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方·蓝色爱情                   第八篇


   

    在我离飘云的住所还有好几十米的距离时,便听到她的屋子里传来的阵阵笑闹
声,我的心里顿时醋意大起。我十分手重地推开了门。门“哐”地一下大开,所有
的人都停下了声音,并且都用一种惊奇的目光看着我,仿佛还等着我下一步的行动。
这氛围令我感到意外,而这种意外把我的醋意冲得干干净净。我说怎么了?我说这
话时看到了飘云同样意外的神情。飘云亦以一种不解的语气问她的伙伴们,她说你
们怎么回事?怕他?有一个人用一种非常小心的口气问,这回是不是行为艺术?我
突然悟出了什么,不觉哈哈大笑。飘云亦“格格格”地笑得软倒在地上。这局面真
是十分地有趣,我们一男一女笑得格格哈哈,而其他的人却都一副大惑不解的神情。
我知道这些人一定又是飘云某个行为艺术作品的意外参与者。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地说,谢谢各位的配合,使我今天的这部行为艺术作品得到最为满意的效果。

    事情果然如我所料,这几个年轻人都是空降兵。在出来玩的时候遇上飘云。那
时的飘云躺在地上,一辆自行车倒在她的旁边。她的腿已被血染红了。她有很多的
颜料,调一点以假乱真的血实在是轻而易举。这伙小年轻的空降兵帮了她,以极为
小心的方式将她送了回来。一进家门,飘云便站了起来,告诉了真相。对于这些年
轻人,行为艺术这一说真是闻所未闻,无形之中参与这样一个活动,认识一个年轻
而漂亮的女性艺术家,真觉得开心得不行。他们不仅没有半点的不悦,反倒对飘云
充满了感激。生活多么单调,而这事又是多么浪漫。他们在飘云这里,久久地谈笑。
说是好久没有这么地快乐过了。我对他们说经历了这样一件事,你们有可能得出一
个什么样的结论呢?他们中的一个以很快的速度回答说,不要轻易地相信任何一件
你觉得可以相信的事情。我想这个年轻人的答复应该是给飘云一记响亮的耳光。出
乎我意外的是飘云显得很为惊喜,她说很好,你这个回答为我的这件艺术作品增加
了最为出色的一笔。你理解了我的作品的全部意义所在。

    直到所有的人都走了,还在琢磨飘云的这句话。我想飘云常出惊人之语,这一
句话是从她飘乎不定的思想中偶然冒出来的呢,还是她原本就带着这一想法来自顾
自地从事她现在所做的一切?倘若是后者,又有谁敢说飘云是个浅薄之徒。我想着
田小林说过的话。能欣赏飘云的人又懂得什么。我同田小林边吃边聊了两个小时,
我深知田小林比飘云对社会和人生的认识要深刻得多。她理性的思想如一把刀,毫
不留情地为我将社会解剖一番,给我上了很有意义的一课。她那触目惊心的例子和
结论都让我感到心情压抑和沉重。和一个太理性的人在一起很是可怖,因为你很有
可能在她并不了解你的情况下成为她那把解剖刀下的肉。我承认她对飘云为人肤浅
的判断,可或许意义深刻的事恰恰是一些肤浅者才敢干的。如果说思想深刻到觉得
干什么都没有意义,那又另当别论。飘云难说不是在哗众取宠,她根本就理解不了
她的所作所为最终会有什么样的意义。但深刻的意义却在无意之间展现在了眼前。
那个年轻人说不要轻易地相信任何一件你觉得可以相信的事情!这几乎是我当了警
察之后想让每一个人都认识的问题。飘云却用她的艺术教会了他们。

    飘云说怎么样,田小林不错吧。我说还行。飘云说今晚你们在一起。我说是的。
飘云笑笑说,一定又听了一晚上关于飘云是如何浅薄的话。我说那倒没有,只是听
她剖析了一晚上的社会。飘云哈哈大笑,笑完说,觉得她是一个深刻的人,对吗?
我说的确。飘云说那么得出结论我比她浅薄得多对不对?我说我正在想这个问题。
飘云说那就谢谢你居然还有对比这样一个过程,田小林一定很失望。她希望全世界
的人都瞧不起我。我说那我就不进这个世界了。飘云显得很高兴,她一下子扑到我
的身上,我未曾设防,倒退了一个趔趄。当然我很快稳住了自己,对于送到怀里来
的女孩,我是绝没有那种高尚的情操加以回绝的。我拥住了她,抚摸她,接下来又
与她热吻。最后一起倒在她的松软的床上。在床上一遍遍操练着欢爱,将我从田小
林那儿带回的身心的沉重全都驱逐而去。

    十

    我知道至少现在我还没有任何想要和飘云结婚的意思,我想飘云也是如此。我
们常常在一起是因为我们彼此都觉得对方能使自己愉快和放松。我们俩互不约束,
在一起时则尽情享受,不在一起时也不必担心情变。我们非常注意避孕,虽然这使
我的快乐多少有些减弱,但从长远着想还必须维持这个原则。这个世界目前还不需
要我们制造一个小东西出来,这一点我和飘云早已形成共识。
    这一天我从飘云那儿出来,一出门便遇到灰马,他推着他那辆破自行车。灰马
说我就知道你会在这儿。我说这有什么,只说明你心里转着和我一样的念头。灰马
说那是,我若是你,也一样。我说一大早找我不是谈我们共同的感受吧?灰马说我
这个案子已经快穿头了。我说哦?凶手是谁?灰马说估计是那个教授的学生,目的
是为了三根金条。那学生想要出国,学校让他交一大笔钱,他凑不到,就动了老师
的念头。结果手脚做得不干净,让那老先生发现了,他就索性把他的恩师送到了西
天。我说人活到今天都怎么了!灰马说是呀,发躁,没事杀人,跟玩儿似的,真让
人心寒。我说要我干点什么?灰马说我打算突击一下,据说那小子今天陪一个台湾
来的女孩去风景区玩儿,我想趁机到他房里搜查一下,我只缺少最后一点证据。我
说我怎么做?灰马说你帮我配合一下,我进去时你替我望一下风,别叫那些看门的
或闲逛的老头老太把我当小偷拿了就行了。我说我上午得过江北,下午才得空。灰
马说那你中午一吃了饭就来行不行?我说行,哪里碰头?灰马说在宿舍侧门,万一
你来得晚了,就直接去三号楼一单元一楼右门。我说没问题。

    灰马蹬上车就走了,奇怪的是他骑了十几米又下了车,回过身朝我扬了扬手,
笑笑说再见。他这举动很是让我不解,这在灰马是从来没有的,我心里莫明地涌出
一些惆怅。我想这笑意味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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