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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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股长在社会上的关系比较多,很快给家属韩涵在一家房地产公司找到了工作,每月工资近两千元。韩涵的打扮就更现代了,模样越来越摩登,走起路来身子一摇三摆。她上下班都要经过部队的训练场,有是兵们正训练着,她就旁若无人地从一队队兵们面前晃过,晃得兵们眼睛生疼,兵们都说她是“洪湖水,浪打浪”。每次见她走来,只要有人说“浪打浪”来啦,大家就明白了,目光齐刷刷地投到她身上。   韩涵上班不久就买了手机,每次下班回来路过香梅家门前,她总是举着手机通话,其实根本没有开机,只是装模作样拿个架子,香梅看了心里就别扭,知道韩涵的样子是摆给她香梅看的。香梅暗自说,有啥臭美的,不就上了个班吗?   说归说,香梅整天在家里闲散着,闲得浑身发痒,骨关节咯咯吱吱响,她满心渴望能有个工作,使自己不成为一个白吃白喝的人。自己并不是啥也不能干,她会养猪会养鸡还会种地,但是随军后这些特长用不上了,自己竟成了个闲散人,这让她很委屈。   香梅觉得这样闲散下去,能把一个活人闲散死。有一天,她在街上看到卖煎饼果子的,心里就闪亮了一下,心里说,煎饼果子有啥好吃的?就是一点儿面糊糊裹了个鸡蛋和两根油条,还不如我们家的大饼呢,却有这么多人买,我会烙大饼会做小咸菜,也可以出去卖呀!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挣一分是一分吧。   朱文张香梅买了一个大平锅,买了一个炉子和一个小三轮车,香梅和生意就开张了。她在平锅上烙的大饼很有特色,皮脆而瓤嫩,瓤子一层又一层薄薄地重叠着,柔软而有韧性,用这样的大饼卷了她泡制的各种小咸菜,如豇豆角、鲜姜丝、酱黄瓜,等等,再加上些切碎的肉末,吃起来真是香到脾胃里。香梅每天早晨和晚上出去摆摊,生意挺火红,一天能挣到七八十元,真出乎她的意料,连朱文都惊讶地说,你一个月挣我两倍的工资了。   她的摊位设在离兵营很远的一个公共汽车站旁边。她担心在兵营附近经常会遇到朱文机关里的干部,虽然并不丢脸,也不能给朱文脸上增光彩,所以还是远离一些清静。   朱文自从她卖大饼后,每天的晚饭都需要他回家做,然后和儿子先吃了。她大都在晚上七八点钟才能回来。这天晚上,朱文等到九点了仍不见她的影子,正准备去看个究竟,机关司令部值班室的一个小兵来敲门,对朱文说,朱参谋你快去看看,嫂子被抓到派出所了,刚打来电话,让你去领她。朱文一听,心里咯噔了一下,急忙骑自行车奔派出所。   去了派出所才知道,香梅是因为没有经营许可证,被城市监察人员抓来的。监察人员没收了她的三轮车准备往收容车上装运时,她抓住三轮车不松手,那些脾气不太好的监察人员就砸烂了她烙大饼的平锅,她当时就哭了。她就那么委屈地哭泣着被连人带车拉到派出所,然后就有一个警察审问她,说,你是那儿来的?有暂住证有打工证吗?香梅说,我就是北京的。警察一看她的样子就知道是外地人。警察斜了她一眼,撇撇嘴,用那种嘲讽的口气说,你是北京人?住哪片的?北京人怎么说山东话,你也是北京人了!香梅感觉也警察看不起她,就说,我是部队随军家属,你说是不是北京人?警察犹豫了,同意香梅给部队打个电话,让部队干部来领人。   朱文给警察说了半天好话,把军官证掏警看了,警察的态度立即温和了许多,说,以后不要让她出来摆摊了,要摆就办理个手续,大街小巷都随便摆摊,咱北京城就乱了套了。朱文点着头,跟着警察到后院领人。后院有一个大棚子,里面抓了四五十个男男女女,都低头蹲着,门口有几个保安把守。朱文朝里扫了一眼,竟分辨不出哪一个是香梅。警察就喊,都抬起头来,谁叫香梅出来!众要都抬起头的同时,香梅看到了站在门口的朱文,怔了怔后,才站起来走出棚子,走到朱文面前突然放声大哭。