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天明·省委书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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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一个不眠之夜。这是第几个晚上了?言可言的老伴躺在床上,悲哀过度,
脸上依然泪痕未干。靠墙摆放的那个老式条案中央,陈设着言可言的遗像。遗像装
在一个紫檀木的镜框里,就像是镶上了志哀的黑边一样,衬托着言可言那老谋深算
的脸容,使其显得越发的深沉和沧桑。房间里灯光暗淡。儿女们都围坐在她床前,
个个悲痛哀切。

    “妈,您合一会儿眼吧……”大女儿红肿着眼圈,拉着妈的手,又心疼又着急
地劝道。

    言可言的老伴默默地摇了摇头,眼泪又止不住地涌了出来。“今晚让小妹陪陪
您吧……”在一家分厂也是做会计工作的大儿子,提议道。老伴又默默地摇了摇头,
过了一会儿才气息低微地说道:“你们回去照顾你们的孩子。明天,你们也该上班
了……”大女儿说:“要不,我留下来陪您?”“不用。让我一个人跟你爸待一会
儿……”老伴说着,眼圈又红了。霎时间,在场的那些儿女们眼圈都红了。妈说的
也不错,从事发的那天到现在,老人身旁就一直没断过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噩耗
震蒙了,也都怕老人在孤独中,顶不住这猛然的打击,一时想不通,会再有什么闪
失。谁都没想到,在这最悲痛的日子里,还应该留出一段时间,让两个老人单独待
一会儿。虽然一个已经走了,一个还得继续活着,但他们的心还是相通的……儿女
们是懂事的,默默地又待了一会儿,给妈准备齐了热水,药丸,检查过门窗,便都
悄悄地走了。他们知道,从性格上来说,老妈比老爸更要强。只可惜她从小没机会
获取足够的文化,又在那样的年代里,处在了一个女人的位置上,但等社会开宸男
女平等风气,提倡女人也要走出家门去创造独立人格的时候,她又被六个必须由她
来伺弄的子女绊住了手脚……爸爸也常说,真可惜了你们的妈妈,一生被这个家牵
累了,埋没了……房间里终于只剩下了她自己一人。她侧过身,默默地注视着镜框
里的老言,眼泪无声地流淌。突然,一阵猛烈的抽泣从心底涌出,她大声地哭了起
来:“老言,你死得好冤啊……好冤啊……”她突然跳下床,从屋子另一边的柜顶
上,翻出一卷用旧报纸包裹着的东西,拿剪刀剪开旧报纸,里头裹着的正是那份为
许多人瞩目的“材料”。那封皮烧焦以后又用其他纸补贴上的旧痕,依然历历在目。
老伴久久地注视着它,寻思着。那天,老言被那个古怪的电话叫走,临出门前,他
好像预感到要出事儿似的,翻出这份“材料”,并郑重其事地把它交到她手上,说
了一番交心交肺的话:老伴啊,这么些年,我言可言在许多人眼里,大概也就是个
听话、能干、只知道围着当官的转鹞子的人。每月挣个八九百、千儿来块柴米油盐
钱,每天晚上爱喝上那么两盅,有一碟葱丝拌猪耳朵,一碟红油凉皮,再有一碟盐
水花生豆,就高兴得屁颠屁颠的臭老头。天大的好事,也不过就是见天有那么个把
两个人提溜着几瓶好酒、几条好烟、几箱子好果子上门来求着办个事罢了。可我这
个大山子财务部主管,手把手掐地管过几十个亿人民币!几十个亿的人民币从我手
里流了出去。只有我知道它们一笔一笔流向了哪里……几十年来,大山子辉煌过,
又衰败了。这里有它必然的因素,客观的因素,可我清楚,这里也有人为的因素。
这份家当不该败得那么惨啊……我知道我不该把这些事情一笔一笔地都记下来……
这里的利害关系太大了……但我又忍不住……我不能不记……

    当时,老伴还插了他一句,问他:“那你还不赶快把你记下来的这些材料给马
书记送去,让他也知道知道你老言有多么重要。”

    言可言苦笑着长叹道:“你啊你,说到底还是个女流之辈啊。他一个当总经理
当书记的,能不知道我这个财务总管的重要吗?我不重要,他能拿我开刀吗?开了
刀,他能亲自上门来安抚吗?过去我也不爱跟你唠叨这些事。今天你可听清楚了,
你老头是大山子数得着的关键人物。正反两面都有人盯着你这个臭老头哩。但在没
搞清这些人到底安的是个什么心以前,你不能从家里拿出一张纸片去。大山子财务
总管家里任何一张纸片扔出去,都会在大山子、以至在整个K 省带来一场不大不小
的地震,也会给你我带来许多没法补救的麻烦,甚至灾难。别听他们嘴里说得好听,
这改革,那改革,大山子给折腾到这份儿上,不是包青天来主事,啥改革都是瞎耽
误工夫!听明白了吗?我说的这些话,你可得往心里去啊!”说实话,当时她没全
听明白。就是现在,她依然也没怎么明白,为什么大山子财务总管家里任何一张纸
片扔出去,都会在大山子、以至在整个「省带来一场不大不小的地震,还会给这个
家带来什么灾难;为什么大山子的改革非得“包青天”来主事才管用。但是,老伴
那一句刻骨铭心的嘱咐,她记住了——在没搞清这些有权有势的人到底安的是个什
么心以前,你不能从家里拿出一张纸片去。

    “得把这份‘材料’藏住了,得让老头在九泉之下安心……”她颤栗着,扫视
屋子里的每一个角落,反复比较着,哪一个角落更安全,更隐蔽;最终她的视线落
到了老言的遗像上。“对,还是交给他自个儿去看管吧。他的在天之灵会保佑这份
材料的……”想到这儿,她眼睛一亮,赶紧过去,从墙上取下陈放老言遗像的那个
镜框,并拆开镜框后面的挡板,把那份材料藏到了那挡板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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