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益书库 > 石钟山:最后的军礼 >


  赵大刀在目力所及的情况下,估算着牺牲的战友,后来无论如何也数不清了,只能把这些战友当成了追赶队伍的路标。

  有了方向,向前的步子就坚定了许多。

  赵大刀就像一张影子,在山林间摇晃着。那把鬼头大刀以前背在身上,就跟玩儿似的;可现在扛着它,就像扛了一座山。刀成了他惟一的武器,这是他作为军人的象征,比自己的生命都重要。

  他踉跄地走着,有时走不上几步就摔倒了。他趴在地上,大声地喘息上一阵,然后用尽最后的力气爬起来,再摇摇晃晃地走上几步。几次之后,他的意识开始迷离了,摇晃着走着,仿佛又回到了红军队伍当中。他喃喃着:余排长,命令部队火速前进。

  然后他就听到了一片急促、整齐的脚步声,他喜欢听这样的声音,铿锵有力,坚定不移,这是红军的力量和希望。

  他又喃喃着:吹冲锋号!

  耳畔似乎有嘹亮的军号声响起,喊杀声遮天掩日,如同一股势不可当的洪流,向敌人的阵地掩杀过去。那是最让他激动的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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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意识正一点一滴地回到了他的身体里,但他不知道身在哪里。当他睁开眼睛时,看到了一张姑娘的脸,那张生动的脸远远近近地在眼前浮动着,最后定格在他眼前。那的的确确是一张姑娘的脸,看样子顶多十七八岁,姑娘看见他睁开的双眼,惊喜地叫了一声:爹,他醒了。

  他这才发现,姑娘的手里还端着一碗粥。这之前,姑娘正在一勺勺地喂着他。见他醒了,姑娘不好意思地把碗放下,跑了出去。

  一个男人出现在他眼前。这是个中年人,下巴上有两撮胡子,眯着眼,慈祥地说:小伙子,算你命大。我发现你时,你只剩下一口气了。

  他明白,是眼前这个男人救了他。他感激地点点头,用微弱的声音问:这是哪里呀?

  男人告诉他,这儿是湘西的山里。

  男人说完,掉过头喊:翠翠,把麋鹿肉炖上,他能吃了。

  两天后,力气像蚂蚁般纷纷地爬回到赵大刀的身体里。男人姓吴,四十多岁,是山里的猎人。姑娘是吴猎人的女儿,叫翠翠。家里原本还有一个儿子,是翠翠的哥哥,后来给湘军抓走了。二十几天前,湘军在这追赶前面的红军。红军是几天前过去的,路过这里时没吃没喝,连脚都没停一下,一个劲儿地往前奔,只有一个伤兵在他家门前讨过水。

  吴猎人以前听说过红军,但没见过。那两天,他见了那么头戴五角星的人打这路过,他猜想可能是红军。在没见到红军前,山里已经把红军传得跟神似的,个个三头六臂,要人性命眼都不眨,可眼前的红军在他看来太普通了。看到红军没吃没喝的样子,他们甚至生出许多同情。

  只一天一夜的时间,红军的队伍稀稀啦啦地过完了。没想到几天后,追兵湘军就赶到了。湘军,吴猎人是见过的,以前下山去吉首赶集,经常见到湘军在大街上转来转去。湘军在林间的空地上升火做饭,有两个兵来讨水,发现了一家三口。最后来了一个军官模样的人,军官屁股的后头吊了一把枪,一迈步,枪就一下下敲打着屁股。

  军官走进来,用劲儿地把一家人看了,最后就把目光停在儿子的脸上,然后笑道:小伙子,给我当马夫吧。我的马夫在湘江让赤匪给打死了。

  吴猎人见多识广,他知道如何和湘军打交道,忙抱拳作揖:老总,我们是猎户,不会打仗,你放过我儿子,我给你磕头了。

  军官笑一笑,拿出枪,冲天上放了一家伙。吴猎人就怔住在那儿,一家人也都怔在那儿。枪响过后,就有另外两个兵过来了。

  军官又挥了一下手中的枪:把他拉走。

  儿子就被撕撕巴巴地拉了出去,吴猎人不甘心,急赤白脸地追出去。军官停下了,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别不识抬举,惹急了我,把你也抓走,给队伍挑担子。

  吴猎人立在那儿,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他眼瞅着儿子被两个端枪的兵押着走了。儿子回过头,喊着: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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