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知青终结               3旅长
   


           
  2000年,南方某市发生一起小小的事件;一群伤残的境外老知青,聚在一
起足足有百人之多,或者摇着轮椅车,或者拄着拐杖拥进当地某机关大门。这些老
知青自然早已不年轻,岁月的流逝在他们饱经风霜的脸上刻下许多深深浅浅的痕迹,
但是他们的举止行动仍然很有纪律性,像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领头的是个盲人指
挥员,他挤在一辆别人的轮椅车上,昂头挺胸,无所畏惧的样子,好像挺立在一辆
冲锋陷阵的坦克上。

  有人告诉我,指挥员是个当年闻名遐迩的红色游击队旅长,他率领自己的部下
来向有关部门请愿,争取一个应当属于他们自己的合理待遇。这个待遇的名称叫
“工龄”。

  我听说这件事情的时候内心感到一种类似触礁的震动。

  这些年过半百的老知青,当人类历史的车轮已经驶进21世纪,当一穷二白的
中国人已经崛起许多走向世界的企业家、董事长,成功人士CEO的白领阶级,大
街上越来越多的“奔驰”、“宝马”如过江之鲫,《财富》杂志年年都在发布新诞
生的亿万富翁排行榜的时候,他们却在争取什么……工龄。

  我心中布满辛酸的苍凉阴影。

  据说经有关部门做了耐心细致的解释工作,请愿活动不了了之。旅长拄着一根
拐杖最后一个撤退出门,他好像一个打了败仗的将军。他们踽踽而行,走进一轮血
红的残阳中。

  这年6月,我来到昆明为《流浪金三角》签名售书,一个面孔憔悴的中年人挤
开人群走到我跟前。他没有同我打招呼,也不说话,而是像棵树那样沉默地站在我
面前。我注意到在今天营养普遍过剩的年代,我面前这个中年男人竟然是那么消瘦,
他干枯的脸上几乎看不见一丝营养滋润的痕迹,就像戈壁滩上的一丛骆驼刺。他不
大像读者,因为他手中没有书,也看不出要请我签名的意思。我正在疑惑,他抬起
手掌,向我展示一张字条,我看见字条上面用蓝墨水歪歪扭扭写着两行小字:你想
采访一个不寻常的老知青吗?他在竟(境)外打了20年仗,严重残废。但是你必
须付费(采访)。

  我抬起头来看看他,他的表情像党小组长。不知道为什么,我愿意相信这个表
情严肃的人,于是我在他的字条上写下两个字:同意。



  我们还未进门就听见有人打电话,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耳熟,一时又记不起来。
等我跨进屋才看见这个大名鼎鼎的境外老知青原来是个双目失明的盲人,他的脸上
架着一副宽边墨镜,但是墨镜仍然不能完全遮掩两只弹坑一样塌陷的眼窝。当他同
我握手时,我吃惊地发现这位老知青双手严重变形,10根手指就像一排参差不齐
的锯齿,这些锯齿一下子就在我心中拉出一道口子来。老康觉察出我的不安,他将
头偏向我这一方说:都是敌人枪榴弹弄的。不过没什么,习惯就好了。

  老康嗓音洪亮,像炮弹爆炸,震得我耳膜嗡嗡响,我一下子记起那个读者电话。
老康没有说错,我自己找上门来了,看来许多事情就像命中注定一样。我问他:听
说你在境外担任游击队旅长是吗?

  他答:我是中央医院副政委,副旅级。

  我问:你既然身居要职,为什么还要回国来?

  他侧耳聆听,之后简短回答:游击队失败了,知青都走光了,我只好回国来。

  我问:你现在做什么工作?

  他答:没有工作。待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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