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天门口 二零(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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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着杭九枫要遭报应,雪大爹也难得一见地高兴起来。他让雪大奶将吊锅里添些豆腐,正要好好吃一顿,伙计在外面叫:“小教堂的贵客来了!”雪大爹一听,连忙让伙计将客人引到书房里,自己随后就来。雪大爹将自己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这才起身往书房走,还没进门,就一连串地叫着:“怠慢了!怠慢了!”正在书房里四处张望的杭九枫赶紧往旁边一闪身,让傅朗西上去同雪大爹说话。“董先生哩?”雪大爹下意识地问。傅朗西笑一笑说:“他在屋里准备晚上要说的新书。”雪大爹招呼傅朗西在一只青花瓷鼓上坐下来,顺手也朝 杭九枫指一指,那意思是请坐下还是请滚蛋,他也说不清楚。杭九枫丝毫不顾这些,结结实实地往那青花瓷鼓上一坐,屁股还没放稳,突然像走路不小心踩着牛屎那样跳起老高:“雪家的凳子也不一样,热天冷,冷天热,就像赤脚踩在刚屙出来的牛屎里。”杭九枫摸摸青花瓷鼓,发了一通感慨。雪大爹鄙夷的目光从杭九枫身上一掠而过。给傅朗西坐的也是青花瓷鼓,里面同样放了一只烘篮,没有坐过的人大都会被里面冒出来的热气吓着。董重里刚来的那年冬天就曾有过这样的经历。如果傅朗西受到惊吓,雪大爹一定会像问候董重里那样:“惊驾了?”雪大爹不经意地盯着看。傅朗西右手将深蓝色长袍轻轻一撩,右脚同时小跨半步,上身微倾,整个人端坐下去,拖在后面的左脚顺势并到先行放稳的右脚旁。几个动作一气呵成,毫不拖泥带水。坐好后,傅朗西还会意地冲着雪大爹点点头。雪大爹暗暗断定,傅朗西是在青花瓷鼓上久坐过的。傅朗西坐在青花瓷鼓上背不弯,脖不勾,脚不开叉,一看就知道他家境很好,家教也很好。雪大爹多次与傅朗西在小街上、小教堂门口或者镇外某条小路上打过照面,如此面对面地坐着还是头一回。也只有这样坐到一起才能看出一个人是不是真正读书之人。这个道理是雪大爹当年考中县里的文童后,教书先生告诉他的。傅朗西今日的样子就像那个教书先生。更让雪大爹想不到的是,傅朗西也会说:“惊驾了?”由于是说给杭九枫听的,雪大爹更觉得惊讶。 杭九枫不管这些,开口就说:“傅先生来,是要请你帮忙。” 望着雪大爹投来的目光,傅朗西淡淡一笑:“不着急!” 雪大爹心里有股毫无理由的高兴:“这就对了!我要让下人做几样小菜,小酌几杯,有话再说也不迟!” 在吩咐备酒的同时,雪大爹动手摊开笔墨:“傅先生是贵客,来天门口快大半年了,也不上家里坐坐。既然来了,一定要留下你的墨宝!”“雪老先生这样自信,不怕看走眼!”傅朗西也不客气,稍稍挽一挽袖子,提笔在纸上重重一抹。接下来借着那一抹的力量,使出笔上偏锋,或正走或逆行,最后轻轻描出一道细长的弧线,这才续上第二笔墨。纸笔翻飞墨彩腾挪,雪大爹看出傅朗西的笔法与自己熟悉的大不相同。既无泼墨又不同于写意,半天下来仍看不出纸上那团团线线的墨迹,是花鸟鱼龙,还是山水林木。每画上三五笔,傅朗西就要退后几步,眯着眼睛看一阵。有时候还会像给墙壁粉石灰,总在一处着笔,一会儿是墨,一会儿是彩,一会儿又是墨,一会儿又是彩。雪大爹只顾看,一句话也不多说。画到后来,终于有形了:纸上那些看上去毫不相关的东西,都是人的某种形状。随着一笔朱砂点出一双嘴唇,大半个男人的形象跃然纸上。一直不知所措的杭九枫也找着说话机会了:“雪大爹,这个人好像你家雪茄哩!”雪大爹嘴上没有做声,心里却有了想法。傅朗西在纸上着墨越多,雪茄的样子就越突出。杨桃走进来,给大家添过茶水后正要出门,杭九枫叫住她,要她看看傅朗西画的男人是谁。杨桃飞快地扫了一眼,一点也没犹豫地回答:“这不是少爷吗?”杨桃的话惊动了雪大奶他们。正在议论,傅朗西一定见过雪茄,才能画得如此活灵活现,阿彩闻讯跑了过来。阿彩不管别人,只顾扒开人群往里钻。“这哪是雪茄,分明是老爷嘛!” 阿彩指着桌上的画像说。杨桃说:“这是画了胡须,没画胡须时,那样子除了少爷不会像第二个人。”雪大爹不想听这些话,他将众人往书房外面撵,连雪大奶也不让留下来。“傅先生真的见过我那孽子?” 雪大爹客气地问。 傅朗西不卑不亢地回答: “雪老先生这样说话,就是对自己的外行。几十年后,少爷一定是你今日的福相。而你在几十年前,也一定像今日的少爷这样英俊。” 雪大爹略微一想,便忍不住笑起来:“这个问题太俗,不说了,说傅先生的画吧!我左看右看,就是看不出傅先生的师承。难道是自为己师,自成一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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