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的进化中最大的骄傲就是由爬行改为直立行走。可人们经常爱说的一句话却是:“好吃不如饺子,舒服莫过倒着。”原来直立是很辛苦的,躺倒了就成了一种舒舒服服的享受,可以恢复疲劳,还不算诸多快乐--快乐之一就是过眼瘾--阅读。
我的课外阅读就是从躺着开始的,《十三侠剑》、《雍正剑侠图》、《大八义》、《小八义》等等都是在农村的火炕上打着滚读的。到十九岁参军之前,所有闲书几乎都是躺着读完的--那个时候除课本以外的书都叫闲书,久而久之养成了习惯,一拿起书就想躺下,全身放松,筋骨趴架,即使没有床铺也得随便找个地方栽歪下来。当兵后讲究军容风纪,被子要天天叠得像豆腐块,叠好了就恨不得直到复员都不再碰它,哪还敢在上面打腻!就靠这种行政命令才一点点把见书就躺的毛病扳过来。
不能随便躺了,就觉得躺着读书更美了。但,人在躺着的时候对书是有所选择的,不是所有的书都能躺着读。比如《东周列国志》,那种严酷的杀戮和权谋会让你躺不住。还有鲁迅、陀思妥耶夫斯基以及列夫·托尔斯泰的某些作品,躺着读太累,还会让你失眠。《聊斋》、梅里美和雨果的作品是最适合躺着读的,充满刺激,读得过瘾,而且一放下书就能呼呼大睡,不做梦或者做美梦。
岂料到中年以后,这一习惯渐渐改变了。躺着不愿意再读小说,愿意读一点智慧的有味道的东西。比如我现在枕头边上放着的是葡萄牙作家费尔南多·佩索阿的《惶然录》和邦达列夫的《瞬间》,每天读上两三篇,有时读一个人的,有时比较着各读一两篇,像睡前喝一杯葡萄酒一样,现在已经不能赖在床上昏天黑地读个没完没了啦,一本书要好几个月才能读完。
随着年龄的不同,人对享受的理解和需求也不同了,阅读习惯自然也就跟着发生变化。
我基本上是个杂食者,凡人能吃的东西都吃,喜欢吃白面馒头,也能吃玉米面的饼子,还可以吃大米、小米、红薯、南瓜以及各种蔬菜和肉类。但必须轮换着吃,不能让我长时间地只吃一种东西。我向来很惊讶和羡慕那些对一部好作品能百读不厌的人,可以张口就说得出对自己影响最大的一两部作品,我却从没有"百读"过一部作品,连"十读"、"五读"都没有(上学时的课本除外)。因此说不出对我影响最大的作品,也说不出对我毫无影响的作品。对我毫无影响的东西早就忘记了,凡我能记得住的作品就应该说对我都起过一定的影响。
能躺着读书真好,应该抓紧时间享受这种快乐。有朝一日躺着看不清字了,那就离着光剩下躺着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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