,先后两次试图进入女厕所,都被高松强行制止了。后来,警犬又试图进入王月芬的宿舍,也被高松给制止了。因为在他的脑子里,凶手不可能是女人,警犬往女厕所、女宿舍里窜那肯定是错了。当时我也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犯的是同样一个错误:主观主义、经验主义。案子没破,先把女人排除在外。”
  章明义突然想起来:“刚才王宾汉对我说,4月8日曾发现王月芬悄悄去过木工房,用报纸包着什么东西离开了。尔后他就发现自己的斧子不见了,又恰恰正是一把刃口为10厘米的单面木工斧!”
  “如果我没说错的话,这把斧子现在正安安静静地躺在9号鱼塘的淤泥里呢!”朱南的话让章明义大吃一惊。
  望着章明义惊愕的神情,朱南解释道:“这也是警犬阿克告诉我的。现场勘查时,我曾沿着阿克的追踪路线细细地来回走过一遍。清楚地记得,阿克的第一次追踪路线是:从现场出来,右拐弯,直奔了9号鱼塘,然后自行转回,经女厕所,回到王月芬宿舍。第二次追踪路线是:出了现场,在王月芬宿舍门前吠叫,然后就直接上了场部职工及家属们洗菜、洗衣服的池边跳板。我分析,假定是王月芬行凶杀人,那她离开现场后,直接奔往9号鱼塘,将凶器即王宾汉失踪的那把斧子扔进了水中,然后在女厕所脱去沾有血迹的衣服,回到自己宿舍,当晚或第二天清晨在池边的跳板上洗了衣服和头发。”
  朱南的整个推理分析,有理有据,环环相扣,无懈可击。章明义唯一感到无法解释的是:王月芬为什么要杀害陈桂贞?因为整个调查过程中,没有任何一个人提起她们之间有什么尖锐的矛盾冲突,恰恰相反,许多人都说她们交往甚密,无话不说,情同姐妹。
  “王月芬的杀人动机是什么?”章明义望着朱南,终于忍不住问道,“没有深仇大恨,一个姑娘怎么会举起利斧杀人?而且一下接一下,竟连砍了32斧子,32斧子哟!”
  “是啊,我最感到困惑的也正是这一点……”朱南沉思了好一会儿才说,“王月芬若无精神障碍,那她挥动斧头砍杀陈桂贞就必然有因果关系。她们之间很可能有什么潜在的、不为人知的、迅速激化的矛盾吧?按照凶杀案的一般规律,应该是这样的。除去精神病患者,谁会无缘无故杀人呢?或许,我们还没有找寻到这方面的线索。但我觉得,不管王月芬杀人动机如何,我们都不必再费神费力妄加猜测了,因为有一点是肯定的,这就是王月芬具备作案时间和作案条件!种种迹象一再表明,她已经构成重大作案嫌疑。眼下我们最要紧做的事情是:获取相关的直接证据!这个工作你负责。我安排其他同志对王月芬案发期间的整个活动情况进行全面核查。哦,对了,你跟你老婆怎么回事,来这里几天连个电话都不打?听说是为了一块什么表?”
  章明义先是愣了一下,马上明白过来,笑着说:“咳,这婆娘,把状告到了你这儿。没什么大事,回头再说吧!”
  傍晚时分,章明义在养殖场场部食堂里找到了正就着咸菜啃馒头的朱南,一把拽住他就往门外跑。
  朱南把嘴里的一口馒头咽下去,嚷道:“你想要我的命呀,我的心脏吃不消!有什么重大突破?”