朱文看着她满脸的污垢,鼻子一酸也要流泪,但是警察还在旁边看着,于是他就强忍着泪水,伸手拍拍香梅身上的灰尘,像哄小孩似的说,别哭别哭怎么又哭了呢,行了咱们回家,回家再说。香梅半天才止住哭泣,说,还有我们的三轮车和锅呢,他们砸了我的锅。朱文就看警察的脸,说能不能把东西给我们?警察对一个保安喊,去,带她把东西找出来。   保安带着香梅和朱文去了一个墙角处,那里堆了许多没收来的车辆和各种工具。香梅在里面找出自己的三轮车,又把摔碎的平锅捡出来看了半天,知道有能用了,才恋恋不舍地丢了。   回了家已经十点多,儿子趴在床上睡了。朱文很殷勤地把饭端正到香梅面前,她却一口不吃,坐在床上生闷气。朱文一个劲劝慰她,说平锅砸坏了咱再去买一个,以后就在兵营门口卖,安全保险,卖大饼也不丢脸,不偷不抢不嫖不娼的,你躲闪啥?   第二天,朱文又去买了一个平锅,香梅的摊位就支在了兵营门前,没想到生意比过去还火。兵营里有一千多名官后,连队的伙食总是有这样或那样的缺点,兵们的口味又不同,难免对连队的伙食挑三拣四的,不少兵就恋上了香梅的大饼,摊位前排起长队。香梅一个人烙的大饼根本不够卖的,所以总是忙得有可开交。那天晚饭时分她正忙着,儿子朱武放学回来了,还带了个外国黑人小女孩。这是初夏季节,孩子放学时太阳还没有落呢。朱武因为一口的山东土话,同学们都不愿和他一起玩,但是外国小学生却没有什么地域观念,并且也很难找到知心的中国小朋友,于是这个这相黑人小学生自然和朱武走到一起了,并且成了朋友。黑人小女孩就是离兵营有远处一家使馆一秘的孩子,她很想到朱武家里玩耍,但是走到兵营门口时,却被哨兵拦住。按规定,没特殊情况外国人不准进入营区,黑人小女孩虽然只有十几岁,但大小都是外国人。哨兵坚持原则,把朱武放进兵营,把小女孩挡在营区外。   朱武在营门内急了,又哭又骂的,就被香梅听到了。香梅不知道发生了啥事,丢下大外饼摊子跑到门口看,弄明白之后就打了儿子朱武一巴掌,说,叔叔不让她进就别进了,你还不赶快回家吃了饭写作业?   训斥完了儿子,香梅急忙跑回摊子断续烙大饼,心里还恨着儿子,耽误了一会儿的工夫就少挣了两块钱呢。她紧紧张张忙碌了一会儿,天色渐暗了,摊位旁依旧排着长队,虽然她的腰早已有些酸痛,心里却高兴。就在她直腰活动一下的时候,不经意地瞥了兵营门口一眼,突然发现儿子并没有回家,而是隔着兵营的围墙和那个黑人小女孩聊天。围墙是矮矮的花墙,墙上有许多花孔,两个孩子一个在外一个在内,脸对着一个花孔说话。香梅就叹息一声,烙出了两张饼,卷了一些菜。面前排队的小兵正要伸手接,她忙说,对不起对不起,这两个不卖。她拿了两个卷饼跑到花墙外面,塞给黑人小女孩一个,把另一个从墙孔递朱武。她什么话也没说,那边摊位前的兵们还等着她哩。她在匆忙转身离开花墙的时候,伸手在女孩子的头上轻轻抚摸了一下。   香梅的生意在兵营门口红火了一个星期,部队大院的干部就有说法了,说,谁不知道在门口卖食品挣钱?可是这样下去,对兵们的思想影响太大,许多兵不愿在食堂吃饭了,每月的津贴费还不够买大饼的,一定会写信身家里要钱,时间长了,思想上还不长出绿毛来。后来,部队首长就找朱文谈话,很理解朱文家属没有工作的困难,说要摆摊卖大饼,不要在部队门口卖,可以去工商部门申请个摊位,如果你家属在这儿卖大饼,张三的家属卖馄饨,李四的家属卖包子,咱们部门口成了啥?   朱文回家把部队首长的意思说给香梅听,香梅自然要牢骚半天,骂那些害红眼病的人。但是不管怎么样,香梅知道大饼是不能在兵营门口卖了,她不想别人对朱文说三道四的,朱文一个大男人,在单位要靠脸面工作,她不能剥了自己男人的脸面。后来朱文去工商所跑了跑,发现跑个摊位太难了,也就放弃了。香梅心里明白朱文的难处,也没再催促他,叹息着把卖大饼的工具收拾起来。   当然,她趁朱文不在家时,流了一些眼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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