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2) |
|
哭完了,三丫的自觉性和自制力还是占得了上风。她是不配的。端方刚刚毕业,还有无尽的前景在等着人家,不能用自己的成分去拖住人家。无论心里头冒出什么芽来,三丫都要把它掐了。三丫有三丫的办法,每天拼了命地干活,只要还有一丝力气,三丫都把它耗在麦田里,然后,拖着自己的尸体回家,这样就好多了。而到了干活的时候,三丫总是离端方远一点。可这样做三丫又有几分的不甘心,那就在沈翠珍的身边吧。在沈翠珍需要帮手的时候,三丫就悄悄跟上去,帮一把。等于是给沈翠珍做下手了。沈翠珍偶尔和别人开玩笑,三丫 在言语上也要帮上两句腔,但是,不过分。不能过分。以三丫的身份,她是不能过分的。沈翠珍不知道三丫的心思有多深,对三丫,她是喜欢了。女人一旦到了沈翠珍这个岁数,看得顺眼的姑娘其实不多了。但三丫是一个例外。这丫头懂事,手脚又不懒,是一个周正的姑娘。沈翠珍有时候想,这孩子,怎么就生在孔素贞家里的呢?不过,细一想也对,人哪,就这样,不管你有多称心,总有一只手要拽着你,得把你拉回来。要不然,人人都在天上飞,那还了得。 回过头来看看,麦收的时候反倒是一段快乐的时光。现在歇下来了,三丫不好了。很不好。每天都想哭,又哭不出来。就是堵不住自己的心思。人都蔫了,没着落。但是,扯完了花布,从中堡镇一回来,三丫好了。手里头有了针线,三丫安定了,踏实了。三丫一针一线的,不再是为自己,而是在替端方拿针线了。这么一想三丫把自己吓了一大跳,心里头对自己说,你这个人哪,疯野得很,鲁莽得很,这都是哪儿对哪儿。——你呀,也蛮贱的呢!这样骂完了自己,三丫高兴起来。一颗心像风一样,一点也不着边际,信马由缰了。虽说还没有和端方好好地说过一顿话,可三丫的这一头对端方的用情却已经很深了。不停地走神。平白无故地酸甜苦辣。很伤。人也瘦了。反而好看了。 花褂子终于上身了。三丫却没有遇见端方,白忙了。不好的兆头涌向了三丫。三丫的委屈说不出,没法说。到了晚上,三丫到底不死心,又出去走了一圈,这一回倒是碰上端方了,她听见端方从混世魔王的那头走了过来。她听得出端方的脚步声。那是与众不同的。三丫突然就是一阵怕,紧张得透不过气来。她立住脚,大声说:“是端方吧,吃过啦?”端方很客气地说:“是三丫啊,吃过了,你呢?”三丫说:“吃过了。”端方并没有停下来,走过去了。三丫站在原来的地方,悄悄拽了拽花褂子的下摆。突然明白过来,天已经黑透了,哪里还有什么花褂子,无非就是一块黑布。端方什么也没有看得见。三丫回到家,脱下花褂子,叠好了,放在枕头的下面,放下蚊帐,躺下了。身子在出汗。一身的汗。热归热,其实也是凉了。一般说来,端方不到水泥桥上去。原因很简单,他的两个弟弟端正和网子都在桥上。端方不想和他们掺和。年龄的差距是一个方面,却还不是最主要的。这里头有这样一个区别:端方和端正是同父同母的兄弟,网子呢,同母异父,不一样了。从骨子里说,端方当然要对端正亲一点,而王存粮和沈翠珍则对网子更好一些。这也是该派的。从名字上也可以看得出,网子,不论有怎样的祸水,网一收,就提上来了。从外面看,这个家是一个家,暗地里其实还是两个家。平安无事的时候,一切都山清水秀,一旦生了事,枝枝杈杈的就出来了。端正和网子毕竟小,哪里能明白这一层?自己玩还玩不过来呢。两个人动不动就要吵,就要打,就要闹,有时候一顿饭就能闹上好几回。其实都是无心的,但是,大人一插话,那就是有心的了,有了复杂的歧异。一句话不留意就生出了是非。所以,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端方反而会护着网子,没头没脑地呵斥自己的亲弟弟。而红粉则要反过来,乔模乔样地护一护端正。谁都知道这是假的,但是,人就是这样,不能太实诚,太实诚就傻了。有一次端正在饭桌上对网子动了手,一把把网子的饭碗打在了地上。没等继父说话,端方骂了一声“狗日的东西”,一把掌把端正推开了,不让他吃,饿他。后来还是红粉出面打了圆场,给端正送去了一碗红薯饭。母亲不高兴了,第二天的上午她专门找了一个空隙,关照端方说:“自己的亲弟弟,打几下不要紧。不能骂狗日的。”端方知道了,“狗日的”是母亲的忌讳,等于骂了自己的亲爹。不能够。端方闷了半天,说:“知道了。”这又给了端方一个小小的教训,他们小弟兄两个人的事,少过问总是好的。越问事情越多。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