  “嗳,”章明义见四下里没有人,便停住脚步道,“我们对王月芬宿舍及其私人物品进行了秘密搜查,发现除了她的毛线衣袖口和鞋子上有血外,枕巾上也有血迹,经我们提取化验,与死者血型相同。”
  “王月芬的鞋子上有血不奇怪,为什么枕巾上也有?”朱南立即联想到下午对王月芬同宿舍的女知青的调查。
  据她们回忆:4月10日晚上,王月芬10点半钟回宿舍,没有马上睡觉,而是端着脸盆到池边跳板上去洗衣服。当时她们都觉得奇怪,王月芬平常胆子小,夜里不敢独自外出,今天怎么敢一个人摸黑跑到池边跳板上去洗衣服,就是洗了也没有太阳晒,干吗不等明天再洗呢?第二天清晨,王月芬一改往常睡懒觉的习惯,早早起来,又跑到池边去洗了头。她们只是觉得她有点反常,但都没有问,因为王月芬为人气量短小,心胸狭窄,与人交往喜欢斤斤计较,所以平常大家都不怎么过问她的事。
  “现在看来,王月芬当晚虽然洗了沾有血迹的衣服,但却没有洗头,所以,沾在头发上的血迹又留在了枕巾上,而晚上光线暗,她不知道自己头上的血沾到了枕巾上,天亮后发现,立即去洗头。……章明义他们的这次血型与指纹化验、比对认同,意义重大,价值重大!”想到这里,朱南向章明义下令:“立即拘捕王月芬!”

             四、7元8角:一条人命

  王月芬被带到朱南跟前。他望着这位21岁的年轻姑娘,很难想象得出她竟是一个杀人凶手,但作为一个刑警,又不得不接受这一事实,尽管这一事实如此令人难以置信!
  “我是南京市公安局副局长朱南。”他开口道,“11日早晨我们头一回见面时,我就跟你说过,我们可能还会再找你的。不幸而言中,我们又把你请来了,知道为什么吗?”
  “你们还想再了解一些有关陈桂贞的情况?”
  “不!我们这次是想了解一些有关你自己的情况。”朱南语调出奇的平和,“你能跟我们谈一谈你10日晚上的所有活动吗?”
  王月芬抬起头,目光慌乱地望了望朱南,抿了抿嘴唇,又埋下头去,沉默了好长时间,一直下意识地用手反复搓揉着身上那件工作服的衣摆。
  朱南用眼角斜视着她,不再吭声,静静地等待着。
  好半天,王月芬才慢慢说道:“……IO日晚上7点多钟,我到陈桂贞宿舍里去写学习中央文件的心得体会文章,场部要办墙报,让我们每个知青都要交一篇稿子。大概写到快10点钟吧,写完了,我就离开了陈桂贞的宿舍。……”
  “你走时,陈桂贞睡了吗?”
  “……好像没有,她坐在床上结毛线衣。”
  “你离开陈桂贞宿舍以后,直接回自己宿舍了吗?”
  “没有,我从她宿舍出来后,上了一趟厕所,天黑,心慌,不小心将大便弄到了裤子上,一摸,又搞到了手上,当时又正好头痒,一搔,又弄到了头发上。回到宿舍以后,我连忙洗了衣服,第二天一大早,又到河边跳板上洗了头……”
  王月芬已经感到自己在案发当天的一系列反常举动引起了别人的怀疑,就编了这么个故事来搪塞。“想这样就把公安人员蒙骗过去,也太幼稚了!”朱南心里这么想着,决定用事实粉碎她的侥幸心理!
  “好,王月芬,我问你,你说案发当天早晨你去陈桂贞宿舍取报纸,才走到门口,一眼就看见门前地上有血迹,是吗?”
  “是啊。”王月芬有点发懵,不知朱南为什么突然提出这个问题。
  “那么我问你,你怎么知道那一定是血迹,而不是油漆或别的什么东西呢?”
  “我……我……”这一锤砸下去,王月芬受到极大的震动,不知说什么好了。
  沉默片刻,朱南又说道:“我再问你,你才跨进门槛,还没走到陈桂贞床前,怎么就晓得她是被砍死的,而不是被刺死或砸死的呢?”
  这第二锤砸下去,王月芬面色变得惨白,冷汗从额上不断地渗出来,她完全傻了。
  “说吧,你为什么要杀害陈桂贞?!”
