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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橡胶园里发生的事(8) 丽莎进入梦中了。在梦里,她用不着去找文森特,因为他像猎狗追随猎物一样追随她。有文森特的地方就有乞丐,乞丐虎视眈眈,却并不向丽莎要求什么。丽莎在那种小巷纵横交错的地方尽量乱钻,她在同文森特进行智力比赛。但是文森特以不变应万变,他总是从地下冒出,如同一朵蘑菇云升起,云一散,他就站在那里了,被一大群乞丐围着。中途丽莎也醒来,望着抖动不休的,印着棕榈树的窗帘一阵阵高潮涌动,然后重又跌入光线幽暗的虚幻之中。 “文森特!文森特!你不寂寞吗?!”她用力喊,但并没有声音。 她想,真空是不传递声音的。她几乎要绝望了。 然而远处的文森特向她耸了耸眉毛,做了一个意义含糊的手势,那些乞丐就朝她发出猥亵的大笑。这时丽莎就怀疑自己是否没穿衣服。她没法确定,因为看不见自己的身体。她记起在农场里的那次裸体,那次的感觉是截然不同的。文森特为什么非要同乞丐在一起不可呢?当他走近时,丽莎看见他的脸上也有乞丐那种猥亵的表情,她不由得脸红了。文森特停住脚步,似乎不想和她靠得太近,他在想什么呢?他,庞大的、井然有序的服装公司的老板,竟然隐身于黑洞洞的地道里头,与乞丐为伍了!丽莎为最近滚滚而来的订货单感到担忧…… 窗外有水鸟在叫。他们这栋房子在市中心,哪来的水鸟呢? “夫人,那不是鸟,是我在你窗外练口技呢。” 布克满面笑容地坐在她面前,他显然已从昨天的疲劳中恢复过来了。他的样子有点古怪,额头上粘着一个很大的蜘蛛标本。 “农场的礼品。我现在日日夜夜都在蛛网之中。我在饭店门口抓到它的,我一抓到它,它就死了。我和我的情人一块将它做成了标本。它那个巨大的蛛网啊,真像一床蚊帐!” 文森特其实仍旧在公司的总部上班,从农场回来之后,他形容自己的心态是“心静如水”。中国女人(这回是中国了)到他的办公室来过一次。她并不穿缎子旗袍,她穿得像清扫街道的工人,上衣口袋里还插着一支笔。她进来之后就熟练地绕过桌子,坐到了文森特的膝头上。她从口袋里抽出笔,在桌子上写字。她写出的字像那种四四方方的房子,稳稳地钉在纸上,单个却又相对独立。当文森特凑近去看时,看见纸上什么都没有。文森特感到女人的身体轻得异常,她扭过身来盯着他时,他看到她的黑眼睛里头也有四四方方的房子。 他的欲望又被这奇特的女人激发起来了,但是他坐在那里不动。他觉得只要自己一动,这女人就会消失。他想,这也是另一种形式的“心静如水”吧。有乌鸦落在街对面的屋顶上,弄出一阵响动。女人吃惊地站起身,向外走去,文森特也跟着她走。后来他们就到了她的家里。文森特认为那是她的家,否则会是什么地方呢?那是24层楼上一间阴暗的房子,墙角有一只巨大的蜘蛛在结网,文森特觉得那只灰绿色的蜘蛛很面熟。他们俩躺在那张双人床上头,但是他们的身体并没有接触。 后来,他就天天下班后到24层楼上去,他忘了自己应该回家的事了。白天的工作是很繁忙的,公司日益壮大,厂房内机器轰鸣,厂房外车水马龙。文森特并不想扩大业务,形势的发展却由不得他,他看见自己的事业正在向四面八方扩展,就如同乔所透露的他的那个故事的背景一样。这些日子,当他在公司里看见乔时,总觉得迷惑:他的公司里怎么会有像乔这样的员工呢?他一直在心里将乔称作“双面人”。在里根的农场里,当欲望在虚幻之中令他痛苦不堪时,他不止一次地想到乔,以及乔藏在办公室的那些书籍。也许,乔不是偶然到他公司来任职的?可是关于20年前的那件事,他实在是记不清了。惟一留下的印象是当时的乔不爱说话,一开口就变得忧虑重重。 中国女人从来不说话,文森特猜测她拥有的是另一套语言系统。她的房门总是虚掩的,他一推就进去了。有时她坐在床上,有时她坐在窗前,坐在窗前时,文森特站在她身后就看见外面的空中有许多方形字块,那些字块移动着,很繁忙似的。女人是匀称的中等个子,同以前那位黑衣女郎一样看不出年龄,文森特将她看作自己的情人,可是他一点都不急于要同她有身体上的接触,他无端地觉得那样一来就会坠入无底的虚空。他虽然每天看见她坐在24层高的老建筑物里,还是禁不住猜想,她是不是从南边里根的农场里来的呢?里根的农场的地理位置虽然在西方,那里的风景却有浓浓的东方味,所以他才会去那里追寻他梦里的东方女人吧。她看起来是如此的寂寞,清心寡欲,如同一个梦。也许她真是另外一个女人(比如说阿拉伯女人)的梦?文森特觉得,这个阴沉沉的城市里一定隐藏了好多这类女人,他不是已经有过好几个了么?她们有的寄住在三流旅馆里,有的在偏僻的小街上巡游,还有的就像这位中国女人一样在某栋高楼里拥有一间房子……文森特有点神思恍惚,有点头晕,他扶着大柜站稳,便看见那女人露出牙齿冲他笑。她的牙齿有点发黄,好像是抽烟所致,但房里并没有香烟。女人做了个手势,让他坐在床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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