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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


  一阵错愕后,敌人在阻止无果的情况下,撤到铁丝网的外面,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志愿军战俘。

  歌声激越地回响着,一遍又一遍。最后,人们的声音嘶哑了,也弱了下去。太阳西斜时,队伍还是那支队伍,纹丝不动。这是一场意志的较量,赤手空拳的一支队伍,在闪着寒光的枪口前,以超人的胆量和勇气进行着殊死较量。

  有人在队伍里有些松动,开始了摇摆。于是,一个命令从队伍里传过来,从队头到队尾,那是一句极普通的话:我们是中国人民志愿军。就是这句,人们听到后,浑身上下就暴出了一阵战栗。赵大刀听了这话,松懈的身体复又绷紧了,仿佛在证明:我们是中国人民志愿军,是中国的士兵,是宁折不弯的一群人,站也要站出个中国军人的模样。

  星光深深浅浅地撒满天际时,济州岛的夜空格外明澈。星光下,队伍终于被押解到了一个又一个帐篷里。

  几天后,敌人才发现把志愿军战俘集合起来是个错误,这个庞大的集体的确是不可战胜的。于是,他们开始了单独的甄别。

  这时,一个纸条悄然传到了赵大刀的手里,纸条上说:不管敌人耍什么花招,同志们都要挺住。赵大刀知道,纸条是王奎生团长传来的,这足以证明组织还在,有了组织,他的心里是踏实的。

  终于,敌人开始一个个过堂了。

  他们把人分别带到密室,昏天黑地的谈话。赵大刀被带到密室时,好半晌才看清屋里的人。桌子后面坐了两个南韩人,会说中国话,他们说:你姓赵,是连长,你的情况我们清楚。

  赵大刀清楚地知道,自己的队伍中一定是出了叛徒。

  南韩人又说:你只要带着你的兄弟投降,条件由你说,想当官也可以,去美国、台湾随你选。

  不论敌人说什么,他只有一句话:我是中国人民志愿军,要回就回中国。

  敌人又说:美国是自由王国,台湾迟早要推翻大陆,你是聪明人。

  赵大刀大声道:放屁!就凭蒋介石那些乌合之众,他还能反了天?

  说完,他拍了桌子,又把一只凳子踢翻。他恨不能扑过去,一下子把那两个南韩人的脖子拧断。他再想动作时,被拥入的几个全副武装的士兵押了出去。

  后来,赵大刀看见王奎生团长被敌人带走了。敌人似乎知道了王奎生的身份,接连提审了他好几次。

  那天晚上,赵大刀又接到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锄内奸”三个字。

  当天夜里,赵大刀听到不远处的一个战俘营里有动静,很快就无声无息了。第二天早晨,敌人用担架抬走了一个人,一切都做得悄无声息。事后,战俘营的人们才知道,敌人为了分化志愿军战俘,煞费苦心地把自己的人安插在战俘中,以向外提供情报。战俘营里掐死的那个人,就是敌人的探子。可许多人并不明白事情的真相,于是有人动摇了,向敌人招了,不仅招了自己,还招了战友。王奎生团长就是在这种情况下神秘失踪的。

  敌人又一次过堂了。手段很多,软的硬的都用上了。他们见软的不行,就只剩下硬的了,他们想出了很毒的招数,往志愿军的身体上刺字,前胸后背刺满了恶毒的语言――消灭共产党,自由万岁等等。

  胡小乐的手臂和后背就被敌人刺上了反动口号。从昏迷中醒过来的胡小乐大哭着,一边哭,一边用手扇自己的耳光,然后就跪在了地上,哭喊着:娘,俺对不起你呀,俺没脸见您老人家了。娘啊,你就让娃死了吧------

  赵大刀把胡小乐抱在怀里,胡小乐看见赵大刀就像见到了亲人,用头猛力地去撞赵大刀,一边撞,一边说:连长,俺以后没脸回国了,就让俺死在这儿吧。

  赵大刀硬着声音说:小乐,别哭了。说完,当着众人脱下了上衣,他的身前、背后也刺满了一样的字,只是看起来模糊一片,已经结了痂。

  大家谁也不知道,赵大刀是何时被刺上字、又是怎样给刮掉的。

  赵大刀终于说了:怕什么,他们能刺上去,咱们就能刮掉它。

  说完,从贴身的衣服里摸出一个尖锐的石块,众人顿时醒悟,目光中又露出了希望。直到这时,大家才纷纷展示自己身上的刺青。其实,他们差不多每个人的身上都被刺了字,只不过藏在衣服里,恐被别人发现。他们的内心是绝望的,更无法正视这样的现实,身上背着反动标语,又有何脸面回国?他们几乎同时想到了死,惟有死的决绝才能证明自己的清白。当他们发现赵大手里的石块时,似乎又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

  很快,小小的石块在众人手里传递着,他们咬着牙狠命地刮着那些刺在身上的标语,一边刮,一边忍着痛说:老子不怕你刺,你刺一回,老子就刮一回。

  赵大刀也安慰着大家:不怕,字就是刺在身上,我们的心也是干净的。

  敌人的这一招果然收到一些效果,战场上没有被打垮的一些人,在精神上被降服了。在又一次甄别时,他们垂头丧气地站到了另外一支队伍中,最后被船拉走了,去向何方,没有人知道。几十年后,中国大陆改革开放时,他们中的一小部分仍分健在的人,回来了。当时这些人有的去了台湾,有的去了美国,不论去了哪里,不论穷富,他们的心灵永远背负着无法抚平的烙印,想起大陆的亲人,就觉得自己是罪人。再次踏上祖国大陆时,这些髦耋老人提起往事,无一不泪流满面,感慨万千。他们想家,却不能回来,也没脸回来,这种心灵的煎熬,几乎折磨了他们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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