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光响亮 / 东西著

第二章(1)



一辆救护车停在我家的窗前,我们被深夜里的引擎声惊醒。隔着玻璃窗,我看见金
大印走出车门面窗而立。母亲挽着一个鼓胀的帆布包,站在客厅里欲去不去,她的头一
会儿扭向门外一会儿扭向我们。牛青松说你非得这样吗?母亲点点头,说我已经等了半
年多时间,可是你们始终不愿意老金走进这个家庭,既然你们不愿意,我只好跟他走。
我说你不是说老金是土包子吗?你不是说你看不起他吗?母亲低下头,看她的帆布包。
母亲说那是过去,跟老金接触半年多,我觉得他不错。
牛青松说是不是他逼你这样做的?如果是,我马上把他赶走。母亲说这是我自己的
选择,你们不能怪老金,生活费我会按时送给你们,母亲说完,抬手抹一把眼窝,然后
迈开革命的大步走了。我们推开窗,对着救护车喊,我们还不满18岁,我们要控告你们,
你既然生下我们,为什么不把我们养大?为什么抛下我们不管?
金大印从他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件东西递给母亲,母亲犹豫的身体转向我们。金大印
伸手推推母亲,犹豫的母亲不再犹豫。母亲像头一次回家的新娘,小心翼翼地走回来,
把一个信封放到餐桌上。母亲说我只是到那边去住住,两边都是我的家,欢迎你们跟我
过去。我过去并不是不管你们,而是为了更好地管你们。不仅我要负责你们,老金也帮
忙负责你们,你们又有了一个爸爸。你们不要控告我,这是老金给你们的1000元钱,你
们拿着吧。牛青松抓过信封。把钱撒在地上。牛青松说谁要你的臭钱!
母亲一跺脚,嘹亮的哭声跑出她的嘴巴,填满整个客厅和夜晚。姐姐牛红梅从卧室
走出来,蹲在地板上捡钱。她把那些散落的钱一张一张地叠在手心。那些钱面值不等,
有10元一张的,也有5元一张的,甚至还有5角2角一张的。母亲说红梅我走啦。牛红梅
没有回答也没有抬头,她仍然在捡那些零星钞票。母亲背着我们的目光走出去。
那么说你同意她走啦?姐姐,牛青松问牛红梅,牛红梅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
她去吧。你们看,这些钱来之不易。我们看见牛红梅的手上捏满钞票。钞票仿佛是她手
上冒出的花骨朵。
牛红梅有一根粗黑乌亮的发辫。在阳光不太强烈的日子里,她喜欢用温水和劣质的
洗发水漂洗她的头发,然后背对阳光,把她的头发铺在阳台上晾晒。她的头发像瀑布一
样从阳台上飞流直下,差不多垂到了地面。从长青巷走过的男人或女人,无不被她的头
发吸引。
在我们看来,牛红梅的头发好像一望无边的大森林。她挺拔的鼻梁像祖国版图上的
某座山脉。她两只明亮的眼珠是西湖和青海湖,或被称作清水湾淡水湾。她的乳房像珠
穆朗玛峰。她的臀部是华东平原或华北平原。而频繁出人我家的冯奇才,好像是日本鬼
子。
牛青松对冯奇才说,你要跟我的姐姐恋爱,你必须为我们家报仇。家仇未灭,怎言
恋爱!冯奇才说你有什么家仇?牛青松说金大印抢走了我们的妈妈。冯奇才说不是金大
印抢走了你们的妈妈,而是妈妈为你们找了一个爸爸。牛青松说我不需要什么爸爸,我
需要你和我一起共赴家难,收拾金大印?冯奇才说我不干,我是国家干部。牛青松说不
干拉倒,今后你别让我看见你。
牛青松开始去找他的狐朋狗党,尽管他只满14岁,但他已经是一位出色的活动家。
他在江山家楼前吹了一串口哨,江山从楼道里走出来。江山显得十分肥胖,他像一只母
鸭晃动着从楼道里走出来时,手里捏着一根铁棍。他对牛青松说,今晚的目标是哪里?
