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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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死神那时刻动了一下恻隐之心,乔守义竟被她的哭喊声从弥留之际唤醒过来。 他忽然一下子睁开了双眼。 他的双眼变得异常明亮。 他眼神定定地将乔乔的泪脸儿看了几秒钟,随之将目光望向了村人们。并且,他那只被儿子的双手紧握着的手,已病得瘦骨嶙峋的手,企图从儿子的双手中挣脱出来。 乔祺不解其意地放开了父亲的手。 乔守义居然凭着最后的一股生命力,将手举到了自己胸前。他望着村人们,用一根手指指了指自己的嘴…… 接着,他用两根手指,试图从自己的上衣兜里取出什么。然而这种努力没有成功。他的双眼迅速变得黯淡无光,缓缓地,心有不甘而又无可奈何地闭上了。任乔祺和乔乔再怎么放声大哭,再怎么喊叫他,也不睁开一下了…… 所有在场的村人们,全明白乔守义临死前指自己的嘴是什么意思。在他们看来,那是他向村人们所暗示的最后的请求;也可以被认为是最后的告诫。甚至,还意味着是一种无言的咒语。 这使坡底村人每一想起乔守义临终前望着他们的那种定定的目光,无不心生畏怵。 以后十余年中,全村大人,无敢在背后私议乔家兄妹二人关系者。乔乔的身世,被他们不约而同地、集体地、长久地保密着。而乔乔扑抱在临终前的乔守义身上恸哭失声的情形,许多村人是亲眼目睹了的。并未亲眼所见的,后来亦听人描述了。他们都特别感动于乔乔这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孩子对乔守义的真情实爱。虽然并非父女,真情胜似父女。村里还有那亲生的大小儿女,父母死时不悲不痛不掉一滴眼泪的呢。他们那一种自愿保密的默契,并不全由于畏怵,一半也是由于感动,以及心底里的善良。 乔守义临终前想从上衣兜里掏出的是一封信,写给儿子的。是用从乔乔的作文本上扯下来的两页方格纸写的。几行硬笔书法般颇耐欣赏的字体,证明着他写时意念的郑重和庄重;亦证明文化教育在一个农民早期人生中所打下的优美印痕,如同皮肤上的胎记,如同深深地刺在灵魂上的刺青,并没有被以后三十余年远离文化的岁月侵蚀得色迹全无。 乔祺: 我死后,不管在什么情况之下,不管你受了多大的委屈,多严重的伤害,都不许做一点点对不起乔乔的事……就是这样。铭记。 父 绝笔 自从乔祺过了十岁以后,乔守义就很少再叫他儿子了,而是直呼其名。只不过叫“乔祺”二字的语调,有时温和有时严厉罢了。他的这一封短短的绝笔信,亦如以往。乔祺看时,难以判断父亲写下自己名字那会儿,心里边究竟是温和多一些,还是严厉多一些。字数太少了,他反复看也看不出来。心情仍被丧父的哀痛笼罩着,也不是太明白父亲留下这样一封绝笔信的深意。信上的日期告诉他,它是父亲半个多月前就写好的。显然,那时父亲已自知寿数将尽。也显然,父亲写前觉得有许多事许多话应嘱咐他这个儿子,肯定是打算将两页纸都写满字的。却不知为什么,连一页纸也没写满,仅仅留给了儿子二三行字。 他回忆半个多月前的那些日子,想起有一天,乔乔大声嚷嚷:“谁扯我的作文本了?谁扯我的作文本了?” 他说:“大声嚷嚷什么呀乔乔,家里会有谁扯你的作文本吗?准是你的同学扯的,非嚷嚷不可明天到学校嚷嚷去!” 而父亲立刻坐起在炕上,以惭愧的语调说:“别,明天千万别到学校嚷嚷,是爸爸扯的。” 乔祺和乔乔相视发愣之际,乔守义又说:“乔乔,对不起啊,爸爸以后再也不会扯你本上的纸了。” 乔乔就蹿上炕去,扑抱住他说:“爸爸,对不起啊,我不知道是你。知道我就不会大声嚷嚷了。我还以为是大哥哥扯的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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