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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四


  她说是的我和她约会。不是因为今天你这个电话,是我早就被她所打动。她使我难受,她有使我难受的力量。我必须把你还给她。你可能会觉得对不起我,可是你没有对不起我。你是个真正的男人因为你实践了和我结婚的诺言。我们的时代是个蔑视诺言的时代,是你保持了诺言本身的古典和纯洁。但这不是生活。生活是要求你我分离的,陈在啊我想叫你相信,我离你越远会爱你越深,我离你越远会爱你越深……

  第二天一上班尹小跳就绪万美辰打了电话,她告诉她不必去加蓬了,陈在有很要紧的事要和她谈。她还告诉她,她已经决定不和陈在结婚,万美辰随时都可以和陈在复婚。

  为了暂时避开陈在她回设计院父母家住了一段,她又生活在尹亦寻和章妩中间了,生活在他们的争吵中间。

  在一个早晨章妩热奶时牛奶从锅里溢了出来,她立刻把锅端下煤气灶,并告诉尹亦寻说奶已经热好。

  尹亦寻说奶没有热好得重新热。

  章妩说锅都溢了难道不算热好?

  尹亦寻说那是假象你知道吗那是假象,牛奶溢了锅和真正热好奶不是一回事。

  章妩说嗅,那你的意思是牛奶不溢锅才算真正热好了奶?

  尹亦寻说牛奶得在锅里开起来得真正开起来就好比烧开水。

  章妩说锅都谱了还不叫开起来呀。

  尹亦寻鄙夷地说当然不叫,很可能那牛奶有一部分还是凉的呢。

  章妩说凉的怎么了,这种高温灭菌的牛奶本来就可以凉着喝。

  尹亦寻说你是不是想用这种牛奶本来就可以凉着喝来证明你谱锅谱得对呀!我简直奇怪透了为什么你一辈子都不能正视你的缺点哪怕是一个小小的缺点。再说,我也不是没有从福安这种所谓“高温杀菌”的牛奶里喝出过草棍儿,草棍儿你知道不知道。

  章妩嘟嚷着说那是因为正好那天你戴着花镜喝奶来着。

  尹亦寻提高嗓门儿说对呀对呀,正好我戴着花镜就看见了牛奶里的草根儿,恰恰证明了我不戴花镜喝奶的时候指不定喝下去过多少根草棍儿呢。你指出我戴着花镜喝奶是想说明什么是想说明什么?我戴着花镜喝奶和你一辈子不会热奶一辈子谱锅一辈子不知道开水和不开的水之间的根本区别在哪里有什么关系有什么关系!

  章妩说我没有一辈子溢锅你太夸张了,一辈子夸张别人的短处就是你最大的嗜好!

  尹亦寻突然哈哈大笑,仿佛抓住了章妩的把柄似的说好,好,你到底是承认你有短处了,你有短处。你自己证明了我不是无中生有。至于说到夸张,那正好说的是你自己。

  章妩说我从来没有夸张过你的缺点,可是你,比方说到时间问题,因为我笨所以我做事确实比别人费时间,但不是

  像你夸张的那样。每次我洗菜你都盯着我;然后你就说你不明白,为什么我洗一个西红柿要用十五分钟,可是我没用十五分钟。

  尹亦寻开始招呼尹小跳参加争吵了,他说小跳你听听你听听,现在你知道谁在夸张了吧,你妈说她“每次”洗菜我都盯着她,事实真是这样吗,每次?我那么愿意自找烦恼!

  我有时间更愿意去盯着美好的东西!

  章妩说我听出来了你这是含沙射影,谁美好你找谁去呀。

  尹亦寻说那当然了,用不着你提醒。就冲你这么不自重我也得找,就是找!

  章妩说我怎么不自重了我怎么不自重了?

  尹亦寻说你不尊重你的脸……还要我往下说吗?

  章妩猛地冲到尹亦寻眼前,她是给逼急了想要掇他一把吧,却终于调转方向端起那只狼狈的奶锅,把嘴凑到锅边将牛奶一饮而尽。她那无限放大的咕咚哈咚的咽奶声刺激得尹亦寻不得不闭上眼。

  当他睁开眼时章妩已经不见了,她把自己锁进了卧室。

  饭桌上只剩下尹小跳和尹亦寻面对着面。

  他对尹小跳说你为什么一言不发,你为什么变得这么世故?

  尹小跳说不是我世故,是您的确有点儿夸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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