牛青松说金大印。江山倒抽一口冷气,他说要收拾金大印,必须叫上刘小奇。他们朝兴
宁小学走去。
刘小奇靠在他家的窗前,张望学校里空荡荡的操场。他的父亲刘大选,也就是兴宁
小学校长,此刻正端坐在门前的椅子上拉二胡。牛青松朝刘小奇招手,刘小奇无奈地摇
了摇头,他好像是怕他的父亲。江山举起铁棍不停地舞动着,刘小奇再也按捺不住,朝
牛青松他们跑来。刘大选被跑步声惊动,从曲子里抬起头,对着刘小奇喊,你去哪里?
你给我回来,你永远别回来。刘小奇愈跑愈远,刘大选手提二胡,在后面紧追不舍。
刘小奇说金大印是省医院的门卫,他的皮带上挂着枪。牛青松说那不是手枪,是防
暴枪,没有五四手枪厉害。刘小奇说防暴枪也是枪,真要收拾他,还得叫上一个人。牛
青松说谁?刘小奇说宁门牙。牛青松和江山说我们不认识宁门牙。刘小奇一拍胸口,说
我认识,他原来是我爸的学生,读完小学后就专门帮别人打架,他已经打了六七年。现
在他很可能在人民电影院门口倒电影票。
牛青松、江山、刘小奇三人来到电影院门口,他们看见宁门牙在人群里走来走去。
宁门牙已经17岁,高出他们半个脑袋。刘小奇把他从人堆里引出来,他那两颗特别宽大
特别焦黄的门牙,暴露在牛青松他们的眼里。刘小奇说大哥,有人找你打架。宁门牙眼
皮一抬,摊开右手手掌,说钱呢?刘小奇说他是我的朋友,我们没有钱。宁门牙说烟呢?
刘小奇说烟也没有。宁门牙说连烟也没有,怎么打架?刘小奇说尽管我们现在没有烟,
但将来我们一定会有烟,面包会有的,烟也会有的。宁门牙说那就等你们有了面包,我
再跟你们去打架,现在我要倒票。刘小奇说牛青松的姐姐很漂亮。宁门牙说真的很漂亮?
刘小奇说真的很漂亮。宁门牙说我不是问你,我在问他。牛青松往宁门牙身边靠了一步,
说真的很漂亮,如果你帮我打架,我让她跟你谈恋爱。宁门牙说谁会要一个丑八怪。牛
青松说你才是丑八怪。
宁门牙用左手托起牛青松的下巴,说哟,你小子还敢跟我顶嘴。说完,他右手的巴
掌叭地印到牛青松的左脸上,宁门牙的五根手指,在牛青松的脸上慢慢鲜亮。牛青松转
身离开电影院,他感到有两把火在他的身上燃烧,一把火烧着他的左脸,一把火烧着他
的胸口。他说这架老子不打了。
走过人民电影院的宣传橱窗,走过华艺摄像馆,江山他们追上来。刘小奇拍拍牛青
松的肩膀,说宁大哥是跟你闹着玩的,他现在同意跟我们去打架了。牛青松说老子说过,
这架不打了。宁门牙堵在牛青松面前,说我偏要打。牛青松说我偏不打。刘小奇说那你
不报仇啦。牛青松说不报了。刘小奇说牛青松,现在不打架干什么?我们的手已经发痒,
难道你的手就不发痒吗?你抬头看一看钟楼,现在才八点钟,如果不打架,今夜我们怎
么消磨时光。牛青松不停地搓动他的手掌,说架可以打,但你们不许说我姐姐是丑八怪。
宁门牙说丑八怪,丑八怪,猪八戒的肚皮,孙悟空的脑袋,这个人呀,她丑得实在可爱。
他们四人的嘴巴,像爆炸的气球,一个接一个地漏出笑声。
宁门牙他们跟随牛青松走进我家时,姐姐牛红梅正在裁裙子,绿的花布堆满餐桌,
牛红梅的双手埋在布堆里。江山在餐桌上响响地拍一巴掌,牛红梅吓得上身肌肉颤动,
拿着剪刀的手从布堆里抽出来,戳向江山。牛红梅说你想死呀,你。江山嘿嘿地笑两声,
径直走进我们的卧室,去寻找小说和连环画。他把我们家的每个抽屉都拉开,像间谍一
样放肆地搜查着。
刘小奇则站在牛红梅的身后,抚摸牛红梅那条粗黑乌亮的辫子。刘小奇用手掂着辫
子说,宁门牙,你说这条辫子漂不漂亮?比李铁梅的那条还要粗。宁门牙的目光一个闪
亮,但立即又收回去,放到他的脚尖上。刘小奇说宁门牙,你看我们的姐姐是不是很漂
亮?宁门牙你怎么不说话?你哑巴啦?你低着头是怎么回事?像是害羞的样子,我可从
来没见你这么温驯过。你打了那么多架,抱过那么多姑娘,难道你还怕我们的红梅姐姐?