  朱南的话音并不高,但对王月芬来说,则是重重的第三锤!她不由自主地一下子跪倒在地上,面色惨白,浑身哆嗦。她愣怔着望了朱南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

  审讯笔录上留下一个令人难以置信却又千真万确的荒唐故事:陈桂贞与王月芬一直是好朋友,从来就没有什么尖锐的矛盾冲突和利害关系。今年4月2日,会计陈桂贞按有关规定扣发了王月芬上个月的病假工资7元8角。陈桂贞认为她是根据养殖场前圩队的考勤表核发这个月工资的,况且自己跟王月芬是好朋友,一向坦坦荡荡,不存在什么假公济私、挟嫌报复之类的问题,月芬应该能够理解自己。好朋友归好朋友,公事归公事。越是好朋友,就越是应该这么办,否则就要被别人说。因此,她觉得没有必要向王月芬作什么解释。谁知王月芬却是一个心胸狭窄的人,她认为既然两人是好朋友,你陈桂贞就不该这么不讲交情,说扣就扣,要知道7元8角能作大半个月的伙食费呢!她越想心里越憋气,竟萌生了杀人恶念。4月8日,她悄悄到木工房偷了王宾汉的木工斧,并将斧子藏在陈桂贞宿舍隔壁的仓库里。自己是仓库的保管员,手里掌握着钥匙,随时可以去拿。她知道王宾汉与陈桂贞恋爱破裂,王曾扬言要杀陈,用王的斧子去杀陈,可在案发后把公安人员的视线引向王。4月10日下午,她听说与陈桂贞同宿舍的女知青葛翠华去了无锡。当天晚上,她以赶写学习心得为借口,故意在陈桂贞宿舍里长时间滞留。10点钟左右,陈终于忍不住瞌睡,脱衣躺下了,让王月芬走的时间喊醒自己插门。待陈睡着后,王月芬悄悄溜到隔壁仓库内,将早已偷藏在那儿的斧子塞在衣服内拿在手里,重进陈的房间。借着灯光,她见陈桂贞熟睡的样子,一度曾想放弃行凶,但想到陈扣了自己的工资,直到今天晚上,两人单独相处那么长时间,也那么心安理得,没有半点歉意,不觉心头怒火重新升腾而起,终于抬起手臂,高举起利斧,闭上两眼,朝陈桂贞的脑袋死命砍下去。
  她疯狂地砍着,直到精疲力尽,确信陈桂贞已死为止。究竟砍了多少下,她也记不清了。她只觉得这一下一下,自己的气倒是都出了。杀人后,她掩上房门,直奔9号鱼塘,将斧子奋力掷人水中,回来的路上才发现自己身上沾有血迹,便拐进女厕所,脱下一身血污的外衣,裹成一团抱紧,回到了自己宿舍。第二天一早,她从杭巾上发现自己头发上也有血,又洗了头。……
  根据王月芬的交待,朱南立即命人点上汽灯,连夜抽干了9号鱼塘的水,当众从水底淤泥中打捞出一把刃口为10厘米的单面木工斧。经辨认,正是王宾汉遗失的那一把。斧柄与斧头之间的缝隙中国有血迹,血型与死者相同。

  第二天一大早,朱南没有打搅章明义他们这帮办案人员的好梦,一个人来到码头,请胡场长将自己摆渡过去,乘上了回城里医院的头班公共汽车。
  公共汽车上没几个人。
  在空空荡荡的车厢里,朱南不知不觉又把这个案子从头到尾想了一遍。当初自己根据现场分析,本案性质为寻仇报复,凶手必定与被害者有深仇大恨,否则不至于砍这么32斧。现在看来,案件的性质没错,但对凶手的判断则完全错了。谁能想到一个女人为了区区7元8角钱,向情同姐妹的好友挥动利斧?唉,女人的心啊,真是琢磨不透。他合上双眼,打起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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