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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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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大妈将他往小屋推:“你爸还没睡,给你爸个高兴,送工资去。” 被推入小屋的吴振庆说:“爸,我……开工资了。这个月开得少了点儿,……二百……下个月……开得多……” 他一边说,一边从兜里往外掏钱。 他掏出来放在床头柜上的,不过是一把钢蹦和毛票儿。 他的酒劲儿顿时醒了许多,掏遍全身的兜,再也没掏出钱来。 老吴瞪着他。 吴振庆叫道:“坏了……丢了……” 换煤气罐这活儿累人,但吴振庆干得很认真,不管雨天雪天,绝不误人家用。 一个雨天,他又扛着煤气上楼,在一户人家门口放下,用抹布把罐擦干,然后敲门。 开门的是张萌,吴振庆穿着雨衣,她没认出来,说:“请帮我拎进来行么!” 吴振庆一声不响将罐拎进了门,又拎入厨房,一声不响替她接上煤气管儿。 张萌说:“多谢你了师傅,请进屋坐会儿,喝杯茶吧!” 吴振庆犹豫了一下,随她进了屋。张萌正在家里练画,桌上、地上、墙上、沙发上到处都是大幅小幅横幅竖幅的古里古怪的黑鱼。 张萌一边沏茶一边说:“师傅,我是晚报的记者。如果您不急走的话,我想向您了解一些情况,比如,你们个体服务者的收入情况,人们对你们是不是歧视,你们自己又是如何看待自己的……总之,随便聊聊,如果您愿意的话。” 她将一沏好的茶放在茶几上,从沙发上取走两幅画:“师傅坐吧!” 吴振庆不再“欣赏”那些古里古怪的画,面对张萌,将雨衣帽子扯到了脑后。 张萌吃了一惊:“是你?” 吴振庆说:“为您服务备感荣幸。” 张萌语无伦次地:“今天是星期天,我休息。闲着没事儿,在家练练画儿……” 吴振庆又说:“打消了你要即兴采访的念头儿,很扫兴是不是?” 张萌尴尬而且手足无措地:“我……我真没想到……竟会是你。” 吴振庆却反而显得在心理上占着无比的优势似的,相当矜持地一笑:“我也真没想到,我每月还挣着你两元钱。” 他掏出煤气证还给张萌:“怎么上面写的不是你的姓名啊?” 张萌接过煤气证放入抽屉,转身靠着桌子,努力平息自己的心绪,望着吴振庆解释道:“哪儿那么容易弄到煤气证啊,是借的,煤气罐是高价买的。” 吴振庆说:“对了,我得向你提一个小小的要求,以后换气的时候,罐要刷干净,这是煤气站的新规定。上一次就因四个罐太脏不给换,我替他们刷的。” 张萌说:“我一定记住。你坐会儿吧,喝了那杯茶再走。” 吴振庆说:“不会破坏你的闲情逸致么?” “你已经看出来了,我都不知怎么对待你才好,你何必还一步步地把我往尴尬里逼呢?” “好,那就坐会儿……”吴振庆一边说一边脱下雨衣。 张萌走过去接了雨衣。替他挂在衣架上,随手从门后操起拖把,拖地上那一片大雨衣上滴落的水。 吴振庆生硬地说:“真抱歉弄了你一地水,我看我还是走吧。” 张萌立刻意识到了自己拖水的举动在这时是多么的错误,便将拖把放回了原处,表白地:“你别走。我诚心诚意留你一会儿。” 吴振庆在沙发上坐下了。 张萌又走到桌子那儿背靠着桌子。 过了半晌,吴振庆说:“都爱说世界很小,其实世界还是很大的。比如我们,都在一个城市里,返城后,算上前几天在剧院里那一次,我们才见了两面。今天要不是我服务上门,还不知道你住在这儿。” 张萌轻轻地说:“我也不是成心躲着谁……我……真的没时间也没精力和从前一些熟人保持交往了。但是唯独对你,我总也忘不了,真的,想忘也忘不了……” 吴振庆认真地倾听着,似乎在咀嚼她说出的每一个字:“你救过我命。我总想找机会报答……我……” 吴振庆:“说下去。” “我……我一定会报答你的。真的!要不……我托人给你找一份儿工作吧?” 吴振庆古怪地笑了:“好念头,真是个好念头。徐克告诉我,我和咱们那几个兵团战友,那么顺利地就从拘留所被放出来了,你出了很大的力嘛!所以,你也不必再觉得欠我什么了,已经报答了么!” 张萌道:“那并不能算报答。要不是我写的一篇报导,你们几个的事儿,也不至于被公安部门看得那么严重。” 吴振庆说:“那倒也是。不过不知者不怪……反正我听你张口闭口报答的,觉得我们之间,当年似乎只发生过一点儿偶然性的小故事,最后划一个句号就该心安理得地结束了,起码在你这方面是这样吧?” 张萌赶忙说:“我不是那个意思。但是……我确实认为,当年的事,应该让它过去了。所以……上次在剧院见到你有了……对象……我心里特别替你高兴。” “有了什么?” “哦,也许应该说是未婚妻。” “她他妈的不是!” “可是,她很爱你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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