你是不是爱上她了?宁门牙说闭上你的臭嘴,否则我就……宁门牙扬起他的铁拳,朝刘
小奇晃动。牛红梅说你们要打架呀,你们可别在屋里打架。牛红梅说话时,眼睛始终盯
着布料,在她说话的瞬间,她手里的剪刀正以每秒一寸的速度向前推进。
刘小奇从我家的餐柜里找出半瓶白酒和两个杯子,他和宁门牙坐在沙发上开始喝酒。
我并不知道餐柜里有半瓶白酒,但是刘小奇知道。刘小奇和江山什么都知道,他们知道
我的父亲失踪。他们知道我的姐姐漂亮。他们知道我的母亲已经改嫁。他们知道我家的
抽屉里塞满连环画、避孕套。他们知道餐柜里有酒、床底下有一只偷来的皮球。他们知
道的,有时我还不知道。
金大印和母亲何碧雪踏进门来,母亲手里提着几个香甜可口的面包。看到满屋子的
人,母亲略略有些惊讶。尽管如此,母亲还是向所有陌生的面孔点了点头。母亲解开手
里的塑料袋,面包的香气破袋而出,整个客厅里的空气快要燃烧和爆炸了。我感到那些
香气不是来自母亲的口袋,而是来自四面的墙壁。我咂着嘴,拼命地吞食香气。母亲掰
开半个面包递给我。母亲说我们不知道这么多客人,我们只买了三个面包,你们每人吃
半个,我们已经吃过了。
除了金大印和母亲,我们每人拿着半个面包。面包香气扑鼻。母亲和金大印的目光,
在我们的手上滑来滑去,从他们的眼珠里,我看出他们的思想。他们舔着嘴唇的舌头,
告诉我他们没有吃过面包。
没有人跟金大印说话。金大印说我先走一步。母亲说你先走吧,等会我自己回去。
金大印健康的身体晃了出去。刘小奇的身影晃了出去。牛青松、宁门牙和江山也先后晃
了出去。我紧跟他们的步伐。客厅里只剩下母亲和牛红梅,他们像谈论天气一样,开始
谈论餐桌上的布料。
江山抡起铁棍横扫金大印的双脚,金大印一声惨叫扑倒在地。金大印像一条被火烧
着的虫子,身体慢慢的弯曲,嘴里不停地叫着妈哟,妈哟……他年纪那么大了,还念念
不忘他的妈妈。宁门牙冲到马路中间,像踢足球一样踢金大印。宁门牙说你们都快过来
踢球。我跟随牛青松他们围上去,我们每人在金大印的身上踢了一脚。
金大印双手抱头,在马路上滚动着。他说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打我?宁门牙把脚
踏在他的胸口,说老子是宁大爷,从今晚起,不许你再去勾引女人。金大印说你是哪家
的宁大爷,我怎么不认识你?宁门牙的脚往金大印的胸口跺下去,金大印再次发出妈哟
的喊声。喊声中,金大印双手抓住宁门牙的一只脚,眨眼之间,宁门牙被掀翻,金大印
站立起来。宁门牙说你敢打老子。金大印说让你尝尝金大爷的厉害。宁门牙翻身站立,
双脚尚未踏稳,脸上便接住金大印重重的一拳。宁门牙口吐血沫,一颗明亮的硬物从他
的嘴里飞去。宁门牙说你们站着看什么?老子的门牙被他打掉了。我们一哄而上,像饥
饿的人争夺面包,金大印的头发扑进我的手掌,牛青松俘虏他的双脚,江山抱住他的腰
杆,刘小奇抓住他的手臂,每个人都生怕自己的双手落空。抬起来,然后重重地摔到地
