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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是个很容易冲动的人,冲动的人往往也是容易轻听轻信的。听着她丢下的
话,看着她扬长而去的背影,我心里反倒是有种欣然,想如果这样把她逼一逼,她
全身心地投入到破译乌密中,遥远的运气也许就会降临到她头上。我说过,搞破译
的人也都是知道的,破译密码,除了必要的知识、经验和天才的精神外,更需要远
在星辰之外的运气。运气是神秘的东西,但对黄依依来说,也许就在她的勤奋中,
她的天资肯定是过人的,她的技术、她的数学上的才能肯定也是无人可比的。这种
人只要一门心思扎进乌密里,肯定要比谁都扎得深,扎得远。运气其实就在最深远
处。对扎不到深远的人来说,运气天马行空地游荡在一片眩目的黑暗中,想抓住它
当然需要靠运气,需要老辈子的坟地冒出缕缕青烟。但对可以扎到深远处的人来说,
运气远在天边,却又近在眼前,在你身边游荡着,飞舞着,你不去抓它,说不定它
还会自己撞上你。我们经常说,运气来了推不开,躲不掉,说的就是这个意思。乌
密是很高级,但黄依依也非等闲之辈,她曾经是冯。诺伊曼的助手,是掌握世界顶
尖级数学奥秘的人。她还在莫斯科呆过,其间和那边的数学家有过非常广泛又深入
的接触,说不定还与研制乌密的数学家一起跳过舞,一起罗曼蒂克过呢。
这一些,别人不知道,但我知道。
这也是我之所以在老陈等人对破译乌密不敢奢望的情况下,依然对黄依依寄予
如此厚望的资本。应该说,是秘密的资本,因为我从没有把她这些诱人之处告诉过
组织。我说过的,这是我的心计。不用说,我比701 任何人都希望她破译乌密,我
甚至想,只要她适时破译乌密,下一步我说不定就能当上701 的最高首长。没有人
知道,但我知道,我在总部机关工作的老乡私下告诉过我,我们现任院长已在医院
里查出身体有大问题,据说是肺癌,需要留在北京做长期治疗。是癌啊,难道还可
能再当院长?肯定当不了了。那么,为什么要封锁这消息?我分析是因为上面一时
还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在伺机物色人选呢。这种情况下,如果黄依依能顺利破译
乌密,真是天助我也。
这是我的秘密,也是我的命运。
我的命运并不完全在我手上,而是在黄依依手上呢。
但是,从欧洲处传来的有关黄依依的消息实在令我悲观,先是说她跟助手合不
来,助手不愿跟她干,自己走掉了。确凿的原因不明确,但私底下有人又在说,是
因为她想跟助手好,助手不愿意,两人便龈龋不断,最后只好分道扬镜。这种说法
似乎印证了已有的有关她跟王主任的绯闻,从而使得其他同志都“谈她色变”,对
她敬而远之,不愿当她助手。没有一个熟悉情况的老同志配合她,这怎么行?为此
我亲自做人工作,给她安排了一个女同志当助手。这人是我一手培养起来的,对我
一直忠心耿耿的,有她在,我很容易了解到黄依依的情况——她几乎每天都给我打
电话。可说的都不是我想听的。从助手嘴里,我了解到,黄依依每天在破译室里呆
的时间还没有人家一半多,即使呆在破译室里,也经常不说正事,老跟她说闲话,
谈男人、谈是非、谈梦想,说东道酉、天南海北、无所不谈。我问助手,她不在破
译室里又在哪里?助手说满山谷跑,看闲书、捉小动物、摘野果子,反正跟个孩子
似的,见了好玩的就玩、见了好吃的就摘、见了好看的就拣,带回来收藏起来。
这还是开始,似乎只是说明她工作上不用功的一个例证,后来她还沾染上了下
棋的恶习。搞破译的人业余时间下下棋是无可厚非的,从理论上说,棋类游戏也是
数学游戏,搞破译的人不免会喜欢这种游戏。但游戏终归游戏,不能当饭吃的,而
助手告诉我,黄依依现在经常把大块大块的时间虚掷在棋盘上,见棋就要下,什么
时间都下,有时候上班时间也在偷偷地下。她的棋术很好,什么棋都会下,什么棋
都下得好,经常输得人心服口服的。随着她棋术的好名声不断传出去,必然地引来
更多对手,他们经常悄悄找她对弃,而她总是有求必应。别人是用业余时间来跟她
下的,但她却要把什么时间都拿出来,因为找她的人大多。她是个人,别人是大家,
就是这样的。
年底,破译局开年终总结表彰大会,台上台下坐满了人,我当然是坐在台上的,
所以看下面看得一清二楚。我注意到,黄依依和前座一个人,看起来都正襟危坐的,
但两个人的嘴皮子老是像一唱一和地在动,可能还发出声音,引得旁人经常顾看他
们。我不知她们在闹什么名堂,后来有人喊我出去接个电话,回来时我有意绕到她
们背后站了一会,发现两个人原来是在下盲棋!
会后,我找她谈话,狠狠地批评了她,当中说了一句很难听的话:“如果你这
个样子能破译乌密,我就在手板心里煎鱼给你吃!"
是的,我是这么说的:如果你能破译乌密,我就在手板心里煎鱼给你吃!
确实是气话,很难听。气话总是说得很难听,说过后又难免要后悔。但是我不
后悔。为什么?因为我静下心来想想,觉得我这话说得并不过分,无需后悔。我前
面说过,要想在短时间内破译乌密,正常情况下是不可能的,是痴心妄想,是痴人
说梦。现在,看黄依依这种表现,给人的感觉,实在太不像千大事的样儿。孟子说,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像她这样整天玩世不恭、不思进
取、冥顽不化的样子,要在短时间内破译乌密,别说行不行,想一想都觉得可笑。
所以,我这话气人是气人,但道出的是事实,是真言,是实话,而不是咒语,用不
着后悔的。我真的一点也不后悔。
但是,结果我真的不得不后悔,因为——她破掉了乌密!
想不到吧。
谁想得到?
谁都想不到!
秋早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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