上,如此反复数次,我们就像扔一只装满水泥的纸袋,纸袋发出尖利的声音:妈哟,我
的骨头断了。妈哟,我的头快裂开了。妈哟,你们杀了我吧。妈哟妈哟妈哟。
宁门牙指挥大家抬着金大印往共和路走。金大印的喉咙不停地发出哼哼声。宁门牙
从路边的墙壁上,撕下一团标语塞住金大印的嘴巴,金大印的声音被堵住,手脚却不断
地挣扎着。拐过几个弯,在宁门牙的领导下,我们把金大印抬到一座无人看管的小礼堂。
小礼堂的门没有上锁,宁门牙脚起处,两扇门彬彬有礼地分开。金大印像一头猪,被扔
到地上。宁门牙打开礼堂的电灯,我们发觉礼堂空空荡荡。宁门牙说这里过去曾斗争过
许许多多的坏人,现在我们要好好教训一下这个打掉我门牙的兔崽子。
牛青松说我们怎样教训他?宁门牙说把你们在批斗大会上学到的本领,全部拿出来。
江山说首先要给他戴一个纸做的尖尖帽,上面写着“反革命分子金大印”或“大流氓金
大印”,“金大印”三个字要用红笔画上一个×。刘小奇说让他晒太阳,让他面向电灯
躺在地上,他的双脚和双手必须离开地板,向上高高举起来,也就是四脚朝天。我说让
他像小狗一样在地上爬。牛青松说让他坐飞机,你们知道什么叫坐飞机吗?就是用绳子
把他的双手反绑在身后,然后把他吊在横梁上。宁门牙站在舞台上,四下张望。他说工
具都堆在舞台后面,你们到化妆室把它们搬出来。虽然这里已经有好几年没有斗人了,
但那些工具还在。
我们朝舞台后面奔去。我们在断腿的桌椅之间和蛛网之间,认真地搜寻着。很快,
我们便找出了绳子、棍子、帽子和一把锈迹斑斑的剃刀。那顶尖尖帽上布满灰尘,“女
流氓艾静”五个字依稀可辨。由此可以断定,几年以前,一个名叫艾静的女流氓,曾经
在这个舞台上,接受人民的批斗。
我们把金大印推上舞台。宁门牙举着锈迹斑斑的剃刀说先剃阴阳头。江山和刘小奇
每人扭住金大印的一只胳膊,宁门牙左手抓住金大印的头发,右手拿着剃刀。宁门牙的
剃刀刚碰到金大印的头皮,金大印便喊道痛死我了,妈哟痛死我了。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你们杀了我吧。我一不偷二不抢三不强奸民女,你们为什么这样收拾我。金大印的喊声
一声比一声尖利,头顶上的瓦片,仿佛被他的声音震破。金大印摆动着手臂,扭动着腰
杆,双脚从地板上撑起来,然后像一架纸飞机扑下舞台。江山、刘小奇和宁门牙被他牵
拉着纷纷落马。金大印被他们三人压在地下。
宁门牙说你想死呀,金大印说让我自己死吧,免得你们动手。宁门牙说没那么容易,
我们不会让你死,我们只要你痛。宁门牙的手轻轻往上一提,金大印的头部昂起来。我
看见一缕鲜血从金大印的额头泪泪地涌出,鲜血上沾满尘土。
宁门牙坚持要给金大印剃阴阳头,但他手里的刺刀已不锋利。他对着我们喊尿,你
们谁在这头发上撒一泡尿。没有人回答他,他的目光落到我的身上。他说牛翠柏,你站
到舞台上去,对着这颗头撒一泡尿。我的腿杆子开始颤动。他扬起手里的剃刀威胁我,
他说你怕什么,你不撒老子宰了你。我走上舞台,看着跪在舞台下那堆沾满鲜血乱如衰
草的头发,心里一阵阵矛盾。我的腿抖得十分厉害,我扯开嗓门哇地一声,泪水涌出来
汗水流出来。我说我撒不出尿。宁门牙示意牛青松,宁门牙说你上去撒吧。牛青松站到
我的旁边,从裤裆里撤出二线热尿,热尿渐渐沥沥仿佛落下悬崖深谷,最后淋到那一蓬
乱草上。风吹草动,千山万水长流,斜阳燕子暮色苍茫。我听到乱草下发出狮子般的吼
叫:你们这些牲畜,你们不得好死。“文化大革命”刚刚结柬,你们还想发动第二次吗?
你们有没有爸妈?你们是不是肉长的?你们……金大印在你们声中,缓慢地倒下。
倒下的金大印安静了,礼堂里突然没有声音。金大印的头发丝,冒着牛青松的热气。
宁门牙开始为金大印剃头发。剃刀在金大印的头皮上艰难地滑行,金大印睁开眼皮。牛
青松问他,你还愿不愿意做我们的爸爸?金大印无力地摇头,说不愿了。牛青松说你还
勾不勾引我们的妈妈?金大印怒目圆睁,说那不叫勾引,叫恋爱,我爱你妈妈。牛青松
的脚尖落到金大印的脸上,牛青松说我叫你爱。金大印把目光转向我,说翠柏,我在这
个城市没有亲戚,没有人能救我,你快去把你妈妈叫来,你快去呀,你告诉她我金大印
即使被他们整死了,我也仍然爱她,快去呀。金大印再次昏迷。
牛青松说宁大哥,还是不剃阴阳头了吧,他好像死了。宁门牙伸手在金大印鼻孔试
探一下,说放心吧,他这种人生命力特别强。他打掉我一颗门牙,我剃他半边头发,这
样谁也不欠谁的。我们围坐在宁门牙身边。看金大印粗壮的头发,一片一片地掉落到地
上。宁门牙像在完成一件杰作,每一块肌肉都充满激情。最后他把剃刀摔到舞台上,他
说我们走吧。我们全都走出礼堂,只留下金大印一个人在礼堂里呻吟。他的一半边头皮
上寸草不生,而另一半边的头发却像疯长的茅草。
姐姐举着一个白色的信封对我们说,你们快来看,妈妈给你们来信了。自从我们殴
打金大印之后,母亲彻底地离开了我们。
撕开信封,我看见一页信笺和50元钱。母亲在信笺上对我们说:你们是我生下来的
禽兽不如的孩子,我永远也不想看见你们。老金的身心倍受你们摧残。你们的行为给我,
也就是给一个热爱老金的人添了许许多多的麻烦。你们或许不知道,老金是爬回家里的,
他的双手和双膝都爬烂了。当我从他留下的半边头发里,闻到我儿子的尿骚味的时候,
你们不知道我有多痛心。我对老金发誓再也不理你们了,但老金说你们是小孩,你们毕
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听听这话,你们就知道老金有多善良。对比一下你们自己的行
为,你们难道不羞愧吗?从这件事情来看,我认为老金完全配做你们的爸爸,而你们根
本不配做他的儿子。50元钱是你们的生活费,你们吃饱喝足后,可别再干出什么损人的
事来。我不想见你们,我恨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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